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飛韻已在混戰中死了,他們不知聽誰號令。眾心動搖,麵容懼怕,急道:“怎麽辦!”


    那姑且還算半個領頭的蒙麵人咬牙道:“左右都是一死,我還想留個全屍!”他奮力向安逢等人砍去,無果,便在援救之人到來之前,服毒自戕。


    剩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


    狹窄巷子裏,血肉狼藉一片。


    “小公子!小公子……”來人焦急喚著安逢。


    安逢仰躺在地,看著布滿黑雲的天空,打落的雨滴。


    雨水衝洗著他臉上血淚,記憶在他腦中衝撞拚接,


    他想理清湧出來的陌生又熟悉的記憶,可太多了,隻有滿腦子紛亂無緒,根本分不清是想象夢境還是真切事實。


    腦袋混亂至極,他仿佛隻是大夢一場,根本記不起今夕何年……他隻能竭力讓自己別睡過去,眼皮卻在重雨擊打中越來越重……


    第八十九章 上京舊案


    四月初,桃花芬芳落盡,黎明早晨,安逢背起弓箭,出府去武館,遇見了淩初。


    兩人遠遠對視片刻,淩初向他走了過來,安逢卻垂首當作沒看見,往著另一條路走去了。


    淩初頓時愣在原地,久久看著人背影,最後也默聲走了。去守衛軍營路上,淩初也還在想著安逢,心裏亦有著若有若無的苦澀之味,眉頭遲遲不展。


    袁若全以為淩初為案子愁煩,低聲道:“副使,拐帶幼童一案牽扯許多,查了那麽多日也未能有進展,前夜守衛軍失火,案卷險些燒毀,此舉恐也是朝中有人授意,大理寺那邊也有些退卻了……”


    淩初心神回到案子上,打斷袁若全的話:“我知道,你不必再說,我不敢說要查個徹底,但至少也要給那些孩童一個交代,且此案是我在守衛軍營立足關鍵,不可棄下。”


    他微微皺眉,強自散去心中冒頭的、還來不及體會的異樣,策馬往守衛軍營奔去。


    街邊賣花郎挑著擔,避開守衛軍人馬,小心護著自己的花,等人馬走遠,他才掀開遮塵布,叫賣著竹籃中的鮮月季。


    籃中月季花瓣如同緞麵,姹紫嫣紅,掛著清晨露珠,一朵勝一朵可人。


    “你籃中的是什麽花?”有個人問他


    “小郎君,這是月季啊。”


    那人想了想,掏錢買了一支,神色飛揚地嗅著花走了。


    他到了一武館,熟門熟路,徑直走到一高樓廂房下,幾步蹬上樹,悄聲從窗邊進了屋。


    一人穿著單薄,正坐在窗邊不遠處,正換好便利練武的衣裳。


    成端雲上前,像變戲法一樣從袖中變出一朵月季來,“送你的。”


    安逢看了眼那朵月季,接過來,嘴角勾起一點僵硬的弧度,明顯是假笑,“多謝。”


    成端雲喜道:“那我可以……”


    安逢連忙把花放在一邊,道:“不可。”


    “我都送你花了!”


    安逢沒理他,問:“你怎現在就來了,不是說是今夜?”


    “想你了。”成端雲脫了自己衣服,臉上笑意魅惑,“要不我們倆現在就換衣裳吧。”


    成端雲褪下衣衫,摸上安逢肩膀。


    安逢神色慌亂地打開他的手。


    “我在上麵下麵都可以的。”


    安逢嫌惡皺眉,“我沒功夫陪你瞎鬧。”


    成端雲收回手,頗有些不滿,“反正下個月我就要被賜進將軍府了,還有的是時間來磨你。”


    安逢臉色一變,“你怎可能混得進天子賜人的人列中?”


    成端雲道:“他以為我們會殺了你,會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地將我送去將軍府,好借義父的手將你除掉,上回不就差些中了這狗皇上一石二鳥的招嘛,不然你以為義兄和我這等黑戶,怎會進得了上京?又能入宮?他就是故意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安逢不說話,麵有僵色,顯然是被嚇到了,卻又硬逼自己鎮靜。


    成端雲低聲笑道:“知道你不信,義父特意冒險為你策了個局呢,如今上京鬧得正厲害的人命血案,你義兄查得焦頭爛額,毫無頭緒。”成端雲故意酥肩半露,“可你今夜便就知曉嘍。”


    安逢看著成端雲,抬手扯好了他衣裳,遮了那白皙肩膀。


    *


    傍晚,安逢的武師石成指導他練完武,看了他幾眼,便離開了。安逢說要在武館將就著睡下,護衛都知他近日不喜回府,於是都聽從地守在他門口。


    屋裏,安逢和成端雲換了衣裳,成端雲替安逢戴上人皮麵具。


    安逢驚恐道:“這不會是從人臉上剝下來的吧!”


    成端雲疑惑道:“你成天看些什麽?怎可能從人臉剝下?臭都臭死了。”


    “哦。”安逢坐著讓成端雲好好擺弄自己的臉。


    成端雲借著要更好貼合的理由好好揉了揉安逢的臉,摸夠了才鬆開手,他將人送到武館外頭的隱秘處,“你看你練的輕功還叫輕功嗎?如此笨重,也太麻煩了。”


    安逢頓了頓,成端雲自然也不覺得這句話有任何問題,揮揮手說不送,去房裏舒服地當“安逢”去了。


    正是黃昏,日光溫柔。


    安逢第一回沒有任何護衛看護下走到這街上,一時茫然,不過他很快就垂下眼,往一處酒樓走去。


    那個叫“石成”的武師一直等著他,見他來了,將他帶進一雅間,仍舊是從窗邊進的。


    安逢抵觸他的觸碰,身軀僵硬,問:“誰會過來?這下總可以告訴我了吧。”


    陳一示摸了摸自己的人皮麵具,道:“是一個你不得不信的人。”他走到一幅字畫前,掀開,牆壁上赫然一個小洞,但並未打透,他小心塞進一個聽管,另一頭交由安逢手上,笑容怪異道:“人還沒來,她所帶護衛你也熟悉,萬裏挑一,十分敏銳,等會可千萬莫要出聲。”


    安逢心下一墜,問:“你不聽?”


    陳一示嗤笑一聲:“你聽著就好。”


    *


    不知過了多久,夜幕低垂。


    兩個穿著鬥篷的女子先後進了屋,先進來那位雖打扮刻意樸素,但依舊能瞧出不凡。


    後進來那位鬥篷墨黑,後跟著兩個護衛,個頭高大,身姿健壯。


    進門後,誰也不說話,屋內沉默良久。


    終於,其中一位開了口:“公主,你出宮不易,想說什麽說吧,妾身還要趕回溫陽。”


    “表姐,我……”蕭綺月眸中含淚,“我……”


    安詩寧發話道:“你們先出去。”


    公主的護衛早在門外,楚行和顧雲良對視一眼,“若有異,安夫人隨時喚我們。”


    兩人出門後,蕭綺月眼眸中的淚才掉下,“表姐……你看到了我送去的證據,樁樁件件,他所做皆是天地不容!”


    安詩寧道:“此事自有律法裁定,聖上做主,將軍府怎能插手?”


    蕭綺月道:“皇兄當年既然能將我指給梁瞿,拉攏梁相,今日便能不聞不問,掩蓋他殺人之事,”她拉著安詩寧的衣袖,淚眼道,“你和……君汐,不一直想扳倒梁平參麽!此時便是最好的時機,梁平參視他侄兒為親兒子一般看重,梁瞿一死,此案中間數人牽連,梁黨定會大受重創。”


    安詩寧思路清晰,“可也會反撲得更狠,視將軍府為眼中釘,我們萬不敢冒險,”她笑了笑,“你們也見不得梁相坐大,聖上今非昔比,手底下有的是人,何必拿我們做刀?懷歸一人還不夠嗎?”


    蕭綺月張了張嘴,一時無言。


    蕭綺月低聲道:“表姐此話有差,淩初能當上守衛軍的副使,不也是你們想要得到的結果!”


    “聖上借著陳一示的手除人,又打著上京安防不夠的名義培植兵將,設立守衛軍,”安詩寧仍然麵色不變,“懷歸久在軍營,懂訓兵練兵之道,他能當上守衛軍副使,是聖上青睞。”


    蕭綺月苦笑,“青睞?皇兄可不會青睞你們將軍府的人……”


    安詩寧道:“那或是補償。”


    蕭綺月懷疑道:“若是補償,金銀也可了之,若不是你們在其中斡旋,淩初那樣脾性的人,怎會當得上這副使?”


    安詩寧道:“親子傷重,要留下義子照看,懷歸正是少年將軍,當是掙取軍功之齡,要他留在上京,也要給他好處才是,不然要平白無故耽誤人晉升之道?”她笑了笑,看了麵色蒼白的蕭綺月一眼,“公主究竟是來讓妾身幫忙的,還是來打探虛實的?”


    蕭綺月沉默不答。


    安詩寧笑道:“君汐都已解甲致仕,懷歸雖為守衛軍副使,可終究也還是在方將軍掌管之下,聖上有何擔心的呢?”


    不是“你”擔心,而是“聖上”擔心。


    安詩寧看著蕭綺月,眼眸含笑,但蕭綺月感覺自己仿佛被一眼看穿,看穿她的小心思,看穿她出宮的目的,也看穿她此行前來背後的那個人……


    蕭綺月眉頭緊鎖,“表姐何必跟我打這啞迷,皇兄真正忌憚的哪兒是淩初,是那個孩子!”她苦勸道,“你不喜歡蕭闕,何必留下這個孩子,將他養大,惹得皇兄猜疑呢?”


    隔壁屋裏,安逢的手不停地顫抖,麵色慘白,淚如雨下,他想不聽了,可身體和手臂都僵直著,不由得他控製。


    陳一示在一旁看著他,雖不知談話內容是什麽,但心想也沒什麽出入。


    其實隻要蕭綺月開口叫了安詩寧表姐,那便什麽都不用說了。


    他看著安逢的悲痛神色,心中憤恨悲歎:王爺啊,這個孩子一點都不像你,無論是性情還是才能,都已被淩君汐故意養廢了!寧婧汐竟也苟活於世!未隨你而去!


    另一邊,安詩寧輕聲道:“聖上隻管將他看作是妾身的孩子,不必多想。”


    “皇兄當年默認淩將軍留你,可沒說可以留那個孩子,若不是後來他從不露麵,深居簡出,皇兄漸漸疑心,你還要瞞多久?”


    “一直瞞著也未嚐不可,”安詩寧麵上露出些諷刺,“說起來是陰差陽錯,當年公主端給妾身的那碗甜湯,心裏定是想著妾身會入宮為妃,要生的孩子也該是聖上的孩子,怎會讓蕭闕得了手去?”


    這話說得輕賤,太不符安詩寧的性子,蕭綺月驟然聽安詩寧提起從前傷痛,愣了愣,接著眼眶泛紅,麵色更白,“表姐……”


    *


    天順初年,新帝蕭暘設宴,邀寧家進宮宴飲,期間,蕭綺月和安詩寧離席更衣,兩人許久未見,蕭綺月與安詩寧挽臂說個不停。


    天氣悶熱,暑氣難消。蕭綺月端上一碗沁涼甜湯,安詩寧飲下,行走片刻便就渾身發熱,手腳虛浮。後來發生的一切,她有所感,卻無反抗之力,最後昏迷過去。她醒來時,身下酸痛,渾身赤裸,旁躺著一赤裸男子,正是當時如日中天的廷王——蕭闕。


    *


    蕭綺月顫聲道:“當年我們計劃是皇兄離席尋你,可誰料……蕭闕竟有膽子闖入宮闈……”


    蕭綺月這回淚落得更急更多,比方才真心多了,“表姐,我當年是、是真心想讓你當我嫂嫂的……”


    “你也隻是怕寧家倒向蕭闕,當年他求娶寧家小姐,指名要寧婧汐這個女兒,寧家懼怕他,但又為了名聲,在少年新帝和權臣王爺之間搖擺不定,遲遲不決,你們為求穩,就用上這樣的齷齪法子,”安詩寧同樣眸中含著水光,問道,“你覺得對不住我,是覺得將我推向了蕭闕,若我真的入宮為妃,你心中會對我抱有歉意嗎?”


    蕭綺月哭得泣不成聲。


    “那屈辱和痛楚,我永遠也忘不了……”安詩寧揩去眼角濕痕,笑了一下,話鋒一轉,“不過這些都過去了,當年情況,我總是要選一方,寧家站哪邊,我就嫁哪個,我嫁誰不是嫁?其實無論是哪一個,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你倒……給我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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