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婦人將蓋頭放到一邊,在?女蘿身邊坐下,將她摟入懷中,“好阿蘿,別?怕,陛下愛你敬你,後宮又隻你一人,從此之後,你們夫妻和?鳴,若是陛下敢叫你受委屈,你爹和?你弟弟可不會?放過他,就是大逆不道,也要找他算賬!”


    女蘿糊裏糊塗應了兩聲,婦人笑吟吟給她把蓋頭戴上?,隨後她便迷迷糊糊被牽起手,一個少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姐,我背你出嫁。”


    女蘿就這樣被攙扶著由?對方?背起,她喃喃道:“……阿陣。”


    “是我,阿姐。”


    阿陣的話裏帶著幾分鼻音,他忍著不讓淚水落下,“阿姐入了宮,千萬不要忘記家裏人,陛下寬厚,應當不會?苛責阿姐,阿姐要記得我,一定要記得我。我會?好好讀書?科考,將來做阿姐的靠山,決不讓阿姐失望。”


    在?上?禦輦的前一刻,女蘿聽?見了男人隱忍的哭聲,還有母親的勸慰,弟弟更是毫無形象的抹起眼淚,她腦子裏此刻一片混沌,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母親很慈愛,弟弟很友善,父親也很溫和?,可她總感覺好像少了什麽?,有哪裏不對勁,很不對勁。


    恍惚中,周圍場景一換,女蘿不覺皺起眉頭,她想不起來之前發生什麽?了!


    “阿蘿。”


    刺眼的紅色蓋頭被掀開,一張俊美無儔的麵容映入眼中,女蘿不由?得叫出了那個稱呼:“……陛下?”


    宣帝露出喜悅的笑容,他彎腰撫著女蘿的臉,將自己的額頭與她相抵,言語姿態無比親昵:“是我,我終於將你娶回來啦。”


    女蘿心中陡然生出一陣無法?言喻的歡喜,她認為自己此刻應當含羞帶笑低頭,再偷覷陛下兩眼,可這份歡喜不知為何那樣沉重,沉重的女蘿覺得它好像成為了禁錮在?頸項的枷鎖,叫囂著要把她拽入無法?逃脫的深淵。


    宣帝摟住她,女蘿發現自己的身高?隻到對方?肩頭,如此倚上?去竟是剛剛好,若要與他對視,須得踮起腳尖,陛下的懷抱寬廣又溫暖,充滿安全感,隻要待在?陛下身邊,就什麽?都不用害怕。


    女蘿認為此刻自己應該露出幸福的笑容,可嘴角就是無法?上?揚,她不喜歡這個身高?,太矮了,怎麽?可以這樣矮小?萬一陛下要打?她,要殺她,她該怎麽?辦?!


    沒等她想清楚,就被宣帝掐著腰肢舉起轉圈圈,女蘿驚恐地?發現自己根本無力反抗!掐在?腰間的手明明一點都不疼,可她卻完全掙紮不開!那雙手簡直像是鐐銬,像是長在?了她身上?!


    隻是掰了兩下,她的手就紅了,怎麽?會?這樣?她什麽?都還沒做,怎麽?開始氣喘籲籲了?


    怎麽?就累了?


    如果這個時候突然有敵人出現,如果這個時候身邊有朋友需要保護,她什麽?都做不到!


    不對,不對。


    女蘿意識到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什麽?敵人,她在?陛下懷裏,就算有敵人,陛下也會?護著她。什麽?朋友?她隻要陛下就好了,根本不需要朋友。


    不對不對,還是不對。


    怎麽?想都不對。


    當宣帝俯首想要親吻女蘿時,她毫不猶豫伸手擋住!宣帝麵露詫異:“阿蘿?今兒可是咱們的洞房花燭,你難道要趕我出去吹冷風不成?”


    說著他先笑了:“倒也不是不行,但為夫好歹是一國之君,若在?外頭罰站,叫人看見難免鬧笑話,不如這樣,我就在?內殿門?口罰站,好不好?你解氣了我再進來。”


    ——阿蘿!


    女蘿猛地?扶額,宣帝見狀關切不已:“阿蘿?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阿蘿?”


    “我……我沒事。”


    那呼喚仿佛隻是錯覺,女蘿勉強笑了笑,宣帝見她如此,愈發擔心,不舍離她半步,可女蘿完全不想和?他靠近,她不知道這是怎麽?了,記憶裏自己一直都盼著能早日?入宮陪伴陛下,如今美夢成真,怎地?反倒不高?興?


    若是被娘爹知道,肯定要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娘跟爹那樣好,事事寵愛縱容,怎麽?可能對她說出這種話?


    不知何時,女蘿沉沉睡去,待到她再次醒來,外頭竟已是寒冬,她揉了揉額頭,怎麽?也想不起來昨天是什麽?季節,印象中春日?遲遲,怎地?一覺變天,窗外已是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阿蘿!阿蘿!


    恍惚中,女蘿赤腳走到鏡前,鏡子裏倒映出另一個自己,她靜靜地?望著那個自己,心想,她可真可憐,和?自己不一樣。


    另一個她也在?家中待嫁,但娘沒有那樣愛她,爹也不曾給予祝福,弟弟更是一事無成,隻想著她當了皇後能給自己尋份好差事。唯一相同?的隻有溫柔且愛她的陛下,陛下柔情似水,雖常年征戰在?外,書?信卻從無斷絕,兩人成婚數年,感情始終如膠似漆。


    可畫麵一轉,鏡子中的自己竟變了模樣!


    她脫下了華麗的皇後朝服,不再佩戴精致美麗的首飾,她長高?了,脂粉不施,去過很多地?方?,受過很重的傷,結識了無比珍貴的朋友……鏡子啪的一聲碎裂開來,女蘿如夢初醒!


    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環顧四周,發覺自己竟無意識中被迷惑了!


    怎麽?會?在?這裏?難道這是自己心裏最脆弱的地?方?,她在?盼著母愛父慈,丈夫憐惜?她拚命活到現在?,始終不停抗爭,就是在?等待這樣的生活?!


    不是的!


    當女蘿再次看向鏡子時,發現碎裂的鏡子裏呈現出不一樣的畫麵,那是曾經的自己,正為夫君暗自神傷,甚至天真地?幻想他會?放下一切,留在?人間與自己長相廝守。


    女蘿毫不猶豫地?對著鏡子叫道:“醒來!快醒過來!”


    鏡子那邊的自己似乎看到了這一幕,顯然被嚇了一跳,女蘿敏銳地?發現了另一個自己隨身攜帶的攝魂鈴,她想,難道鏡子裏不是幻象,而是正在?發生的過去?


    她迅速想起還在?人間界時,自己的的確確在?鏡子裏看見了另一個不停叫著醒來、滿臉焦急的自己,那時她以為是錯覺,難道正是現在?的自己?


    沒等女蘿想明白,鏡子中的幻象如波紋輕輕蕩漾,旋即消失不見,而宣帝也走了進來,懷中抱著一束鮮花。


    女蘿已經意識到心魔夢境與現實的不同?,現實中呂夫人呂侯爺對她並不親近,弟弟呂陣更是個死皮賴臉的紈絝,而宣帝常年征戰,也不會?像心魔夢境中這樣始終陪伴在?側,好像世上?再無戰爭亦無政務,他隻要每天陪著她就好了。


    宣帝問:“怎麽?了,阿蘿,竟這樣看著我?”


    他將鮮花放到桌上?,麵色凝重,走到女蘿麵前蹲下:“阿蘿,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想要同?你說,我不想你我夫妻之間,有秘密可言。”


    女蘿:“你是說,你要殺妻證道一事?”


    心魔夢境中的宣帝可想不到妻子竟一語道破自己將要坦白的事,刹那間神情錯愕,女蘿說:“我都知道了,你想說什麽?呢?”


    宣帝怕她誤會?,連忙解釋:“我是想要告訴你,我絕不會?殺你!什麽?大道什麽?成仙,如果沒有你,那些?東西對我而言毫無意義!”


    女蘿:“哦。”


    一番催人淚下的深情告白隻換來一聲哦,宣帝表情更加錯愕,他以為是妻子沒聽?明白,於是重複強調:“我絕不會?殺你,你對我而言比成仙更值得留戀,我隻想在?人間與你白頭偕老,其他的通通不想管。”


    女蘿:“嗯。”


    宣帝啞口無言,而女蘿歎了口氣:“這話,你放到兩年前,那個還對你抱有希望的呂蘿身上?,一定能將她感動的無複以加,甚至願意主動為你犧牲,隻想成全你的大道。”


    說著,她化出藤劍,一劍將眼前的宣帝劈成兩半!


    心魔夢境也隨之消失,女蘿搖搖頭:“這算什麽?,誰還會?留戀過去金絲雀的生活不成?”


    話音剛落,周圍場景驟變,女蘿親眼看見山峰樹木從自己四周被重新組建構成,這裏她同?樣無比熟悉,因為這裏,是鑄劍山。


    “阿蘿姑娘!”


    聞言,女蘿轉過頭去,英俊溫柔的鳳憐真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你怎麽?在?那裏站著呀,柔宜已等你許久啦!”


    柔宜。


    女蘿手中的藤劍不由?得放了下去,她屏住呼吸,問:“柔宜……還好嗎?”


    問完這句話,她才發現自己在?犯蠢,這隻是幻境,是虛假的鳳憐真,鑄劍山也好,鳳氏一族也罷,都在?鳳火中化為灰燼不複存在?,而柔宜也早已遠走,從那之後,她們之間再無聯絡,柔宜好不好,她並不知曉。


    “柔宜很好啊。”鳳憐真忍不住笑了,“你怎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他原是想說傻,卻又不舍得對心上?人如此講話,於是便含糊過去。


    女蘿真的很想再見柔宜,於是跟在?了鳳憐真身後,她不知道這個夢境是什麽?意思,是想要借由?柔宜令她失控?


    在?鳳憐真的帶領下,女蘿終於見到了柔宜,小姑娘依舊明媚而天真,她歡快地?衝女蘿跑來,一把挽住:“阿蘿姐姐!今晚上?有煙火大會?!你可千萬不能錯過喔!我娘給我準備了超級超級漂亮的煙花!到時讓我二哥放給你看!”


    鳳憐真聞言,英俊的麵容頓時染上?片片嫣紅,女蘿沒注意到他的變化,驚愕地?看向不遠處攜手而來的夫妻二人。


    正是鑄劍宗宗主鳳鄔與妻子黃好,現在?女蘿確定,這並不是要滿足自己的遺憾,她並不遺憾殺了休明涉,也決不會?遺憾黃好與鳳鄔恩愛不長久,再給女蘿一萬次選擇的機會?,她依舊不會?讓黃好屬於鳳鄔,那是對黃好的褻瀆。


    所以,這是幕後主使自以為的完美幻象,認為能夠以此擊破她的心防,將她同?化。


    但有一點是對的,那就是女蘿的確很遺憾,沒能與柔宜共賞她十七歲生辰的煙火大會?。


    因此即便知道這是虛假夢境,女蘿依舊等到了晚上?,夜幕降臨,鑄劍山迅速變得熱鬧無比,小孩子們有女有男,竟是女娃娃多一些?,她們跳啊笑啊鬧啊開心的不得了,鳳柔宜最幸福,她有愛自己的娘,有要好的姐姐,還有一直盼著的十七歲生辰,再沒有比這美好的時候了。


    煙花在?空中綻放,雖短暫,卻無比絢爛,女蘿想著不知身在?何處的鳳柔宜,緩緩閉上?眼睛,轉頭去看正在?與小娃娃們瘋玩的小姑娘,低聲道:“對不起。”


    隨後她燃起鳳火,鳳凰神火燒起的一瞬間,眼前的一幕徹底定格,笑容、煙花、幸福,都虛假而脆弱,女蘿嘲笑著自己的軟弱,她想,即便重來一回,她也不會?後悔。


    可隨著幻象在?鳳凰神火中化為灰燼,這處夢境沒有像之前的皇宮一樣消失,而是留下了一條漆黑的縫隙,縫隙令這片空白生出一種古怪的撕裂感,女蘿緩步上?前,先是用藤蔓試探,發覺縫隙沒有危險,這才伸出手,之後竟是徹底走了進去!


    這是一座寺廟。


    女蘿猛地?回過頭,黑色縫隙已消失不見,她皺了皺眉,這絕不是她的夢境,因為牌匾上?有著“聖天寺”這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女蘿從未來過聖天寺,倒是見過聖天寺的僧人。


    迂腐傲慢,自以為是,倚老賣老。


    周圍隻有女蘿一人,除此之外一片死寂,可女蘿莫名感覺渾身發毛,似是有無數小蟲在?叮咬,她望著黑漆漆的寺廟大門?,終於還是走上?前去將其推開。


    隻聞“吱呀”一聲,院內空無一人,鼻息間盡是檀香,耳邊梵唱不絕,院子中央的巨大香爐中,正燒著六根胳膊粗的香,女蘿打?了個寒顫,抬起胳膊一看,已是寒毛直豎,這並不是危機感,而是打?心底叫人毛骨悚然,仿佛再繼續走下去,她會?接觸到極為可怕的真相。


    聖天寺會?有什麽?秘密?


    至少在?修仙界,聖天寺是首屈一指的名門?正派,因為寺裏都是出家人,對於是否能夠飛升也表現的無比淡然,可女蘿知道,這隻是假象。


    如果僧人們當真能夠六根清淨四大皆空,那麽?地?下極樂城就不會?有跪在?寂雪麵前體?似篩糠的人出現,那人的存在?證明聖天寺裏一定有為了得道已摒棄人性的存在?,畢竟魔界非天很是“體?貼”,他會?定期挑選天賦極佳的女孩作為禮物交由?客人帶走,誰能保證那些?沒有踏足地?下極樂城的人清清白白?


    這裏不是真正的聖天寺,應當也是心魔夢境,但不是女蘿的。


    想起自在?煩惱魔世界後便未曾謀麵的寂雪,女蘿想,難道這是屬於寂雪的心魔?


    她很想問一問日?月大明鏡,可惜此時存在?的她並非本體?,隻是意識,所以日?月大明鏡自然不可能存在?。而她的身體?,此刻大概正被阿淨煞所掌控,女蘿迫切想要找到離開心魔夢境的方?法?,她擔心濯霜跟小蛇。


    第126章


    正在女蘿疑惑之時, 忽聞有人念起佛號,她轉頭看去,竟看見了寂雪!


    他一襲白色僧衣,眉眼慈悲, 瞧著與女蘿記憶中並無不同, 她快步上前, 剛要詢問,忽覺不對。


    他眼角下沒?有了那顆小小的血紅色淚痣。


    沒?有血紅色淚痣的寂雪不像女蘿所?見過的那樣神聖中透著妖異,溫和?而?悲憫,他似乎看不見女蘿,平靜地從女蘿身體中穿過,此外, 他後跟著另外幾名僧人, 隨著寂雪的出?現, 原本空無一人的聖天寺瞬間“活”了過來。


    梵音嫋嫋,每一位見到寂雪的僧人都恭恭敬敬雙手合十, “佛子。”


    寂雪輕輕頷首,同樣回禮,不見絲毫傲慢驕矜, 他氣質斐然, 如月華皎潔,女蘿總算是明白何謂“佛子”,該是這般悲天憫人,有神佛之相。


    隨後,女蘿還看見了幾位得道高僧, 寂雪於佛殿中央的蒲團盤腿而?坐,向眾僧講經布道, 女蘿試著在他麵前揮揮手,他沒?有反應,其他僧人也是,沒?人瞧得見她。


    想起自己心魔夢境中的活人,能夠交流也能彼此觸碰,女蘿認為眼前這一幕並非真實存在,更像是回憶的投影。


    她靜靜地垂手立在一旁,聽佛子講經,饒是女蘿對佛道兩家並無好感,也不得不承認此人佛理高深,簡直便?是上天的寵兒。當初日月大明鏡也說過,佛子法?號神秀,天生佛骨,卻在平安度過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後,於聖天峰峰頂抽出?佛骨,摧毀本體舍利就此隕落。


    修仙界一直傳言他已墮魔,但佛子屍身其實被存放在聖天寺佛塔之中,後來佛塔失火,屍身也因此化為灰燼。


    寂雪顯然就是神秀,女蘿想不明白,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讓他放棄唾手可得的大道,甚至自毀根基?他曾說他聽到了神的聲音,又是什?麽意思?


    聖天寺佛塔……


    女蘿靈光一閃,迅速走出?佛殿,四下望去,果?然看見了聖天寺最高的建築——那是一座足足有三十六層的佛塔,佛子隕落後的屍身,正是被保存於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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