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死人才能看到戰爭的結束。


    ——柏拉圖


    01. 追尋祖先的榮光


    曆經苦難的國家


    第一次世界大戰雖然結束了,但戰爭還在繼續。


    一戰摧垮了德意誌、俄羅斯、奧匈和土耳其四大帝國,在俄、德、奧三國的廢墟上,建立起了一係列民族國家。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被俄羅斯、奧匈帝國和普魯士在1772年、1793年和1795年三次瓜分,消失了百餘年的波蘭得以複國。


    一戰後期,德奧同盟發現,俄國巨大的人口優勢構成了極大威脅。德國軍需總監魯登道夫認為,要想在人力上縮小同俄國的差距,就必須尋求波蘭的支持。


    在這種背景下,1916年11月5日,德皇威廉二世同奧匈帝國皇帝約瑟夫一世發表了聯合公告,準許波蘭人民建立一個獨立國家,他們還為“獨立”的波蘭王國指定了國王。12月底,在德奧占領的波蘭領土上,成立了波蘭臨時國務會議,後來的波蘭民族英雄畢蘇斯基,被任命為波蘭臨時國務會議的軍政部長。


    畢蘇斯基,1867年出生在今天的立陶宛,父母都是立陶宛人。畢蘇斯基家族在立陶宛和波蘭國家事務中,世代發揮著重要作用,稱得上是名門望族。


    大家可能奇怪,一個立陶宛人怎麽會成為波蘭的民族英雄呢?事情是這個樣子的,1385年,波蘭王國和立陶宛大公國因通婚而聯合,波蘭曆史上最光榮的時代,正是波蘭—立陶宛聯合王國的時代。這個時期,波蘭首次實現了統一,領土麵積將近100萬平方公裏,是響當當的歐洲大國。今天的歐洲,除了俄羅斯這個龐然大物之外,麵積大的要算烏克蘭、法國、西班牙,但這三國的麵積也隻是超過50萬平方公裏,上百萬的還真沒有。


    畢蘇斯基雖然是立陶宛人,但是,他心中的祖國就是曆史上曾經強大,被俄、普、奧瓜分消失的波蘭—立陶宛聯合王國。畢蘇斯基是個極其熱誠的愛國者,擁有巨大的勇氣和人格魅力,在軍事政治思想上非常富有創新意識。他強烈反對俄國,希望複興波蘭的光榮與偉大。為了實現波蘭的獨立,他加入過反對俄國統治的波蘭社會黨,並在沙皇的監獄裏被關了很多年。他也讀馬克思主義的書籍,但他始終是一名堅定的民族主義者,效忠的對象就是祖國波蘭。


    畢蘇斯基被德奧占領下的波蘭政府任命為軍政部長後,意識到德國人對波蘭有所圖謀,拒絕跟德國人合作,很快就被囚禁了。1917年,德奧同盟麵臨崩潰,建立獨立的波蘭成為可能,畢蘇斯基獲釋後返回了華沙。


    畢蘇斯基眾望所歸,一呼百應,是受到軍民共同尊敬的顯赫人物。當時波蘭的攝政會議,把軍隊指揮權交給了他。畢蘇斯基成為波蘭第二共和國的首位國家元首,新的獨立的波蘭共和國成立了。


    地盤大了好處多


    1919年,在處理一戰戰後問題的巴黎和會上,通過決議承認波蘭共和國,波蘭的獨立得到了國際社會的認可。


    但沒有想到的是,波蘭在獨立後第二年,就受到了嚴峻考驗,遭到了老冤家俄國的進攻。這一次呼嘯而來的俄國人跟曆史上既相同又不同,相同的是他們的野蠻和殘忍,不同的是他們披上了紅色的外衣。


    1917年俄國發生十月革命,布爾什維克黨掌握了俄國政權。在列寧的領導下,布爾什維克利用革命的激情改造了俄國,還夢想改造全世界。蘇俄政權的對外政策極具攻擊性,既有革命的理想主義,也有東正教想拯救異教徒的救世情懷。


    曆史上,沙皇俄國就是極富侵略性的國家,它的對外擴張來自於一種對自身安全的病態恐懼,隻有地盤越擴越大,它才會有安全感。特別是在拿破侖戰爭和一戰中,俄國都是仗著人多地盤大,逃脫了覆亡的命運,避免被強大的對手擊垮。所以,俄國人更堅信地盤大了好處多。


    巴黎和會,實際上由英國首相勞合·喬治、法國總理克裏蒙梭、美國總統威爾遜三巨頭說了算


    列寧的對外政策,除了對傳統外交政策的繼承外,還有對世界上第一個紅色政權能否存在下去的擔憂。列寧認為,隻有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在各自家裏鬧革命,才能使蘇維埃俄國獲得真正的安全。他宣稱:“世界帝國主義與勝利的蘇維埃革命是不能和平共存的。”


    一戰給歐洲各國帶來了經濟崩潰,使馬克思主義在大眾中廣泛流行,成為很時髦的東西,甭管懂不懂,大家都在談論。十月革命一聲炮響,也給中國送來了馬克思主義。


    列寧很有信心,堅信自己輸出革命的理論能夠變成現實。他認為隻要在歐洲國家點起革命之火,俄羅斯就可以毫不費力地重奪在一戰中失去的土地,甚至占領整個歐洲。布爾什維克黨的二把手、號稱“紅軍之父”的托洛茨基,也認為能否占領緊鄰俄國的中東歐國家,是蘇俄政權能否鞏固的關鍵。


    幾個世紀以來,俄羅斯都是靠沙皇專製統治維持著它的龐大版圖。二月革命發生後,沙皇政府被推翻,各民族紛紛尋求獨立,十月革命的成功更是大大加速了這一進程。


    烏克蘭宣布獨立,成立了共和國。效忠沙皇的俄國將軍們則在各地起兵,海軍上將高爾察克建立了自己的政權,步兵中將鄧尼金統率白衛軍,與之遙相呼應,蘇俄迅速陷入內戰。


    布爾什維克最慘的時候,隻能控製全俄不到10%的領土,連莫斯科都差點兒被攻克。


    把老祖宗的土地收回來


    巴黎和會時,協約國集團普遍認為蘇俄紅色政權很危險,把蘇俄政權視為洪水猛獸,積極參與蘇俄內戰,想借此把布爾什維克趕下台。


    此時,列寧和托洛茨基四處招兵買馬,各種出身、各種信仰的人都被拉入紅軍,用來反擊國內外的一切敵人。


    特別有意思的是,後來成為蘇聯元帥的布瓊尼就是這時加入紅軍的。他原來是一名土匪頭目,騎術非常高超,帶著一幫兄弟四處打家劫舍,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銀。托洛茨基想收編他,就派人給他送來一輛裝甲汽車和一個黨員證。布瓊尼征詢兄弟們的意見,一個家夥說:“這輛汽車還行,黨員證有個毛用,燒掉算了。”布瓊尼覺得“黨證反正也不吃糧食”,就留下了。誰也想不到,布瓊尼日後成為蘇聯元帥,掌握全蘇的騎兵,深得斯大林信任。


    在蘇俄內戰中,湧現出了一批天才將領,最有名的就是圖哈切夫斯基。他出身貴族,藝術修養極好,法語說得像母語一樣流利。由於家境敗落,便加入軍隊,擔任禁衛軍中尉,他身穿的禮服白色肩章上綴有沙皇的花體簽名。他性格堅毅,從不抱怨困難,更不發牢騷。許多年後,在“大清洗”中有了不祥之兆時,他才對身邊的親人說起:“我小時候是怎麽請求給我買一把小提琴的呀,可爸爸由於始終沒錢一直不能買。我大概可以成為一名職業小提琴手……”但是,曆史決定了他跟小提琴沒有發生關係。


    一戰爆發後,圖哈切夫斯基擔任連長,在波蘭華沙附近被德軍俘虜,關進了戰俘營。他的難友回憶:“圖哈切夫斯基在監獄裏表現出了極大的毀滅欲,按他的看法,一切毀滅都是好的。圖哈切夫斯基曾說,一旦馬克思主義輸入俄國,最具毀滅性的戰爭必然爆發,我們會陷入一場大混亂,必須等到所有文明都化為灰燼,我們才能脫離這場混亂。而我喜歡戰神,我決定追隨馬克思主義。”


    後來,圖哈切夫斯基越獄逃回了俄國。列寧號召俄國戰俘返回俄羅斯後站到人民一邊的講演,傳進了他的耳朵,圖哈切夫斯基便加入了紅軍。因為他是正規軍出身,在當時的紅軍中,具有過人的軍事才能,很是拉風。1920年,圖哈切夫斯基已升任紅軍高加索方麵軍司令,當時他隻有27歲。馬克思主義的革命激情,加上豐富的作戰經驗,使他在用兵打仗時更加嫻熟。


    在蘇俄內戰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剛剛複國的波蘭看到了機會。畢蘇斯基認為,盡管波蘭複國了,但是1772年被掠奪的土地還在俄國人的統治之下。雖然蘇俄在1918年8月頒布法令,宣布廢除沙俄政府簽訂的關於瓜分波蘭的一切條約,但是,正像他們答應廢除掠奪中國土地的條約一樣,俄國人的話算不算數,隻有上帝才知道。


    所以,畢蘇斯基想趁俄國人陷於內戰的良機,把老祖宗的土地收回來。強烈的曆史使命感,驅使畢蘇斯基奪回前人失去的土地。


    因此,恢複原來的波蘭—立陶宛聯合王國的疆域,成為畢蘇斯基奮鬥的夢想,也成為他一切政策的出發點。


    都是烏合之眾


    1919年12月,協約國最高會議決定,波蘭東界應該止於布格河。畢蘇斯基感到這是對波蘭的侮辱,他決定在沒有大國的支持下自由行動。


    1919年歲末起,畢蘇斯基和俄國人談了幾次,想收回1772年喪失的國土,他的要求遭到了俄國人的堅決拒絕。雖然蘇俄宣布廢除沙皇俄國掠奪領土的條約,但是蘇維埃政權絕不可能放棄俄國人已經霸占的地盤,更何況世界革命還沒輸出,紅色政權怎麽能割讓領土呢?


    如此一來,雙方都不讓步,談判隻能破裂,一場決定歐洲命運的戰爭即將打響。


    戰爭爆發時,蘇波雙方的軍隊都是一幫烏合之眾。1918年11月,畢蘇斯基剛剛掌權的時候,波軍隻有24個步兵營、3個騎兵中隊、5個炮兵連。三個月後,增長到100個步兵營、70個騎兵中隊和80個炮兵連,總兵力11萬人。如此迅速的擴充,軍人素質和武器裝備情況可想而知。更糟糕的是,波蘭長期被俄、普、奧三國占領,缺乏獨立的軍工生產體係,一切軍用物資都需要英法援助,特別是戰馬,這一點對以後的戰局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波軍除了畢蘇斯基和少數軍官外,大多數軍官缺乏基本的指揮素質和軍事才能,而且對曆史上三次瓜分他們祖國的俄國人有一種天生的恐懼感。戰前,波軍的一個團長對他的朋友說:“招惹俄國人是危險的,我們可能連華沙都保不住。”


    其實,跟波蘭相比,蘇俄的情況是半斤八兩。托洛茨基組建了一支紅軍,保證了足夠的兵源,但是無法保證部隊士氣和戰鬥力。圖哈切夫斯基曾評價沙俄軍隊說:“俄國陸軍是一群烏合之眾,但這也正是他們的優點。”這個評價同樣適用於紅軍。紅軍是一群由農民臨時組成的烏合之眾,素質低下,革命使他們對沙皇的信仰破滅,但是沒有建立起新的士氣激勵機製。當然,紅軍給每位軍事長官都配了政委。


    1920年4月25日,波蘭軍隊向烏克蘭首都基輔發動了猛烈進攻。在畢蘇斯基眼裏,一戰爆發後,不斷損兵折將的俄軍簡直就是紙糊的、泥塑的廢物,現在這支紅軍更是一群不可救藥的烏合之眾。


    波軍果然勢如破竹、摧枯拉朽,一路高歌猛進。5月7日,僅僅十多天時間,千年古城基輔就被波軍拿下了。


    02. 俄軍反擊波蘭


    俄軍打仗有秘訣


    居然讓波蘭人欺負到頭上來了,這還了得?蘇俄軍隊立即調兵遣將,準備反擊。


    此時,蘇波戰線由普裏皮亞季河和同名的大沼澤一分為二,兩軍都由此分成了左右兩部分。波軍主力在南方,也就是右翼,由第二、第三、第六集團軍組成;在北方,也就是左翼,隻有第一、第四集團軍,總兵力12萬。蘇軍正好相反,主力在河北,是由圖哈切夫斯基率領的西方麵軍,下轄第三、第四、第十五、第十六集團軍;河南是葉戈羅夫指揮的西南方麵軍,下轄第十四、第十六集團軍一部,還有赫赫有名的布瓊尼和伏羅希洛夫指揮的第一騎兵軍,總共18萬人。蘇聯1935年首次授銜的五名元帥,這裏就有四個,陣容不是一般地強大。缺席的是布柳赫爾,他在遠東,沒趕上這場戰役。


    從彼得大帝時代開始,俄軍打仗的秘訣就是一個字:拖。以空間換取時間。從查理十二世 到拿破侖再到後來的希特勒,所有敢進攻俄國的強大敵人都毀在“拖”字上,現在這個魔咒又降臨到了畢蘇斯基頭上。和畢蘇斯基相比,紅軍的前敵總指揮加米涅夫是科班出身,畢業於沙俄的軍事學院,當過步兵軍參謀長,革命後當過工農紅軍參謀長,比畢蘇斯基老辣得多。


    波軍占領基輔之後,加米涅夫下令攻擊波軍最弱的左翼。畢蘇斯基剛剛進入基輔,凳子還沒有坐熱,未等全軍集中,圖哈切夫斯基的重拳就打過來了。俄軍由第十五集團軍擔任主攻,圖哈切夫斯基的意圖是先發製人,把波軍主力從右翼吸引過來。


    盡管波蘭借助烏克蘭的軍隊阻止了這次攻勢(烏克蘭人對俄國人懷有刻骨仇恨,在戰鬥中打得相當頑強),但是圖哈切夫斯基的行動仍然使畢蘇斯基大為震驚,不得不停止攻勢,極不情願地從西南方向調集軍隊,救援左翼。


    其實,圖哈切夫斯基的這一擊是虛招,當畢蘇斯基救援左翼的部隊還在星夜兼程趕往目的地的時候,真正的殺招已經逼近了波軍右翼部隊。布瓊尼帶領近2萬名哥薩克騎兵、48門火炮、8輛裝甲汽車,潛行300公裏,攻擊波軍右翼,幾乎合圍了波蘭第三集團軍。哥薩克騎兵極其凶猛,波軍缺少戰馬,無法抵抗,隻能殺出一條血路,向西突圍逃跑。


    畢蘇斯基離開了夢寐以求的烏克蘭大地,黯然神傷。


    紅旗插遍歐洲


    波蘭第三集團軍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戰場主動權已轉入俄國人之手。


    更可怕的是,盡管波蘭軍隊避免了拿破侖大軍的命運,主力未失,但在首都華沙,畢蘇斯基的後院已經起火了。這要歸功於捷爾任斯基,有意思的是,他是波蘭猶太人,跟畢蘇斯基還是校友,但兩人道不同不相為謀。


    捷爾任斯基安排了很多間諜深入波軍後方,動搖波蘭人的抵抗意誌。在華沙城內,經常可以看到布爾什維克的小廣告,上麵寫著:“世界革命萬歲!”“波蘭兄弟團結起來,推翻畢蘇斯基政府!”“你在為誰而戰?”之類的文字。據衛兵回憶,甚至總統府的牆上也出現了這種小廣告。在華沙城的咖啡館、酒吧裏,經常可以看到一些操著西部口音,留著大胡子,像俄國人一樣畫十字的人,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波軍前線失利的情況,就跟他們親眼所見一樣。各種版本的流言開始在波蘭傳播,內容大都是說波蘭第三集團軍被全殲了,司令帶著人逃跑了。畢蘇斯基當時坦言:“恐慌現象已經開始發生,政權開始動搖。越是後方,心理上越是如此。”


    所以,波蘭人當務之急是要救出脆弱的左翼部隊,因為右翼的失敗已經使畢蘇斯基感到了危險。幸虧圖哈切夫斯基沒有立即追擊,他需要時間休整軍隊,補充給養,等待援軍。整個6月,圖哈切夫斯基的軍隊停止前進,收編了10萬內戰的逃亡者。


    蘇俄紅軍沒有立即發動進攻,除了等待援軍之外,還有一個因素是,圖哈切夫斯基甚至列寧都陷入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狂熱之中。他們堅信波蘭的情況大大有利於歐洲革命的發生,隻要紅軍大軍一到,波蘭城市中的無產階級和農民就會揭竿而起,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不隻是波蘭,按照蘇俄情報部門的推斷:德國正等待著起義的信號,英國正處於革命前夜,意大利工人正在占領工廠,隻要紅軍大軍一到,紅旗就會插遍整個歐洲!


    拿破侖複活了


    從7月4日到23日,在集結了大量兵力和完成物資準備後,圖哈切夫斯基指揮第三、第四、第十五、第十六集團軍對波蘭軍隊發動猛烈進攻。這次,紅軍勢如破竹,步兵、炮兵、騎兵跟少量裝甲兵配合,迅猛進攻,大膽穿插,先後占領基輔、明斯克等重鎮,摧垮了波軍幾乎所有的防線,給波蘭第一、第四集團軍以殲滅性打擊。


    畢蘇斯基在回憶錄中寫道:“圖哈切夫斯基的軍隊在運動中創造了一種不可戰勝的形象,就像烏雲伴隨著暴風雨即將來臨那樣。在他麵前,國家在顫抖、在動搖,士兵們驚恐不安。”看起來,現在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擋住蘇俄紅軍進攻的腳步,波蘭的完全崩潰恐怕就在眼前。


    這次戰役中,紅軍強悍的戰鬥力和圖哈切夫斯基機敏果決的指揮藝術,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整個歐洲都驚恐地注視著圖哈切夫斯基的攻勢,他三個星期前進了300公裏。這位年僅27歲的紅軍方麵軍司令,高喊“拿下歐洲”的口號,指揮紅軍以史無前例的速度向波蘭進軍。人們驚呼:“拿破侖複活了!”


    7月23日,波蘭首都華沙的最後一道天然屏障布格河被圖哈切夫斯基突破,華沙已經毫無防備地躺在紅軍戰士的麵前。紅軍總司令部命令圖哈切夫斯基在8月12日占領華沙。


    這時,紅軍西南方麵軍也沒閑著,他們持續給波蘭第三集團軍施加壓力,從沼澤地的南部進攻。蘇俄第一騎兵軍具有極強的戰鬥力,據當年在波軍服役的美軍誌願飛行員回憶:“從飛機上俯瞰第一騎兵軍部隊,每行八人八騎,哥薩克頭戴圓筒帽,身披大衣,肩上挎著步槍,隊伍浩浩蕩蕩,望不到盡頭。”


    蘇俄著名作家巴別爾寫過一本叫《紅色騎兵軍》的奇書。當時,他以記者身份跟隨第一騎兵軍參加了這場戰爭,經曆了這一歐洲曆史上乃至人類曆史上的最後一場大規模騎兵會戰。據他回憶,哥薩克組成的紅軍部隊沒有擺脫嗜血的本性,一路上燒殺搶掠,犯下無數罪行。特別是第一騎兵軍,繼承了沙皇俄國反猶太的傳統。在巴別爾的日記中,處處可見紅色騎兵軍對猶太人的屠殺。有一次,在波蘭小鎮,當入侵的紅色騎兵們準備召集會議、宣傳革命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哥薩克揪住一個猶太老人,把他的腦袋夾在腋下,抽出匕首,利索地割斷了老人的脖子,身上沒濺上一滴血。這位紅軍戰士泰然自若地走開,敲了敲一扇緊閉的窗戶說:“要是有興趣,出來收屍吧。這個自由可以有。”


    已把絕望寫在臉上


    8月1日,布列斯特也被紅軍占領。波蘭麵臨的處境非常危險。蘇俄的兩個方麵軍都已繞過了沼澤,可以直接協同打擊波蘭軍隊,而波軍這時尚未完成回撤布防。


    幸虧紅軍的兩個方麵軍司令圖哈切夫斯基和葉戈羅夫之間有矛盾,影響了兩個方麵軍之間的相互配合。而這時候,克裏米亞的白衛軍將領弗蘭格爾開始威脅西南方麵軍後方,拖住了葉戈羅夫的後腿,迫使圖哈切夫斯基抽出兵力,加以支援,這對日後的戰局有極大影響。


    在快速推進的過程中,圖哈切夫斯基忽然發現他的後勤補給係統近乎解體。蘇俄紅軍的補給方式近乎野蠻,跟曆史上的野蠻遊牧民族一樣,完全采取就地取食的辦法,到處搶糧充饑。第一騎兵軍的記者巴別爾記述:隻要一跟女房東提要吃東西,她就想上吊。俄國人的野蠻凶殘,使他們根本無法從占領區獲得急需的糧食。這樣,圖哈切夫斯基隻有繼續向西占領華沙,他的部隊才能吃上飽飯。


    然而,戰場形勢大好,掩蓋了這一切。這時的克裏姆林宮正處在歡喜之中,令人驚歎的戰績使得全世界對無產階級紅軍刮目相看。在政治上,全歐洲的工人都聯合起來了,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德國的工人罷工,拒絕軍火經過他們的國家運往波蘭;英國工黨宣布大不列顛工人絕不參加波蘭挑起的戰爭;法國社會黨人宣稱:不給波蘭反動政府一個人、一分錢和一顆子彈,還高呼:“俄羅斯革命萬歲!工人國際萬歲!”除了匈牙利,沒有人願意支援波蘭。


    在全世界人民看來,蘇俄紅軍的勝利已經是板上釘釘,波蘭城內可以聽到近郊的炮聲,上流社會的達官顯貴逃亡一空,英法兩國的外交使團已經分批撤離,無法逃走也無處可逃的婦女兒童們在哀號。還未從上一次慘敗中恢複過來的波蘭士兵緊張地加固工事,但是大多數人已把絕望寫在臉上。


    列寧滿懷信心地說:“如果波蘭變成了蘇維埃國家,華沙工人得到他們所期盼、歡迎的蘇俄的幫助,《凡爾賽和約》就會瓦解,由戰勝國建立起來的整個國際體係就會垮台。”


    蘇俄甚至建立了由捷爾任斯基領導的波蘭臨時革命委員會,號召波蘭人民為推翻地主階級政權、建立蘇維埃共和國而鬥爭。


    03. 擋住蘇俄紅潮


    要跟俄國死磕到底


    經過300公裏的長途跋涉,紅軍早已疲憊不堪,缺槍少炮。士兵缺乏口糧,更沒有肉吃,許多人衣服破爛,沒有鞋子。


    而波蘭方麵,英、法、美給波蘭提供了大量援助,除了武器裝備,還有大批生力軍正從西方源源不斷趕來。美國提供了1.1億美元的軍用物資和糧食。法國除了提供武器裝備,還派遣了以魏剛將軍為首的軍事代表團前來助陣,代表團裏,一名年輕軍官外號叫“兩米”,就是戴高樂 ,後來成為法國的民族英雄。


    但是,這種情況沒有引起圖哈切夫斯基的警惕。他對部下講:“向西去吧!波蘭的屍體躺在地上,讓革命蔓延到全世界!進軍華沙,然後在波蘭的遺體上進攻柏林!”


    8月初,在英法的斡旋下,蘇波雙方舉行了談判。列寧和托洛茨基提出了苛刻條件,其中有一條,要求波蘭陸軍減少到六萬人,以城市工人組成的武裝民兵為支援,由俄國、波蘭、挪威三國勞工組織共同管理,這實際上剝奪了波蘭擁有獨立常備軍的權利。


    畢蘇斯基拒絕了俄國人的方案,他深知國家獨立自主的價值,寧願站著死,決不跪著生,下決心要跟俄國死磕到底。也許是為了配合談判,等待華沙工人起義,8月初,紅軍停在了布格河,暫停攻勢。


    波軍分成兩大集團,守衛著300多公裏的戰線。第一、第二、第四、第五集團軍,以華沙為中心,構成波軍北麵集團,總數約11萬;第六、第七集團軍和一些烏克蘭、羅馬尼亞軍隊,構成波軍南麵集團,將近5萬人;連接兩大集團的是波蘭第三集團軍,2.5萬人。


    紅軍的部署與戰前差別不大,西方麵軍在北線威脅華沙,西南方麵軍在南線,圖哈切夫斯基比葉戈羅夫更靠前。華沙的城防情況較好,橋頭陣地上挖掘了戰壕,架設了鐵絲網,有43個重炮連負責火力支援,北、西、南三麵的外圍據點與華沙互為犄角,形成拱衛之勢。


    看到陣地堅固,畢蘇斯基的心情才稍微放鬆。


    上帝保佑波蘭


    當時,畢蘇斯基麵對的戰場形勢足以令任何一個指揮官絕望。


    法國軍事顧問團團長魏剛將軍建議畢蘇斯基采取塹壕戰,這是個純粹的防禦計劃,已經被一戰證明是行不通的,沒有任何一場戰鬥是靠挖戰壕打贏的。畢蘇斯基雖然沒上過一天軍校,但他是在戰爭中學會打仗的。他敏銳地察覺到,純粹的防禦計劃不可能帶來勝利,隻不過是苟延殘喘,隻有進攻才能獲得一線生機。


    畢蘇斯基把自己關在貝爾維德宮,對著地圖苦思冥想,要找出一個拯救波蘭的方案。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畢蘇斯基對著地圖沉思的時候,智慧的火花閃現,他發現華沙南方是蘇俄西方麵軍和西南方麵軍的接合部,敵軍兵力薄弱,隻有一個集團軍,如果在這裏集中兵力發動反攻,肯定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於是,畢蘇斯基打算抓住這一難得的戰機。蘇俄紅軍擺出的是一個啞鈴陣勢,兩頭粗,中間細,西方麵軍和西南方麵軍就是啞鈴的兩端。如果讓反攻兵力從中間插入,打擊紅軍最脆弱的中間部分,並且實施戰略包抄,就可以迂回到圖哈切夫斯基的主力第十六集團軍後方。紅軍的後勤補給體係早已崩潰,如果被包圍,軍隊士氣必然低落,無法麵對後路被切斷的情況。一旦第十六集團軍被擊退,華沙附近的波軍主力就可以加入反攻,徹底扭轉戰局。


    其實,圖哈切夫斯基並非不清楚兩個方麵軍之間存在軟肋,但他認為,波軍已成驚弓之鳥,敗局已定,出現一點兒紕漏不算什麽,這就是所謂的驕兵必敗。而且一向靠前指揮的圖哈切夫斯基,這時遠在300多公裏之外的司令部裏。


    8月6日,畢蘇斯基製訂了反攻計劃,由波蘭第一、第二、第五集團軍堅守華沙三四天,第三、第四集團軍向南進攻蘇俄第十六集團軍側翼,盡量擴大戰果。畢蘇斯基的最過人之處,就是在防禦已經捉襟見肘的情況下,還敢用有限的兵力進攻,這從技術角度講非常冒險。


    更讓畢蘇斯基意想不到的是,南線波軍在撤退過程中經曆了殘酷的戰鬥,一位攜帶側翼進攻命令的軍官陣亡,進攻計劃落入紅軍之手。但是,上帝保佑波蘭,無論是紅軍總參謀部,還是圖哈切夫斯基,都懷疑這一消息的可靠性,甚至認為這是深陷困境的波軍虛張聲勢的詭計,完全沒有重視這份情報。


    除了幾個親信參謀和幕僚之外,畢蘇斯基沒有把他的計劃告訴更多的人,他必須考慮部下在大敗之後的承受能力。雖然這個計劃在有限的小圈子內仍然遭到了強烈反對,但是畢蘇斯基心意已決,他派自己最得力的將軍防守華沙,同時開始秘密調兵遣將。


    在畢蘇斯基最需要的時候,協約國的援助物資終於衝破了各國工人的阻撓,運抵華沙前線。


    波蘭農民覺悟低


    8月8日,紅軍前鋒距華沙僅有10公裏。但長途奔襲已使蘇俄紅軍嚴重減員,西方麵軍總兵力不足4.5萬人,最後的預備隊也已經用上,一些團的人數僅相當於連,官兵極度疲勞,糧彈兩缺。在進攻中,蘇波兩軍的不少作戰地段,戰鬥已處於相持狀態。


    8月16日,波蘭軍隊發起了全線反擊,以騎兵為主力的波軍第三、第四集團軍強行突破60到80公裏,突然出現在紅軍第十六集團軍後方。正在進攻的紅軍第十六集團軍猝不及防,迅速潰退,第三、第十五集團軍的側後隨之暴露。


    與此同時,駐守華沙的波軍第一、第二、第五集團軍全力出擊,終於收到了效果。紅軍的潰退形成了雪崩效應,第三、第四、第十五、第十六集團軍先後遭到慘重打擊。直到8月18日,圖哈切夫斯基才收到報告,立即下達了全線撤退的命令。


    但是命令已經不可能執行了,波軍對紅軍各部隊的分割包圍已經形成。紅軍第十六集團軍最先喪失戰鬥力,第三、第十五集團軍依次瓦解。


    後來的紅軍中將托多爾斯基參加了這場戰鬥,他對紅軍的崩潰有較為詳盡的描述:到8月20日夜,他跟戰友們還不知道友鄰部隊已被擊潰,還在熱烈談論著發起總攻的時間,拿攻入華沙後的場景開玩笑,說要把華沙天主教堂的巨額財富還給波蘭勞動人民,如何回應波蘭工人兄弟的熱烈歡迎……聊著聊著,哥兒幾個進入了夢鄉。


    8月21日淩晨,托多爾斯基還沒睡醒,就聽到華沙方向傳來炮聲。凶悍的大胡子連長開始嗬斥,說左翼的渾蛋們被波蘭人擊潰了,現在必須扔掉一切輜重,迅速後撤。他們一開始還不相信,但一看見前麵敗退下來的士兵,也就撒丫子開跑。一路上,情況極其混亂,在波蘭的土地上,到處可見被打敗的紅軍士兵,用俄語罵著波蘭人和自己的上司。


    在路口,常常可以看見俄國大車擋路,發生了嚴重堵塞。幾支部隊的指揮官互相對罵,甚至大打出手。正在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總會有一個哥薩克騎兵揚鞭而至,向他的首長報告波蘭軍隊的動向。剛剛臉紅脖子粗的蘇俄軍人立馬恢複“革命友誼”,交通堵塞以最快的速度解決。因為他們都知道,如果再慢一點兒,波蘭人就會追上來,把他們收拾幹淨。


    每當潰逃的紅軍經過波蘭村莊,總看到一些波蘭農民遠遠地站在村口,拿著各種各樣的農具,警惕地望著他們。托多爾斯基路過一個村莊的時候,曾經看到一個腦袋被打破的紅軍士兵,纏著白紗布靠在石頭上。這個士兵說,他跟隊伍走散了,路過一個村莊的時候,向波蘭人要水,還沒開口,就被一個波蘭農民拿棍子打了。托多爾斯基在日記裏描寫:“最使我難過的,不是我們被波蘭統治者的軍隊擊敗,而是波蘭農民的覺悟竟然如此之低,他們的腦筋竟然被民族主義填滿,向階級兄弟們舞槍弄棒。”


    世界已被改變


    在幾支紅軍中,最慘的是第四集團軍,因為深入前線,無法全身而退,隻得和相對完整的第三騎兵軍一起進入德國境內。當然,德國人毫不留情地繳了他們的武器。


    8月25日,畢蘇斯基下令停止追擊。紅軍損失共計15萬人,其中6.6萬人被俘,3萬多人被德國人解除武裝。波軍繳獲大炮231門、機關槍1032挺,還有1萬車彈藥和其他補給。波軍在七八月間的損失是5萬人。


    華沙會戰,畢蘇斯基憑借堅強意誌和軍事天才,以及波蘭人民麵臨外敵入侵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眾誌成城堅決抵抗的戰鬥意誌,用弱小單薄的身軀,擋住了蘇俄紅潮的進攻,拯救了華沙,也拯救了波蘭。列寧認為能用馬列主義意識形態征服波蘭,卻忘了俄國三次瓜分波蘭及其亡國滅種的同化政策給波蘭民族帶來的國仇家恨。


    戰爭雖然告一段落,但戰爭給人們留下的創傷,仍曆曆在目


    波蘭人擋住了俄國挺進中東歐的步伐,也擋住了洶湧澎湃的蘇俄紅潮。


    一戰結束了,盡管波蘭擋住了蘇俄紅潮,但整個世界已被改變,再也無法複原,而且戰爭仍在繼續,許多人認為《凡爾賽合約》不過是20年休戰。整整一代歐洲年輕人奔赴戰場,那些活下來的人躲過了炮彈,但還是被戰爭毀掉了。


    他們中出現了“迷茫的一代”,戰爭爆發時,他們是20歲左右的年輕人,在政府“拯救世界”的口號下,懷著民主的理想,奔赴歐洲戰場。他們親曆人類曆史上空前慘烈的大屠殺,發現戰爭遠不是他們原來幻想的那種英雄事業。他們在戰爭中經曆了種種苦難,從此開始尋找新的生活意義,卻又陷入空虛和迷茫,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戰爭雖然告一段落,但戰爭給人們留下的創傷,仍曆曆在目。


    (《戰爭就是這麽回事兒:袁騰飛講一戰》完,敬請關注“袁騰飛講戰爭”係列後續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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