蠃魚：“……”
嚴格來說她們的確是“闖入”人家的地盤了，她沉默片刻，還是解釋了一下，“我們是誤入的。”
“是的，我們已經知道了，你們來自三萬年後。”
對方說完這話，蠃魚忽然感覺頭開始劇烈的疼起來，眼睛怎麽也睜不開，她不知道自己躺在哪裏，隻是左右掙紮。
對方似乎能看見她掙紮，接著說道：“意念交流對你們來說果然還是消耗太大了，我們準備在你腦中植入一枚語義超晶體，以便你醒來之後能夠用我們的語言交流，請放心，超晶體植入是微創可逆的，隨時可以取出，不會影響你的記憶和自我意識。”
她現在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魚，聽對方的意思，也沒給她別的選項，這不過是“友好”的告知而已。
想到這裏，頭又是一陣劇痛，讓她再次掙紮起來，對方見狀很快留了一句：“你快要超出承受值了，請好好休息，我們明天見。”隨後意念交流就此中斷，頭痛感頓時消失，蠃魚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隱約聽到有人說話，這回不是意念交流了，是真的有人在她身邊走動，低聲交談，她雖然還是睜不開眼睛，但頭腦已經漸漸清醒，於是她開始嚐試分辨附近的聲音。
“再給她加一支補充劑吧，這幾個人都很瘦小，有些營養不良。”
瘦小？蠃魚皺了皺眉，該不會是在說她吧？她，身高一米八，體重一百五，跟“瘦小”倆字從來也不沾邊啊。
接著，旁邊另一個人也說話了，壓低的聲音中帶著些疑惑：“好，我看她們艙裏配備的藥品，成分製式都很粗劣，這幾個人真是後世來的？”
前麵那人聲音沒什麽起伏：“嗯，具體情況等我接了那幾位過來再說。”跟著一連串腳步聲，說話的那人似乎走了。
蠃魚愣了愣，她們艙裏配備的藥品，有些還是未上市的前沿科技，粗劣？
這時，她感覺到臉上戴的呼吸麵罩，被人加了什麽氣體進來，涼絲絲的，挺舒服。
隨著吸入這股清甜氣息，她才開始慢慢回憶起昏迷前的事來，腦中閃過在時空艙裏等待磁爆結束時的畫麵，以及她們墜落迫降的全過程，直到那場奇特的意念交流為止。
她突然又回想起自己在艙門外看到的那幾架低空靜音飛行器，在所有能夠懸停的載人飛行器裏，她從沒見過那樣的靜音水平，她甚至懷疑自己當時是不是聾了，這得是什麽高科技？
不對，等等，她幾乎到這一刻才回過神來，三萬年前的母係社會……怎麽發達成這樣啊？！
正在她顱內淩亂間，一陣腳步聲走近，有幾個人進到了她所在的房間，低聲交談了幾句。
很快，她的呼吸麵罩被摘了下來，有個人在她不遠處輕聲說道：“蠃魚，你可以嚐試睜眼了。”
她記得這個聲音，是剛才說她瘦小的那個，她皺了皺眉，艱難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這屋裏燈光倒是非常柔和，並不刺眼，她隨即又眨了兩下，這時身下的床也跟著緩緩折疊，讓她坐了起來。
她這才看清自己麵前站著幾個神情嚴肅的女人，正在認真地圍觀她，像是在研究什麽稀奇物種，根據她初步目測，這幾個人身高基本都得兩米往上。
好有壓迫感，蠃魚默默往後縮了縮，她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體格子，居然還能有被襯托得如此弱小可憐的時刻。
方才喚醒她的那人還站在她床邊，輕輕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蠃魚，你或許還記得我，昨天我們有過一次簡短的交流，隻是我那時沒來得及向你自我介紹，我是嫫川。”
她循聲仰頭看向站在她身側的嫫川，哦謔，好高，這得有兩米二吧？
“我……你們……這裏是……”
完，腦子不夠用，嘴也不好使了。
“短時間輕微失語是超晶體植入的正常現象，別擔心，緩緩就好了，喝口水吧。”嫫川語氣平和，她話音一落，床旁邊的機械臂馬上接了一杯水，遞到蠃魚麵前。
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又看了看麵前站著的那幾個人，她們仍舊那樣一臉嚴肅地打量她，屋子裏彌漫著詭異的凝重氣氛。
這時嫫川從旁邊扯了把椅子過來，坐在蠃魚床邊，開始向她緩緩詢問起從她記憶中讀取到的內容。
原來嫫川先前所說的最近七天記憶讀取，是從蠃魚腦中提煉了部分記憶切片，內容並不完整，所以針對有缺失的地方，又向她確認了一番。
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她們似乎沒有提取到山海經號啟程後到落入這個時空前的記憶，這讓蠃魚鬆了口氣，畢竟時空局的任務是高度保密的，等把山海經號修好，她還得回去交差，在其他時空暴露身份已經夠她喝一壺的了，任務內容可不能再遭泄露了。
好在嫫川似乎對她們所執行的任務也不大感興趣，詢問的都是她記憶中的日常生活片段。
“所以你是真的每天都要工作十個小時？每個月一共隻能休息八天？這樣高強度的工作，是出於自願嗎？”嫫川用一種不可置信的語氣，問出了這一連串讓蠃魚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得到肯定答案後，站在她床尾的那幾個女人眉頭擰得更深了。
蠃魚在時空局的生活非常有規律，記憶切片也顯示她每天早上七點起床，先去公寓健身房空腹健身一個小時，衝完涼去基地食堂吃早飯，九點左右走到行政大樓開早會。
上午一般是在辦公室裏整理報告或者參加任務研討會，中午從食堂出來，她會去午休艙裏睡一個小時，然後再從食堂買杯咖啡，一邊喝一邊步行到太空基地訓練場。
不出任務的時候，她會在這裏進行一整個下午的駕駛實操演練和見習生培訓，持續到晚上七點左右，再去食堂吃晚飯，之後散步回公寓。
調入時空局的這兩年，比她從前上戰場那時候可是安逸多了，但是從嫫川提問的語氣和其餘人的表情來看，好像她是在過一種很艱苦的生活。
如果這也算吃苦，那這個地方，過的都是什麽神仙日子？
她跟嫫川就這些日常問題，有問有答地聊了一會兒，剛醒來時的失語現象也漸漸消失了，這時又有一個人推門走進來，那人先朝嫫川點了點頭，隨後看向站在蠃魚床尾的幾人：“隔壁兩位也都醒了。”
嫫川聽說站了起來，跟那幾人對視一眼，又回身對蠃魚笑了一下：“我們去看看你的隊友，請你再休息一下，等我們談完話，會讓你們相見的。”
說完她抬手請那幾人一起離開了房間，留下了一頭霧水的蠃魚，隔壁兩位？那應該是指的副隊諸懷和隨隊科學家，可是她們這一行共有五人，尾艙還有兩個見習隊員，卻沒見嫫川提起，難道她們沒有發現，還是說，那兩個人出了什麽意外？
她正想著，剛才推門進來的那個年輕女人走到她床邊，蠃魚記得她的聲音，醒來之前曾聽她說過山海經號上配備的藥品粗劣，她猜想她大概是個護士。
她看了看蠃魚床邊的檢測設備，笑著說：“你恢複得挺好，肚子餓不餓？我給你叫點吃的？”說完一抬手，一張半透明屏幕出現在蠃魚麵前，上麵是各式各樣的套餐，見蠃魚有些不知道選什麽，於是熱情地給她推薦了一款。
等飯的時候，蠃魚想到剛才嫫川詢問她工作時長，好奇地問那護士：“你們一天工作多長時間？”
護士一麵幫她把餐桌調出來，一麵輕快答道：“三個小時，含半小時休息。”
“每天隻工作三小時？”
“每天工作？那還了得？我工作一天休三天，長假另算。”等餐桌調出來，正好送餐機器人也開進了房間，用傳送帶把餐盤送到蠃魚麵前，護士笑說，“行了，你吃吧，我走了。”
說完她轉身跟機器人一起離開了房間，蠃魚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出了會兒神，才回頭打開餐食，一份什錦雜燴，看不出具體有哪些食材，隻覺得香氣撲鼻。
她想著剛才護士說的工作時長，心情複雜地吃完了這頓飯，不久後，又有一個護理機器人走進房間，請她去見兩位隊友。
蠃魚跟著那個護理機器人來到一間會客室，她是最後到的，進屋後她一眼看見了坐在正中間的板寸頭，是副隊諸懷，她旁邊還坐著個年輕女人，是隨隊科學家英招。
她們幾人遙遙一見，三臉茫然。
英招見她進來，忙站起身走過來問她：“魚姐，你也被問了很多奇怪問題嗎？”
英招是時空局從一所頂尖學府挖過來的理論物理學家，研究方向是m理論和多元宇宙，作為隨隊科學家，她來時空局的年頭其實比蠃魚早，隻是因為年紀小，性格又隨和，所以也跟著其餘隊員喊她一聲“魚姐”。
“你們都被問了些什麽？”
她兩個往諸懷那邊走著，英招一邊跟她說了自己的遭遇，基本上跟她大差不差，也被植入了超晶體，醒來後因為被提取到了幾天前陪朋友做產檢的記憶，所以嫫川等人就她在婦產科的見聞詢問了半天。
諸懷則被提取到了每天上班劃水玩手機看新聞的畫麵，被問了一堆關於社會形態的問題。
三人才說了沒幾句話，廳內的機器人走上前，請她們一起前往“議堂”。
她們跟著那個機器人乘電梯進入地下，走過一條通明的地下長廊，來到了一間圓形會議堂。
大約有十來個人已經坐在裏麵了，最中央一圈是幾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第二圈則坐著幾個中年女人，其中也有嫫川，正在朝她們招手。
蠃魚三人落座後，又陸續來了幾十個人，同時也有人通過全息投影加入進來，很快所有的席位都坐滿了。
人到齊後，坐在最前麵的一位老太太開口了：“諸位，問題嚴重了。”她抬眼緩緩環視一周，語氣沉重，“我們近日獲悉，三萬年後的人類，活在煉獄當中。”
第3章 三位小個子
“也不至於到煉獄那種程度吧……”坐在蠃魚旁邊的英招小聲嘟囔了一句。
從她們三個醒來到現在，已經不得不接受三萬年前的母係社會，科技比她們所在的時空還要發達這個事實，但因為這樣就被說成是來自“煉獄”，三個人多少有點不服氣。
議堂裏大約有三百個席位，都在靜靜聽那老太太說：“三萬年後的世界，區域戰爭從未停止，階級壓迫隨處可見，整個社會被金融體係牢牢把控，貧富差距極大，百分之一的人掌握著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財富和資源。同時，三萬年後的科技發展極不均衡，技術創新多用於戰爭和斂財，而普通民眾卻被社會評價體係裹挾，每日投入無休止的工作中，進行著反人類的高強度無意義勞動和競爭，以換取收入來維持所屬階級的體麵和尊嚴。”
她說完這番話，議堂內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蠃魚轉頭跟諸懷和英招交換了眼神，三個人一句話都沒說。
“我們還了解到，三萬年後的人類分娩極其困難，因為身材矮小，普遍營養不良，又多采用不恰當的仰臥式產位，產程格外漫長，分娩時長平均在六到十二個小時，同時伴隨數十種產後遺症得不到根治。”
“啊！”議堂裏眾人聽到這話坐不住了，隨著此起彼伏的驚呼，議論聲更大了，“這……這還有人生孩子嗎？”
“有，不僅有，而且很多，三萬年後的世界上，有八十億人。”
八十億人，對於後世那些瘦小的人來說，意味著八十億次漫長而痛苦的分娩，光這一個數據就把議堂裏所有人都給幹沉默了，驚呼沒有了，議論也沒有了，偌大的議堂隻剩下一片沉寂。
“好吧……是我冒昧了。”英招再次小聲說，“咱們確實來自煉獄。”
“坐在您身後的那三位小個子，就是三萬年後來的嗎？”議堂裏大家沉默了一會兒，有人突然開口問了這麽一句。
蠃魚三人坐在嫫川旁邊，正好就在那老太太身後一排，原本她們被帶過來前，都換上了這邊提供的衣服，來得也還算早，所以坐在議堂裏倒不怎麽引人注意，這句疑問一出，議堂裏眾人齊刷刷看向她們，不少人這時候才發現原來昨天飛船上下來的那幾位“天外來客”今天也在這裏。
“小個子……”蠃魚嘴角一抽，她是真的不習慣被人這樣稱呼，但看議堂裏坐著的這群女人，個個威猛，好像沒有身高低於兩米的，她隻好默默咽下了抗議。
因為突然被關注，她三個不自覺地把身體坐直了一些，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矮小，可惜收效甚微。
眾人的眼神倒是沒什麽敵意，蠃魚坐在那裏環視一圈，看大家投來的目光裏，有好奇，有困惑，還有一些……憐憫？
老太太輕咳一聲：“是的，這三位現在是我們的客人，我們希望通過她們，進一步了解未來，以做好充分應對，所以今天也把她們請到了這裏來。”
她說完這話，議堂裏又響起了一片小聲討論，昨天淩晨有飛船迫降在江邊的事，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所以這日在議堂臨時召開大會，眾人心中也都有所準備。
等議論聲漸漸減弱，老太太身後的一位中年女人，開始宣布今日的大會議程。
蠃魚到這會兒才知道，今天這個大會，就是主要針對她們三個人的，目的是要讓眾人一同決議她們的安置問題，並成立平行時空專項調查組。
蠃魚坐在嫫川身邊，低頭想了想，輕聲問她：“等下有需要我們參與的環節嗎？我想請我兩位隊友出去說幾句話。”
嫫川看了看前麵屏幕上列出來的議程：“十五分鍾之後會討論到江邊時空艙的挪置問題，你們到時候最好能回來聽一下。”
蠃魚點點頭：“好，我們很快回來。”說完轉頭給諸懷和英招使了個眼色，三個人悄悄從這一排的側門，跟著導引機器人離開了議堂。
“請問幾位要去哪裏？”等她們三人出來後，機器人轉身問道。
蠃魚前後看了看，議堂外麵是一條空曠的走廊，不大適合談話，這時諸懷跨步上前：“帶我們去廁所。”
“好的。”機器人轉過身，“請跟隨。”
她們三個人跟著機器人走過一個拐角，來到一個高門前，機器人提示“前方直走”，然後就變成了待機狀態。
蠃魚打頭走了進去，廁所過道很寬，沒有區分性別的提示，看指示標，大門左邊是育嬰室，右邊是分娩室，前方一排清潔台，繞到後麵才是衛生間。
“怎麽廁所外麵還有分娩室？”英招抬頭看了看那門上的標誌，顯示“可用”狀態。
“小孩兒，讓讓。”有個聲音從她們身後傳來，她們聽了趕忙往旁邊讓了一下，回頭見一個身形高大的女人伸手推開分娩室的門走了進去，門口的標誌變成了“占用”。
“剛才那位是孕婦？”諸懷語氣疑惑，蠃魚和英招也迷茫地搖了搖頭，那人走得太快了，她倆也沒看清，隻覺得她十分高壯，但跟她們印象中那種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形象相去甚遠。
這時蠃魚抬頭看了看分娩室外麵顯示的時間，“咱們隻有十五分鍾，先進去吧。”另外兩人也回過神來，一起往裏走去。
廁所很空曠，所有隔間都開著門，沒有人，隻有兩個清潔機器人在裏麵來回忙碌著。
諸懷走過去看了看那些隔間，“廁所倒是看著跟我們的世界差不多……誒？”她在一個隔間門口停了下來，“這怎麽還有站廁？”她往裏探頭看了看，抬腳走了進去，“這我得試試。”
蠃魚跟英招對視一眼，“算了，來都來了。”說完倆人也往裏麵的隔間走去。
蠃魚先在廁所裏站了一會兒，把這兩天的事在腦袋裏麵捋了捋，首先是要找機會查看一下時空艙的受損情況，另外還得搞清楚她們尾艙那兩個見習隊員哪去了，她們得盡快返航，這次意外探索到了三萬年前的平行時空，也需要盡快上報時空局。
嚴格來說她們的確是“闖入”人家的地盤了，她沉默片刻，還是解釋了一下，“我們是誤入的。”
“是的，我們已經知道了，你們來自三萬年後。”
對方說完這話，蠃魚忽然感覺頭開始劇烈的疼起來，眼睛怎麽也睜不開，她不知道自己躺在哪裏，隻是左右掙紮。
對方似乎能看見她掙紮，接著說道：“意念交流對你們來說果然還是消耗太大了，我們準備在你腦中植入一枚語義超晶體，以便你醒來之後能夠用我們的語言交流，請放心，超晶體植入是微創可逆的，隨時可以取出，不會影響你的記憶和自我意識。”
她現在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魚，聽對方的意思，也沒給她別的選項，這不過是“友好”的告知而已。
想到這裏，頭又是一陣劇痛，讓她再次掙紮起來，對方見狀很快留了一句：“你快要超出承受值了，請好好休息，我們明天見。”隨後意念交流就此中斷，頭痛感頓時消失，蠃魚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隱約聽到有人說話，這回不是意念交流了，是真的有人在她身邊走動，低聲交談，她雖然還是睜不開眼睛，但頭腦已經漸漸清醒，於是她開始嚐試分辨附近的聲音。
“再給她加一支補充劑吧，這幾個人都很瘦小，有些營養不良。”
瘦小？蠃魚皺了皺眉，該不會是在說她吧？她，身高一米八，體重一百五，跟“瘦小”倆字從來也不沾邊啊。
接著，旁邊另一個人也說話了，壓低的聲音中帶著些疑惑：“好，我看她們艙裏配備的藥品，成分製式都很粗劣，這幾個人真是後世來的？”
前麵那人聲音沒什麽起伏：“嗯，具體情況等我接了那幾位過來再說。”跟著一連串腳步聲，說話的那人似乎走了。
蠃魚愣了愣，她們艙裏配備的藥品，有些還是未上市的前沿科技，粗劣？
這時，她感覺到臉上戴的呼吸麵罩，被人加了什麽氣體進來，涼絲絲的，挺舒服。
隨著吸入這股清甜氣息，她才開始慢慢回憶起昏迷前的事來，腦中閃過在時空艙裏等待磁爆結束時的畫麵，以及她們墜落迫降的全過程，直到那場奇特的意念交流為止。
她突然又回想起自己在艙門外看到的那幾架低空靜音飛行器，在所有能夠懸停的載人飛行器裏，她從沒見過那樣的靜音水平，她甚至懷疑自己當時是不是聾了，這得是什麽高科技？
不對，等等，她幾乎到這一刻才回過神來，三萬年前的母係社會……怎麽發達成這樣啊？！
正在她顱內淩亂間，一陣腳步聲走近，有幾個人進到了她所在的房間，低聲交談了幾句。
很快，她的呼吸麵罩被摘了下來，有個人在她不遠處輕聲說道：“蠃魚，你可以嚐試睜眼了。”
她記得這個聲音，是剛才說她瘦小的那個，她皺了皺眉，艱難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這屋裏燈光倒是非常柔和，並不刺眼，她隨即又眨了兩下，這時身下的床也跟著緩緩折疊，讓她坐了起來。
她這才看清自己麵前站著幾個神情嚴肅的女人，正在認真地圍觀她，像是在研究什麽稀奇物種，根據她初步目測，這幾個人身高基本都得兩米往上。
好有壓迫感，蠃魚默默往後縮了縮，她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體格子，居然還能有被襯托得如此弱小可憐的時刻。
方才喚醒她的那人還站在她床邊，輕輕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蠃魚，你或許還記得我，昨天我們有過一次簡短的交流，隻是我那時沒來得及向你自我介紹，我是嫫川。”
她循聲仰頭看向站在她身側的嫫川，哦謔，好高，這得有兩米二吧？
“我……你們……這裏是……”
完，腦子不夠用，嘴也不好使了。
“短時間輕微失語是超晶體植入的正常現象，別擔心，緩緩就好了，喝口水吧。”嫫川語氣平和，她話音一落，床旁邊的機械臂馬上接了一杯水，遞到蠃魚麵前。
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又看了看麵前站著的那幾個人，她們仍舊那樣一臉嚴肅地打量她，屋子裏彌漫著詭異的凝重氣氛。
這時嫫川從旁邊扯了把椅子過來，坐在蠃魚床邊，開始向她緩緩詢問起從她記憶中讀取到的內容。
原來嫫川先前所說的最近七天記憶讀取，是從蠃魚腦中提煉了部分記憶切片，內容並不完整，所以針對有缺失的地方，又向她確認了一番。
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她們似乎沒有提取到山海經號啟程後到落入這個時空前的記憶，這讓蠃魚鬆了口氣，畢竟時空局的任務是高度保密的，等把山海經號修好，她還得回去交差，在其他時空暴露身份已經夠她喝一壺的了，任務內容可不能再遭泄露了。
好在嫫川似乎對她們所執行的任務也不大感興趣，詢問的都是她記憶中的日常生活片段。
“所以你是真的每天都要工作十個小時？每個月一共隻能休息八天？這樣高強度的工作，是出於自願嗎？”嫫川用一種不可置信的語氣，問出了這一連串讓蠃魚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得到肯定答案後，站在她床尾的那幾個女人眉頭擰得更深了。
蠃魚在時空局的生活非常有規律，記憶切片也顯示她每天早上七點起床，先去公寓健身房空腹健身一個小時，衝完涼去基地食堂吃早飯，九點左右走到行政大樓開早會。
上午一般是在辦公室裏整理報告或者參加任務研討會，中午從食堂出來，她會去午休艙裏睡一個小時，然後再從食堂買杯咖啡，一邊喝一邊步行到太空基地訓練場。
不出任務的時候，她會在這裏進行一整個下午的駕駛實操演練和見習生培訓，持續到晚上七點左右，再去食堂吃晚飯，之後散步回公寓。
調入時空局的這兩年，比她從前上戰場那時候可是安逸多了，但是從嫫川提問的語氣和其餘人的表情來看，好像她是在過一種很艱苦的生活。
如果這也算吃苦，那這個地方，過的都是什麽神仙日子？
她跟嫫川就這些日常問題，有問有答地聊了一會兒，剛醒來時的失語現象也漸漸消失了，這時又有一個人推門走進來，那人先朝嫫川點了點頭，隨後看向站在蠃魚床尾的幾人：“隔壁兩位也都醒了。”
嫫川聽說站了起來，跟那幾人對視一眼，又回身對蠃魚笑了一下：“我們去看看你的隊友，請你再休息一下，等我們談完話，會讓你們相見的。”
說完她抬手請那幾人一起離開了房間，留下了一頭霧水的蠃魚，隔壁兩位？那應該是指的副隊諸懷和隨隊科學家，可是她們這一行共有五人，尾艙還有兩個見習隊員，卻沒見嫫川提起，難道她們沒有發現，還是說，那兩個人出了什麽意外？
她正想著，剛才推門進來的那個年輕女人走到她床邊，蠃魚記得她的聲音，醒來之前曾聽她說過山海經號上配備的藥品粗劣，她猜想她大概是個護士。
她看了看蠃魚床邊的檢測設備，笑著說：“你恢複得挺好，肚子餓不餓？我給你叫點吃的？”說完一抬手，一張半透明屏幕出現在蠃魚麵前，上麵是各式各樣的套餐，見蠃魚有些不知道選什麽，於是熱情地給她推薦了一款。
等飯的時候，蠃魚想到剛才嫫川詢問她工作時長，好奇地問那護士：“你們一天工作多長時間？”
護士一麵幫她把餐桌調出來，一麵輕快答道：“三個小時，含半小時休息。”
“每天隻工作三小時？”
“每天工作？那還了得？我工作一天休三天，長假另算。”等餐桌調出來，正好送餐機器人也開進了房間，用傳送帶把餐盤送到蠃魚麵前，護士笑說，“行了，你吃吧，我走了。”
說完她轉身跟機器人一起離開了房間，蠃魚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出了會兒神，才回頭打開餐食，一份什錦雜燴，看不出具體有哪些食材，隻覺得香氣撲鼻。
她想著剛才護士說的工作時長，心情複雜地吃完了這頓飯，不久後，又有一個護理機器人走進房間，請她去見兩位隊友。
蠃魚跟著那個護理機器人來到一間會客室，她是最後到的，進屋後她一眼看見了坐在正中間的板寸頭，是副隊諸懷，她旁邊還坐著個年輕女人，是隨隊科學家英招。
她們幾人遙遙一見，三臉茫然。
英招見她進來，忙站起身走過來問她：“魚姐，你也被問了很多奇怪問題嗎？”
英招是時空局從一所頂尖學府挖過來的理論物理學家，研究方向是m理論和多元宇宙，作為隨隊科學家，她來時空局的年頭其實比蠃魚早，隻是因為年紀小，性格又隨和，所以也跟著其餘隊員喊她一聲“魚姐”。
“你們都被問了些什麽？”
她兩個往諸懷那邊走著，英招一邊跟她說了自己的遭遇，基本上跟她大差不差，也被植入了超晶體，醒來後因為被提取到了幾天前陪朋友做產檢的記憶，所以嫫川等人就她在婦產科的見聞詢問了半天。
諸懷則被提取到了每天上班劃水玩手機看新聞的畫麵，被問了一堆關於社會形態的問題。
三人才說了沒幾句話，廳內的機器人走上前，請她們一起前往“議堂”。
她們跟著那個機器人乘電梯進入地下，走過一條通明的地下長廊，來到了一間圓形會議堂。
大約有十來個人已經坐在裏麵了，最中央一圈是幾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第二圈則坐著幾個中年女人，其中也有嫫川，正在朝她們招手。
蠃魚三人落座後，又陸續來了幾十個人，同時也有人通過全息投影加入進來，很快所有的席位都坐滿了。
人到齊後，坐在最前麵的一位老太太開口了：“諸位，問題嚴重了。”她抬眼緩緩環視一周，語氣沉重，“我們近日獲悉，三萬年後的人類，活在煉獄當中。”
第3章 三位小個子
“也不至於到煉獄那種程度吧……”坐在蠃魚旁邊的英招小聲嘟囔了一句。
從她們三個醒來到現在，已經不得不接受三萬年前的母係社會，科技比她們所在的時空還要發達這個事實，但因為這樣就被說成是來自“煉獄”，三個人多少有點不服氣。
議堂裏大約有三百個席位，都在靜靜聽那老太太說：“三萬年後的世界，區域戰爭從未停止，階級壓迫隨處可見，整個社會被金融體係牢牢把控，貧富差距極大，百分之一的人掌握著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財富和資源。同時，三萬年後的科技發展極不均衡，技術創新多用於戰爭和斂財，而普通民眾卻被社會評價體係裹挾，每日投入無休止的工作中，進行著反人類的高強度無意義勞動和競爭，以換取收入來維持所屬階級的體麵和尊嚴。”
她說完這番話，議堂內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蠃魚轉頭跟諸懷和英招交換了眼神，三個人一句話都沒說。
“我們還了解到，三萬年後的人類分娩極其困難，因為身材矮小，普遍營養不良，又多采用不恰當的仰臥式產位，產程格外漫長，分娩時長平均在六到十二個小時，同時伴隨數十種產後遺症得不到根治。”
“啊！”議堂裏眾人聽到這話坐不住了，隨著此起彼伏的驚呼，議論聲更大了，“這……這還有人生孩子嗎？”
“有，不僅有，而且很多，三萬年後的世界上，有八十億人。”
八十億人，對於後世那些瘦小的人來說，意味著八十億次漫長而痛苦的分娩，光這一個數據就把議堂裏所有人都給幹沉默了，驚呼沒有了，議論也沒有了，偌大的議堂隻剩下一片沉寂。
“好吧……是我冒昧了。”英招再次小聲說，“咱們確實來自煉獄。”
“坐在您身後的那三位小個子，就是三萬年後來的嗎？”議堂裏大家沉默了一會兒，有人突然開口問了這麽一句。
蠃魚三人坐在嫫川旁邊，正好就在那老太太身後一排，原本她們被帶過來前，都換上了這邊提供的衣服，來得也還算早，所以坐在議堂裏倒不怎麽引人注意，這句疑問一出，議堂裏眾人齊刷刷看向她們，不少人這時候才發現原來昨天飛船上下來的那幾位“天外來客”今天也在這裏。
“小個子……”蠃魚嘴角一抽，她是真的不習慣被人這樣稱呼，但看議堂裏坐著的這群女人，個個威猛，好像沒有身高低於兩米的，她隻好默默咽下了抗議。
因為突然被關注，她三個不自覺地把身體坐直了一些，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矮小，可惜收效甚微。
眾人的眼神倒是沒什麽敵意，蠃魚坐在那裏環視一圈，看大家投來的目光裏，有好奇，有困惑，還有一些……憐憫？
老太太輕咳一聲：“是的，這三位現在是我們的客人，我們希望通過她們，進一步了解未來，以做好充分應對，所以今天也把她們請到了這裏來。”
她說完這話，議堂裏又響起了一片小聲討論，昨天淩晨有飛船迫降在江邊的事，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所以這日在議堂臨時召開大會，眾人心中也都有所準備。
等議論聲漸漸減弱，老太太身後的一位中年女人，開始宣布今日的大會議程。
蠃魚到這會兒才知道，今天這個大會，就是主要針對她們三個人的，目的是要讓眾人一同決議她們的安置問題，並成立平行時空專項調查組。
蠃魚坐在嫫川身邊，低頭想了想，輕聲問她：“等下有需要我們參與的環節嗎？我想請我兩位隊友出去說幾句話。”
嫫川看了看前麵屏幕上列出來的議程：“十五分鍾之後會討論到江邊時空艙的挪置問題，你們到時候最好能回來聽一下。”
蠃魚點點頭：“好，我們很快回來。”說完轉頭給諸懷和英招使了個眼色，三個人悄悄從這一排的側門，跟著導引機器人離開了議堂。
“請問幾位要去哪裏？”等她們三人出來後，機器人轉身問道。
蠃魚前後看了看，議堂外麵是一條空曠的走廊，不大適合談話，這時諸懷跨步上前：“帶我們去廁所。”
“好的。”機器人轉過身，“請跟隨。”
她們三個人跟著機器人走過一個拐角，來到一個高門前，機器人提示“前方直走”，然後就變成了待機狀態。
蠃魚打頭走了進去，廁所過道很寬，沒有區分性別的提示，看指示標，大門左邊是育嬰室，右邊是分娩室，前方一排清潔台，繞到後麵才是衛生間。
“怎麽廁所外麵還有分娩室？”英招抬頭看了看那門上的標誌，顯示“可用”狀態。
“小孩兒，讓讓。”有個聲音從她們身後傳來，她們聽了趕忙往旁邊讓了一下，回頭見一個身形高大的女人伸手推開分娩室的門走了進去，門口的標誌變成了“占用”。
“剛才那位是孕婦？”諸懷語氣疑惑，蠃魚和英招也迷茫地搖了搖頭，那人走得太快了，她倆也沒看清，隻覺得她十分高壯，但跟她們印象中那種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形象相去甚遠。
這時蠃魚抬頭看了看分娩室外麵顯示的時間，“咱們隻有十五分鍾，先進去吧。”另外兩人也回過神來，一起往裏走去。
廁所很空曠，所有隔間都開著門，沒有人，隻有兩個清潔機器人在裏麵來回忙碌著。
諸懷走過去看了看那些隔間，“廁所倒是看著跟我們的世界差不多……誒？”她在一個隔間門口停了下來，“這怎麽還有站廁？”她往裏探頭看了看，抬腳走了進去，“這我得試試。”
蠃魚跟英招對視一眼，“算了，來都來了。”說完倆人也往裏麵的隔間走去。
蠃魚先在廁所裏站了一會兒，把這兩天的事在腦袋裏麵捋了捋，首先是要找機會查看一下時空艙的受損情況，另外還得搞清楚她們尾艙那兩個見習隊員哪去了，她們得盡快返航，這次意外探索到了三萬年前的平行時空，也需要盡快上報時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