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不知從何時起,菖蒲逐漸消失蹤影。


    這許多年,小人們與伴人結契,都隻是用石頭畫一株菖蒲充數,很少有人家找得到真正的菖蒲。


    結香興奮過頭,抱住紫葉:“等路遙醒了,我們跟她換一株菖蒲。”


    就算很多年前就已經舉行過菖蒲之禮,結香依然想要一盆真正的菖蒲。


    紫葉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從菖蒲苗轉到腳邊有些蔫的月神花,看到隔壁那個光禿禿的茶碗,心裏有種猜測。


    這別就是種得陽橘吧?


    她怎麽就隨意種在這裏?


    陽橘樹那樣嬌氣,這能發芽?


    而且月神花也不夠。


    紫葉思索著是不是要回部落弄點月神花過來。


    他當初離開部落就沒想過再回去,大大咧咧跑回去說:“長老,給我一百棵月神花,送給荊棘穀的大人類……”


    這話他敢說,鐵定被打出來。


    但吐露實情,恐怕也沒人相信。


    結香用手肘戳紫葉:“想什麽呢?都不聽我說話。”


    紫葉回神:“沒事。”


    結香小短手抱胸,氣呼呼:“撒謊。”


    紫葉:“我在想怎麽說服路遙跟我們換菖蒲,畢竟她也隻有三株,大家都想要。”


    結香這時才注意到花房裏格外沉默,大家都緊緊盯著三個小花盆。


    她拉起紫葉悄悄往外走,低聲道:“走,我們快先去找路遙。”


    休息室裏,路遙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眉心蹙起,陷入了一個奇怪的夢境中。


    第42章 第七間店


    “死去的東西就像碎掉的花瓶。”


    路遙初一那年, 母親在鎮上開了一家早餐店。


    她母親手藝好,鋪麵收拾得幹淨整潔,鎮上的幼兒園和小學距離早餐店很近, 生意還算不錯。


    路遙的學校距家一個小時車程,不得不住校。


    每個周末, 母親都會開車到學校接她。


    那是一個極其尋常的周六上午, 回家路上,路遙正跟媽媽撒嬌,中午想吃糖醋裏脊。


    迎麵開來一輛黑色越野,不躲不避, 直直撞過來。


    路遙坐在副駕駛,清醒過來時,視線模糊, 手腳幾乎沒有知覺,鼻息間滿是鐵鏽味。


    臉頰觸到冰涼的石子和潮濕黏膩的泥土,路遙心裏慌亂:“媽媽,媽媽?”


    沒有任何回應。


    路遙害怕, 眼淚控製不住地流出來:“媽媽,媽媽, 你在哪裏?”


    “別哭了。”一道冷冽又暴躁的聲音響起, “難聽死了。”


    有人正朝她靠近, 路遙意識模糊, 總覺得過了很久, 那個人才走到她跟前。


    她試圖睜開眼睛, 眼皮卻重重壓下來, 眼前時而漆黑一片, 時而又闖進絲絲光亮。


    路遙不確定是不是有看到一道銀色的弧線隨風蕩起。


    “她已經死了。死去的東西就像碎掉的花瓶, 無論如何都拚不回原來的樣子。”那個聲音再度響起,似近在耳邊,“你馬上也會死。害怕嗎?”


    路遙用力掀起眼皮,銀發少年穿一身黑袍,以一個怪異的姿勢站在她麵前。


    她無聲詢問:“你——是死神嗎?”


    少年蹲在側翻的轎車頭上,紅眸如血,隔著碎掉的前窗凝望被擠壓在裏麵、幾無聲息的少女:“我今天心情很糟糕,就做件壞事好了。”


    少年輕巧地說完,緩緩朝她伸出手。


    路遙再度清醒是在醫院,身上僅有幾處擦傷和玻璃渣子劃出來的傷口,肇事司機已經被抓住。


    那個男人在家吸了些東西,開車出門時腦子已經曠了,清醒後在拘留所痛苦流涕。


    路遙的母親當場死亡,救護車和警車趕到的時候,血流了一地。


    “死去的東西就像碎掉的花瓶,無論如何都拚不回原來的樣子。”


    路遙猛然睜開眼,看到旅店房間熟悉的天花板,眼珠遲緩地轉動。


    剛剛是夢?


    還是記憶?


    不對!


    路遙的記憶裏,關於自己和母親遭遇的那場車禍,從沒有出現過陸銘瀟。


    夢境不是現實。


    路遙揉著額頭起身,大概是被胎種的事情刺激到,才會做這樣奇怪的夢。


    她這一覺睡得可沉,外麵都黑了。


    路遙休息,小人們也沒有來打擾。


    鳶尾、桔梗和風芹三個霞光部落出身的小人聯手做了晚餐,店裏食材豐富,晚飯又不可避免吃得扶牆走路。


    路遙收拾好情緒,出來就看見他們手拉手,沿玫瑰客房轉圈,看到她立刻想跑過來,又因為吃得太撐跑不動,隻能慢吞吞的走。


    “路遙,花房裏的菖蒲,可以跟我換嗎?”


    “路遙,我也想要菖蒲。”


    “路遙,菖蒲可以給我一株嗎?”


    路遙不解:“怎麽都喜歡菖蒲啊?”


    聽小人們嘰嘰喳喳講完菖蒲的典故,路遙安撫:“不急,等花房的菖蒲長大,會發出很多小苗,分株後就會有很多菖蒲苗。人人都有,再等一下可以嗎?”


    小人們的意識裏沒有“種植”的概念,他們一直是靠山吃山,這處吃完就換個地方,一年會遷徙數次。


    路遙說培育菖蒲分苗,他們不是很明白,隻出於對路遙的盲目信任和喜愛,記著等一段時間,人人都能分到菖蒲苗,又高興地散開了。


    這時不獨和姬非命一起推門進來。


    看到路遙醒了,姬非命從戒指裏取出一份熱氣騰騰的煎牛排和海鮮意麵:“稚子說您快醒了,在小吃店點了餐,托我送過來。”


    路遙點頭:“辛苦你了,加班到這麽晚。”


    姬非命一直都是上午比較忙,午餐之後,他基本就沒什麽事,但經常也呆到五點才走。


    像今天這樣留到九點,也就是不獨開口。


    路遙接過餐盤,隨口問:“那位神使還在搖光市?”


    她指的是姬非臣。


    姬非命點頭:“嗯,整日無所事事,又不願回本家。”


    小姬嘴裏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他沒有蔑視拉踩的心思,就覺得姬非臣這樣虛耗時間,看不過眼。


    年紀也不小,如今稚子的情況,又不是你撒潑耍賴能挽回的。


    小姬早已看開,他不再經常回想往日的尊榮地位。


    從神使變回普通人,可也已經很難再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如今隻覺得在商店街待得最自在。


    姬非臣和他有一樣的經曆,可姬非臣還是不甘心。


    或許也因為,他沒能遇到一個路遙。


    下午睡飽了,吃過晚飯,路遙精神滿滿,剛好她有件事想驗證。


    確定客人和小人店員都回房間休息之後,路遙從玻璃花房拿出還沒有發芽的茶碗,看到隔壁的月神花沒精打采,也順手取了出來。


    路遙撥開茶碗表層的土,掏出早先種進去的陽橘,果然還是沒有發芽。


    她拿到燈下觀察這顆奇怪的果子,逐漸覺得陽橘好像又不是很像胎種。


    下午,路遙看到恢複活力的胎種,總覺得有點像陽橘。


    這時仔細分辨,陽橘表麵像蜜橘,橘色的表皮上還有橘子皮那種坑坑窪窪的顆粒感,而胎種的表麵覆有一層肉粉色的光滑薄膜,單是這一點就不像了。


    路遙捏著陽橘,指尖用力。


    “你在幹什麽?”紫衣從對麵客房出來,剛爬上這麵窗台就看見路遙在做壞事,“說了不能弄破它!”


    情急之下,他嗓子都劈叉了。


    路遙鬆開手:“你怎麽還沒睡?”


    紫葉心疼地望著陽橘掉回泥土裏:“陽橘不能這麽種,想它發芽,每天都要澆灌月神花露,一日三次,還得讓它喝飽。”


    “月神花露?”路遙一臉純良無知。


    原來陽橘樹與月神花相生相伴,但陽橘樹嬌氣,隻有用月神花露澆灌才會生長。


    路遙又撿起那枚陽橘,拿在手裏把玩:“好巧,和胎種一個德性。”


    紫葉移開視線,假裝沒有聽見:“你先不要種它,店裏隻有一株月神花,根本不夠養它。”


    路遙:“那怎麽辦?”


    紫葉:“明天我打算和結香回部落一趟,或許能跟族裏多求些月神花移栽過來,到時你再種它。”


    路遙手裏這枚陽橘,怕是最後一枚種子了。


    紫葉其實沒抱太大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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