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夫說完就退回去,繼續蹲在路邊,變成一個賣紅薯的了。


    沒等我說話,周岩一腳油門就衝出去了。他把車開得飛快,屁股後頭黃土滿天。


    很快,對講機裏就炸開了鍋,這次是迪迪親自下了指示:“姓周的!你給我慢點兒!我都看不見路了!”


    周岩的身體保持著一種怪異的姿勢,他縮著脖子,上身前傾,眉間擰成一個疙瘩。


    迪迪的叫聲讓他放鬆了一點,他把車速放慢,嘴裏喃喃的說:“風哥,我真沒想到這麽快。”


    我說:“什麽這麽快?”


    周岩說:“我以為我們會在西藏遇到一些危險,起碼,也能走出個千把公裏。可是,這才出門,就開始了。”


    我就不說話了。


    可能這條路真的會像那個農夫說的一樣,一直走到地獄去,它看起來那麽深,那麽長,望不到出口。


    可是,突如其來的幸福感一瞬間就砸在我們頭上。


    我們看見一片建築,周岩開過去,北楊服務區赫然在目。


    我和周岩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無論那個烏縣存不存在,無論那個賣紅薯的農夫存不存在,起碼,這個北楊服務區是真真切切的,我幾個月前才來過這裏,一點沒錯。


    我們五個人下車,那個男孩顯得尤為激動。


    他在服務區四周跑來跑去,來回的看,甚至伸手去摸牆麵,蹲下來去聞野花。


    林曉望著他:“這孩子,比迪迪還神經。”


    迪迪就開始追打林曉,嘴裏也不饒人:“就你正經!你正經的神經病!”


    我和周岩沒說話,陽光很好,今天無風,葉子有點發黃,過路的死機有的精神奕奕,有的滿臉疲勞。


    一切顯得真實而美好。


    我們打算去吃點飯,落座之後,周岩去點餐了。男孩從胸前的背包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地圖。他看了半天,對我們說:“大哥大姐,你們要去哪兒?”


    迪迪打開一瓶礦泉水,喝了兩口,對他說:“我們去西藏,你呢?”


    男孩顯然很驚詫:“從這去西藏啊,那差不多還有兩千多公裏吧。”


    我說:“從北楊算的話,還有一千八百多公裏。”


    男孩點點頭:“我就去豐原。”


    豐原是鄰省的旅遊城市,一年四季都有獨特的景致,前陣子聽說,十一月初還有音樂節,好像還會請一個很出名的搖滾歌手。


    果然,男孩興致勃勃的說:“我想去那看許景山。”


    許景山就是那個搖滾明星。


    迪迪睜大了眼睛:“那你從哪來啊,怎麽不直接坐火車去?”


    男孩說:“我今年剛畢業,還沒工作。這次想出來嚐試一下徒步旅行,從方北到烏縣,我走了差不多四天。”


    迪迪和林曉很興奮,天知道,如果我們也不用工作的話,浪漫的林曉會不會要求我也跟著她走路去西藏。


    我說:“我們都是秦市來的。我叫胡子風,這是我媳婦兒,叫林曉。”


    迪迪搶著說:“我是蔣心迪,那個是我老公,周岩。你以後叫我迪迪就好啦,別大姐大姐的,我還是青春少女呢。”


    林曉哈哈大笑:“你都老姑婆了!”


    男孩有些靦腆,他撓撓頭:“我叫王子。謝謝胡哥,謝謝曉曉姐,謝謝迪迪姐。”


    迪迪翻個大白眼兒,周岩回來了,他要了五份牛肉麵,幾盤小菜。


    周岩招呼我們去取餐,男孩又補了一句:“謝謝周哥。”


    周岩說:“喲,都認識了啊。”


    迪迪說:“嗯嗯,他是大學生,剛畢業的。叫王子耶,白馬王子!”


    大夥吃過飯,我買來一份最新版的地圖,攤在桌上。


    我說:“本來想到了北楊再仔細規劃一下路程,現在耽誤了一天,我們先簡單看看。”


    王子有點猶豫的看著我們:“那個……哥哥姐姐,你們能不能帶我一起走啊?”


    我們抬頭看他,他就趕緊說:“我可以付路費,我不想自己走了。”


    林曉說:“怎麽啦?累了?”


    王子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安:“不是……呃,是,我想快點到豐原。”


    迪迪就痛快的說:“行啊,什麽路費不路費的,反正順路,也沒多遠了。”


    於是,我們研究一番,最後,暫定了一個路線:按從北楊出發算,經過上元,章城,西寧,格爾木,再往南走到拉薩。


    全程一千八百公裏,我們計劃用3天時間。也就是說,林曉走到哪吃到哪的夢想算泡湯了,為此,她整張小臉都皺在一起,生了半天氣。


    還是迪迪勸她半天,說到了拉薩有的是好吃的,而且,省下的時間,回來的路上就寬鬆許多,到時候,想上哪吃上哪吃,林曉這才勉強同意了這條路線。


    北楊服務站很大,設有住宿和臨時休息,我想跟這個王子談談,就提議先在這停留一會。


    兩個女孩一個房間,我們三個男人一個房間。


    進了屋,周岩掏出一包煙,在王子眼前晃晃,王子說:“謝謝周哥,我不抽煙。”


    我和周岩就一人點上一根,我問他:“小王,你是怎麽到那個烏縣的?”


    提起烏縣,王子的臉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他把腦袋湊過來:“哥,我是10月7號出發的,本來想四天走到北楊,每天走45公裏。可是,那天下午,我在路邊的一個回民飯店吃拉麵,遇到一個老奶奶。”


    我仔細的聽著,老奶奶這三個字,讓我渾身一凜。


    王子接著說:“當時飯店裏並沒有多少人,那個老奶奶就偏偏坐在我這桌,她沒有要吃的,就幹巴巴的坐在那看我。”


    我說:“那她跟你說話了嗎?”


    王子說:“說了,她問我是不是要出遠門,我就說是,我要到豐原去。然後,她問我晚上在哪裏住,我說晚上走到北楊去,她說,她走不動了,問我能不能把她送到北楊邊上的一個村子裏。”


    王子說著,拿起一瓶水喝了一口,我著急的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答應了,”王子說,“我還請她吃了一碗麵,她沒吃幾口,就一個勁兒的盯著我看,一邊看還一邊笑。我問她笑什麽,她說現在像我這麽好心的年輕人不多了。我就沒說什麽,吃完麵就和她出去了。本來,我想搭個車,可是,連個拖拉機也沒遇上。我就扶著她,一路走到她住的村子了。”


    說到這,王子顯得害怕起來,我看見他的腦門冒出一層汗珠:“那個老奶奶住在一個挺破的院子裏,那個院子就用籬笆圍著,裏頭除了倆間破爛的平房,什麽也沒有,院裏的野草都長的有半米了。我把她扶進去,那屋裏特別黑,還有一股黴味兒。然後,然後……”


    王子的臉都白了,變得結結巴巴,他抬頭看我們,欲言又止。


    我們也看著他,周岩說:“然後什麽?”


    王子很緊張:“然後,我看見她的堂屋裏供著一個巨大的遺像,那個遺像髒乎乎的,落了一層灰。我本來不想看那些的,可是,可是,我掃了一眼,差點沒嚇死!”


    王子整個身體都僵硬了,他把臉湊得離我們更近,壓低了嗓子:“我看見遺像裏的人,和我長得一模一樣!我嚇壞了,扭頭就跑。那個老奶奶還在我背後喊,問我上哪去。我沒理她,就發瘋一樣往外跑,一直跑出那個村子。然後天就有點黑了,我記得她在路上跟我說過,她家條件不好,不能讓我借宿,她們那個村子也小,沒有旅館,要是耽誤了我去北楊,我可以往西走個幾裏地進縣城去。”


    我鎖緊了眉頭,這個男孩也遇到了老太太,也看見了遺像!周岩默不作聲的聽著,一根接一根抽煙。


    王子繼續說:“我沒辦法,就往西走,真的看見一個牌樓,上頭寫著烏縣,我就進去了。本來,我想在烏縣睡一晚上就離開,可是,”


    周岩突然插話了:“可是你就沒走出來,是嗎?”


    王子點點頭:“嗯,我想從那個牌樓的方向出去,可是跟本找不到了,我走來走去,始終都在那條馬路上,就算拐彎也還是會回去,我都快瘋了。我問他們那的人這是怎麽回事兒,他們就說我年紀輕輕的腦子就壞了。”


    我記得王子上我們的車之前,曾經說過,終於能出去了,我就問他:“那你怎麽知道我們能帶你出來?”


    王子說:“你們是我在烏縣看見的唯一的外地人,我看見你們開車進來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當時我就感覺你們能帶我走,可能,是種預感吧。”


    我沒說話,屋子裏已經被周岩抽的煙霧繚繞,王子的臉在煙霧裏有點模糊。


    我覺得這是一個陰謀,有什麽東西把我們和這個男孩引到那個勞什子的烏縣,然後,它讓我們同行,然後,它放我們出來,然後,它一定還在前邊的某個地方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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