“這怎麽就叫惹麻煩了?聖上歲數也不小了,若是以後等聖上殯天,她在宮裏這麽多對頭,得罪了那麽多的人,以後換做別人兒子別人兄弟上位了,能有她的好?還不如幫了你,等到時候……”


    “小娘,你不要再胡說了!再胡說,我可要生氣了。”


    怕她再說,蕭杞大聲喊著長運,讓他趕緊把冰飲子拿來,又去喊站在外麵的紅葉。


    “紅葉姑姑,你快把小娘送回去!”


    錢婉儀被氣得不輕,可人都進來了,隻能住嘴不再說,同紅葉回去。


    不過她已經想好了,今天是她說得太多,改日她就拿元貞公主得罪的人多說事,就不信這小崽子不動心。


    就在邇英閣內錢婉儀母子對話的同時,金華殿這邊元貞正帶著綰鳶希筠,準備過乞巧節的物什。


    其實也沒什麽要準備的,左不過是一些針線,以及一件女兒家親手做的小物件,然後還得找個盒子,放一隻提前抓來的蜘蛛。


    若是乞巧當晚打開盒子來看,裏麵蜘蛛織的網又密又圓,這便是‘得巧’了。


    以前元貞就不喜歡乞巧節,她素來就與當下世俗所說的‘手巧’無關,穿針引線不會,針黹之事更不用說,讓她插花烹茶題詩作畫撫琴下棋都行,唯獨這女工,她是難之又難。


    可每年都有一次邁不過去的乞巧節,都知道她這項短處,好不容易有個讓她沒臉的機會,她那些姐姐妹妹都不會放過,為了麵子上過得去,她自然要提前做準備。


    而今天——


    也是元貞走神,竟不小心將手邊放了蜘蛛的盒子打了開。


    一打開,裏麵那隻灰褐色一看就十分強壯的蜘蛛,便手腳並用爬了出來。


    元貞根本來不及反應,隻感到有什麽東西從手上爬過,當即被嚇得跳了起來,又連忙去甩手。


    說時遲,那時快。


    臥在角落的小桃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過來,用爪子將那蜘蛛一按。


    元貞正寒毛直豎著,見此當即鬆了口氣,又嫌棄地用帕子搓搓了被爬過的地方,道了聲‘好貓!’


    她把帕子扔一旁,又過去抱起小桃子。


    如今隻有小桃子能給她幾分安全感。


    “把這帕子拿走,再給我拿些水來洗一洗。”


    綰鳶是親眼看見公主跳起來的,又見小桃子跑出來解圍,也鬆了口氣,忙去張羅拿水的事。


    而這邊,元貞正想揉揉小桃子腦袋,誇獎一下它來著,卻見它嘴巴一角露出了幾根蜘蛛腿兒。


    於是——


    小桃子也被她扔了。


    “快把小桃子也拿去洗洗!”


    一陣兵荒馬亂後,終於消停下來了。


    也是難得,哪怕是綰鳶也極少能看見公主這般模樣。


    元貞這兒則是心裏差點沒氣死,都怨那個楊變,說什麽乞巧節要帶她去逛夜市、放河燈,這兩者她都玩過,可湊在一起卻沒有過。


    她倒不想去,因為每年乞巧節宮裏都會有安排,多是在哪個皇家別苑中選個地方做‘乞巧樓’。由於是女兒節,父皇通常不會參與,多是皇後帶著眾嬪妃和公主們進行,到時候還不知有沒有空去,可她又想起前天晚上他來說這事的模樣。


    說得那叫一個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又思及這乞巧節跟牛郎織女有關,所以當下民間也有些人將之視為情人相會的日子。


    元貞想的不是這,而是楊變怎會知道這個的?


    他一個男兒家,還是個行伍出身的大老粗。


    就是因為想這件事,元貞才會走神把蜘蛛放跑了。


    “蜘蛛再抓就是了,可明日公主要用的小玩意兒?”綰鳶走過來說。


    這個玩意兒指的是證明自己手巧親手做的小物件,譬如自己繡的扇套、扇麵、香囊,打的絡子之類的。


    本來元貞還尋思做個什麽的,這會兒也沒心情了。


    “不做了,我本來手就不巧。”


    見公主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換做以前綰鳶和希筠多少要勸兩句,可自打自家公主成了直筆內人,二人就覺得公主的格局跟其他人不同了。


    這樣的公主,還要證明什麽手巧?


    這時,一個宮人走到門前,似有什麽事要與綰鳶說。


    綰鳶出去,過一會兒回來了,臉色不太好看。


    “怎麽了?”


    “方才邇英閣那長運讓人傳來了話,說是錢婉儀去找七殿下,說了些話。”


    綰鳶學著傳話人的原話,給元貞學了幾句,又提到當下宮裏私下裏流傳的那個流言。


    說到這,她臉色分外難看,本來宮裏有什麽消息,都是經由她傳給公主的,如今倒好,下麵都傳開了,她這邊卻沒收到信兒。


    為何沒收到?


    是下麵人都背叛了,還是其他緣故?


    可就算都背叛了,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叛了。


    “那必然是有原因的。”元貞想了想,分析道,“你倒不用自責,指不定這消息人家就是傳給特定人知道的。”


    這麽一說,倒是能說通。


    因為隻限小範圍流傳,所以傳不到綰鳶耳裏來。


    綰鳶還是不放心:“公主,我還是出去一趟,讓人探探其他處可有這流言。”


    “你去吧。”


    這邊元貞則是眯著眼睛,開始想這件事。


    長運是她的人,本是為了照顧蕭杞,畢竟他年紀尚小,親娘又不受寵,他搬離會寧閣去了講筵所附近居住,就怕他在外頭挨了什麽欺負卻又不敢說。


    那夢裏,也是如此。


    可現在因為那個夢,元貞對蕭杞以及錢婉儀提防起來,便吩咐長運有什麽事就往金華殿報。


    如此看來,這麽安排倒是有些作用。


    夢裏,因為她避世青陽宮,沒有做出這麽多的事,自然沒有現下這麽多的糾葛。如今卻因為這層層變故加起來,倒是提前把人心試驗出來了。


    以前元貞就知道錢婉儀不是個省油的燈,想攀龍附鳳的宮人不少,能敢去付諸行動並做成的,這麽多年下來也隻這一人。


    當年錢婉儀能帶著還年幼的蕭杞,來金華殿串門子,元貞就意識到此人不簡單。


    無奈那時她娘久病多時,哪怕升了妃位,也幾乎沒有嬪妃與她來往,甚是寂寞。為了給娘開心,她默許了錢婉儀的上門。


    直至後來,錢婉儀又把蕭杞塞給娘做兒子。


    她知道這女人打得什麽主意,左不過是為了給兒子找個安身立命,她也知道她娘在想什麽,她娘總覺得自己活不了多久,怕以後沒人陪伴她。


    帝王寵愛又能持續多久?尤其她還是個公主,以後若出嫁,久不在宮中,就算再好的父女感情,也會漸漸淡薄,這時候有個兄弟傍身就不一樣了。


    這是合則兩全的事,所以元貞默認了。


    但她也通過這一樁樁事情,知曉了錢婉儀是個頗有心計的。


    不過她並沒有放在心上,就如同之前對安慶,她並不覺得在這宮裏有心機是件什麽壞事,隻要別惹到她的頭上即可。


    而多年觀察下來,錢婉儀這人雖有些小心思,但確實還算老實本分。


    可萬萬沒想到,恰恰是這個從沒有被她放在眼裏的女人,最後給了她致命一擊。


    元貞還算了解蕭杞,他純良卻也懦弱,麵對磨難和挫折,從不會奮起自強,隻會慌張哭泣。


    夢裏在北戎軍營時,換做任何一個人,在她的庇佑下,都能過得還不錯,他反倒好,明裏被大昊那些人欺辱,暗裏被北戎人刁難。


    卻自以為不想給她添麻煩,總是自己受著,不找她來說,也不知道想些辦法改變自己的處境。


    而她礙於當時自己都如履薄冰,隻能視而不見,也是心知他這樣是不行的。


    換做以前,他不爭不搶,做個富貴王,日子過得不會差。可現在是什麽時候,是亡國當前,所有人淪為俘虜,朝不保夕,再不奮起,以後該怎麽辦?


    就想逼他一把,卻沒甚效用。


    後來她與楊變說,你拿他傀儡攝政也好,自己登基為帝也罷,就是知曉蕭杞不是那塊料。


    這樣一個人,就算一晃多年過去,經曆了眾多磨礪性格有些轉變,也絕做不出鴆殺姐姐之事。


    懦弱的人通常會顧慮太多,楊變還在,蕭杞毒殺她後,難道就不怕楊變知道?不怕惹怒對方?


    畢竟楊變還握著南昊的兵權。


    隻有婦人,一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心心念念全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卻又頗有心計,並且還能稍微拿捏住蕭杞,才能說服他抑或讓他裝作不知道,做出這般事情。


    而如今,她不過方展露了些許頭角,就有那麽些人坐不住了。


    這是想做什麽?


    想通過鼓動錢婉儀,來試探她是否會幫蕭杞奪嫡?


    綰鳶很快就回來了。


    不出元貞所料,這消息果然隻限小範圍流傳。


    大部分宮人內侍是隻議論她入尚書內省的事,隻有那麽些許人會偷偷進行延伸,說元貞公主如此這般到底是為甚,難道是為了給七皇子爭儲君之位?


    “公主,如今可怎麽辦才好?”


    “不管他,腦子是長在別人頭上,管不住別人想什麽。”元貞說。


    “那錢婉儀……”


    綰鳶頓了頓,有些怒:“我倒第一次發現錢婉儀竟是個如此有野心的人!她怎麽敢想!”


    “愚昧無知之人,自然敢想人不敢想。”


    不過還別說,夢裏不就是被她想到了?


    希筠沒忍住說:“難道公主就不管管嗎?若是讓各宮娘娘誤會了,不是都要來對付公主?”


    “管有用嗎?這是個陽謀。”元貞淡淡道。


    什麽是陽謀?


    就是你眼睜睜看著,明知道這是在設計你,也不得不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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