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時英冷笑出聲,“怎麽,不敢了?”


    鄭季薑當然不敢,他寬袖一甩,溫和的麵具戴不上了,渾身血液翻湧,臉刷得就紅了,“時英,你過了,你怎能如此看我?”


    褚時英笑意不達眼底,“我就是這麽看你的,鄭季薑,你我之間,就此作罷,解除婚約吧。”


    鄭季薑瞳孔緊縮:“你說什麽?”


    褚時英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說,我不嫁你了。”


    他脖子上青筋浮出,已是抑製不住無能的怒意了,“你反悔了?就因為我和麗周同遊,讓你不痛快了?還拿你自己嫁妝做威脅,褚時英婚姻大事豈能容你胡鬧!”


    “我沒胡鬧,鄭季薑,我們到此為止吧。”


    他故作不屑地笑了一聲,“你不嫁我還能嫁誰?他們三個你也看得上?”


    褚時英淡然一笑,“話也別這樣說,論出身,他們可比你好得多。”


    “褚時英!”被戳到痛腳,鄭季薑終是克製不住,喝出了聲。


    四目相對,他看見她眼中的堅定,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褚時英,你別後悔!”


    “我不悔!”


    “好!”鄭季薑死死握住手中藥瓶,麵色幾經變換,終是鄭國公子的顏麵占據了上風,骨子裏的驕傲,不準他再伏小做低,倏地轉身而去。


    “砰”,院門被重重帶上,隔絕了褚時英看著他再次果決離去背影時,那複雜的眼神。


    現在的鄭季薑果然還是太嫩了,夫妻多載,她太知道他的痛點在哪了。


    他自負於滿身才華高於其他兄弟,又自卑於生母家世,隻是言語稍微挑撥,他就會自亂陣腳,比之後來差之遠矣。


    今日她說自己不帶嫁妝的嫁他,他自然要重新考慮,又因沒有嫁妝不在他計劃之內,腦子一懵就順著氣話說了。


    待他回去冷靜下來,反應過來,定還要再返回來找她,就算沒了她的嫁妝,她背後還有祖父呢,他舍不得丟了,她還得再琢磨一下對策。


    洞虛真人


    “伯英。”秦岐玉在叫她,她回眸,剛剛抱著祖父哭過一場的眼尚且還紅腫的,配上她目光中還未來得及收斂的暗芒,倒顯得和以前那個嬌蠻任性的人不同了。


    秦歧玉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放緩了聲音問道,“伯英晚間的麵,可要加肉醬?”


    她定定看著秦歧玉,隨即提起裙擺向祖父的屋子走去,她要趕在鄭季薑回過神來前,讓祖父同意解除他二人婚約!


    第四章 伯父或親父


    “不吃了,現在哪有心情吃。”


    褚時英越過秦歧玉,邊走邊喊,“曾大父,你都聽見鄭季薑的話了。”


    “我是真心實意要同他解除婚約的!曾大父你就同意吧!”


    院子不大,她和鄭季薑交談又沒藏著掖著,褚卜自然也是聽見了的,屋門開啟,他負手而立,花白的美人須無風自動。


    那雙洞悉一切的眼望過來時,褚時英頓時害怕了,往前衝地步伐越來越慢,最後踟躕停下,喏喏叫了聲:“曾大父。”


    褚卜:“進屋,蘇鈺將門關上。”


    褚時英看了秦岐玉一眼,提著裙擺進屋,待房門被關上那一刹那,就跪了下去,“時英心意已決,斷不會嫁他,望曾大父同意。”


    褚卜道:“當初你一口咬定選了鄭季薑,如今才過幾日便又反悔,時英,你讓曾大父同意,便給曾大父一個妥善的解釋。”


    褚時英眼裏掀起波濤海浪,她哪裏能想到鄭季薑後來會做出那麽多糟心事,便俏臉一板,認真道:“正是因為選了鄭季薑後,他開始展現真實性格張揚顯擺,又與麗周說不清道不明。


    溫柔在外,懦弱在內,一絲果決都沒有,實在不是良配,才反悔不嫁。”


    “更何況,他娶我,也隻是為了錢罷了。”


    這一句說出來,候在褚卜身後的秦歧玉用飽含深意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褚卜道:“你繼續說。”


    褚時英道:“孫女覺得,趁婚事還沒正式確定,兩家隻是口頭協商,不如就這麽換一個人嫁,將事情定性在小兒胡鬧,這樣既不傷鄭國王室顏麵,還能順利解除與鄭季薑的婚事。”


    褚卜擺手,示意她不用操心婚事解除的事情,隻是問:“若不選鄭季薑,你想選誰?”


    褚時英沉思,鄭季薑那三個兄弟,實話實說都不是為王的好人選,不過無所謂,隻要不是鄭季薑,選誰輔佐都一樣,更方便她拿捏。


    便道:“孫女一時選不出來,尚需對他們考察一番。”


    聞言褚卜正色起來,褚時英見狀嚴陣以待,卻聽他問:“時英,鄭季薑的所作所為可讓你傷心?”


    褚時英被問得一懵,傷心?


    她與他不過聯姻而已,就算少女時期有過朦朧好感,也早就在漫長的宮廷生活中消磨殆盡了。


    怎麽會傷心,她有的隻有無盡的憤怒,和對自己的懊悔。


    都不用褚時英明說,褚卜隻看她的表情,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這位睿智的老者道:“情之一字最是傷人,你選鄭季薑曾大父欣然同意,便是因為,你不愛他。


    選他,自己便不會受傷,能始終保持清醒。”


    “對王室中人交付真心,是最愚蠢的做法,時英,若選其他人下嫁,你可會一如既往守住自己的心。”


    褚時英恍惚,確如曾大父所言,她向來沒將鄭季薑放在心上,回來後,她更多是恨惱害她丟了顏麵和性命。


    洞若觀火


    至於其他的三位公子,前世見多了他們洋相出盡的模樣,怎麽可能愛得上。


    立即肯定道:“時英能做到。”


    褚卜點頭:“如此,甚好。”


    隨即麵向秦歧玉道:“蘇鈺,晚間的肉醬可熬好了?”


    秦歧玉收回放在褚時英身上的目光,拱手道:“已經熬煮好了,現下正在廚房裏小火熱著。”


    “嗯,”褚卜看向褚時英期待的眼神,說道,“既如此,那你便想嫁誰就嫁吧,我們用飯。”


    褚時英喜得就差高呼曾大父英明!給褚卜結結實實磕了個頭,“謝曾大父成全!”


    褚卜擺手,“蘇鈺快扶她起來,這是從哪學來的迂腐氣。”


    褚時英展露笑顏,丹鳳眼都快眯成了一條縫,看得秦歧玉忍俊不禁,也跟著彎起了唇角,“伯英快起,奴這就去煮麵。”


    一頓飯用完,她就被祖父趕回了小屋休息。


    她也是真的累了,躺在榻上,疲憊席卷而來,她一箭被送回現在,又是從祠堂跑出,又是和鄭季薑爭吵,再求得祖父同意,解除婚約,直到現在才能喘口氣,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次日,陽光透過窗棱照射進來,光斑從榻尾漸漸上移,晃在她的臉上,她伸手擋眼,隱約聽到院中有男聲,一個激靈便醒了過來。


    是她的親生父親褚哲來了。


    褚時英睡眼朦朧地打開了衣櫃,目光在眾多衣裙中搜索,隨即鎖定了一條鮮紅繡牡丹花的誇張直裾,直接拿了出來。


    她少時容顏長得更偏豔麗一些,最適合鮮豔的服飾,可她親生父親認為那樣的衣裙不莊重,向來拘束著不讓她穿,而她嫁給鄭季薑成為大夫人後,更不能穿得隨意。


    世人都說她嬌蠻任性,卻不知她心底自卑,為了迎合所謂親情,連一條自己喜歡的衣裙都不敢穿。


    摸著腰封上層層疊疊的牡丹花,她笑了一下,那她就嬌蠻給大家看。


    換好衣服後,她不緊不慢往祖父茶室趕。


    人未至,聲先聞,隻聽褚哲道:“親父也太慣著時英了,將她慣得無法無天,不成體統,我回了府後,就聽聞她從祠堂偷跑出來不說,還揚言要與公子季薑解除婚事。


    也有臉在您這哭訴,鬧得眾人皆知,我褚家顏麵,因她受損!親父您還護著?”


    褚時英聽得心從火起,他說她也就罷了,怎麽還怪上祖父了?他憑什麽!


    當即進屋道:“伯父此言差矣,需知,褚家的名聲是曾大父給的,我一個小小時英可不配壞褚家名聲,再說我與鄭季薑的婚事還未完全定下來呢,怎麽不能解除。”


    褚哲將手中茶碗重重扣下,這個今年已經知天命的四十歲男子,鬢角已有兩三簇白發,被整齊得梳在發髻中。


    衣衫板正,跪坐筆直,看著褚時英喝道:“長者未叫,你便大呼小叫闖進來,成何體統!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


    而後又看到了她的穿著,當即將兩條濃眉皺在了一起,中間褶皺能夾死蒼蠅,不滿道:“回去換身衣服再過來。”


    褚時英才不會聽,幹脆利索跪坐在了祖父身邊,當著褚哲麵揚著小脖子道:“我不。”


    眼見褚哲被氣得拿眼神剮她,她勾著唇角道:“伯父你說我沒規矩,怎麽,你是想說,曾大父沒有教導好我麽?”


    要知道,她褚時英被過繼後,可是在褚卜的身邊長大的。


    此話一出,褚哲帶著怒意的臉上出現了明顯的空白,他顯然沒料到褚時英竟敢用此條理由反駁他。


    還不等他說些什麽,褚卜輕輕將茶盞放在了茶桌上,“哲兒。”


    褚哲立刻收斂了神色,恭敬道:“兒在。”


    褚卜睨了眼在他身旁,看褚哲吃癟非常歡樂的褚時英,說道:“時英的婚事便讓她自己做主吧,我們當長輩的,總歸是盼著孩子們日子過得幸福的。”


    “親父,不可!”褚哲抬頭,鄭重道,“時英與公子季薑的婚事豈能容她自己做主,那是與王室聯姻,外人該如何看待我們褚家。”


    褚時英認真看著褚哲嚴肅的臉,在心底歎息了一聲,她勸說祖父解除婚約,隻需說自己不想,祖父會關心她傷不傷心,從而同意。


    輪到她的親生父親,她未來的幸福,比不上褚家的麵子,比不上她嫁給鄭國公子們帶給他的利益。


    她心頭酸澀,但也隻有一瞬,就被她壓下,她扭頭對褚卜道:“祖父,讓我來說罷。”


    得到褚卜點頭,她麵上掛上了堪稱和煦的假笑,她道:“伯父,您不願讓我與公子季薑解除婚約,該不會,您已經選定了他輔佐吧?”


    褚哲麵色驟變,“慎言!”


    褚時英卻是丹鳳眼都眯了起來,“伯父何故這麽生氣,莫不是被我說中了?”


    褚哲低喝:“你懂什麽,整日就會耍小性子,婚姻大事,說變就變,還妄想揣測我的想法!”


    “我是不懂,”褚時英微微挺直背脊,眼裏閃過前世褚哲做過的種種事情,說道,“我隻知道從龍之功不好得,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伯父,你可莫要將我整個褚家都拉下水。”


    褚哲為人,最看重的便是褚家,她如此說,簡直就是拔他逆鱗,“褚時英!你可知現在褚家……”


    “我知!”


    現在的褚家,全靠祖父褚卜撐著,縱使人丁不興,也算繁榮昌盛,而祖父一但故去,褚家在鄭國根基尚淺,沒有靠山,很快就被敗落。


    所以褚卜想通過她和鄭國王室聯姻,同王室做綁定,可他忘了一件事,與虎謀皮,要做好被虎吃掉的準備啊。


    褚時英嬌嫩的臉蛋沐浴在陽光下,細小的絨毛像被鍍了一層金光,她說:“鄭王四子中,鄭季薑母族無力,最需幫扶,此時相助,日後封伯封王指日可待,可伯父你算漏了一件事。”


    “一但他與我成親,我的嫁妝落入他手,他將瞬間變成其餘幾位王子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甚至會統一起來,先將他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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