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啟則回頭,見淩初竟下了馬,向他走來。


    寧啟則身軀僵硬,“淩副使。”


    淩初問:“那《雜詩小集》可是墨文居士所讀的那本?上有親筆?”


    寧啟則順著淩初手指方向看去,見那書頁被風吹開,上顯露瘦勁清逸的小字。的確是程與所持的那本,有親寫批注,很是難得。


    這麽遠,也能看見?寧啟則有些驚訝,點頭:“確實是墨文居士曾經所有。”


    淩初道:“不知寧公子可否割愛?我可花重金買下。”


    寧啟則鬆了口氣,巴不得快甩開淩初,“此書世間隻有一本,是我珍愛之物,不過若是淩副使想要,寧家可贈予——”


    淩初神色平靜地打斷:“不必,說個價吧。”


    寧啟則並不推辭,說了個不大的價,算賣了個人情,淩初道:“好,三倍於你,明日送到貴府。”


    這價錢寧啟則聽了都有些訝異,是要用錢來買斷,絕無可能和寧家往來。


    淩初將要回身,頓了頓,又問一句:“寧公子可有墨文居士手抄的《雜詩小集》?”


    寧啟則道:“草民認為那隻是傳言。”


    淩初“嗯”了一聲,也不再問,他拿走那本《雜詩小集》,上馬離去,帶著一隊精銳人馬,繼續護防巡衛之責,臨走前,他還是因這賣書情分提醒一道:“近日上京不太平,寧家富貴滔天,寧公子還是待在府中,少外出。”


    寧啟則連連應下,心中卻苦笑,這出來不出來,都不是他能定的……


    這街上偶遇的事很快就傳到寧巍耳朵裏,他問:“他未多看啟則幾眼?”


    身旁老奴答道:“似是隻有書令他有了幾分興趣。”


    寧巍眉頭微皺,“依他行事作風,倒也不像是喜讀程墨伴之流。”


    那老奴道:“會不會是暗示?傳聞墨文居士有龍陽之好,與其密友屈君遙有白頭相守之約。”


    寧巍想了想,有些蔑意道:“這三倍的價,對淩懷歸來說可是不少的錢,他俸祿才多少?想必是咬著牙給的,到時候選一幅屈君遙的梅林丹青,親自送去將軍府。”


    寧巍嗬聲一笑,臉上皺紋溝溝壑壑,“我竟都忘了,屈君遙對將軍府有知遇之恩,他們不可能將屈君遙的畫拒之門外。”


    那奴仆麵有愁容:“可近日盜匪禍亂有起……”


    寧巍不在意道:“多帶幾個護衛便是,流竄匪寇聚集不過幾人,會怕全族報複,不會找世家富貴之族,隻會逮著幾個富足人家小打小鬧罷了,再說了,白日裏能出什麽事?”


    年邁老仆領命退下。


    黃昏時分,餘霞成綺。


    淩初回了將軍府,卻並未見到安逢。


    院裏護衛說:“小公子不在屋裏,去了英祠堂。”


    英祠堂——淩君汐在將軍府中所設的祠堂,裏頭沒有先祖聖人,隻是供奉著一麵歲寧軍旗,數座無名牌位。淩君汐在京時日,會每月挑出一日,在英祠堂抄寫佛經,跪念經文。


    後來安逢能識字了,淩君汐和安詩寧便叫安逢也每月如此。


    安逢每月去英祠堂的日子不定,淩初知道進了英祠堂那便是一日的事。祠堂肅穆,他不好擅進說些無關的話,可他也不能久等,守衛軍營還有要事,他回將軍府也是偷閑而為。


    淩初沒見著人,心中難免失望,他放下書,提筆在白紙上留筆幾字,便匆匆離開,夜裏也沒得空閑回府,仍舊宿在守衛軍營,心頭的思念一刻比一刻濃厚。


    *


    翌日夜,月上樹梢。


    刀劍錚錚,寒芒畢現,利器劃破血肉,血肉橫飛。


    那戶人家在生死之中走了一回,嚇得半傻。


    “副使,剩下盜匪三人,已伏誅!”


    淩初揮刀,結果了領頭之人性命,道:“剩下的押去牢獄。”


    “是。”


    袁若全在一旁奇道:“這些日子究竟是怎麽了?明明知守衛軍加強防範,卻仍有遊盜在夜中行竊殺之事。”


    近日流匪人數極多,守衛軍顧得了東便顧不了西,人手不夠,還折損不少。


    “仗著幾分武力行偷盜劫掠之事,手起刀落便可富貴半生。”淩初抬手按著眉骨,麵色疲累,“此處離將軍府不遠,我先回了,你看著點。”


    “是。”袁若全領命。


    淩初馳馬歸府,一身血衣都未換,便疾步走到安逢院裏,卻見燈滅屋黑,門窗緊閉。


    即使早已料到,但先前也心存半分僥幸,如今那半分也已落空。淩初無奈歎氣,想進去看看人睡顏,可他瞧自己渾身是血,又擔心一身的血腥氣會驚嚇到人,於是在外駐足片刻,便就走了。


    他並未在意護衛的欲言又止,速回自己寢屋。仆婢不知他回府,並無守夜之人,隻有護衛靜靜站在院子裏,竟還比平日多一些。淩初正是疲倦,也有些心煩意亂,苦悶煩躁,便無意多想。


    他脫去血衣扔在一旁,喊來水洗漱,褪下褻衣褻褲,用熱巾擦了身上密汗,用了幾盆熱水後,他卸下玉冠散了黑發,才終於覺得舒爽了些。


    淩初換上新衣,按著自己眼側,半耷著眼簾,赤著精壯上身走向床榻,他抬手掀開床紗簾幔,看清眼前場景後頓時渾身一震,瞳孔緊縮,睡意全無。


    朦朧夜色,月華霜白。


    他朝思暮想的那人正在他床上躺著,眼波流光,烏發如落入水中濃墨般散開,薄被上蓋,掩去人半張臉,神情依稀瞧得見幾分尷尬。


    安逢小聲道:“義兄……抱歉,我隻是想睡一下你的床……”


    淩初垂眸看著安逢,不言,隻有略微急速起伏的胸膛才顯露出他此時的心緒。


    綢緞月色透過軒窗,照在他精於鍛煉,結實遒勁的腰腹肌肉上,陰影亮色間,幾顆水珠滑過他腹上陳舊傷痕。


    安逢目光劃過淩初赤裸的胸腹,臉頰迅速染上緋色,他口幹舌燥,喉中吞咽一下,“我不知道義兄要回來……我這就走!”


    作者有話說:


    ps:安逢的做法是錯誤的,自私的,如果大家想要睡別人的床,一定要先征得別人的同意嗷!


    第八十三章 朝思暮想(二)


    安逢肩頸方動,就被淩初一掌按下,“夜已深,你回去太折騰。”


    安逢耳根通紅,道:“不可不可!”他要再起身,“義兄你已是乏極,我怎能耽誤你歇息?總不能叫你回守衛軍營吧!”


    “回營?”淩初俯身,抓著安逢兩側薄被,將人按倒,沉聲道,“你將我想成是君子,會回營?”


    安逢為自己申辯:“義兄不是君子,我可是君子!”


    “什麽樣的君子到別人家的屋裏,睡別人的床?”淩初看著渾身沾染他氣息的安逢,腿間微熱。


    淩初沒有碰到人分毫,隻是抓著兩側被角,按在床上,安逢像是被淩初整個人包裹了一般,手臂動彈不得。


    淩初問:“怎突然來我這裏睡,不怕被護衛知道了?”


    安逢有些心虛道:“娘親和姑母都知道了,護衛知道也沒什麽……”他有些自欺欺人地說,“說不定也瞧不出來啊,他們恪盡職守,哪裏會想多?”


    安逢昨日去英祠堂抄寫經文,正是心靜欲平,可夜裏回屋又看到了那本《雜詩小集》,還是程與從前持有的那一本。


    和紙上留下的幾筆:朝思暮想。


    他想起和淩初在燭火下共看話本的時刻,心中相思頓起,難消難散。


    安逢既是羞澀又是感激道:“我昨夜看見義兄你留下的《雜詩小集》,想著今日去找你,可又怕耽誤你的公務,就……就到義兄屋裏來看看了……”


    “你很喜歡那本書?”


    “當然喜歡!”安逢難以描述自己看到那本書的心情,隻能一遍遍重複,神情極為欣喜,“我很喜歡!太喜歡了!多謝義兄!”


    安逢亮著雙眼笑著,淩初也笑,心中仿佛有著一捧蕩漾清水,一抖,水滿溢出來,潤濕心間。


    說實話,他確實是心疼自己俸祿的,可是看著安逢笑容,他覺得真是太值得了。


    安逢問:“義兄從哪兒得來的?”


    淩初道:“寧啟則那兒買來的。”


    安逢笑容收了些,“他要多少?”


    淩初將寧啟則說的那個數給安逢說了。


    安逢狐疑,“這個價?”


    “對。”淩初無意多談,扯開話題道:“原來你收到喜歡的禮是這樣的笑。”


    淩初想起去年和今年送的禮,不禁笑自己蠢,“我從前送你玉如意和酒,定未送在你心坎上,送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安逢麵色僵了一瞬,“義兄不必這樣說,玉如意好寓意,是個好禮。”


    淩初搖頭一笑,不戳穿安逢口是心非,“那你今夜過來睡我的床,是想我了?”


    安逢移開眼神,“我好幾日都未見到義兄了。”他眼睫顫抖,想起那四字“朝思暮想”,還是吐露自己真誠的心意,看向淩初,“義兄,我好想你……”


    淩初聞言,呼吸微重了些,“我也想你。”


    他見安逢嘴唇泛著紅潤水色,低頭緩緩廝磨著,舔吻著,“朝思暮想。”


    兩人接唇片刻,安逢在親吻中偏過臉喘息,淩初仍在吮吻,在他嘴邊留下一道濕痕。


    安逢屈腿,輕輕抵開漸漸壓下身的淩初,“義兄,我要回去……我累了,想睡了……”


    淩初有些氣喘,假裝沒聽見前半句話,輕柔地吻著安逢脖頸,道:“好,和我一起睡下罷。”


    安逢麵頰粉紅,喉結被淩初吮得發麻,他扭著脖子逃離淩初的吻,“義兄,我真的要回去。”


    淩初見安逢姿勢抵觸,態度明確,是真的要回去,他知道自己與安逢共眠一榻怕是難以克製,便停下來,妥協了:“莫要折騰,你待在這裏,我去你屋裏睡。”


    安逢猶豫一下,點頭:“也好。”他目光歉疚,眸中水光閃閃,“辛苦義兄……”


    淩初看了安逢片刻,“我近日乏累,未歇好,的確是有些憔悴,你不喜也正常。”


    安逢連忙道:“義兄這是哪兒的話啊,你忙於公務,我怎可能會這樣想!你明明……精神煥發!”


    淩初聽了卻歎氣,“別安慰我了,我已好幾日沒睡過一個好覺,臉色怎可能會好?”


    安逢看了淩初一會兒,機敏地反應出來這是淩初的苦肉計,恐怕一時半會兒人都不會離開,還要揉弄自己一會兒才走!


    他心下慌亂,道:“還是我回去吧!義兄快睡!”


    安逢掀被起身,躬著身子要下床,卻又被淩初拉住,“你是不是更喜歡從前的我?”


    安逢“啊”了一聲,眉頭微挑,滿臉疑惑,“義兄,這又是從何說起?”安逢頓了頓,又道,“已是深夜,這些事還是明日說吧。”


    淩初道:“以前的你是不會主動離開我的,總會跟著我,不是嗎?放風箏,投壺,捉鳥,就連我比武,你也會站在一旁靜靜看著我,如今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離,是更喜歡以前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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