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蒼雲頂之上。


    清風吹過了這片傳說中匯聚了世間“黑暗”的土地,將這一整片山間的密林吹得“簌簌”作響,帶走了這一片的薄霧,依稀能夠辨認出這雄偉群山的全貌。


    既有鬆岩峭壁、奇林怪石,又有小橋流水、溪澗泉源。


    在這片悠悠的景色中,麻雀、雲燕等小禽類總是會往返期間,卻並未見任何人擅自將它們從天上打下來,因而它們可以順理成章地成為“天空的翅膀”,無拘無束地在天際翱翔。


    不過話說回來,明明如此富有生氣,卻偏偏為外界傳成了“寸草不生且鳥不生蛋”的荒涼之地,這未免也太荒謬了些吧。


    清晨,演武場。


    “喂,你聽說了嗎,今天教主好像會親自上台演講!”


    “真的?不會吧,我明明入教了這麽久,可是連教主的尊體都未曾見到過啊!”


    “嗯?真的?可……最近他不是在前線和各部的堂主一起討伐大燕嗎,為什麽會突然回來?”


    “當然是真的,淩雲使已經下令了,長老們也聚集起來開過了會,就是因為教主他這一次要回到山上來,所以他們才會有這麽大陣仗啊。”


    “居然是這樣啊……對了,聽說咱們的教主是這世間一等一的高手,這樣的高手一定會說出什麽不得了的話來吧!”


    “你這倒提醒我了——快快,把筆墨都拿過來,我要把教主的訓誡全部寫在手上,終生都要牢記下來……”


    教眾們的議論嘰嘰喳喳地湧入耳中,向彬隻是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


    縱然對這些人的興奮不以為然,他也不得不承認如今的蒼雲教正是被自家教主內一手帶大的,哪怕這一位日常還是摸魚的時候更多,但他留下來的那些武學秘籍無一不是被教眾們奉為經典拜讀的。


    也正是因為這一位對聖教無私的奉獻,聖教才會擁有整個異人界屈指可數的頂尖戰力——乾坤境二位,淩雲境三十六位,宗師及以下強者數以萬計,還有那些足以匹敵淩雲境強者出手威力的神兵利器……


    倘若再加上教主本身的實力的話,那更是為蒼雲教注入了靈魂,莫說是這區區一個大燕境,縱然是將異人界整個踏平恐怕也不在話下了。


    “教主說過,異界人內蒼穹境的大能數量寥寥,乾坤境的大能不超過兩手之數,淩雲境的大能又被各個郡所分配,而這些大能強者們又分散在了七國之中,因而蒼雲教在大燕境內能遭遇到的阻礙就更少了……”


    “如此看來,大業可成了。”向彬欣慰地想道,“教主說的沒錯,如今這個腐朽的世界需要一個更加強大、更加賢明的存在統治,果然征服異人界正是他本人的意思啊……”


    “當時自作主張地聚集了教眾,本以為會被教主罵得狗血淋頭,看來這是我多慮了……”


    抬頭望了一眼頭頂的蒼穹,感受著暖醺醺的陽光隻往身上灑,似乎此刻內心中的自信也更強了幾分。


    隻是還沒開心多久,他的眉頭卻又悄悄地皺起,儼然是又想起了什麽糟糕的回憶。


    “天府的梁瑜,對於目前的聖教而言絕對是個強有力的對手。”他有些不安地想著,“即便在我魅影群魔全開的情況下,他卻依然能夠有條不紊地應對,更不用說之後還有召喚天雷的力量了……”


    “雖然他多半不是教主的對手,但如此一個強大的存在,若是讓聖教的其他人遇到了,難免也會陷入到苦戰之中吧。”


    思緒開始變得煩躁了起來,好在此刻心情多少還算不錯,向彬自點將台上往下一望,便能感覺到這顯得格外熱鬧的氛圍,然而在這片難得的熱鬧之中,又展現出些許的肅穆感。


    畢竟,這場集會對於眾人而言可有著非凡的意義,決定了接下來聖教將會有著怎樣的行動方針。


    或許還會決定他們所有人的命運吧。


    “在看什麽呢?”


    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從腦後飄來,向彬連忙轉過身去,恭敬地將頭低下,正欲說話時卻感覺到了似乎有些許的不一樣,便抬頭看了一眼,這才發覺此刻譚琴的身後跟了兩位年輕女子,卻又都是他不認識的模樣。


    一位是身著青裙、麵帶薄紗,手中抱著一座質感古樸的琴,以至於看上去氣質非凡的少女;另一位則看上去形容尚小,麵向也非常稚嫩,眉宇中卻透露著一股堅毅之色,像是經過了江湖與社會人生的考驗。


    向彬不明所以,疑惑地開口問道:“教主,恕屬下冒犯,這兩位是——”


    譚琴眉頭一挑,麵露不悅之色:“這一位是清水閣的陸閣主,另外一位是小茶,我記得我應該是泰來帶過來的,還特地囑咐有讓你特別關注過了,你莫非是忘了?”


    “多半是忘了,居然連閣主我都認不出來,看樣子你這江湖混得還不夠久啊。”


    沒好氣地說著話,陸餘音白了向彬一眼,拉著小茶的手就往點將台後方走去了。


    聽了譚琴的話,向彬這才猛然想起了這位年幼的少女在不久前還被自己指導過武功,不過由於小茶是零基礎的狀態,他稍微吩咐了些練武的注意事項就自顧自去忙了,結果剛剛那一下居然沒能想起來!


    該不會因為這個,就讓自己在教主心中留下神經大條的不良印象吧?


    “屬下不敢!”他緊張得冷汗都要從額頭滴下了,急忙恭敬地將頭低下,沉聲回應。


    “好了好了,開個小玩笑罷了。”譚琴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向彬的肩膀以示鼓勵,“向淩雲使每日都在處理教中的大小事務,一時疏忽忘了小事倒也無可厚非,下次注意一下就行。”


    “教主能夠如此體諒我們這些做屬下的,屬下真的感激不盡。”


    向彬抬起頭來,欣喜回道:“回教主,屬下已按您的吩咐,將駐守在蒼雲頂本部的教眾們全部聚集起來了,如今我們全體教眾飽含著期待,就等著您上台來為我們留下諭示了!”


    “如此甚好。”譚琴點了點頭,“那麽就上吧。”


    言罷,他慢條斯理地幾步走到了點將台的正中心,低頭俯視著底下觀望的人群,隻是和顏悅色地微微一笑。


    教眾們見點將台上來了新人,原本還有些好奇地一個個睜大了眼睛,然而在看清了是譚琴之後急忙紛紛屈膝跪下,恭敬地低下頭去,此刻紛紛張開了口,以洪亮有力的聲音齊喊道——


    “請教主傳諭!”


    一時間,眾人的聲音齊齊回蕩在蒼雲頂的山間,一時又如浪濤般紛紛朝著點將台的方向湧去,駭人的聲勢竟令環繞周圍的樹木為之撼動,一時綠葉振動的聲音“簌簌”地不絕於耳。


    看樣子,這幫人過去並沒有懈怠練功,這內力修煉得還不錯啊。


    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譚琴再度走上前一步,先是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隨後朗聲開口。


    “起來吧,不要再跪著了。”他笑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還是希望你們能站著好好聽完。”


    “謝教主!”


    眾人說著話,一個個紛紛從地上站起了身來,恭敬地低頭靜聽。


    見眾人都作好了恭聽的姿態,譚琴這才接著說道——


    “諸位皆是我蒼雲教眾,想必也應該明白我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為何會存在,為何會像野草一般縱然被大火焚燒之後卻依舊欣欣向榮,仿佛有著無窮無盡殺滅不了的生命力。”


    “原因無他,隻因當今世道不容我們,所以‘蒼雲’才會存在,所以‘我們’才會存在。”


    話語悠然,卻在一瞬間令這廣場上停留的兩千多人一並聽得清楚,厚重的嗓音低沉得宛若奈落中的低語,在眾人耳邊響起時卻意外的有著溫和的意味,仿佛像在和他們尋常地對談一樣。


    眾人都安靜著,縱然是譚琴一句話剛說完的間隙,沒有人敢出聲私語些什麽,在那短暫的停留中演武場安靜得聽不見任何的人聲,就連清風鑽入樹林的聲音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譚琴隻是輕輕一笑,又接著開了口——


    “你們從各地而來加入我們蒼雲之地,不妨都捫心自問一下自己看看,你們有幾個是來自大富大貴人家?有幾個是天縱奇才的武者?又有幾個是生來就不為溫飽所羈絆,可以隨心所欲地生活世間的存在?”


    “恐怕,沒有多少吧。”


    “你們都覺得蒼雲教主似乎就應該是個天才,他若非是從小就力能扛鼎,想必也沒有能耐成為這所謂的‘魔頭’——老實說,我還挺喜歡這個說法的。”


    然而說到這裏,他的語氣卻突然從前邊的歡快、愉悅一轉為沉鬱頓挫,如同帶上了陰雲一般,就連臉上的笑意都收斂了起來。


    “但我可以明確地告知諸位,在這具身體到達十歲之前,縱然是淬體期於我而言也是奢望。甚至在其他的孩子都紛紛夯基之後,我的境界卻依然連半點進展都沒有,似乎我天生就沒有練武的才能一樣。”


    “不僅如此,我們家族、我們郡,甚至也從未出現過什麽‘天才’。家傳的那些武功在如今的我看來平庸至極,甚至就連我那已故的父親,在死之前甚至連淩雲境的邊兒都未曾摸到。”


    “所以,我和你們都一樣,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天才,甚至連弱小得連廢柴都算不上。”他幽幽說道,“畢竟,廢柴至少還能拿出去當柴燒,但是廢人呢?”


    大概是由於譚琴的話直麵了現實,這些言語如同錐子一般紮入了每個人的心中,不少人已經開始沉吟思考了起來,麵色凝重。


    聽著這些話,在後台的向彬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儼然也想起了自己的過去——那沉浸在灰暗與絕望中的過去。


    若非是教主當時拯救了自己一回,恐怕世人也不會再記得有個淩雲使向彬了。


    譚琴仍在繼續說著。


    “廢人活著不過隻是浪費糧食,死了也會浪費埋葬的土地,最理想的結局或許是化為灰燼吧,這樣就不會有任何人會記住了。”


    “然而經曆了這麽多,我卻依然站在了你們麵前,並作為我們蒼雲的教主,領導著所有本不應該遭受厄運的人,奪回我們應有東西。”


    他故意在這裏停頓了一下,語氣堅決、果斷,吐字的氣息有條不紊。


    “所以現在,我想再問一遍——”


    “你們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成為蒼雲的一員嗎?”


    ……


    此刻正是烈日照頭。


    正午時分,在淩雲頂之上的懸崖邊上,不知何時站著一位朱衣的女子。


    著一身朱紅衣裙而屹立在崖上,遠遠一望確實有一股虛幻而遺世獨立的美感。當然細細觀看,這一位外表上看確實美得如同尤物一般,抬起的鳳眸向上揚起一個弧度,挺立的鼻梁和小巧的嘴唇算是美人的標配,然而值得留意的便是眼角上點出的一枚淚痣,為這位女子在原本的基礎上平添了一分嫵媚感。


    “唉……”


    突然間便長歎了一口氣,像是在惆悵些什麽似的,她幽幽地抬頭正對著天空,令烈陽肆意地照射在自己身上,靜靜地等待著日光將自己的影子緩緩拉長。


    “在看風景?”


    正漫不經心著,冷不丁腦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不耐煩地轉過頭去,果然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此刻還帶著討人厭的微笑。


    “教主來這種地方做甚?”她皮笑肉不笑,悠然開口。


    譚琴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完成了戰前動員大會,便特地來找你了。”


    眼前的這位成熟嫵媚的女子,正是蒼雲教內的護山長老許瑾,作為長老次於自己和向彬之下,實力卻是當之無愧的第二名,擁有著乾坤境中期的境界。


    也正因如此,譚琴一般都是把她放在後方當做底牌使用的,她那乾坤境的實力配合護山大陣可以輕鬆抵擋住數名乾坤境強者聯手,也算是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個穩固的後方。


    “說得很好,不是嗎?”許瑾淡然一笑,“不過您還真是厲害,剛離開蒼雲頂不久就能帶著新的女子回來了,聽說有一位還是清水閣的閣主?”


    “呃……”


    譚琴知道許瑾指的人是陸餘音,隻是這話題還是太過尷尬,一時也不知道該從哪裏接上。


    許瑾倒是沒想這麽多,隻是幽怨說道:“真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喜歡清純係的啊,也難怪我明明在教主的身邊待了這麽久,卻始終沒有被你用正眼看過。”


    “別生氣嘛,許長老。”譚琴知道她在鬧小脾氣,隻得訕笑道,“陸閣主可是聖教有力的外援,有她在不是一件好事嗎?”


    “我可不敢生教主您的氣啊。”許瑾挑了挑眉頭,“不過話說回來,那陸閣主的實力與我不相上下,你就不擔心我們倆一旦起了衝突後,整座山頭會被我們移平嗎?”


    “我有什麽好擔心的,不是還有許長老這位靠譜的人在嗎?”譚琴笑吟吟地回應。


    “哼……油嘴滑舌。”她的神情漸漸舒展開來,臉上也帶上了幾縷笑意,“不過,真不愧是那一位看上的接班人,就連這犀利的口才都頗有他的風範啊。”


    “你可別再提他的名字了,一提這名字我就感到晦氣。”


    許瑾正色道:“那就先不管他了,反正他也不打算再回大燕境了,我們還是先從眼前的事情著手吧。”


    “教主,你的下一步計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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