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你這個郎中連實情都不了解就胡亂猜測,說患者是想嫁人。失眠的原因很多,有幾條又是單純的思春,說到底你還是嫩了點!”


    沈仲珅臉一下漲紅,騰的站起來:“你這是什麽話,什麽嫩了老了!”


    這個弟子也就十八九歲年紀,最怕別人說自己小,被安春風這個思春“寡婦”一駁斥,臉頓時就掛不住了。


    沈修瑾見堂兄又要跟患者吵架,趕緊攔住:“五叔要回來了,快別吵!”


    沈仲珅一把將他推開,眼帶鄙視:“堂弟已經十八歲,小嬸沒有給你定親,你不會是忍不住了吧!就連這種女人也要憐香惜玉!”


    沈修瑾頓時羞臊得無地自容:“這裏是醫館,沈仲珅慎言!”


    安春風感歎連連,轉身出了診室:這又是什麽玩意啊!


    誰知她一出診室,又愣住,外麵烏泱泱的人群都圍著在醫館大門口。


    本來守在診室外的小林子此時正連蹦帶跳的對外張望。


    “小林子!小林子!”連喊了兩聲,才將小林子喊過來。


    “發生什麽事了?”安春風將藥方交給小林子,讓他去藥房抓藥。


    小林子接過藥方,眼睛還在張望那邊,臉上莫名的緊張:“外邊是一個大娘子病重,沈郎中不給瞧病!”


    “哦!你去撿藥,我瞧瞧去!”安春風將小林子趕去做事,自己湊過去看熱鬧。


    沈聖手又不是屋裏那個毛頭小子,不會隨便在自己的醫館外拒診,定是有什麽原因!


    醫館門口停著一台木椅步輦,上麵坐著一個蒙著麵巾,頭上帶著淺粉絹花的婦人。


    步輦旁邊站著兩個同樣戴著麵巾的婦人,看衣作身段,都是有些年紀的。


    這幾個都是勾欄院的人!


    第53章 玉嬤嬤求藥


    安春風現在已經知道,在大梁朝,青樓女子出行都必須戴上一種顏色輕佻的粉色薄紗麵巾,一為增加她們的神秘感,二則是跟良家女子區別開。


    此時,穿著絳紫長裙,帶著麵巾的婦人正跟沈郎中低聲哀求:“賤婦們都是苦命人,如今已經脫身風塵數年,每日也吃齋念佛洗贖罪孽,還請沈聖手施藥救命!”


    沈郎中冷著臉:“一日為娼終身為娼,休進醫館汙了我這清潔之地。”


    圍觀者:“對,這裏可是救命的地方,你們這些妓子來算什麽事!”


    “對,不能讓她們進來!”


    絳紫婦人撲通跪地:“人命關天,月娥高熱數日,人已經昏沉,再不救恐怕……”


    沈郎中漠然道:“你別來跪老夫,你們勾欄素來自有辦法,往日怎麽治現在也怎麽治!”


    普通郎中都不喜治婦人雜病,尤其是青樓妓子患病更是遠離,誰治誰被人嘲笑。


    所以青樓妓子們若有不適,隻能找一些遊方郎中,或者街巷草醫開藥,效果自然不敢期望。


    在圍觀者譏諷謾罵中,絳紫婦人長跪不起,沈郎中拂袖回到醫館再不出來。


    安春風默默看著,聽著,直到小林子抱著藥袋擠過來:“大娘子,藥撿好了!”


    “嗯,那我們走吧!”安春風應道。


    “嗯嗯,走吧!”小林子回聲。


    兩人都在說走,可腳下卻沒有動,都看向醫館門口還一跪一坐的幾人。


    絳紫婦人的麵巾已經被淚潤濕,貼附麵頰,露出一張已經上了年紀,依然精致的麵容。


    周圍人竊竊私語的聲音越發大了,有人道:“這可是當年豔名遠播的玉觀音,聽她一曲都要百兩銀子。


    那時候,多少人為她神魂顛倒,傾家蕩產,賣兒賣女。這罪孽深如海,說什麽已經在贖罪,就是剝皮抽筋都還不清。”


    “還不趕快滾,站在這都讓人晦氣!”


    “聽說這些都是罪臣之後被罰入教坊司,嘖嘖嘖,以前是被人伺候的名門閨秀,現在是被人騎跨的賤貨……”


    議論聲越發下流,幾人明顯已經承受不起,兩個扶著步輦的婦人身體微微顫抖,跪地的“玉觀音”雖然身形已經不穩,但腰背還盡力挺直。


    安春風抬眼看向醫館,外麵鬧成這樣,沈郎中都沒有露麵,看樣子的確是不會接診。


    “小林子,我們走吧!”安春風抿唇轉身欲走。


    這一次,小林子沒有回應。


    安春風走出兩步,才發現小林子沒有跟上,一回頭,就看見他正望向“玉觀音”四人,臉色蒼白,雙眼潮紅。


    “小林子,你怎麽了?”安春風覺得奇怪。


    小林子慌亂的在臉上抹了一把,趕緊往外走:“沒,沒什麽!大娘子,我們走吧!”


    安春風站住腳:“小林子,你有事瞞著我!”


    小林子看一眼玉觀音,知道自己瞞不住,這才低聲道:“以前,我還小的時候,每天去街上討錢還是不夠吃。


    也不知道是誰,每月會在門口放一鬥白米,一鬥白麵,還有半壺油,一簍炭,一直到一年前我進了牙行才停。”


    一鬥米相當於十二斤,安春風剛搬到梨花巷時就買過米,她知道。


    有這些送上門的白米白麵,小林子兄妹幾人就能過下去了。


    安春風挑挑眉,雖然小林子說不知道是誰,可這樣子擺明是知道的。


    她順著小林子的目光看向那四個已經人老珠黃的妓子,心裏有了猜疑:難道是這些青樓女子在做好事?都說妓子無情,但能做善事真是難得啊!


    可是……自己怎麽辦?是幫忙進去替她們求一副藥,還是裝著不知道就這樣走開?


    就在她猶豫間,醫館裏有人出來了,是沈仲珅。


    隻見他將一包藥用力摜在地上,滿臉厭惡的道:“這是能退燒的,你們快滾,再敢來鬧,就讓兵馬司將你們抓起來。”


    藥包是紙的,被摜在地上頓時破開,草葉樹皮散落一地,絳紫婦人卻不嫌棄,趕緊伏身道謝:“多謝沈聖手施藥,賤婦銘記在心……”


    “別記,被你這種賤人惦記著都惡心!”沈仲珅像趕蒼蠅一樣揮著手:“快走快走!”


    周圍的患者家屬齊齊起哄:“快走快走!”


    “賤貨!”


    “髒病!”


    “惡心死我了!”


    兩個扶著步輦的婦人抽泣著蹲地撿藥,可周圍有人使壞,不讓她們輕易拿到,故意一腳踢在藥包上,還踏幾腳、吐上唾沫。


    安春風終於是忍不住了,醫術再好,若連人性都沒有,那也跟擅長殺豬宰羊的屠夫差不多。


    還有周圍這些人,明明自己身有病疾,還嘲笑別人得髒病。


    吃五穀生百病,全是因為貪癡憨嗔怒而來,誰又比誰高貴多少。


    她走到正努力撿著幹淨藥片的婦人身邊,對板著臉的沈仲珅道:“這些藥混了泥沙,就是拾都拾不起來,還是麻煩沈小郎中再開一副來,藥錢我給。”


    她說完,把一枚碎銀丟在沈仲珅腳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丟藥,我丟銀,大家都一樣。


    沈仲珅的臉一下沉下來,瞪著安春風撇嘴哼哼兩聲,拉長聲音道:“你替這些賤貨說話,該不是也是一夥的?哦!難怪你這寡婦晚上睡不著,剛才還說我五叔沈聖手開方無效。”


    說寡婦半夜睡不著,那不就是想男人騷的,周圍人頓時竊笑起來,個個嘴唇翕動,眉眼亂飛。


    他們在這裏等得無聊,正好聽些熱鬧。


    一般婦女被人當眾說想男人求醫,大概率是要哭著跑回去上吊或者跳水以證清白。


    小林子跳出來就想罵人,卻被安春風攔住,隻眸光冷冷:“身為醫者,沒有仁心仁德,鄙視患者,拿患者病情和信任當是你胡亂造謠的資本。”


    “看來這裏不該叫醫館,改成戲台更好。”


    她說到這,環視眾人:“是,我是為睡不著覺來看病。可笑的是,你們在笑話我夜不能寐,我也同樣可以笑話你們。


    就我進去看病這一會,沈小郎中為了寬慰我這是小病,就說了你們好幾個人的事。


    什麽羊尾不舉,什麽貪吃傷胃,什麽尿不盡,都是笑話,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安春風仰頭哈哈大笑,就好像聽到很多有趣的事。


    她這些話真真假假,目光所及,好幾個人都變了臉色。


    他們在看病時,郎中問得可是細致,從吃到拉,甚至房中事也不隱瞞的,郎中也會說幾句寬解一二,要是自己的事被當成笑話講出去……


    第54章 胡扯八道


    聽到安春風這一通胡扯,沈仲珅氣得暴跳如雷,隻能喊出無效三連否:“我不是!我沒有!你胡說!”


    爭吵中,這種話基本上都屬於白說!


    當著眾人的麵,沈仲珅頓時急得額頭冒汗。


    患者在郎中麵前是要解衣露體,毫不隱瞞的說出病情,暴露出來的秘密就多了。


    要是這個郎中是大嘴巴藏不住話,還見人就宣揚,就沒人敢上門求醫。


    “怎麽沒說,你就說了。你還說那位大嬸已經停了癸水,生不出孩子。”安春風隨手一指,正對上一個從醫館出來,穿著雲錦妝花緞子,頭戴金釵步搖的老太太。


    “哎喲,老天爺,老婆子年下都是五十有八的人,當然生不出孩子!沈小郎中真的還拿這事來說?”


    老婦人又氣又惱,她是因為腹中鼓脹飲食不調、惡心嘔吐來問醫,怎麽就說懷孕生孩子上。


    老太太旁邊的錦衣小婢也沉下臉,嘟嘴瞪著沈仲珅:“沈小郎中,我家老祖宗也是你能胡亂編排的,我這就回去跟老爺說去。”


    沈仲珅氣得臉都黑了,趕緊解釋:“徐太太,小醫沒敢說你!”


    這婦人是前街徐家的老太太,徐家占了半條街的商鋪,家大人多,每年家裏的燕窩人參和各種補品都從沈家回春堂買,至少上幾百兩銀子。


    要是得罪徐家老太太,回春堂就少了一家大客戶。


    他這邊還沒有說清楚,又見安春風指向另外一個人……


    安春風的話還沒有說,沈仲珅的汗水已經順著臉頰往下淌了。


    那是已經致仕在家的老禦史,家裏才納了小妾。


    人老心不老,可終究是歲月不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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