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硯辭繼續往前走,聽著她的豪言壯語,有些忍俊不禁。


    他開口,聲音很輕:“你真的覺得他是個好官?”


    “當然了。”柳桑寧用力點頭,她將手放下來,重新抱住了王硯辭的脖子,腦袋貼在他脖頸處,“他雖然看起來不大愛笑,但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就算麵對番民,他也會盡自己的能力去幫助對方。不像有些官,隻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覺得他不大愛笑?”王硯辭有些意外,“可朝中之人都說,王硯辭是個風趣溫良之人。”


    柳桑寧搖頭:“他們說得不對。他們隻是看的表麵,他看起來對誰都很客氣很溫和,但其實誰都沒有真正走進他的心。”


    王硯辭神色微怔,他從沒想過能從柳桑寧嘴裏聽到這樣一番話。他甚至想回頭看一眼柳桑寧,看看她說這些話時是什麽樣的神色,她仿佛將他看透了一般。


    “我有時候覺得他離我們很遠。”柳桑寧的聲音也低沉了下來,“你知道嗎,我不喜歡他看著天空的樣子。每次他注視天空,我總覺得他看起來很悲傷。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我想要他快點一點,他一看天空我就想逗他笑。”


    王硯辭不由想起自己在府中涼亭裏看著天空發呆時,柳桑寧坐在樹上同自己說話的樣子。這樣的事不止發生過一次,原來是她故意的嗎?


    王硯辭微垂眼睫,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何種心情,很複雜,說不清道不明。他長到二十八歲,第一次有這樣的心情。


    “唉。”柳桑寧歎了口氣,“你說,他究竟為什麽不開心呢?”


    王硯辭沒有立馬回答,隻是背著她又往前走了一段。接著,背上就傳來了輕微又綿長的呼吸聲,是柳桑寧睡著了。


    王硯辭在路邊停下,他低聲道:“有些人在黑夜裏行走久了,就忘了要怎麽樣高興地活著了。”


    長伍趕著的馬車跟了上來,在王硯辭身邊停下,他問道:“少爺,上馬車嗎?”


    王硯辭點了點頭,長伍便立即下車幫著王硯辭將已經睡死過去的柳桑寧扶上馬車。王硯辭將她安頓在寬敞的主位上,自己則在側邊坐下。


    長伍探頭問:“少爺,是先送柳娘子回百官齋吧?”


    柳桑寧這會兒一個翻身,整個人都朝著王硯辭倒來,直接撲倒在王硯辭身上。然後自己在睡夢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這麽靠著不動了。


    她嘴角蠕動,發出囈語,似乎在做什麽夢。一雙手摟緊了王硯辭胳膊,一動不動。


    王硯辭湊近了些,聽到她喃喃道:“好想跟在王硯辭身邊做事啊……”


    長伍:“……”


    實在沒想到,柳娘子醉酒是這副模樣,完全就是醉鬼嘛。


    王硯辭也有些無奈,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說道:“直接回府。”


    在長伍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王硯辭瞥了他一眼,道:“眼下時辰不早了,她這副模樣送回去還不知會鬧出多大的動靜,容易落人口舌。倒不如先去府上客房睡上一晚,明日等她醒了再翻牆回去。”


    長伍心道,眼下也可以讓他將柳娘子翻牆送回去呀,怎的少爺不讓?


    但這話他隻敢在自己心裏想想,可不敢說出口。麵上他識相地一口應下,接著便駕車往府邸而去。


    等到了府邸,柳桑寧早已睡得不省人事,任憑喚她也好還是搖晃也好,怎麽都不醒。最後王硯辭隻得無奈將她從馬車裏抱出來,一路抱回了客房。


    柳桑寧人事不省的窩在王硯辭懷裏,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仆從在一旁偷偷瞧她。王硯辭是頭一回往府裏帶女人,這下可是將府裏上下都給驚住了。


    不出一刻鍾的時間,這王府上上下下的奴仆都知曉了此事,正在私下議論紛紛。放往常他們是不會在背後議論主子的,畢竟王硯辭府上的規矩甚嚴。可今日他們實在是忍不住呀!


    府邸上這些人都是從王硯辭十六歲來長安開始便在府上伺候著的,這些年一個新人都沒進過。伺候了整整十二年,還是頭一回見郎主將女娘往家中帶的呀,還不是走著進來,是抱著進來的!


    瞧郎主那小心嗬護的模樣,莫不是對這女娘動了情?這府上莫非是真的要添一位當家主母了?


    可也有人發出疑問:“我怎麽瞧著,那女娘似乎身穿一身吏員服?莫非也是在衙門裏辦事的?”


    “我也瞧見了,那身吏員服好像還是咱們朗主所在的鴻臚寺裏的吏員才會穿的。”


    這下勾起更多人的好奇來,但也有人反駁:“我覺著定是天黑你們瞧錯了。那可是個女娘,怎麽可能是官呢?”


    “你沒聽說嗎?鴻臚寺就是考上了一名女官的。”


    可那奴仆還是不肯信:“咱們郎主是什麽人呀?若對方真是同僚,他怎麽可能就這麽大剌剌地將人抱回府裏?這要是傳出去了,還怎麽在朝中見人啊?”


    “這有什麽的,就算是官,那也是個女官。既然是女娘,咱們郎主喜歡又如何了?”也有旁的奴仆不讚同,“不是我說,以咱們郎主的才貌和權勢。就算是想娶皇親國戚那也是娶得的。一個區區女吏員又算得了什麽,總歸還是得咱們郎主喜歡才是。”


    “這倒是。”


    “說得不錯。”


    “就是,況且咱們府上發生的事,何時往外傳過?若真有人有那膽子往外傳,那便是不想在這兒幹了!”


    ……


    總之,最後大家一致得出結論,王硯辭定是因為喜歡這女娘才帶回府的。他們都暗自期待著,看王硯辭會不會將人娶進門來。


    王硯辭對此一無所知。他將柳桑寧放在了東院的空房床上。隨即讓長伍叫了兩個婢子過來,囑咐道:“今晚你們倆負責照看好柳娘子,若是有什麽事,便告訴長伍。”


    “是。”兩個婢子齊聲應下。


    王硯辭又對長伍使了個眼色,長伍立即跟著他往東院兒走去。


    長伍跟在王硯辭身旁,忍不住問:“少爺,為何不讓柳娘子去住西院?那邊本就是招待客人的院子,今日也沒有幕僚在。”


    王硯辭卻皺了皺眉:“不妥。柳桑寧畢竟是女子,那邊多是幕僚居住。即便今夜無人,也不應讓她住在那。若是她醒來知曉,心中隻怕不好受。”


    長伍低頭撇了下嘴,他覺得以柳桑寧的性格,定不會計較這些。柳桑寧雖然嘴皮子厲害,可她瞧著是個灑落利落之人,並不會因為西院多住兒郎就生氣。


    長伍不由回頭看了眼柳桑寧下榻的房間,又想,他家少爺從不讓外人住 他的東院,這些年他的東院即便有空房也無人來住,今日倒是為了柳娘子破例了。


    腦子裏正想著,就又聽見王硯辭吩咐道:“你去圍牆邊同柳桑寧的婢子……叫春濃吧?你同她說一聲,就說她家姑娘今日在咱們府上歇息了,明日一早等她醒了酒再回去。”


    頓了下,又道:“叫人明日照著我上值的時辰早半個時辰將她叫醒,免得她點卯遲了。”


    長伍一一應下,隻覺得他家少爺還真是難得的體貼。


    等到了次日,天邊才出現一道縫隙似的光,柳桑寧便自個兒醒來了。


    她睜開眼,瞧著陌生的屋子一時間有些發懵。懵了幾息後,她立即從床上坐起來,耷拉上鞋子就要往外衝。


    門外聽到響動的婢子連忙打開門進來,見柳桑寧起了立即福身道:“柳娘子醒了?婢正要進屋喚您呢。郎主交代了,要這個時辰將娘子叫醒才行。”


    柳桑寧揉了揉眼睛:“你家郎主是何人?”


    婢子露出微訝之色:“我家郎主是鴻臚寺卿王硯辭。”


    柳桑寧嘴巴微張,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她她……昨晚居然睡在了王硯辭家中?!


    柳桑寧隻覺得太陽穴一陣刺痛,還覺得有些暈乎,一隻手揉著腦袋,卻怎麽也回憶不起昨日是什麽時候結束的酒宴,又是怎麽樣來到的王家。


    這時另外一位婢子端著碗走進來,遞給了柳桑寧:“柳娘子,這是咱們府上特製的醒酒湯,郎主吩咐了,等娘子醒了便喝上一碗。”


    醒酒湯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但婢子一臉「我們醒酒湯很厲害的」模樣,柳桑寧想著今日還要上值,不疑有他端起來一口就幹了。


    婢子忙道:“婢送柳娘子回去。”


    說完,婢子在前頭帶路,柳桑寧越看路越覺得熟悉,直到看到那眼熟的涼亭……


    “我是住在王大人的院子裏?”柳桑寧有些不敢相信。


    婢子立即點頭道:“是呀,柳娘子還是頭一位能住咱們郎主院子的客人呢。”


    說完婢子低下頭,努力將溢出來的笑容憋回去。


    緊接著,便到了圍牆下。


    柳桑寧有些無語凝噎地看著圍牆,她明白了王硯辭的意思。隨即,她退後十數米,接著用力往前衝,如法炮製地攀上了圍牆,接著在婢子震驚的目光中翻了過去。


    隻在空中留下兩個字:“謝啦!”


    第39章 不好的猜測


    柳桑寧在去鴻臚寺的路上,就一直在回想自己昨日酒宴後到底做了什麽說了什麽,可腦子實在是一片空白。隻隱約記得,她好像離王硯辭很近,好像還靠到了他身上。


    可這個念頭剛一起,柳桑寧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連搖頭。她怎能有如此逾矩的舉動?


    正因如此,她去王硯辭工房裏灑掃時都有種做賊心虛的錯覺,打掃的動作都比平日裏要快上許多。最後一步擦書案時,柳桑寧一低頭便見桌上擺放的空白紙有一頁伸出來一個角,像是擺放的時候弄亂了。


    柳桑寧便伸手去整理,將那紙抽出來。結果紙一出來,卻發現上麵居然畫著一個圖案,她原本以為夾在空白紙中間,應當也是空白紙。


    紙上是用工筆畫出來的一個柳桑寧從沒見過的圖案,有些看不大明白。上麵似乎畫的是某種獸類,又好像有某種器皿。除了圖案,上麵一個字也沒有。


    但柳桑寧仔細看,發現圖案某處有微微暈開的痕跡,像是墨還沒有徹底幹被人撫摸過才造成的。


    難道這是王硯辭極其喜愛的圖樣?喜愛到都忍不住用手去撫摸?


    不過看了這麽一會兒,柳桑寧又覺得這畫風似乎有些眼熟,隻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她也沒有多想,將畫重新放回了紙張中,將紙張整理整齊後放置在桌上。


    灑掃完,她便回了像胥科的工房。


    柳桑寧走後沒多久,王硯辭從外麵進來,剛在書案前站定,幾乎第一時間就發現自己書桌上的紙被人動過。


    他先是掃了一眼,隨即想到什麽,立即拿起來,從空白紙當中找到了那張有圖案的紙。


    王硯辭眉頭緊皺,昨日他出門匆忙,這張紙還沒來得及收起來,被他隨手放在了空白紙堆裏。本以為這些紙張不會有人注意,沒想到居然被人動過。


    長伍也發現王硯辭臉色有些不對,剛好說話,就聽到王硯辭低沉著聲音說道:“去查查,昨日我們走後到今日,有誰來過這裏。”


    長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立馬應下,轉身離去。


    王硯辭擰著眉坐在書案前,捏著折扇的手不斷地摩挲著折扇的扇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過一刻鍾的時間,長伍就從外頭返回來。


    他大步走到王硯辭身側,彎腰小聲說道:“少爺,隻有柳娘子來過。”


    王硯辭聽到這個答案卻並沒有覺得驚訝,顯然是心中已經有數。每日會來替他灑掃工房的人,便隻有柳桑寧。


    “或許,她隻是好心替我整理書案,並未發現什麽。”王硯辭低喃了一句。


    長伍聽到了王硯辭的話,又瞧了眼他麵前的圖樣,忽然間就明白過來。他臉色也微微有些難看起來,問道:“萬一不是呢?柳娘子會不會察覺出了什麽?”


    王硯辭當下察覺自己竟有些抗拒這個答案。若是柳桑寧真的從這幅圖上察覺出了什麽,或者是她明白這幅圖的來源……事情就變得危險複雜起來了。


    見王硯辭抿著唇不說話,長伍一拍腦門道:“少爺,若是柳娘子看出這畫有什麽蹊蹺,豈不是也能從她身上尋找到一些線索?沒準能幫助少爺查到那人的蛛絲馬跡。”


    王硯辭神色一頓。


    長伍繼續說道:“若柳娘子不懂,隻是察覺到了少爺的異樣,那……咱們要除掉她嗎?”


    “暫且按兵不動,看看她後續有沒有什麽動靜。”王硯辭幾乎是立馬否定了長伍的建議。


    長伍眼珠子滴溜轉了一圈,提議道:“少爺,不若你將柳娘子提到身邊來,讓她來做筆撰。這樣人在咱們自己眼皮子底下,她就算是察覺出什麽想要繼續往深了挖,咱們也能第一時間發現。”


    讓她待在自己身邊……


    王硯辭眉眼一動,原本他是想等三月之期的考核結束後,再做這件事。但眼下看來,不得不提前做了。


    於是他起身往外走,嘴上道:“走,去跟徐司丞打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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