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認真地點頭,“嗯。”


    男人眼底忽地漾起抹極淺的笑意。


    他揚了揚眉,這次不是冷淡的拒絕,“那過去坐吧。”


    來不及驚訝,沈念一隻腳探到車外,聽見前排傳來的響動。


    女孩下意識轉身,看見李叔進了主駕駛。


    她又訕訕地縮回腳,“算了,我又不想坐副駕駛了。”


    沈念扯了扯沈知序的衣袖,“二哥,你也上車。”


    “...”


    沈知序沒防著,就這麽被沈念拽上了後座。


    他極隨意地抻了抻衣袖上的褶皺,側眸覷向她,極輕地一哂,“力氣還挺大的,裝醉?”


    車子緩緩行駛在路上,濃重夜色在京北城裏是燈紅酒綠。


    喝酒後的沈念說不出的乖,和從前酒醉的時候並不一樣。


    她腦袋歪在沈知序的肩,搖搖頭,鮮少的安靜。


    兀自笑了聲,沈知序從車載冰箱裏抽出瓶礦泉水。


    遞給沈念,“先喝點水,回家讓阿姨給你煮醒酒湯。”


    “還好,”沈念看著那瓶水沒接,眼神有些呆,不知道是在看哪裏,語速很慢,“我覺得我沒醉。”


    將那瓶水擱在一旁回溫。


    沈知序哼笑了聲,“醉了的人都喜歡說自己沒醉。”


    這樣的氣氛本該是愉悅的,他們共同默契地選擇忘記今天發生的大事。


    隻是下一秒,沈念驟然坐起身,清淩淩的小鹿般的眼望向沈知序,“二哥,我爸爸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我都聽見了,爸爸得了癌症,還是晚期。”


    看似冷靜的話裏,包裹的卻是深淵。


    沈念說完,豆大的淚珠順著眼睫,一顆一顆掉了下來。


    男人眉頭輕蹙,單手執起她下巴。


    淚水落在他的指腹,帶著溫熱和倔強。


    “醫生在做治療方案,是國內關於這方麵目前最權威的專家,”


    他一點點抹掉她眼睫暈出的淚,“念念,你長大了,該堅強些。”


    沈念眼淚汪汪地看著沈知序,倔強不發一言。


    對上那雙清淩淩的眼,沈知序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沈念的那天。


    天氣算不上晴朗,盛夏時節一連幾天都是綿綿細雨。


    女孩麵色蒼白,瘦得可憐,被沈知禮帶到家裏。


    看到他,怯怯地喚了聲‘二哥’。


    ...


    那麽小就遭逢巨變的女孩,怎麽會不堅強呢。


    這些年沈念被孟菀音照顧得極好,比起那時,現在的她確實像個大人了。


    可到底也隻有十八歲。


    喜歡裝大人,又總裝不像的年紀。


    從置物櫃裏抽出塊手帕,沈知序一點點將她臉上的淚水擦掉,可是很快又有新的流出來。


    “會一直陪你去看沈叔叔。”


    男人輕歎口氣,語調劃出幾分無可奈何,沉穩裏帶著不輕易的妥協。


    像是沒聽見他說什麽,沈念機械地開口,“二哥,我爸爸是被冤枉的吧?我不相信他是那樣的人。”


    父親明明那麽好,那麽正直,怎麽會做出那種不在乎人命的事。


    “二哥,我真的好難受,好難受。”


    女孩眼底滿是執拗,斷斷續續地說著父親的好話。


    半晌,像是哭累了,沈念瘦削單薄的身軀窩在後座。


    女孩閉著眼睛,呼吸很輕,眼下還有未幹的淚痕。


    沈知序指尖落在那處輕觸,隻是一瞬的觸碰便又收回,“睡吧。”


    像是感知到,沈念輕輕地動了下,嘴裏咕噥了句‘好癢’。


    夢裏回到很多年以前,她穿著漂亮的公主裙在花園裏玩。


    有蝴蝶落在她肩膀,輕輕陪了她會兒又飛走了,隻有肩旁處留下的觸感是真實的。


    -


    自從父親生病住院,沈念無比期待周五。


    因為這一天,沈念有更多的時間去醫院陪伴父親,隻是沈啟山身體虛弱,見到她也是意興闌珊的。


    隻吃了幾塊水果,和沈念說了幾句話,就說自己累了要休息。


    沒在病房逗留太久,剛出門,遠遠便看見章明惠提著保溫桶來了醫院。


    女人的妝容還是張揚,穿著精致的旗袍大衣,高跟鞋落在醫院的地板發出清脆的響聲。


    別人大概覺得張揚好聽。


    可沈念下意識蹙眉,一眼都不想多看,徑直走向等在走廊裏的沈知序,“二哥,我們回家吧。”


    沈知序沒應她,“和你媽媽說句話,再下去。”


    沈念的目光有些怔愣,裏麵的茫然失措讓人心疼。


    她不理解沈知序為什麽要她這樣做,隻是緊緊咬住下唇。


    眼神瞥去一邊,清冷而倔強,“我不要。”


    沈知序微伸出指尖,冷玉一般的觸感落在女孩唇角。


    “念念,聽話。”


    男人力道很輕,隻是一帶即離的觸碰,話裏卻帶著一股強勢的告誡。


    沈念抬頭,看到男人眉間皺起細微的弧度,被他嗓音裏的那抹冷沉有些嚇住。


    -


    “你根本不是我親哥,我以後再也不要叫你哥了。”


    “你果然和她就是一夥的。”


    沈念氣衝衝地回到車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裏一口一個‘壞人’地叫著。


    沈知序捏了捏眉心,那裏的倦意消失幾分,他拉下車中間的擋板。


    “念念,”男人如玉般的指骨落在座椅扶手上輕敲,等她轉過眼去看他,才語調勻緩地道,“你十八歲了,該懂得尊重長輩。”


    “她配嗎?”


    沈念睜著那雙淚眼,不顧臉頰肆意流淌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根本不配,我討厭她,也討厭你。”


    “念念,她是你的母親。”


    這是沈知序第一次對她的眼淚不為所動,男人開口的嗓音清冷而古板,帶著自古以來的長幼尊卑。


    沒有配不配。


    隻因為章明惠是生過她的母親。


    沈念想哭,又想笑。


    那她寧願不要這個母親。


    -


    一路回到沈家老宅,沈念都沒有搭理沈知序。


    進了客廳,沈念一路小跑,目不斜視,徑自上了樓。


    孟菀音看到,從沙發上起來,看見沈知序後麵跟著進來。


    眼睛一瞪,“念念怎麽了,怎麽看著像是哭過,你又惹她了?”


    又。


    沈知序眉心折了折,脫掉外套,掛上玄關旁的衣架。


    男人進了客廳,薄唇邊劃出一道輕哂,“您這話說的,像我經常欺負她似的。”


    孟菀音哼聲,“你不是嗎,都那麽久的事兒了,念念那時候還小,你說說你怪她幹嘛?”


    沈知序指骨微抬,按了按太陽穴,麵上倦意浮起些許。


    他走入餐廳,從冰箱拿了瓶礦泉水,擰開,冰水入喉的瞬間神思清明。


    沈知序看向母親,“那件事都過去多久了,我犯得著和她一個小孩兒置氣麽。”


    隨後,他解釋,“是剛才在醫院,碰見她媽了。”


    “你明惠阿姨回來了?怎麽沒聽人說,”


    孟菀音嘟囔,“離開這麽多年,回來了也不和我說一聲。”


    沈知序偏頭劃燃根煙,指尖散開一抹白,橘子味的煙氣在空中彌散。


    他沒抽,隻看著那道灰白,沒什麽情緒地道,“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兒,難道還得昭告天下麽。”


    孟菀音歎了口氣,“這孩子也是可憐,你最近接送念念上下學,多關注她情緒,多哄哄她吧。”


    沈知序指尖輕撣去堆積的煙灰,並不置可否,“孟女士,我算看出來了,您是真的很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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