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丟下兩百兩銀子當藥費,直接道:“限一月內辭官離京,不許再入官場。否則就要上報京兆府,以品德敗壞為由,革去功名,貶為庶民。”


    胳膊擰不過大腿,這是強行要唐玉書滾出京城,若不是他尚有官職在身,恐怕性命難保。


    十餘年寒窗苦讀,一朝辭官歸田。


    高樓未建起,就見樓塌了!


    唐玉書自己心術不正,而且孫如意又是罪犯之女,這可是一個大大的把柄,無處申冤。


    唐景瑞隻感覺心累,事到如今再無回旋之地,他也就幫唐玉書在戶部報了病,勾去職位辭官歸鄉。


    好在還有進士功名在身上,回去在當地縣學也能謀上一個教習的差事。


    唐玉書成在女人,敗在女人,他的朵朵桃花終究腐敗成臭泥,將人淹沒。


    臨走前,大傷初愈的唐玉書作了決定,他將武安侯府賠償的銀子,連同一歲多的唐遠托付給唐景瑞和嚴氏。


    “入京三年,恍若一夢,如今夢醒才知痛徹心扉。


    孫氏非賢妻良母,遠哥兒跟著她隻會學得勾心鬥角小肚雞腸。


    家裏老母也已經年老神昏,更無法撫養孩子。


    路程艱難,幼子體弱不耐遠行,還望大哥跟大嫂能念一姓之宗收養,教導唐遠能讀書識理,能辯世間善惡,再不重蹈覆轍走上我的老路。”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


    這一走就是永別,唐玉書拖著傷痛跪地相求。


    唐景瑞唉聲歎氣,已經沒有任何話語。


    那孩子可憐啊,從娘胎裏就沒得好好調養,被孫如意帶得像小雞崽似的弱不禁風,出京恐怕就要死在路上。


    嚴氏眉頭緊鎖:“養大一個孩子不容易,唐遠日後問起身世,我該如何回答?”


    唐玉書道:“就說父母雙亡,他是孤兒,再無其他親人……”


    話說到此,聲音陡然啞住,唐遠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可是……唐玉書臉上的傷疤抽搐了一下,才低聲道:“要是唐牧能相認……”


    嚴氏歎息一聲:“那孩子不想見你!但他會在明天出城賞花,你遠遠看一眼吧!”


    唐玉書點點頭,他愧對那對母子,走時能遠遠看一下就足夠了。


    至於孫如意如何懲罰,唐景瑞沒有問,嚴氏也沒有問。


    這一場災難唐玉書固然錯在心有汙垢,可歸根結底還是孫如意的陰毒算計和膽大妄為。


    唐玉書若留在京城,種種原因不會輕易休妻。


    可現在離京回鄉,廣安伯府這一條路是再也用不上了,孫如意再無一丁點價值。


    而且唐遠交給嚴氏撫養,她就連當母親的資格都沒有。


    一個沒有用途的罪人,可能唯一可取之處就是半道上換成幾兩銀子。


    孩子成為孤兒,母親被賣,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原來的軌跡,隻是命運顛倒,換成不同的人。


    陽春三月,到處桃紅柳綠,踏青的人流如織。


    一架灰不溜秋的馬車停在城門口的路邊。


    馬車裏,唐玉書靠在車廂壁上合眼靜靜等待著什麽。


    孫如意陪坐一旁卻在四處張望。


    惹出大禍卻沒有受到任何打罵,她覺得是自己一個月來衣不解帶伺候唐玉書的功勞。


    現在唐玉書要回鄉,她也乖乖聽話。


    但是她不想走,不想離開繁華京城到窮鄉僻壤的地方。


    況且孩子還留在京城,她是母親,真的是舍不下。


    要是能遇上熟人,自己一定要想方法留下。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城門出來一群翩翩少年,高頭大馬,錦衣華服,小廝隨從前呼後擁,引得路人紛紛讓行。


    孫如意一眼就看見馬隊裏被人簇擁的俊秀哥兒,頓時眼睛瞪大,張口就喊:“唐牧!”


    話才出口就被身後的唐玉書捂住嘴,嗚嗚不得。


    人群裏,金牧野聞聲回頭,正跟唐玉書四目相對。


    第351章 番外六


    馬蹄如急雨,聲聲不停,轉眼少年們就旋風般消失在路的盡頭。


    孫如意差點憋死,使勁掰開唐玉書捂嘴的手喘息道:“那是你兒子,你就要走了,為什麽不喊住他?”


    唐玉書漠然看她一眼,沒有絲毫解釋,隻起身來到前麵馭座,扯韁揚鞭,駕車起程。


    血脈相連的兩人,一個奔向如景春色,一個回歸暮氣沉沉。


    交錯而過的何止是道路,還有人生。


    另一邊,金牧野心中思緒萬千。


    曾經的苦痛像是一把絲線在他心間縈繞不休,可此時隨著唐玉書和孫如意的離京,絲線根根崩斷,他感覺自己徹底跟前世了斷。


    騎在馬上,暖風拂麵,金牧野忍不住放聲大喊:“我好開心!”


    在他旁邊,少年們哈哈大笑。


    蘇僉嗤笑:“金牧野,你天天就知道念書,還是出來玩得太少了,以後我每個休沐日都帶你出來玩。”


    他說到做到,果然每個休沐日都會跑到梨花巷安宅“陪”金牧野。


    出門玩當然是不可能的,金牧野要習武,要去陳槐那裏,充實而忙碌。


    沒想到蘇僉也要跟著學,金牧野的同窗好友,金湛和陳槐也不好拒絕。


    蘇僉身為侯府世子,生性頑劣但也懂規矩禮儀。


    他隻說是金牧野好友,沒有提自己定遠侯世子身份。


    金牧野和黑豆幾人也不說,反正蘇僉是自己賴皮來的,休想要人尊著敬著。


    安春風和玉嬤嬤,還有徐靜見金牧野有好友登門,哪裏去管人家世如何,自然是歡喜,每處都會盛情款待。


    金湛跟蘇侯爺經常朝會見麵,從蘇僉和蒲團練習的武術套路就看出他的身份。


    既然全家人都在裝糊塗,他自然不說。


    現在蘇僉跟著牧哥兒來家裏,練功時他也指點幾次。


    榮雪認得蘇僉,在他提著一大盒禮物登門賠禮道歉後,也就原諒他了。


    不過每次蘇僉上門,她都不見外男,不是閉門學習,就是直接去作坊跟女工們在一起。


    可蘇僉卻是樂此不疲。


    他感覺金牧野的生活比定遠侯府有趣多了,就連表姐都比侯府的好看聰明,懂得也多。


    侯府各房的小娘子們就跟妹妹蘇敏一個得性,除了討論吃食打扮,就隻有法海白娘子,每次說起沒完沒了,聽得他頭暈。


    榮雪不理他,他偏偏上趕子找榮雪,看她學醫,就幫著找醫書,也不管是不是需要的。


    榮雪去服裝作坊,他也跟去,和女工混在一起也不嫌煩,看那些機器跟什麽新鮮玩具似的。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到了金牧野的十歲生日。


    白天夏日炎炎,傍晚微風涼爽,廟會前的大戲台燈火明亮,台下人山人海。


    今天是生日,也是籌備大半年的《西遊記》新戲開演。


    這是安春風給牧哥兒的生日禮物。


    唱腔依然不是尋常戲劇,還是半白半唱,詞句朗朗上口,普通人聽幾次就可以學會。


    旁邊涼席上,金牧野抱著已經五個月的小妹金珠,看台上孫大聖被壓在五指山下苦苦等待救贖。


    歌聲起:“五百年滄海桑田!頑石也長滿青苔,隻一顆心兒未死,向往著幸福生活,向往著自由安康……”


    演員唱功不錯,聲音蒼涼悲憤,動人心魄。


    哪怕他已經看過幾次排練,曲子也早就熟悉,可此時也眼眶濕潤。


    金牧野也曾經躺在破絮堆裏仰望天空,期望著幸福生活,期望著父母雙親,期望了兩世,期望成為心祟執念。


    這一世,他終於等來救贖,等到娘的到來……


    隻是還沒有等金牧野感慨太多,雙腿上一股熟悉的溫熱就將他拉回現實,他跳起來喊道:“娘,娘啊!快!珠兒又尿在我身上了!”


    安春風帶著奶娘趕緊過來:“讓你不要帶她來這裏,你偏不聽,金珠最怕吵鬧的。走吧!回去換衣服。


    唉!今天你都被他們倆尿兩次了,就這尿法,你要是一棵樹,每天都要澆灌得長高一尺!”


    金牧野抖著濕淋淋的衣擺,好看的眉毛擰成一坨,嘟囔道:“今天被珠娘尿一次,峰哥兒尿一次,這生日禮物倒是均勻!”


    他說完卻又啞然失笑。


    這對龍鳳胎一個喜靜一個喜鬧,偏偏尿自己每次又是一致的。


    新戲上演,有《白蛇傳》的經驗,生產銷售一條龍已經成熟,工作人員涉及到各行各業方方麵麵上百人。


    繪畫、雕板、國子監刊印話本子、戲冊子,麵具,玩具……


    木工師傅雕出各種各樣的手辦模型,有師徒成套的,有孫大聖、豬八戒各自為政的,還有劇場版情景再現的。


    一劇一幕,一幕就是幾個玩偶。


    啊!有趣的太多啦!買不完,根本買不完!


    ………………………………………………


    金府這邊春風得意,梨花巷卻遇上難事。


    對是否回崔府,玉嬤嬤明確表示拒絕,崔相很不高興,也隻是不高興,就沒有再提。


    服裝作坊是霓裳鄉君的產業,有玉嬤嬤管著,回不回崔府,對崔相的仕途影響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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