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真正的痛苦,就一定要以淚洗麵、歇斯底裏、覓死尋活、食不下咽、一夜白頭嗎?


    第1節


    偶爾半夢半醒之間,會聽見客廳裏好像有人在掃地的聲音,她揉著眼睛走出去,沙發上還放著沒洗的衣服,桌子上還有吃剩下的泡麵碗。


    她就知道吵架傷感情,不理智的事情八百年前就沒做過了,可是跟蘇鏡希互損一場,什麽裏子麵子全毀了,那種飛蛾撲火般的爆發耗盡了她全部的能量,整個人都委靡了。跟以前比起來,她似乎更嗜睡了一點兒,在教家教的學生複習功課時都能打瞌睡。


    好在那個學生很爭氣,女孩子大概太內向了,不懂的地方也不好意思去問老師,就那麽耽誤下來。其實她很認真刻苦,就是腦子有點兒像個不太開化的小番薯,一個月補習下來,她的進步讓容青可很吃驚。對於好的,都是值得讚揚的,她送了女孩子一套她很想買的張愛玲文集,女孩子抱著書有點兒不知所措。


    “我媽不讓我看這些閑書,以前我偷買的都被扔掉了。”


    “功課做好了,就可以看這些書了,這是我送給你的,你告訴她,這是你認真學習的獎勵。”


    女孩感動得要命,跟她也格外親密起來。兩個月的時間過得真快,一邊教可愛的學生,一邊忙著論文答辯,其他的什麽都不想。蘇念偶爾也來找她,整個人有點兒陰森森的,占了她的書桌做功課,說著什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可是也沒聽他喊過一聲爹,就那麽死皮賴臉地賴著她。反正教一個是教,兩個也是教,她就當是為人民服務。


    中考揭榜的那天,容青可正在民辦學校裏應聘。穿著平常的白t恤和牛仔褲,往校長、副校長,還有什麽年級主任麵前落落大方地一坐,多少還是有點兒被當成白菜在市場裏被人挑揀的感覺。


    她沒什麽實習經驗,大學成績也是一般,也沒什麽學生會職位或者班長的光環。年級主任一聽見她說“學生也是人,布置那麽多作業都是不合理的”眉頭就開始皺起來了。旁邊另外兩個應聘的女生用“你腦子進水了嗎”的眼神看她。


    她也知道自己不是做老師的料,隻是沒事來增加點兒應聘經驗還是蠻不錯的,她還是去考個什麽喝茶看報紙的公務員,少在這裏誤人子弟。


    “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


    另外一個女生慷慨激昂地訴說著她的偉大理想時,容青可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了。應聘是要關手機的,第一次沒經驗是可以原諒的,她安慰著自己。頓時她成了全場的焦點,她掛也不是,接也不是,最後還是壓低聲音接了:“小淋子,我在應聘……”


    “老師,我考上了!市一中!”女孩子興奮得連聲音都是顫抖的,“老師我考上了……”


    “考上了?”她笑了,“有出息啊,晚上來頓謝師宴吧,記得讓你媽帶紅包。”


    她太高興了,喜滋滋地接受著周圍人投來的譴責的目光。一直坐在旁邊沒說話的校長老頭兒特八卦,笑嘻嘻地問:“什麽謝師宴啊?”


    “我的家教學生考上市一中了,啊,對了,她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叫彭淋。”容青可急著分享,也顧不得場合。


    “彭淋?”年級主任驚訝地看著她,“三年級六班的彭淋?是我們班的。”


    “是嗎?”容青可找到知己了,“恭喜恭喜啊!”


    “同喜同喜!”校長老頭兒還搞笑地作了個揖,這下連老拿臭臉對著她的年級主任也笑了起來。


    晚上的謝師宴很是大手筆,小淋子的爸爸把四星級酒店的一個包廂包了下來,窗外就是人工湖,到了晚上還有音樂噴泉。容青可覺得太奢侈了,被小淋子父母殷勤地勸著“容老師,再喝一杯吧,香檳沒度數的”。她這麽大的人居然相信了這種“酒沒度數”的話,胡吃海喝了半晌,等走到大街上被熱風一吹,這才忍不住倒在路邊大吐特吐起來。


    可能是喝醉了酒的人特別脆弱,這麽昏昏沉沉地坐在馬路邊上,連個擔心她的電話都沒有,就覺得格外傷心。


    還是再找個男朋友吧,什麽愛情不愛情的,有人陪著就好了。


    又不是沒有愛情就不能活,然而沒有錢是絕對活不下去的,兜裏的紅包太厚了,讓她本來是應該笑的,可是卻捂著嘴哭起來。


    “老師……”迷糊中有人叫她,她仰起臉怎麽也對不準焦距,盲目地仰著頭,漂亮的幹幹淨淨的臉,“老師,你怎麽醉成這個樣子,我送你回家……”


    “小鏡……”


    她的呼聲讓那隻想要扶起她的手像觸電一樣縮了回去。


    容青可著急地抱住麵前的人,抽抽搭搭的,就怕他又不見了,哭著說:“小鏡……你別走……你他媽的就那麽臉皮就那麽薄……我說你再出現在我麵前我就揍你,你就不敢來了?你不知道小念沒事就來找我嗎?你這個渾蛋……”


    她隻顧著哭,發泄似的又掐又咬,像個八爪章魚一樣纏著麵前的人。迷蒙中她也知道自己回到了家,聞到了被褥上熟悉的薰衣草的香味,就安心下來。耳邊仿佛有人說了什麽,她也聽不清了,隻是抱緊了“天然抱枕”哼哼唧唧地睡過去。


    第2節


    第二天醒來無疑是引爆了原子彈,容青可發現自己趴在男生的身上,身下的男生襯衫被扯掉了兩個扣子,脖子和胸口都是猙獰的抓痕和咬痕,怎麽看都是慘遭蹂躪後的模樣。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酒後亂性?!


    容青可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男生已經醒了,正用狹長的狐狸眼看著她,那一臉的安靜更像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不過她的臉皮厚慣了,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決定先下手為強,擺出“今晚的太陽真好啊”的燦爛笑容說:“早啊……哎喲哎喲,你多吃點啊,這麽瘦硌死我了!”


    “你能不能少吃點啊,這麽重壓死我了!”


    容青可這才發現自己還厚顏無恥地趴在蘇念身上,匆忙翻下來去衛生間整理宿醉後亂七八糟的模樣。蘇念這小崽子看起來並沒有異常,反而有點兒陰陽怪氣,那眼神也讓人直發毛。她趁著蘇念借了衛生間去洗澡,忙去小區門口買了早餐回來賠罪。


    兩碗豆腐腦和兩籠小籠包,還特意給他加了一杯酸奶。


    蘇念頭發上滴著水,換上了為上體育課而準備的棉校衫,跟塊水靈靈的嫩豆腐似的。可是脖子和胸口的紅痕就有點曖昧猙獰了,她忙討好地替他把酸奶打開說:“小念啊,你要補充營養啊,否則就不長肉也不長個子,在晚上沒亮光的地方,人家還以為你是根電線杆呢!”


    蘇念什麽都沒說,接過去放在嘴邊。可是他太沉默了,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說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昨天到底出了多少醜也是不知道的。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時間默默地走到七點半,蘇念還要去上課。


    他出門的時候,容青可突然結結巴巴地叫住他:“小念啊……那個……昨天謝謝你啊……可是你也別跟你哥說啊……”


    蘇念原本平靜的臉立刻青了,摸了摸脖子裏的血印,片刻後又抿著嘴咬牙切齒地笑了:“老師就是想得周到,多謝提醒,否則我還想不起來呢!”


    沒等容青可回過神,他已經狠狠地摔門走了。


    她這不是沒事找事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真是越活越出息了。容青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也出門去跟同學聚會。反正是一群還沒找到工作的無業遊民,趁有時間的時候,像窮人撿到巨款一樣狂歡。


    不過大家都不是有錢人,男生中沒有企業家二代,女生也沒有被包養的,所有的聚會都是aa製。容青可趕到ktv的大包廂時,已經來了十幾個人,她一眼就看見角落裏坐著幾百年沒見的陶林織。


    容青可親熱地湊上去:“喲,稀奇啊,你還活著啊?”


    陶林織聽見聲音抬起頭,容青可像被人迎麵打了一拳似的,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以前這丫頭整天吵著減肥,減肥茶也喝了不少,臉頰還是肉嘟嘟的。如今她的雙頰深陷下去,眼睛顯得更大了,卻是無神的。


    她抬起頭,勉強地笑了,容青可這才看見她指縫間夾著一支燃燒了一半的煙。這下倒好了,幾天沒見什麽都學會了,又抽煙又喝酒的,裝什麽寂寞夜歸人啊。這麽想著,她還是嗓子裏堵得難受。


    “你不是忙嗎?聽說昨天還去學校應聘了,我怕你沒時間,就沒打電話給你。”


    “說什麽呢?再怎麽說也是朋友一場,你死了我燒個紙的時間還是有的。”


    “還是那麽損啊。”陶林織把頭放在容青可的肩膀上,“可可,你說我發什麽瘋啊,學人家千裏尋夫。可是我的運氣也太背了吧,人家都說女追男隔層紗,怎麽有那麽厚的紗啊。人家對我冷冰冰的,我就隻當大夏天的降暑了,可是,他、他喜歡的是男人。”


    “……”


    “可可,你的運氣都用光了,我的也用光了,你說我們倆怎麽辦啊?”陶林織縮在她的肩膀上哭了,眼淚掉進脖子裏,很是燙人。容青可聽見同學在一邊唱情歌,其中一對因為要各奔東西的情侶抱在一起跟世界末日似的,活像一對連體嬰。


    不知道為什麽氣氛有些傷感,有人唱一首陌生的歌曲,唱得容青可的眼睛都痛了。


    “隨候鳥南飛風一刀一刀地吹。你刺痛我心扉我為你滴血。你遺棄的世界我等你要回。我不想南飛淚一滴一滴地墜。”


    這麽悲情氛圍讓她有點承受不住了,幹脆去衛生間洗把臉。鏡子裏的臉有點宿醉後的疲憊,滿臉掛著的水珠,也是惡俗的為情所困的模樣。她突然想嚐嚐香煙是什麽味道,於是去櫃台買了一包,在樓梯口坐下像個癮君子一樣顫顫巍巍地點燃。


    聽說初學者大多都會覺得嗆,容青可果真是個變態,連抽煙都那麽嫻熟。


    “你在這裏做什麽?”蘇鏡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還抽煙?!”


    有幾個月沒見了,蘇鏡希的樣子倒沒有什麽變化,好像瘦了一點兒,眼睛卻更黑了,帶著純良雪白的善意。她記得自己曾經惡狠狠地放話,說是再見了他就揍他的。沒想到會在這裏巧遇,連把煙扔掉毀滅證據的時間都沒有。


    可是她幹嗎要毀掉證據,這家夥又不是她的什麽人。


    容青可有點兒討厭這麽遜的想法,索性將煙抽得更猛。蘇鏡希皺了一下眉,氣勢洶洶地將煙奪過來踩滅了。容青可笑了笑,又拿出一支點上。蘇鏡希氣得呼哧呼哧地說不出話來,臉都紅了,狠狠地瞪著她。


    她自虐地得意著,還將煙吐到他臉上。


    就在這時,蘇鏡希突然向前一步,用手心抵住了煙頭。等容青可從震驚中回過神,淡淡的皮肉燒焦的味道已經彌漫在鼻翼間。


    她氣得跳起來,拉過蘇鏡希的手,嘴巴罵著:“你瘋了啊,學什麽古惑仔啊你!”


    媽的,連她自己被揍一拳都沒這麽痛,痛得身子都在抖。蘇鏡希臉都白了,還是瞪著她說:“你抽一次我捏一次,不信你試試!”


    他這算什麽?幾個月沒見人,突然出現在麵前又多管閑事,還學人家玩自殘。這小子果然是欠揍的。容青可氣得不輕,想揍他,看那副因為忍痛而緊抿唇的樣子又下不了手。她拉起他就往外走,攔了輛出租車坐上去。


    這樣的燙傷肯定是要留疤的,容青可從來沒像現在這一刻(19lou)這樣後悔過


    第3節


    蘇鏡希手心裏的皮膚燒爛了,用消毒水清洗過,家裏沒有創可貼,她拿著紗布繞了兩圈。本來是很小的傷口,被她這麽一折騰倒像是廢了一隻手一樣。她越看越心疼,神經質地一直喝水。


    “這是我自願的,你不用有心理負擔。”蘇鏡希別扭著,“反正不好的,你都不能學,否則……”


    “你有完沒完了,你是我什麽人啊?”她翻了個白眼。


    “我不知道。”蘇鏡希低下頭,“你說我是你什麽人?”


    “你還真是屬豬八戒的,還會倒打一耙。”容青可不知道為什麽兩個人一見麵就要吵架,“幾個月沒見人,出現了就管我的閑事,還玩自殘。你這小鬼真是欠修理,我跟你說,別用我來證明你偉大的愛情,想追橘梗就去追,別在我這裏演苦情戲!”


    蘇鏡希失神了半晌,眼睛突然紅了,吸著鼻子說:“我在你眼裏就是這麽不堪的人嗎?難道我們之間的感情都是假的?你不用這麽糟蹋我,你說一句再也不想看見我,我就可以不出現在你麵前。我知道我自己是多管閑事,惹你討厭,你覺得我很幼稚是吧?什麽為了討好葉橘梗而照顧你,我從來都沒這麽想過。像你這種八麵玲瓏的人怎麽會明白,我好不容易交到可以一輩子交往的朋友,我當然不希望她受到委屈!”


    容青可有點兒回不過神。


    “你把我當什麽?一個笨拙的小醜?隨意差遣的仆人?虛偽惡心的笨蛋?”蘇鏡希黑黝黝的眼睛鎖著沉甸甸的眼淚,那麽幹淨地望著她,“你男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換,連蘇念都可以,為什麽偏偏隻有我在你的眼中那麽不堪?如果那麽討厭我,當初為什麽要為我擋拳頭?如果我真的喜歡上一個有男朋友的女生,我不去追求,默默等她喜歡我的話,我就真的那麽窩囊惡心到不可原諒嗎?”


    已經沒有什麽語言可以表達她此時的心情,一句都沒有。


    蘇鏡希看她一動不動,堅定又不失時機地湊上去親了她一下,有點兒笨拙,眼睛裏蕩漾著決絕的意味,他苦笑著說:“覺得惡心嗎?我對你是有這種心思的。你是不是有點兒看不起我了?這幾個月我總能聽見蘇念說起你的事情,沒有我的話,你也過得那麽好。我根本就是一相情願,你什麽都不在意。容青可,你沒有心嗎?就算小區裏流浪的小貓小狗不見了,你也會難過一下的吧?”


    他的問題太多了,一個接一個的,讓她不知道回答哪一個。


    蘇鏡希卑微到塵埃裏似的:“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啊,我喜歡你不行嗎?我喜歡你有錯嗎?”


    身體像是被托到了半空中,軟綿綿的,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陶林織說錯了,她的運氣好像還沒完全用光。蘇鏡希認真表白的模樣簡直帥斃了,讓她有種中了六合彩的不真實感。


    蘇鏡希斂下了長睫毛,小聲說:“你不回答也沒關係,我也不想知道了。我走了,以後再也不出現在你麵前了,如你所願。”


    他剛走兩步,身子就被人從背後抱住了。容青可用額頭抵著他的後頸,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她有點兒恨自己的笨拙,不能說出甜言蜜語讓琉璃般的小鏡覺得安心。然而對於沒什麽期待的小鏡來說,這無疑是最好的回答。


    夏天來得轟轟烈烈,愛情的香味肆無忌憚地洶湧著,蘇鏡希問:“我是第幾個?”


    “你是最後一個,你害怕嗎?”


    “應該害怕的是你,我這個人很死腦筋的,喜歡上一個人就很難改變的。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小鏡,我隻說一次啊,你聽好……”容青可無比卑微卻又無比驕傲地說,“我已經深深愛上你了,我愛你!”


    愛一個人為什麽那麽痛苦,又那麽甜蜜,如同徘徊在天堂與地獄之間,是清泉也是烈火。


    有人形容說,愛情是穿腸毒藥。


    這是世上唯一的能讓她笑著飲下的毒藥,已經不管會不會腸穿肚爛,會不會毒發身亡。


    她說我愛你,最簡單也最動聽的情話。


    最後的最清晰的記憶是,那個哭得稀裏嘩啦的傻男生使勁地點頭,好像收到了最貴重的禮物。他多傻啊,她心疼地將他抱緊。


    第4節


    蘭禮中學的聘用通知是一周後接到的,她正陪陶林織逛商場,那丫頭正試一條低胸裙子,還臭美地在鏡子前搔首弄姿。她驚訝得下巴都合不攏了,陶林織轉了個圈問:“姐姐也沒美到這個程度吧?你討好得太明顯了!”


    “姐姐,我被蘭禮中學聘用了,我要去當老師了!”容青可覺得不可思議,這是走了哪門子的狗屎運了,她絕對是所有應聘者中最不靠譜的一個。


    “恭喜你啊,愛情事業雙豐收!”陶林織酸溜溜地撇著嘴,“老規矩,今天吃飯你買單。”


    “不行,我和小鏡約好一起看電影的。”


    “你沒聽說過約會地點三大俗啊,ktv、電影院、遊樂園,你好歹也有點兒品位!”


    “我有品位著呢,在家租碟看,還省錢呢!”


    “沒出息。”


    陶林織拉著容青可到化妝專櫃前買睫毛膏,專櫃小姐太熱情了,本來試睫毛膏的,結果整張臉都上了妝。很顯然上次的倒追未遂事件給了陶林織一個沉重的打擊。她最近跟著低年級的學妹一起搞聯誼,看到順眼的就互相留電話號碼私下裏聯係。


    聯誼這種事情是陶林織以前最不屑的活動,還嘲笑去聯誼的女生是人肉推銷員。她現在太墮落了,那張濃妝豔抹的臉怎麽看都覺得陌生。


    “好看嗎?”


    “你是去聯誼,又不是去陪酒。”容青可把包扔給她,不想陪她做無聊的事情,“我回家去了,我家小鏡在等我呢。”


    “見色忘友的家夥,快點給我滾遠點!”


    容青可記得當時她追“大蛇丸”的時候,十天半個月連個電話都不打。不過她懶得跟陶林織講道理,因為她用整個高中和大學時期來證明了,這個女人根本就不講理。


    她回家時買了麻辣小龍蝦、鴨脖子和毛豆,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膨化食品。


    剛開門就看見蘇鏡希圍著花圍裙認真地擦地,他太賢良淑德了,簡直是新好男人的典範。見她進門,他就瞪著眼說:“不許進來,換鞋。”


    “田螺先生,房子不是我們的,差不多就行了。”


    “我可不想整天在垃圾堆裏找你。”蘇鏡希還是凶巴巴的,“你怎麽又買薯片?我不是跟你說過,一個人一口氣吃上一百零七袋薯片就一定會得癌症嗎?還買了啤酒!你想一上公交車就有人給你讓座嗎?”


    小鏡太誇張了,誰會一口氣吃一百零七袋薯片啊!而且將軍肚也不是一罐啤酒可以造就的,他太沒常識了。可是她還是很高興,看見他橫眉怒目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她就覺得這麽個臭脾氣的小野貓,給她隻大熊貓也不換的。


    “小鏡,我要當老師了,蘭禮中學聘用我了。不過一開始要先代課,先積累些經驗再上手。”


    “真想不到,你竟然會被聘用!”


    “我也沒想到啊,大概是我全身散發著麻辣鮮師的氣質吧!”


    “說你胖,你就喘上了。”蘇鏡希笑了,大眼睛微眯著,“還麻辣鮮師呢,先把麻辣小龍蝦解決掉吧,我就奇怪了,你怎麽能吃那麽辣的東西。”


    對於容青可來說,幸福就是一邊看恐怖片,一邊窩在電視機前吃紅紅的麻辣小龍蝦。


    她看著蘇鏡希正兒八經的樣子就忍不住有了壞心眼。電視畫麵上女鬼正恐怖地站在樓梯口,花盆裏漸漸滲出了血,他皺著眉也跟著緊張得要命。容青可壞心眼地剝好蝦放在他嘴邊,他無意識地張嘴咬住。


    這種味道太可怕了,就好像在嘴裏放了一把火,臉都燒紅了,他忙撲到冰箱旁找冰水。罪魁禍首在旁邊樂不可支,見他實在是辣得可憐,又覺得心疼。


    “小鏡,我知道有種方式能解辣。”她心懷鬼胎地招手,“過來!”


    “你又騙人!”他還是湊過去,接著容青可就摟住他的脖子自然地接吻了。他什麽都聽不見了,像是靈魂都被她柔軟的嘴唇吸走了。他不甘心地捧住她的臉反守為攻。他親得太認真,容青可都喘不過氣來了,哀哀地求饒,他這才臉紅心跳地放開她。


    “還辣嗎?”


    “挺甜的!”


    容青可有點兒無語,他真是太老實太可愛了,於是繼續回頭吃龍蝦。


    為了慶祝容青可順利找到工作,蘇鏡希帶她去吃大餐。這種偶爾的奢侈是必要的,所以她也沒有拒絕。他們選的餐廳是市內有名的自助餐廳,到了晚上六七點基本上就是人滿為患。蘇鏡希正拿了號等位,從餐廳裏卻衝出來一個人:“小鏡!你沒位啊!”


    “‘大蛇丸’,你從s城回來了啊?”


    這個外號太熟悉了,容青可條件反射性地望過去。“大蛇丸”很高,目測在一米八五以上。那是一張很酷的臉,高聳的鼻梁上架著銀邊的眼鏡,很像香港電視劇裏的黑心律師。


    “純淵寶貝剛從外地演出回來,我這不是給他接風嗎!”


    “王八蛋,他怎麽沒跟我說,你怎麽也不叫我?!”


    “你死心吧,我才是他的新歡!”


    “變態變態,不許靠近戀妹狂,你現在不是和夏森夜那個人妖混得很好嗎?現在還跳出來跟我搶。”


    “敢這麽說我!純淵說晚上去你家住的,你這個渾蛋,晚上我死也要跟著他去你家住。”


    那次在咖啡廳匆匆地看了幾眼,那天他化了很濃的妝還穿著怪異的服裝,但是她能肯定這絕對是同一個人。他給人的感覺就如不可攀越的珠穆朗瑪峰一般,也怪不得陶林織那麽傷心。可能在蘇鏡希這裏也零零碎碎地知道了一些細節,“大蛇丸”看向她的眼神倒是不陌生。


    “黎空。”“大蛇丸”把手伸過來,“容青可,久仰大名啊。”


    “你也是。”容青可笑嘻嘻地握了一下,“今天誰請客啊?”


    “他們請客,誰叫他們不通知我!”蘇鏡希凶悍地搶過女朋友的手,像是怕她沾了什麽髒東西似的,讓黎空有點哭笑不得。他們定的是情侶包廂,頭頂掛著水晶燈,紫色的沙發上還擺著糖果抱枕。


    也難怪小鏡會吃醋,對麵坐著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穿了襯衫,連眼鏡都是同一個款式的。他們舉手投足間默契十足,若不是因為她知道安陽純淵已經有了女朋友,她也會認為這兩個人是貨真價實的一對。


    安陽純淵剛從外地演出回來,眼底有深深的陰影,吃得也不多,顯得很疲憊。黎空體貼得有點肉麻,連喂食和擦嘴的動作都做得很自然。蘇鏡希大叫著“死變態,你離戀妹狂遠點兒”。容青可懶懶地看著,不動聲色地去外麵覓食。


    沒想到黎空也跟了出來,看她端著食物,殷勤地湊上來說:“我來端這個吧,純淵最喜歡吃黃桃了。”


    “別再演了,再演就不像了。”容青可眯著眼笑,“我看起來很像個傻瓜嗎?還是像個八婆?你肯定知道我是陶林織的朋友吧?不過你跟她怎樣跟我沒關係,而且,我覺得你這種薄情的男人也不適合她,我不會把朋友往火坑裏推的。”


    黎空被拆穿了也不惱,有點兒棋逢對手的興奮,毒舌地說:“真巧,我們還是有共同點的。我覺得你和小鏡在一起也不般配,一個單細胞動物和一個冷血動物,我並不認為你會讓小鏡得到幸福。”


    “我覺得這種話從小鏡的爸爸嘴裏說出來還比較合適。”容青可無所謂地笑著,“或者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讓我轉告陶林織,你喜歡的男人是小鏡嗎?”


    “如果你願意幫忙也不錯。”


    “饒了我吧,刺激她對我也沒什麽好處。”


    從蘇鏡希的角度望過去,容青可和黎空是有說有笑的,關係十分融洽。他不自覺地有些吃味,嘴巴都撅起來了。純淵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想著黎空這家夥又搞什麽鬼,那臉上的笑容都假得能當雕塑了,容青可跟他也不相上下,準是掐上了。


    “‘大蛇丸’在笑什麽啊?看見那張臉就討厭啊,以為自己是情聖男女通吃呢。”


    “如果你和容青可坐公交車遇到色狼,我會比較擔心你。”安陽純淵托著下巴,賊賊地笑。


    “什麽意思!你嫌我家可可醜啊?!”踩到貓尾巴了。


    如果是一年前,安陽純淵根本想象不出小鏡為女生護短情景,這麽毫不掩飾的不高興讓他覺得有意思極了。他認真地搖搖頭說:“我的意思是,你家那位應該比你想象中的可怕多了。”


    “她很可愛啊,又沒少鼻子少眼睛的,哪裏可怕。”也隻比葉橘梗可怕一點兒吧,可是這世上是個女人都比葉橘梗笨兔子可怕。本來就夠笨了,被純淵吃得死死的女生想也真是有點可憐。


    安陽純淵笑而不語,一頓飯吃了很久。蘇鏡希太久沒看見安陽純淵了,他成了明星就特別忙。他雀躍的模樣落在容青可眼裏,她在餐廳門口拍拍他的肩說:“小鏡,你們先回家吧,不用去送我了,我先逛下書店再回去。”


    “我陪你去逛書店,戀妹狂和‘大蛇丸’又不是不認識我家。”


    “我不是這個意思。”容青可好笑地看著他,“你給我點兒個人空間好吧,膩歪一天了你不煩?”


    他真的不煩,跟她在一起隻會覺得幸福。聽她說話不像開玩笑,蘇鏡希頓時有點兒失落,點點頭隨他們鑽進了出租車。見他們的車子走遠了,容青可才收斂了笑容,愣了一會兒才鑽進人群裏。


    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一種隱隱約約的傷心。


    我覺得你和小鏡在一起也不般配,一個單細胞動物和一個冷血動物,我並不認為你會讓小鏡得到幸福。


    這句話讓她有些在意,一個晚上都有點兒失神。不過她掩飾得太好了,沒有人看出來,她甚至快把自己也騙過去了。


    她是個冷血動物,連相依為命的堂弟去世,她抱著他的骨灰,在他的墓碑前放了白色的玫瑰花。連無關的人都紅了眼睛,陶林織哭得幾乎崩潰,她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她安慰所有的人,像一個無關的人那樣,忘記了自己也應該疼的。


    甚至看見容青夏豁出性命保護的人,她也沒覺得多麽憤恨。大概一開始也是很討厭的,覺得有些礙眼,時間長了卻也就習慣了,有點兒自暴自棄的心安理得。


    她不避諱向任何人提起容青夏的名字,還笑得一臉的驕傲燦爛,好像他還活得好好的,還是她引以為傲的弟弟。


    說她冷血的人不止一個,說她變態神經不正常的也不止一個。


    難道真正的痛苦,就一定要以淚洗麵、歇斯底裏、覓死尋活、食不下咽、一夜白頭嗎?


    任何人看見都會說,真是可憐啊。


    可是被說一句可憐,所有的痛苦就都會不存在了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讓她把眼睛哭瞎也沒關係。


    可是真正的痛苦,是哭都哭不出來的,這就叫做冷血嗎?


    容青可摸摸自己的臉,好冰啊,這真的不是盛夏七月嗎?


    第5節


    九月份開學之前,容青可的時間都是鬆散的,接受學校的培訓和一連串嚴謹的考核,過關了才能正式任職。蘭禮中學是市內最好的民辦中學,有初中部和高中部,校長是個很睿智的老先生,唯一的毛病就是很八卦和愛做媒。


    他當校長太浪費了,應該會開婚介所嘛。


    容青可從學校裏回來又去書店買了些課外資料,在公交站台前等車時,看見陶林織和一個染著紅發穿著誇張的男人在網吧門口抱成一團。她心裏咯噔了一下,陶林織最近也沒去她家裏,本以為是忙著找工作,她也沒在意。


    那男人看起來就是一副地痞流氓的樣子,她想也沒想快速走過去,拖住她的胳膊拉著就要走。


    “可可。”陶林織失神了幾秒鍾,然後又大夢初醒般的,“放開我,你這是做什麽?”


    “我才是要問你在做什麽!”


    “哦。”陶林織突然笑起來,無視她的怒氣將那個男人一把拉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男朋友阿風。”


    容青可不知道她是哪根筋不對了,朝著男人點點頭,又扯住陶林織的胳膊冷淡地說:“不好意思,我今天找她有事,先失陪了。”說完趁著陶林織腦子還有點兒轉不過彎,將她推進一輛出租車。陶林織一上車就安靜了,精神委靡。容青可氣得不輕,扯著她回到家就開罵。


    “你多大年紀了,學什麽小女生玩墮落呢?”容青可看見那張濃妝豔抹有點兒陌生的臉,恨不得用水把她衝幹淨,“你看你什麽樣子?你如果真喜歡他的話,我什麽都不會說。可是為了一個叫‘大蛇丸’的男人你就這麽糟蹋你自己,你不是犯賤嗎?”


    陶林織愣愣地被她罵了半晌,聽見“大蛇丸”三個字終於有了反應,抬起頭說:“阿風在網遊裏的名字叫‘大蛇丸’,反正我就這樣了,你也別管我了。”


    心像是被尖刀刺中,容青可幾乎想也沒想地拿過水杯就從她頭頂澆下去:“你給我清醒一下!”


    她的頭發貼在臉上,裙子已經濕透了,看起來格外狼狽。這一杯水似乎讓陶林織清醒了一點兒,她抬起頭眼睛亮了起來,卻擠滿了零零碎碎的恨意。


    “容青可,我犯賤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在這裏假惺惺的。表麵上裝出一副好姐妹的樣子,可明明知道我喜歡黎空,還裝出根本不認識的樣子。你們約在一起吃飯那個親熱勁兒,我隔著玻璃都覺得肉麻,你就那麽開心?


    “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麽是個男人你都想要!高中時那個男生追你,你根本不喜歡他,也跟他在一起了。後來的喬心也是,人家追你,你就跟人家在一起了。說我犯賤,你不是比我還賤?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都看見了。比你小六歲的男生你都跟人家滾床上去了,後來又跟人家哥哥在一起。我還真是看錯你了,我還以為你多純潔呢。是你勾引黎空的吧,我一點兒都不奇怪了。


    “容青可,我相信老天還是長眼的,要不那麽多孩子,就你媽生下你就跟男人跑了,你爸又在工地上摔死。唯一讓你覺得幸福的容青夏也死了,你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因為你不幸福,所以你也不想看見別人得到幸福。


    “如果你還有點兒良心,你就放過蘇鏡希,他對你是真心的。哈,我說這個幹什麽呢。你就是個冷血動物啊,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陶林織的語氣很平靜,並不是氣昏頭,她應該是想了很久,隻要平實地陳述出來。她說完就走了,臉上沒有一絲留戀。木地板上留著長長的水漬,不一會兒就幹了,隻有隱約的痕跡。容青可在沙發上坐了很久,然後她摸了摸幹幹的眼角,在整個房間走了一圈都找不到鏡子。


    蘇念看見門敞開著,以為容青可忘記關門了。


    她在沙發上躺著看著天花板,麵如死灰,這讓蘇念莫名地恐慌起來。


    他輕晃著她:“老師,老師……”


    “小鏡,你抱抱我吧。”她顫巍巍地伸出去手,臉上都是顯而易見的脆弱,“小鏡,我、我……冷。”


    蘇念的心髒像被捏緊了,眼睛酸得發疼。他跪在沙發前抱住她像在脫水般汗濕的身體。天氣那麽熱,她卻在他懷裏一直發抖。他恨得牙癢癢的,蘇鏡希到底對她做了什麽,那個渾蛋。


    “老師,我會保護你的,我不會再把你讓給他了……”蘇念喃喃地說,不管她能不能聽懂,隻是俯下身去一遍一遍地吻她的嘴唇。


    蘇鏡希錯愕地站在門口,本來準備開門的鑰匙掉在地上。“啪”的一聲,突兀如摔碎了一地的玻璃。


    蘇念回過頭,帶著恨意目光與他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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