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飲著黃昏落日和彩燈熏染過的空氣,飲得酩酊大醉。


    “what if what if we run away(如果我們離開。)”


    “what if we said goodbye to safe and sound(如果我們安然無恙地互相告別。)”


    “what if what if we are hard to find.(如果我們很難找尋。)”


    酒吧裏一曲終了,dj切了歌,《youth》的前奏開場響起,少年音色散漫地唱著熱烈歌詞。


    卡座裏,人都坐得擁擠,常矜不小心碰撞了下奧溫的肩膀,然後頭皮驀然收緊,傳來一陣劇痛。


    奧溫注意到她的動作,他低頭看了眼,手掌示意她先不要動:“jane,你的頭發掛到我的衣服拉鏈上了。”


    常矜剛剛沒反應過來,又扯到了一下,差點痛出眼淚。


    遊戲剛從他們這邊過掉一輪,卡座上的其他人沒有留意到這邊發生的意外。


    奧溫輕聲哄她:“jane,你先不要動,我幫你解開。”


    常矜乖乖地不再動彈,隻是這樣一來,他們的距離便越發縮短,幾乎挨著肩膀。


    常矜垂著眼睫毛看奧溫。


    亞裔長相和黑眼黑發,加上偏白的膚色,這樣的男生在灣區也少見。


    此刻他離得極近,正微微低頭,修長手指慢慢解開她纏在自己的肩袖鏈子上的長發。


    他動作很溫柔,原本被她自己胡亂拉扯得生疼的頭發,現在反倒沒有感覺了。


    也許是這份溫柔,讓常矜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顧杳然。


    “my youth, my youth is yours(我的青春我的熱血都屬於你。)”


    “trippin on skies sippin wateifalls(遊走天際,啜飲瀑布。)”


    近在咫尺的距離,年輕男女的呼吸交換,曖昧不可言。


    常矜喝得太多,包裏塞西婭給的酒魔方被用完了,到現在,已經有些頭暈。


    她朦朧地睜著眼,聽著熟悉的歌詞和歌聲,漸漸回想起許多被她拋在身後的瞬間。


    常矜感覺到,麵前的人離她越來越近。


    他低下頭,他們幾乎就要接吻。


    “a truth so loud you can not ignore(真相響徹天際,你無法視而不見。)”


    “my youth is yours(我的青春都屬於你。)”


    幾乎是清亮磁性的男音唱出這句歌詞的瞬間,常矜猛地抬手,推開了身旁想要靠過來的奧溫。


    “jane!!”


    賽西婭失聲喊她,人影不斷地靠攏過來,常矜被團團圍住的那一瞬,才意識到自己正在掉眼淚。


    一顆一顆,怎麽也止不住地滾出眼眶。


    她抬頭,看了眼身邊正一臉錯愕看著她的奧溫。


    她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的聲音發虛,哽咽含混:“對不起......”


    “對不起......我果然,還是不行。”


    她以為顧杳然是可以被替代的。


    直到剛剛《youth》響起,當戳爺唱到那句“my youth,my youth is yours”時,她再也忍不住想哭的衝動,眼淚就這樣洶湧地漫出眼眶。


    她捂著自己的眼睛,在卡座裏蜷縮自己的脖頸和手臂,肩膀顫抖。


    恍惚間,常矜想起自己在冰島的第一個夜晚。


    極光海在頭頂蔓延,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執著地追問著某個問題。


    “那如果,我這樣做之後,發現他其實不能被任何人替代呢?如果我後悔了呢?”


    “那就回頭去找他。”老婦人看著她,笑起皺紋,“這一次,就再也不要猶豫了。”


    常矜閉上眼,深深地喘出一口氣。


    明明她已經止住了淚水,聽上去卻像是在哭。


    時隔很久,她再一次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它找回了最熟悉的頻率。


    她終於明白了愛是什麽。


    愛不是被框定的標準,不是理智下的反複權衡,不是空泛的概念,也與所有的外物無關。


    愛一定是針對具體的人。


    愛是隻能是他,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她忘記不了顧杳然。


    她離開他的日子,雖然她強行施以偽裝,讓自己看起來與往常無異,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身體好像破了洞,狂風嘈雜喧囂,肆無忌憚地穿過她,也每時每刻都在提醒她——你丟掉了對你而言,非常很重要的東西。


    河水急速褪去,曝露於荒野上的愛意被暴曬過後,濃鬱得幾乎能析出透明的晶體,嚐一口,就鹹得要掉下眼淚來。


    含著這樣的愛意,她無法再次說服自己,任何理由都抵不過本能反應。


    短暫的日子化作流水,洗淨她蒙上神像的塵。


    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沒有信仰。


    她終於明白了。


    可惜,她明白的代價,實在太慘重。


    常矜站起身,不顧塞西婭和奧溫的挽留,想要往外走去。


    也許是她動作幅度太大,本就頭暈目眩的大腦徹底死機。


    她脫力歪倒在沙發上,太陽穴突突直跳,痛得她睜不開眼。


    最後的意識消散之前,常矜感覺到自己似乎被誰堅實的臂膀抱緊,那雙手,穩而有力地托住了她。


    夢裏,鳶尾花香氣漸漸馥鬱,幾近熱烈。


    第49章 atopos


    彼時, 美國費城。


    顧杳然從琴房出來,正在和朋友打著電話的勞倫看到他,一下子從窗邊的凳子站起身, 差點弄倒滿架子琴譜, “就這樣,不說了啊,我先掛了!”


    “ray!”


    準備去廚房裏倒杯水的顧杳然聞聲轉頭, 被勞倫一伸手攬上肩,他開心得像條拚命搖尾巴的小狗:“你是不是練完琴了?之前我問你的那件事, 你考慮得怎麽樣?”


    勞倫是顧杳然在費城的新室友, 也是柯蒂斯音樂學院的學生, 學的是管風琴。


    他們租住的公寓是學校附近難得有隔音琴房的小區之一, 雖然公寓琴房的隔音材料無可挑剔, 隔音效果也極好, 但在琴房裏練琴並非完全聽不到琴聲。


    如果從室內路過琴房門口,還是可以聽到一些被壓低的琴音的。


    於是第一天晚上, 當勞倫隔著一扇門第一次聽到顧杳然彈鋼琴時, 他被深深地吸引了。


    勞倫出身音樂世家,從小到大見識過的音樂神童和樂器天才不知凡幾, 但他依舊被顧杳然的琴聲折服了。他發現他完全邁不動步伐離開, 直到一首曲子結束, 他依然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從那天開始, 勞倫一直纏著顧杳然, 給他送吃送喝獻殷勤, 就希望顧杳然能答應教他彈鋼琴。


    這個卷毛藍眼的美國男孩生了副令人難以拒絕的俊朗麵孔,性格又開朗健談, 想來至今在交往人際這一塊都是無往不利的,卻在顧杳然這碰了一鼻子灰。


    顧杳然聽到了,但沒有理會他,而是兀自低頭掬了把水潑在臉上。


    勞倫看著他,眼前這個黑發亞裔青年揩去臉上多餘的水,水滴從他眉峰和鼻梁墜落下來。


    他慢慢睜開了那雙睫羽濃密的眼。


    顧杳然看了眼勞倫,聲音低沉:“你想學什麽?”


    勞倫眼睛閃亮:“鋼琴曲!就你每天在彈的那首!我喜歡音樂裏的那種飄忽不定的詭異感!”


    顧杳然重複道:“你說《鬼火》嗎?”


    “原來那首曲子叫《鬼火》,我記住了!”勞倫眼睛發光,他湊到顧杳然麵前,“ray,隻學這一首曲子的話,我大概要學多久才能彈成你這樣啊?”


    顧杳然聽了這話,擦拭手背的動作一頓。


    他沉默了,似乎是在斟酌如何用詞,“......那可能會比較久。”


    勞倫對鋼琴似乎完全沒有概念,“很久嗎?我以為有樂器基礎會很快呢?”


    顧杳然搖搖頭:“隻是流暢地彈出來的話,不難。但如果是想要彈好,那就很難了。”


    “沒關係,我已經做好準備了!你盡管教我,我一定會下苦功學的!”


    勞倫急著表決心,顧杳然卻有些心不在焉。


    他走神地想著另外一件事。


    不知道常矜現在在做什麽。


    他垂眸看了眼流理台上的手機,鎖屏亮著,壁紙是他和常矜在劍橋夏校畢業時拍的寬幅拍立得。


    那時他們還親密無間,英國的夜晚和劍橋的古老城堡組成他回憶裏難以忘懷的時刻。


    常矜歪著頭笑著,似乎永遠不會停歇的燦爛。


    她就這樣離開了他的生活。


    比這更糟的是,他發現常矜真的在躲他。


    他每日坐在鋼琴前,哪怕隻是靜靜地坐著,都克製不住心底的那股鬱氣。


    於是他越發頻繁地進出琴房,每次都徹底消耗幹淨那些情緒才出來。


    他並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他本打算在費城安頓好後便飛去舊金山找常矜。


    他有話想要對她說。


    顧杳然的手指摩挲屏幕,暗自思忖,要再找一個什麽理由給她打電話。


    幹脆和她說,他打算過兩天就去舊金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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