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休妻!立馬就休了她!”


    林如海白了他一眼,“你可就別借題發揮了,莫說你媳婦,就連你家那位二太太恐怕也絲毫不知王子騰的心思。


    我與你說這些可不是給你借口叫你始亂終棄的,你若敢那樣幹,我便放任王子騰不管了。


    仔細想來你說的倒也沒錯——冤有頭債有主,什麽仇什麽怨我隻找你家二太太清算便是了。”


    賈璉頓時啞了火,“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侄兒知錯了,我保證絕不始亂終棄,還請姑父救我,救救賈家!”


    林如海卻仍舊不緊不慢,問,“你果真決定了?”


    “是,我果真決定了!即便妄圖侵吞一事隻是猜想,但王子騰背信棄義欺辱我賈家卻是千真萬確!


    正所謂有仇不報非君子,當年他既是靠著我們賈家才爬了上去,如今由我這個賈家子孫親手拉了他下馬也是他應得的報應!


    我賈璉哪怕這輩子混吃等死一事無成,隻幹成了這件事,日後死了下到黃泉也算是能夠麵對列祖列宗了,還請姑父幫我!”


    已然對這一切深信不疑的賈璉是真真恨極了王子騰,尤其想到這些年自己之所以會被王熙鳳壓一頭也都是因為王家忘恩負義所致,他這心裏頭便更加光火,恨不能立即拉了王子騰那王八犢子下馬。


    吃了他們家的合該都吐出來才是!


    林如海沒急著吭聲,而是仔細觀察他的神情變化,等確定可以信任之後,這才緩緩開口,“你隻聽你媳婦的話,重新回到京營呆著去。”


    “啊?”賈璉懵了,頓時麵露苦相,“能不能換個法子?我若再回去,非得被王子騰折磨死不可啊!”


    “你當是逛集市買菜呢?竟還在這兒討價還價。”


    林如海給氣笑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王子騰此人太過精明,行事頗為小心謹慎,等閑實在難以抓得住切實的罪證。


    而你作為他的侄女婿,又有正當理由跟隨他左右,負責收集罪證再合適不過,否則你當我為何會找上你?為何要費盡口舌與你如此推心置腹?


    蓋因隻有你才能做到,隻有你才能不動聲色地圓滿完成這項極其重要的任務,除你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成,隻有你可以!”


    望著他充滿信任倚重的眼眸,賈璉一時間怔在了當場。


    從小到大都沒有任何人說過他可以他能行,沒有任何人這樣信任過他,最親近的祖母、老子包括媳婦在內都沒有!


    他們隻會斥責他胡鬧,嫌棄他無才無德頂不了事兒,甚至無一例外都覺得他連小屁娃子賈寶玉都不如。


    長到快三十歲了,有生之年這還是頭一回。


    “姑父……”才一張嘴,賈璉已是泣不成聲。


    林如海:“……”迷魂湯灌狠了不成?


    老大不小的一個七尺男兒,哭得涕淚橫飛上氣不接下氣,說實話,真真是有礙觀瞻。


    起初,林如海尚且還能耐心忍受,甚至一度心情複雜。


    但等了好一會兒都還不見好轉,眼睜睜看著原本皮囊還不錯的一個人硬生生眼淚鼻涕糊滿臉的鬼樣子,他也實在是受不了了。


    “好了,快擦擦臉,別嚎了。”說著,迫不及待掏出自己的帕子遞了過去。


    賈璉感動極了,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唧唧,“我若是姑父的兒子該多好……”


    嗬。


    那你的墳頭草都該三丈高了。


    等賈璉從書房出來時,那紅腫的雙眼一下子就驚呆了眾人,叫人不由得暗自揣測他究竟是受到怎樣可怕的苛責才會哭得這樣狼狽。


    一時看林如海的眼神都不太對了,滿滿都是畏懼。


    就連王熙鳳心裏的怒火恨意都消退了一些,絲毫不曾懷疑什麽。


    “奶奶,我再不敢胡鬧了,你趕緊送我回京營罷,我定老老實實接受叔叔的管教,你快送我回去罷!”


    “……”完犢子,姑父這是將人給嚇瘋了不成?


    第54章


    “這回薛家才給拿了三千兩?”


    鴛鴦點點頭,“聽說二太太原本是想先支取一萬兩的。”


    “張口要一萬,才給三千?這可不太像是薛家的作風啊。以往但凡老二媳婦張張嘴,從來是不肯叫人失望的。”


    “大抵也實在是沒法子了吧,薛家大爺突然變成那般模樣,家中生意必定受到不小的打擊,哪裏還敢那般大手大腳呢?薛姨媽心裏必定憂慮著呢,難免要為日後多做打算。”


    聽聞這話,賈母忍不住就笑笑直搖頭,“人家可是‘紫薇舍人’之後,即便如今將鋪子全都關了,各處的生意全都收了尾,娘兒幾個隻成日在家靠著老本兒過活,沒個三兩代也是萬萬吃不下那金山銀山的。”


    當然了,前提是他們家沒有那等奢靡成性的敗家子兒,隻過尋常富貴日子足矣。


    “你跟在我身邊多年,可不像是這樣眼皮淺的。說說罷,究竟是瞞著我什麽事兒呢?”


    鴛鴦頓時苦笑,“果真是沒有丁點兒東西能瞞得住老太太您,叫人好生無奈。”


    賈母卻道:“我年紀大了,身子精力都大不如前,你擔心我不願我操心我自是知曉,隻是若連你都處處瞞著我哄著我,那我與睜眼瞎又有什麽不同?指不定哪天稀裏糊塗被人賣了去都還不知曉呢。


    再者說,這一大家子有哪個是真正能頂用的?要麽荒唐要麽糊塗要麽俗事不通,更可怕的還是那等自以為滿心成算實則眼界狹隘的蠢材,我若果真撒開手去什麽都不管不問了,不消多時他們就能將這榮國府的天給捅破了去。”


    鴛鴦歎了口氣,“這兩日府裏隱約有些‘金玉良緣’的流言,估計是要為寶玉和寶姑娘造勢呢。


    我想著,薛家這回之所以給錢給得這般不利索,怕就是在逼二太太給個準信兒,拿出個態度來。”


    “原是如此,這就對上了。”


    似是有些詫異於她的平靜,鴛鴦不禁愣了一下,遲疑地問道:“老太太可有什麽打算?您這段時日已與二太太多有不快,她又到底是寶玉和貴人的生母,還是不宜鬧得太僵……”


    “不必管,她們要折騰且由著她們去,總歸寶玉是個男子。”頓了頓,賈母的眼底不由閃過一抹譏笑,“你家那位二太太,隻怕也未必就是當真想聘娶她做正經兒媳婦。”


    先前興許是一門心思想著念著,但經過這麽長時間,經過她一次又一次提醒權與錢的高下之分、官家千金與商賈之女的尊卑之別,她就不信王氏還一根筋執著著。


    金娃娃可以弄進自家的大門,但誰規定必須得是正經兒媳婦了?


    以她對王氏那貪婪嘴臉的了解,她覺得她現下隻怕是想錢權通吃,幻想著兩全其美呢。


    薛家拿捏著錢財要承諾要態度,簡直就是鉚足了勁兒自己要往王氏的坑裏跳。


    左右影響不到什麽,她自然樂於在旁看王家姐妹鬥法。


    鴛鴦是賈母一手調教出來的,隻略一愣神便琢磨出了這話裏的深意。


    一時寒從腳起,迅速延至四肢百骸。


    對於府裏那位二太太的陰險毒辣,她算是又更多了一層清晰的認知。


    “我手裏的現銀還剩下多少?”賈母突然問道。


    鴛鴦暗暗算了算,答:“上次我清點時記得應是不足五萬兩,這回又支出去一萬五千兩,攏共還剩約莫三萬出頭。”


    “就這些了?”


    “這幾年都沒有什麽進項,平日隻往外出了。先是二太太一回比一回要得多,再就是這兩年官中越發收緊,寶玉每月裏總要來找我好幾回,雖次次拿的也都不算很多,但零零總總加起來卻也實在不算少。”


    府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月例,但那點兒東西對於奢靡慣了的賈家人來說,拿出去還不夠一頓飯錢的,時不時總要額外從官中賬上再支取一些。


    而賈寶玉作為家裏老太太的寶貝大金孫,王熙鳳敢拒絕自己頂頭的親公爹也從來不敢拒絕他的要求,回回張口皆痛快給批了。


    饒是如此,賈母卻仍擔心他會受委屈,背地裏早將自己的私庫對賈寶玉單獨開放了,拿什麽東西都不必經過她的,隻需同鴛鴦說一聲即可。


    眼下聽聞鴛鴦這樣說,她就又叮囑了一嘴,“如今官中幾乎已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鳳哥兒再疼他隻怕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寶玉再來找你你隻多拿些給他,千萬別叫他委屈了。”


    鴛鴦連連點頭應著,卻忍不住有些怨怪,“最主要的還是二太太,越發行事過分起來。貴人張嘴要兩萬,她這個親娘倒好,摳摳搜搜隻拿了兩千出來,比薛家都還不如呢,竟是大半全指著老太太出,當老太太是開錢莊的還是會生銀子啊?


    老太太若再這樣慣著她,您僅剩的那點老底兒可都要被她給謔謔幹淨了。”


    “她向來就是個守財奴,不過好在對待寶玉倒是一片真心,手裏攢下來的再多,將來也都是寶玉的。


    我雖早早暗示過,將來那點私房全都要留給我的寶玉,但到底東西還在我的手裏,她也是怕我心軟多給了旁人,才總是找這樣那樣的由頭來從我的手裏摳。


    說到底還不都是為了寶玉打算,我便也就懶得同她計較了。


    你挑揀幾樣東西,趕明兒悄悄地拿出去換些銀子罷,宮裏的貴人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麽情形,我隻怕她要用錢的時候還多著呢。”


    “二奶奶來了。”


    門口的聲音才將將響起,王熙鳳便已進了屋子。


    賈母心裏“咯噔”一下,也不知她究竟聽見了不曾,聽又聽見了多少,一時間臉色都不太自然了。


    她都已是如此,年紀輕輕的鴛鴦就更難保持鎮定了,打眼瞧過去便是一副心虛忐忑的模樣。


    王熙鳳一臉詫異,“這是怎麽了?莫不是才在偷摸說我什麽壞話剛好被我趕上了?”


    鴛鴦的反應倒也快,立時就輕輕啐她一口,嗔怪道:“可不是說你?國孝家孝都壓在頭上呢,你倒是不管不顧大鬧一通,叫人往上頭傳一嗓子豈不又要招禍。”


    “原是這事兒,我還當是什麽呢。”王熙鳳不由得冷笑起來,沒好氣地說道:“他自個兒幹都幹了,還不興叫我鬧了?真要是被抓去殺了頭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本就是該他的,與我何幹?”


    “你啊你啊,叫人該說你什麽好?”賈母指著她,滿臉無奈地直歎氣。


    “那是你男人,你果真就舍得叫他去死?慣是刀子嘴豆腐心。


    心裏想的念的惦記的從來也不比誰少,偏就壞在這張嘴上,壞在這副暴烈脾性上,到頭來竟是如何也討不著他的一句好,反倒給了外頭那起子狐狸精鑽空子的機會。”


    許是被這話戳中了傷心處,王熙鳳的眼裏猛然一下似有淚光閃過,轉瞬即逝。


    “好了好了,就別說這糟心事了,越說越叫我來氣。


    我來是想跟老太太說一聲,姑媽今兒被賈璉氣得不輕,當時狠狠罵完一頓後就去躺著了,隻道過兩日好些了再來看老太太。”


    賈母皺了皺眉,長歎一聲,“也不怪她這般惱恨,她的眼睛裏從來是容不下這些髒東西,若璉兒是她親兒子,可就遠不止一頓叱罵能夠了卻了。”


    又坐了一會兒後,王熙鳳才起身離去。


    彼時,賈璉正躺在床上不知在琢磨些什麽,一見她陰沉著張臉進來,頓時納罕。


    “難不成老太太給你臉色瞧了?不至於吧?”


    “都出去。”王熙鳳冷著臉一屁股坐在炕上,咬牙切齒地說道:“方才我聽見老太太說,她的私房將來竟都要留給寶玉!”


    “你說什麽?”賈璉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跳著腳怒道:“什麽叫全是寶玉的?我可是長房嫡子!整個榮國府都是咱們的!他賈寶玉憑什麽越過我去?


    但凡她說一句將來均分我都還勉強能夠說服自己,什麽叫全都是寶玉的?老太太莫不是老糊塗了?”


    “人家不僅要給,而且是早八百年前就已經打定了主意的,與二房可是早有默契,隻糊弄咱們這些傻子罷了。”


    賈璉急得團團轉,忍不住抓耳撓腮,“老太太出身侯府,嫁進賈家時正是雙方最風光的時候,這麽多年下來究竟存了多少私房我都壓根兒不敢想象,怎麽能全都便宜了賈寶玉?


    不成,我堅決不能答應!我與賈寶玉皆是賈家的嫡出子孫,甚至我們這一房才是正兒八經的榮國府嫡係,老太太憑什麽不給我?那合該都是我們大房的!”


    王熙鳳輕蔑地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道:“你答應不答應重要嗎?有用嗎?你哪怕是蹦躂上了天去也不過就是個跳梁小醜,東西是人家的,在人家手裏捏著呢,愛給誰就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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