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演出當天我穿著白色的古裝,手持佩劍,化妝師在我的臉上畫得風生水起。我看見鏡子裏自己像從古代穿越過來仗劍江湖的女俠,也挺滿意。


    藍冰和李默然來後台找我,紛紛要求和女俠合影留念。我在人群裏找了一圈問:“楊帆跑哪裏去了?”


    “她沒來,說是身體不舒服。”


    “把她一個人留在宿舍沒事吧?”


    “沒事,估計是來大姨媽。”


    我便安心了,送他們去找座位坐好,又回到後台。早知道聖誕節晚會有個電影劇組來做宣傳,網上偶爾看過一眼劇情簡介,是個三角戀的惡俗故事,卻沒想到是挺有名的導演,和大牌到不行的男女明星。後台被圍得水泄不通,明星的助理在惡聲惡氣地清場。


    兩個女明星是同一部戲出道,又恰好那部戲大紅大紫。於是小報記者常拿她們比較,什麽搶角色,搶獎項,搶男人的負麵新聞更是層出不窮。兩個人在後台一個修指甲一個閉眼養神,麵無表情誰也不搭理誰。可是上台前一秒鍾臉上同時露出豔光四射的笑容,手牽手走上台,儼然是一對相親相愛的姐妹花。


    身邊有人感歎著:“我靠,誰說唐知心跟羅燦是花瓶啊,沒調查就沒發言權,人家絕對是演技派!”


    周圍一片哄笑聲,我坐在角落裏閉目養神,輪到我上場已經近九點。大概平時就在人前表演慣了,我根本不怯場,便舞劍腦子裏還想著表演完就去大門口買個煎餅果子卷麻辣燙,要多美有多美。


    大概平時見蹦蹦跳跳的街舞多了,這種舞劍也挺新鮮,反響異常的熱烈。我回到後台卸了妝,熱舞社的人在準備群舞節目,我跟高緣說了一聲便要回宿舍。她緊著節目,也沒時間搭理我,真心誠意地說:“改天好好請你吃個飯,等我電話。”


    我從後門走出來,發現陰沉了幾天的天空開始落雪,很輕薄的小片雪花,落得很急。我突然想起和顧若薰過的唯一的聖誕節,長沙的步行街,沒有雪,那天刮的是北風,我們在中心廣場放的孔明燈順著風向往北飄。


    頭頂好似天河裏流淌的燈籠,我們牽扯手好幾次差點被人群擠散,我有些著急,卻聽他說:“沒關係,如果以後走散了,我就在黃興銅像那裏等你,一直等到你來,別著急。”


    若薰,今天還是聖誕節,你在黃興銅像那裏等的人已經不是我了。


    我裹緊領子掏出一支煙,風雪太急,五毛錢的塑料打火機打不出火來。正發愁著,眼前一暗,有人用大衣擋住風,“吧嗒”一聲脆響,湛藍的火苗在我眼前盛開。這人真是怪人,不抽煙卻整天在兜裏放著打火機,還挺高級,不是我這種窮學生夠得上的檔次。


    麵前是何落凡水墨畫般的臉,我低頭讓香煙吻住火苗。


    “你剛才的劍舞跳得真漂亮,台下一半的男人都被你迷死了。下次包養排行榜的名次你肯定能進前三。”


    “別提,都是虛頭八腦的玩意兒,我就沒見人來問我的價碼。”


    “那是他們怕被你揍。”


    “也是啊,一準兒揍得他爹娘都不認識。”


    何落凡橫我一眼,怎麽看都覺得媚態橫生的。今天他心情似乎很好,眼神水潤得能將女人的骨頭泡酥了。以我對他的了解肯定是遇見什麽好事,將我揪上車,開出校門。我問幹嘛,何落凡氣勢淩人的拋出兩個字:約會!


    這應該是我跟何落凡第一次正式約會,也不知道做什麽。好再平安夜節目多,先是驅車去了五環外看別人放煙火。何落凡早就準備從後車座拎出兩把,唉,線香。怎麽不小氣死他。


    我撇著嘴巴點燃線香,細小的銀色火花飛濺,與夜空中驚天動力的絕美想比,是那麽的渺小,卻很溫暖。握著它就好像是握緊了全部的幸福一般。也僅僅是好像。線香的壽命隻有一分鍾,那幸福的感覺也隻能維持一分鍾。


    我看見何落凡按掉兩次電話,而後就心不在焉。


    “有要緊事?”


    “李慕白他們叫我去打麻將,真不會挑時候。”


    我“哦”了一聲,在十二點前,他帶我去教堂。鍾聲敲起來,所有人都在閉著眼低頭許願,我仰頭看著落雪的天空,何落凡戳了戳我的額頭:“別傻,快點許願。”


    “你才別傻,許願有用的話還艱苦卓絕努力奮鬥幹嘛?”


    何落凡又風情萬種地瞪了我這個問題兒童一眼,我樂得不行,覺得這約會真圓滿。我若是那老尼姑就可以安心去圓寂了。學校門口眼線太多,他把車停在我們初遇的巷子附近。我說了句“小心開車”就要下車,手腕卻被扯住。


    我想了想,探過身子去親了下他的臉頰,何落凡立刻把我按在懷裏,右手用力揉著我的後腦勺,有點難以割舍的溫情。


    “阿萱,你應該還沒有愛上我吧?”他不安地問,“還沒有吧?”


    這次我聽明白了,這完美的約會,這始終如一的溫情,這最後珍貴的不舍,是他給我的全部的東西。除卻他不愛我這點,何落凡是個足夠完美的情人。他連撒謊都不會,李慕白剛泡上一個妞,正黏糊著,下午還打電話跟我支招,晚上怎麽就能找他打麻將?


    何落凡足夠好了,連最後都不忍心傷我,連狠話都說不出來,倒有點不像他。


    對他來說,即使不愛,我也是特別的。他想要心疼的。


    我搖搖頭說:“何老師,我覺得吧,我們還是做朋友比較好。對不起啊,其實我有喜歡的人,一直一直喜歡的人。隻是他已經不愛我了,是我利用你療傷。何老師,我這樣對你,我們還能做朋友吧?”


    何落凡紅了眼眶,許久才說:“你不用替我開脫。”


    兩個人總有一個人要裝糊塗,我是裝不下去了,隻能推門下車。夜裏終究是內心輾轉難過了一下子,第二天起床穿外套去上課,手放兜裏摸出一個信封出來。裏麵有張銀行卡,信封上有密碼,應該是何落凡昨夜悄悄塞我兜裏的。


    這下我有點感概萬千,錢是好東西,可是若收了這錢可就真的是大款包養小情兒。我還不至於墮落到這個程度,找了快遞寄了回去,何落凡再打電話來,我便拒接了。


    他想必也知道我的意思,也就不再打來。


    我們響應黨的號召,那麽和諧統一地解決了這段孽緣。


    4


    何落凡跟著教授出國去參加個學術研究會,這事還是從李默然嘴裏聽到的。也不能怪她八卦,前些日子楊帆吵著勾引何落凡,這幾天又沒了動靜,卻是不動聲色的,像是徹底放下了一樣。


    李默然故意拿這話釣她,楊帆頗氣悶:“別跟我鬧心,聖誕節那晚有人看見何落凡跟我們學校的女生出去了,聽說還跟那女生摟摟抱抱,八成是性賄賂。去年一個考研究生的師姐不就是賄賂不成把那五十歲剛當上教授的老頭子給告了嘛!”


    我不自覺有些心虛:“隔著車窗玻璃怎麽就看著了?別聽那些人瞎說,唯恐天下不亂。”


    楊帆笑了一下:“你怎麽就知道是隔著車窗玻璃了,難道那女生是你。”


    這家夥忒犀利,我縮著脖子不再吱聲。這學校裏的風言風語多了,隻不過是茶餘飯後磨牙的談資,其實也沒有多少人當真。尤其是考試前夕,都忙著複習怕掛科,更是沒時間嚼舌根。


    況且我跟何落凡也隻是單純的交往,誰規定老師和學生不能交往的,現在大學生都可以結婚,誰還管這個。


    這麽想著我也沒當回事,照樣上課,去道館。係主任找我進辦公室,我還以為是嘉獎我在聖誕節晚會上為係裏增光,要發我獎學金。可是辦公室裏不止他一個人,還有副校長,鄭重地坐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姿態。


    “幸月萱啊,你是不是修了何老師的一門選修課,有兩個學分吧?”


    我點點頭,有些茫然。


    “是這樣的,有同學反應你何老師本來將你趕出了課堂,你也沒再去上他的課,可是那門課你還是有成績。而且有人看見你聖誕夜跟何老師在一起……嗯……這種事還是坦白說比較好,是他趁機引誘你,還是同學反應的性賄賂……這件事影響學校的聲譽,你明年就畢業了,隻要坦白說一切都好解決的。”


    這下我徹底傻住了,隻覺得腿發軟,心裏空蕩蕩的涼。


    原來他們已經把罪名定好了,何落凡引誘我,或者我賄賂他。無論我說什麽,他們也隻相信這個答案。


    “我跟何落凡不是那種關係,我們是談過戀愛,可是已經分手了。”


    “那你先回去吧,學校裏會調查這件事的。”


    我茫然地走出來,中午也沒吃飯,躺在宿舍睡了一下午。從來都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種醜聞雖然還沒定案,可是人心裏都有一把秤,先一個秤砣把你壓住。李默然在宿舍裏狠狠地罵:要老娘知道哪個不要臉的亂嚼舌根,非撕爛他的嘴。說完又轉向我罵,你跟何落凡談戀愛也不跟我們說,保密工作做這麽好,等畢業快去國家安全局,正缺你這種人才!


    我看了一眼楊帆,她平靜著一張臉,隻是不大願意理我。


    我想著她說追何落凡那麽久,我牙咬得那麽緊,確實是我不對,心裏也愧疚到不行。隻是在同一個宿舍卻找不到個機會道歉,隻想著等事情解決再跟楊帆說清楚也不晚。


    這天去提開水正撞見高緣,本以為那些女生一樣在背後討論著“她就是那個包養排行榜第六名被潛規則的幸月萱”,高緣多少也會忌諱。


    沒想到她熱乎乎地挽住我的胳膊說:“幸月萱,我正找你呢,我們高中同班不是有三四個同學都在北京嘛,晚上我請吃飯,就在我們小炒部,你可別說你不來啊。”


    我心裏立碼就熱乎乎的,說不出的感動,連忙點點頭。


    晚上我找個件水紅色的毛衣外套穿了,又撲了點薄粉,卻怎麽也遮不住大黑眼圈,興高采烈地去了小炒部。高緣做東最先到,我不是最後一個,她卻直說稀奇感歎著:“你真給我麵子啊,童希你還記得嗎?幸月萱跟夏玨可是遲到大王,學校操場的地磚都讓她倆跑平了。”


    提起以前的事情幾個同學都喋喋不休,很是歡樂。看樣子他們時常在一起玩,隻有我跟他們不熟,也插不上嘴,索性專心挑魚骨上的嫩肉。席間我起身去衛生間,可惜飯點兒上廁所也不富裕,我想了想便又折回包廂。


    還未推門進去,就聽見有人提起我的名字,口氣頗輕蔑。


    “可不是嘛,以前她就高明,顧若薰那茬子誰都看不上,單單讓她泡上了,這就是手段。人家說外表越是清高的人這內心就越火熱風騷,要麽怎麽能為了倆學分被老師潛了……”


    我靜靜地站在門口,聽見不同的聲音調笑著:“你看她有多不要臉,今天坐這裏還跟沒事人一樣呢,這人臉皮得有多厚啊。幸虧高緣跟她一個學校,要不咱們怎麽知道她是這種人。”


    她們越說越興奮,像在開批判大會,口氣也越來越惡毒。連我父母離異,我跟著父母和繼母過,繼母沒再生孩子都說是我往繼母的茶杯裏下墮胎藥。


    我哭笑不得,連氣也不會了,隻覺得好笑。


    這時突然聽高緣說:“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們準不知道。”


    “死高緣,別賣關子,快說,她蹲廁也快回來了……”


    “唉,我聽說啊,高考結束後有天晚上他們出去玩,結果夏玨跟趙尋吵架把趙尋氣走了,顧若薰去追,被覬覦他的男生拉到網吧地下室的台球廳裏差點給那個了,真惡心,聽說是那顧若薰的同桌……”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衝進去的。


    我隻記得自己抄起桌上的酒瓶直接敲在高緣的後腦勺上。她尖叫著驚恐地往外爬,我揪住她的長發往後拖,她奮力踢打掙紮中,桌子翻了,飯菜潑了她一身。


    “不許侮辱若薰,不許侮辱他,不許不許……”


    時間靜止了幾秒,接著便有人衝出去,走廊裏傳出淒厲的叫聲:“殺人啦!報警啊!有人殺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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