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石碎片已經被暗影吞吃掉,路遙正嫌煩,驅使暗影絞碎禁錮她四肢和脖頸的金色刺棘。


    披著華裘的命運女神彎腰放下不獨,那雙常年疲憊厭世的眼裏滿是興味,緩聲勸慰:“正是關鍵時刻,你可別去搗亂。”


    命運女神身旁,站著一具身著破舊甲胄的骷髏。


    逐繁未料路遙的神力已如此可怖,深感棘手,又朝兩位大主神進言:“兩位既然來了,還請盡快阻止邪道登神山。”


    巨大的轟隆聲仿佛從遙遠的過去傳來,轟隆轟隆像是要把天捅破,比金越降下的那道雷霆恐怖得多。


    眾人看見荊棘小道高處火山噴發,岩漿噴湧,店主卻視若無物,無所畏懼地繼續朝高處攀登。


    魔神擺手:“這事兒本神可管不了。”


    命運女神按住還想往神山跑的不獨,淡淡道:“因果循環,你看!那個破掉的圓馬上就要重新相連,世間多一位監神也沒什麽不好。”


    逐繁氣惱二神的態度,卻礙於這兩位神職特殊,無法發作,轉而道:“怎麽不見深淵女神?”


    命運女神神色有些奇怪:“深淵女神已隕落六千年,至高神殿竟沒收到消息?”


    逐繁驚訝抬頭:“什麽?不可能!”


    魔神仍舊看著登神山的路遙,一副事不關己的語氣:“不急,馬上就有新的女神即位。”


    逐繁抬頭朝路遙看去,反複否定:“不可能!!!怎麽會是她?她不是想要監神之位,又如何能以深淵臨世?”


    命運女神撥弄腰間掛繩上的骰子,興致勃勃:“本神瞧你剛才對路遙吆五喝六挺有底氣,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逐繁悚然扭頭,無珠之目盯住命運女神:“敢問上神知道什麽?”


    命運女神抬手一揮,以金線匯聚而成的命運之河顯現在眾生眼前。


    女神隨手撈起一條金線,就有一段過往被起出。


    數十年前,孤獨厭世的弑神赦天從一場車禍中救下瀕死的人類女孩。


    因弑神能力特殊,被祂強行挽留在世間的女孩死後不入輪回,且將化作深淵的一部分。


    這是後來一切的起點。


    *


    命運女神隨手將那一根金線丟回河裏,又隨手掬了一把起來,指尖翻動,赦天和人族女孩相伴十年的過往如幻燈片,嘩啦嘩啦翻過。


    直到命運女神找到最關鍵的那一縷金線,時間、地點轉換,又回到眾人前不久從星瓶裏看到的那座巍峨雪山。


    千門山上,自知時日無多的女孩向神明祈願,卻遭到神明惡毒的諷刺。


    神說:“區區人類,也敢舔著臉祈求與結緣。


    “你可知你祈願的那怪物是最下等的魔,暴戾凶惡,世所不容。至高之神予他沒有盡頭的生命,可凡是他所愛所願,必在他眼前凋零逝去。


    “無心,他不愛你。隻有愚駑又貪枉的人族才總是祈望情情愛愛。


    “本神為何要替他解開詛咒?那樣的魔種,就該被放逐到時間盡頭,化作塵埃,無聲無息地消亡。”


    若隻是如此,身為弱小人族的女孩除了忍氣吞聲,倒也別無他法。


    神卻好像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


    祂緩緩變了神色,微微俯身下去,朝女生招手。


    女生並未上前,不動聲色地後退。


    神明想置人於死地,凡人絕不是對手。


    那時的路遙察覺到神的惡意,試圖逃脫,還未徹底轉身,胸腔已被拳頭粗的冰錐刺穿。


    神明漠然地走過來,停在路遙身前,等待她徹底消去聲息。


    祂等啊等,五分鍾過去,鮮豔的血染紅她身下大片潔白的雪,她吃力地喘息著,背過身狼狽地朝前爬行。


    居然沒死。


    神明有些疑惑。


    大概殺了路遙五次,神明惡劣地笑起來:“竟是殺不死的怪物,倒還有點意思。”


    祂像是找到有趣的玩具,拖著路遙回到神殿。


    就在不獨絞殺怪物的那座地殿裏,路遙不斷被殺死,又吊著一口氣複活,狼狽驚恐地逃亡,卻永遠逃不掉。


    地殿的岩壁、地板、天花板處處都有她的血跡,也有她痛苦掙紮留下的痕跡。


    被穿心而死、被凍死、被巨石砸死、被扔至高空又重重墜落、被野獸撕扯啃食、溺亡在血池之中……


    路遙困在神明的神域裏,神誌清醒地被虐殺了九萬多次。


    她的肉體在第三十九次死亡時散落滿地,再也無法複原。


    路遙驚恐地發現即便失去身體,她的意識還被強留在地殿深處,無法往生,無法消散。


    更加絕望的是沒有身體,不知為何隻剩下意識留存世間的她也沒有被放過。


    神明用更加殘忍的方式不斷破壞她的精神,使她崩潰發瘋,再毫不猶豫將她的一切否定碾碎。


    路遙即將第九萬零九百九十九次被惡神碾碎靈魂時,地上雜亂的血跡終於匯成巨大、繁複而古怪的圖案,數以萬計的深淵暗影自集滿怨氣和恨意的殘血中誕生,又被妥當裁剪成均勻柔韌的細絲線,隱匿在陰影之中,直到找到機會轟然刺穿被殺戮刺激得已近瘋魔的神明,瞬間就將其碾作塵埃。


    路遙最後的意識裏隻剩下一個念頭:既然神明對你我皆無憐憫之心,那往後的歲歲年年,無盡時間,我來做你的神明。世間眾生,我隻聽你一人祈願。


    路遙躺在冰涼的雪地裏,思來想去,努力保持清醒:你不愛說話,又冷冰冰的,哎,我得給你找個愛說話的朋友。主動交朋友對你來說難度有點大,新朋友就叫圓夢吧,不用太聰明,愛說話就行。


    路遙緩慢地思考著,花了很長時間才捏出“圓夢”的雛形。


    她感覺費了好大的勁,越來越疲憊。


    直到眼前轟然黑暗,四周陷入永夜,她還在呢喃:小圓記得跟著他,多跟他說說話。陸銘瀟沒什麽生活常識,你得多學習啊,他看不見我了,你盡可能陪他久一點吧。


    願你餘生除我,再無遺憾。


    ***


    路遙再次恢複意識時忘記了很多事情,很快連自己為何存在都記不得了,隻如遊魂遊蕩在千門山……


    後來她在山上遇見一個跪在地上抱著一堆碎肉哭得很慘很慘的青年。


    青年缺了一半身體,骨頭也丟了幾根,但是他一點都不在意,隻顧抱著地上那堆臭烘烘的殘肢哭得像個傻子。


    她就沒見過這麽愛哭的人,好心蹲下去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人。


    路遙很煩。


    自從發現了這個人,無論她跑到多遠的地方,都能聽見他的哭聲。


    他時而像小狗一樣趴在地上哇哇大哭,時而像貓崽一樣躺在地上小聲啜泣。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很像突然沒了家的小動物。


    怪可憐的。


    路遙不知道青年的名字。


    他真的很能哭。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路遙感覺青年快要死了。


    他像個偷偷拿出所有壓歲錢跑到遊戲廳肆意揮霍的小朋友,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


    “吾願以神格為祭,削盡神骨,以吾之血肉為她重鑄一具完好肉身。”


    “吾願散盡神力灌養深淵,隻求允她魂歸人間。”


    “吾以深淵之子之名,號令深淵,生生世世庇佑她無病無災,所願皆成,腳下皆坦途。”


    路遙那時就蹲在陸銘瀟麵前,低眸看見青年那頭原本很漂亮的銀發,失去光澤,淩亂不堪,形如枯草,一點都不好看。


    她莫名看不順眼,上手戳了戳。


    和以前一樣,觸碰不到他。


    路遙在他身邊坐下來,手指虛虛停在他的臉側,低聲喃喃:“你很貪心啊,一口氣提這麽多要求。”


    青年跪伏在雪地上,整張臉深埋在雪裏,沒有聲息。


    他沒有死,隻是像個沒有魂靈的軀殼,固執地守著那堆碎肉,鮮亮的眼瞳一點一點失去光澤。


    缺了半邊的身體,內裏黑乎乎一片,倒沒有血流出來,就是顯得尤為可憐。


    路遙盯著青年這副好似賴皮的樣子許久,緩緩站起來,彎腰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雪粒,自言自語:“雖然不知道你在為誰祈願,這副快心碎死了的樣子實在難看。先說好,我也不是什麽很閑的人,隻是你動不動就哭,還非得讓我聽到,就很煩。”


    “今天我心情好,姑且當一回許願機好了。”


    路遙自顧自說完,轉身重新蹲到陸銘瀟麵前,伸手虛撫他的發頂:“不要哭了,什麽都如你所願。”


    第377章 本世界篇(32)


    三千世界,誰人不知君名。


    路遙在登神山, 無心關注審判大殿的官司,圓夢係統卻全程圍觀。


    它隻知道路遙死得很慘,從不知道她被舊神虐殺了那麽多次。


    圓夢係統回想這些年被至高神殿脅迫在任務上做手腳的經曆, 它也沒有肉體, 神明卻有諸多手段令它屈服。


    精神被入侵、被破壞, 比肉體上的痛苦還要絕望得多。


    而路遙經曆過數次肉體死亡的痛苦折磨後, 又無數次直麵沒有盡頭的精神虐殺, 正常人怎麽可能不瘋掉?


    圓夢係統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初時與路遙綁定時, 莫名感覺到一股令人膽寒的氣息,也終於明白為何它的後台會有一個隱藏的覺醒條, 那絕對是為了防止店主在任務過程中失控發瘋的示警裝置。


    如今回想, 店主真在任務過程中發瘋, 就算有覺醒裝置示警, 它也拿她沒辦法。


    還好還好,哪怕至高神殿和它百般挑釁、小動作不斷,店主都沒有真正失控過。


    圓夢係統不懂為神的標準是什麽,但是路遙的心性是它見過的眾多神明、凡靈裏, 最為可怕的那種。


    審判大殿裏,不少凡靈在嚶嚶哭泣。


    姬非命臉色很差,三個多月前路遙在千門山說是她殺了舊神。


    那時開始幾乎每過一段時間, 姬非命就會回想這件事,繼而想起曾經侍奉過的那位舊神。


    姬非命比普通人更了解神明的秉性,神是比人強大很多的存在,神心不可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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