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在明日市,得知店主親自來接它的時候。


    路遙沒有理會統統的呢喃,前方出現了不速之客。


    陸銘瀟站在遠處的小路上,身後跟著幾個不同年紀的小孩。


    這麽早的時間,那些小孩竟然願意跟著陸銘瀟來田梗上亂晃,足見有多喜愛他。


    路遙拄著木棍,沿田埂慢悠悠走過去,在路口與他打個照麵,繼續往前走。


    陸銘瀟不知道跟身後的小孩說了什麽,甩開那些小跟班,獨自跟在路遙和機器人身後。


    路遙走到上次挖筍的竹林,找了塊幹淨的石頭坐下來,一邊歇氣,一邊觀察那些挺拔的竹子。


    後頸突兀地竄上一陣涼意,路遙猛地回頭。


    陸銘瀟斜倚在不遠處的一棵竹子上,紅瞳湛湛:“你快死了。”


    路遙心情甚好,從花狸手裏接過熱茶,捧在手上喝兩口,才跟他說話:“你不是大學生,這麽閑?天天在村裏帶小孩。”


    陸銘瀟昨天就發現路遙用了能力,直至今晨才明白梵天為什麽視這隻邪魔為眼中釘。


    至高神殿的主神尚且被無神之地的規則約束,區區邪魔竟能淩駕在其之上,放任她順利成神,與死亡、深淵、命運並肩的第四個神位將現世。


    若讓一介邪魔出身的下等野神坐上第四個神位,至高神殿將淪為界最大的笑話。


    身為弑神,他有著天然的立場,必須弑殺此等邪魔。


    可不知為何,陸銘瀟總是無法對她狠下心。


    本該在昨日發現異常就立刻行刑,那時他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麽。


    陸銘瀟很快發現鄉野間出現了一些怪異的植物,但是他不明白她的用意,苦思一夜,仍想不明白,這才早早出來堵人。


    老太太悠然自得,一點都不懼怕他。


    陸銘瀟既迷惑,心底深處又生出幾分隱秘的、甚至連主人都還未察覺的歡喜。


    礙於立場,陸銘瀟出口仍是硬邦邦的語氣:“你種下的那株蒲公英,剛剛死掉了。”


    路遙聞言頷首,微微點頭算是知曉。


    陸銘瀟:“不難過?”


    路遙:“本就是將死的生物,自然消亡,未嚐不是一種幸事。”


    陸銘瀟:“那些老人呢?本也是將死之人,你為何要那樣做?”


    路遙從對方湛然的紅瞳裏看到真切的求知,不禁想笑,抿了一下嘴才道:“你今年多少歲?”


    陸銘瀟:“十九。”


    路遙:“不是,我是問你真實的年齡。”


    陸銘瀟仰頭,竹葉交織出一片陰涼清寂,叫他的心也沉寂下來,認真想了片刻,不確定道:“少說也有幾千年了,我記不太清。”


    路遙:“那你什麽時候才會衰老?”


    陸銘瀟搖頭:“神不會衰老,隻會消亡。”


    路遙恍然一笑:“原來你是神。”


    陸銘瀟定定看著路遙:“你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弑神,專為弑殺你而來。”


    路遙移開視線,透過林間的縫隙看到遠處綿延的田地,溫和地開口:“蜉蝣朝生暮死,菜粉蝶隻有數周的生命,地裏的莊稼最多幾月就要收割,人類不過是比這些生命活得更久一點。所有的生物終會走向消亡,那你說我們為何都要來世上走一遭呢?”


    陸銘瀟聽著她的聲音,有一瞬恍惚。


    路遙:“生命由生到死,隻是不斷在體驗,死亡不過是最後一個階段。結局無法改變,那讓過程美好一點又有何妨?”


    陸銘瀟蹙眉:“於你有什麽好處?”


    路遙搖頭:“可能沒有任何意義,隻是因為我想那樣做而已。”


    陸銘瀟轉身朝大路的方向走,邊走邊擺手:“我會再等幾天。”


    路遙也歇夠了,扶著花狸起身,轉身朝回走。


    深夜,租借小店門口聚滿扭曲痛苦的靈魂,路遙打開大門,主動朝他們走過去。


    老人拿到墨色方牌,沒過多久就散去。


    翌日清晨,桐花鎮、臨近鄉鎮、縣城裏的某些角落,悄然出現一些植物。


    它們或長在路邊、或長在田野,甚至是居民陽台的花盆裏,有草、有樹、有花,甚至有菜苗。


    它們不甚起眼地紮根在喜歡的地方,自由自在。


    隔日下午,路遙從田裏遛彎回來,剛走上大路,迎麵走來一個老太太。


    老人看到路遙就抬手抹眼睛,疾走幾步上前:“你總算回來了,我想租幾台機器人。”


    店裏有星棠守著,但附近的老人都更信任路遙。


    路遙不在家的時候,生意都要差一些。


    老太太姓周,和老伴兒住一起,還帶個孫子。


    孫子在鎮上的中學上學,今天周日,午飯後老太太找了車送孫子去學校。


    剛剛學校老師打電話來,說小孩沒去學校,這可把老太太急壞了。


    早先給兒子媳婦打電話,聽說孩子不見,先把老太太罵了一頓,接著叫她去報警。


    老太太急忙去鎮上報警,時間太短,還不能確定孩子失蹤,眼下隻算是備了案,還是要靠他們自己找人。


    周老太太沒進過城,不敢一個人去,聽旁人提了一嘴租借小店,這才慌裏慌張地來找路遙。


    路遙店裏供租借的基本是家用機器人,沒有擅長尋人、尋物的機型。


    周老太太站在壩子裏接電話,聽筒那頭的聲音很大,張口就埋怨老太太在家沒把孩子看好,周老太太耷拉著頭,沒敢出聲。


    路遙聽得心酸,鄉下很多這樣的家庭,兒女在外打工,老人在家帶孩子。


    小孩大多上寄宿學校,一周回來一次。


    路遙前一日趕集看到這老太太買了不少東西,大魚大肉都是給周末回家的學生準備的。


    十三四歲的小孩,最是心思重的時候。


    老人已經叫車把孩子送到學校門口,孩子到了沒進校門,這事真怨不了她啊。


    周老太太頂著罵聲掛了電話,扭頭用力摸了兩下眼睛,才轉過來跟路遙說話:“我們老了,找不到門路。店裏隨便什麽機器人,隻要能用,求你租給我幾台。”


    路遙從待機的機器人裏選了兩台護理機器人、兩台陪伴機器人租給周老太太,還準備親自開車送他們去縣城。


    陸銘瀟不知道從哪裏聽到消息,趕來店裏,表示可以開車送他們。


    車是路遙上次請他幫忙買的二手送貨車,載下司機和兩個老太太,四台機器人隻能以待機狀態待在後車廂。


    到縣城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所幸圓夢係統在城裏比較容易連到網絡,輔助店裏的機器人找到了周老太太的孫子。


    那小孩和幾個同學一起約好進城,拿走了家長給他存壓歲錢的一張銀行卡,來城裏買了衣服和手機,又在網吧玩了幾個小時,正出來找吃的,被逮個正著。


    場麵一度混亂,被逮的小孩麵子掛不住,說什麽都不願意跟著奶奶回家。


    周老太太情急之下去拉孫子,推搡間摔倒,直接摔成骨折。


    小孩嚇住,竟然甩開老人跑走。


    陸銘瀟打算去追,被路遙叫住,兩人緊急把老太太送去醫院。


    半夜,小孩被兩台護理機器人提溜著送到醫院。


    路遙叫陸銘瀟下樓去買洗漱用品,她單獨和小孩守在周老太太病床前。


    小孩看路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臉扭到一旁,仿佛誰都欠他八百萬。


    路遙奔波一天,疲憊不堪。


    那小孩不待見自己,她也不往前湊,起身走出病房。


    醫院與死亡是近鄰,這個院區的老人尤其多。


    路遙跑出去找人聊天,順帶分發了一些小方牌。


    陸銘瀟來找她的時候,一路走過去,每個老人手腕上都掛著一塊方牌。


    他強行把路遙從一間病房拽出來,冷聲道:“你再積極一點,明天就可以行刑了。”


    路遙渾不在意地笑:“數千年來,我不會是弑神大人第一個推遲行刑的人罷?”


    陸銘瀟撇嘴不言。


    第二天,路遙留下海月照顧周老太太,又不放心地往她手腕上掛了塊小方牌,才領著剩下的三台機器人準備回桐花鎮。


    路遙肯定沒辦法一直在醫院照顧周老太太,老太太的老伴兒也是個病罐子,不能出城來照顧她。


    路遙早上跟周老太太的兒子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男人十分不耐煩,隻說下午會有親戚到醫院照看老人,聽說是周老太太的妹妹。


    周老太太托路遙順路把不懂事的孫子送到學校。


    路遙其實不太想答應,看著一夜之間憔悴下去的老太太,拒絕的話沒能說出口。


    幸好有陸銘瀟在,他和那小孩關係還不錯,一路沒有再起矛盾。


    陸銘瀟領著那小孩送到老師手裏才離開。


    三天後,海月獨自搭車回到桐花鎮,手裏抱著一盆搖曳的黃月季。


    月季花的一截枝丫上捆著兩寸長的繃帶,靠近根部的葉片已經枯萎了大半。


    路遙沉默地從海月手裏接過月季花盆。


    周老太太年紀本就大了,住在鄉下無病無災還能多活一段時間,前幾天的事情既傷她的心,又叫她受了皮肉之苦,耗盡心神也不意外。


    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海月到家不到一個小時,一輛銀灰色的轎車開進桐花鎮。


    車上坐著周老太太的妹妹、妹夫,開車的是侄子,腿上打著石膏的周老太太也坐在車上,不過人已經陷入昏迷。


    路遙在開書店的時候就已經獲得掌握操控虛實的能力,新的能力亦可不分虛實。


    周老太太不願意後人知道她在死前最後這段時間變成了一朵黃月季,海月就隻帶了她的魂體回來,肉體交給周家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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