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


    “對不起,我竟然睡著了,你上來睡吧,我買點東西去給你吃。”我從床上爬下去,去沙發上拿外套。何落凡徹底清醒過來,看了看牆上的鍾表,上午十點半,也快到了吃中飯的時候。


    “不用,我不累,我去洗把臉,我們出去吃。”


    我“哦”了一聲,其實何落凡關心我,我都是知道的。他從國外回來聽見潛規則的傳聞,又聽說我打人被開除了。我的手機關機,他跑去宿舍找藍冰她們打聽我家裏的電話和住址。藍冰不肯說,他就一遍一遍的圍追堵截的問。


    我跟他什麽都不是,不是情人的話,那連朋友都不是。


    過年街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商場像是不要錢一樣,吃飯的地方也是爆滿。我突然想到學校後麵的巷子裏有家小飯店,隻怕沒開張,沒想到運氣不錯。老板坐在門口支了張桌子跟隔壁小賣部的老板打橋牌,卻是掛了營業的牌子。


    見來了客人,老板忙起身張羅著拿菜單,我隨口喊著:“梁總,不用看單子了,老三樣兒。”


    老板姓梁,大半個學校的人都知道,他這裏的菜價格公道味道也好。這所謂的“老三樣”是他這裏的招牌菜,也隻有熟客才知道。


    “我瞧著你麵生,畢業幾年了吧?”


    “四年了。”


    “怪不得呢,現在那些孩子早就不叫梁總了。”


    老板說著便去做菜,胖胖的老板娘送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碟酸蘿卜。何落凡倒沒嫌棄,吃著花生米就粗茶,問著:“你以前經常來這裏?什麽是老三樣?”


    “老三樣是紅燒肉,醬椒魚頭,還有辣椒炒肉。以前我們經常來這裏吃飯,對麵還有個蒸菜館,後來老板回了常德,店子就關了。我有個朋友很喜歡吃那家店子裏的蒸蛋的,可惜。”


    還有那裏的豆角炒茄子,我跟若薰每次都要點。隻是現在對麵的門關著,牆上寫了個大大的“拆”字。


    這一趟街都要拆了,有開發商買了這塊地皮,聽說要建成小商品街。


    菜上得很快,何落凡不習慣吃辣,一吃眼睛鼻子全紅了,眼瞳是墨綠色,乍眼看上去就是紅紅綠綠的一片,很喜慶。我不知道不覺心情好起來,幾乎吃了整盤的魚頭,他則解決了那碗油汪汪的茄子。


    我壞心的問:“好吃嗎?”


    沒想到他瞪我一眼,說得卻一本正經:“不太糟。”


    我便哈哈笑起來,他憤憤起身結賬。


    其實這個城市並不大,兜兜轉轉,有些人卻總也遇不到。而不想遇見的人卻無處不在似的,跟宿命一般。我與何落凡吃過飯便打車去了湘江邊。冷風一刀一刀的吹,我正問著他什麽時候回北京,何落凡說明天。


    關於道歉的話,他始終都沒有說。


    他心裏一定是有歉意的,可是說到嘴邊一定是,都怪你,要不是你出手打人能有今天?他說不出好話,所以不說話也是一種仁慈。


    “你以後打算怎麽辦?還回北京嗎?”


    “嗯,我在那家道館做得很好,準備回去專職。”


    “那就好。”我笑了笑,突然又聽他問:“以後我打電話一定要接。”


    “好,反正每次都絕交不了。”我想,跟何落凡說不定也是糾纏不清的孽緣,這個妖孽若是上天派來滅掉我的,我也是逃不掉。


    何落凡這次挺滿意,好心地將脖子裏的灰藍色圍巾摘下來往我的脖子裏繞。圍巾上還帶著他的體溫,還有剃須水的香味,非常的好聞。


    然而就是這時,我看見了夏玨。


    她和顧若薰坐在台階上,看見幹涸的河床上有人在放風箏。蜈蚣,蜻蜓,還有蝴蝶和燕子。花花綠綠的飛揚在天空上,若薰揚著頭,像是在發呆。我頓時愣住了,想要逃,可是顧若薰突然回過頭視線與我在半空中相遇了。天,我心裏特別難受,他整個人泛著透明的蒼白。


    夏玨正跟他說著什麽,覺得不對勁,一回頭看見我,笑容完全僵硬在臉上。


    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何落凡見我不走了,回來牽住我的手。他的手很涼,我的手心裏卻都是汗。而顧若薰的眼睛落在何落凡牽著我的手上,脊背挺得很直,像是要跳起來,卻沒力氣,看得我的心都在抖。


    我嚇得忙甩開何落凡的手,整個人都止不住的顫抖著。我知道顧若薰受不了的,就如同看見他和夏玨牽著手,我一樣恨不得就此死過去。


    “阿萱。”夏玨露出恰如其分的熱情,“真不夠意思,什麽時候交了這麽帥的男朋友啊?”


    我全身都在抖,怕一開口連聲音都在抖。顧若薰冷靜下來,站起身斂下眼說:“夏玨,我們走吧,這裏太冷了。”


    夏玨起身說:“阿萱,那我們就先走了,下次再聊。”


    顧若薰走得很快,去街邊打車,接著就沒有回頭。等出租車離開了,我才發現自己的背上都是汗,被風一吹又涼得厲害。何落凡什麽都沒說,將我送回了家,臨走時突然問:那個就是顧若薰?


    我點點頭,他拍拍我的肩膀鑽進出租車。


    可是他怎麽知道顧若薰?


    我回到家發呆,晚上發瘋般的在遊戲裏殺人,屍體成堆,我卻一點發泄過的輕鬆都沒有。這時公子落凡發個消息過來:你瘋了啊,一口氣殺那麽多,你在那裏別動,好多高手去殺你了,等死吧。


    後來許多刀在我身上割,地上一片血紅,公子落凡踩在我的屍體上,等周圍的人都散了,他還是不走。


    公子落凡:今天怎麽了?真瘋了?


    美人若薰:我快撐不下去了。


    公子落凡:……喂,別這樣,小垃圾大不了下次我不殺你了。


    美人若薰:落凡,我愛他。


    公子落凡:你愛的人一定是扁鼻子,老鼠眼,天生一對o型腿。你是小垃圾,你的眼光更垃圾,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美人若薰:不許侮辱他,去你媽的,回你媽的頭!


    何落凡回了北京,我在家裏過完元宵節再回去。這次我是徹底死心了,原來知道和親眼看到是兩碼事。我想顧若薰心裏一定惡心死了,我也一樣。這樣最好,誰都別留念想,幻滅了各自過自己的日子最好。


    何落凡走了阿姨跟母親都跟失落。她們都希望我找個男朋友,私底下也說了不少次,什麽男人要體貼溫柔,年長點會照顧人,光有一張好看的臉有什麽用,又不能當飯吃。


    可是何落凡也長得跟狐仙似的,她們就不計較,每天都在家裏絮叨。恨不得我明天就給她們生出個外孫來才過癮。


    “阿姨,何老師是來長沙玩的,人家在北京有女朋友,長得可漂亮了,就跟洗發水模特似的,你跟我媽就別瞎猜了。”


    阿姨更失望了,拿了一根黃瓜去切片敷臉,順便也幫我貼了一臉。回到房間藍冰跟我視頻,她在澳洲,看見我的樣子直吼:“我代表全體海外同胞和僑胞鄙視你,現在蔬菜那麽貴,你還拿黃瓜敷臉。”


    這個不要臉的坐在視頻前正吃著燕窩,我無語地問:“今天打電話找我什麽事,我跟阿姨在廚房裏學做雞翅,沒聽見。”


    “有人找你拍戲,就是上次去我們學校宣傳的那個劇組,那個武打指導記得吧。電話打我手機上了,恭喜你啊,你被星探發現了,你要成為大明星了!”


    “去找個體溫計量量,看發燒了沒,這都開始說胡話了。”


    “寶貝,別不相信,上帝關上你一道門,又給你開了另一扇窗!”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個武術導演看了我的劍舞很驚豔,而他的下一部戲是武俠電影,是大明星羅燦主演。他說我的身段跟羅燦很像,又是練家子,很適合做她的替身。唉,上帝開得這扇窗戶還真窄。


    “你考慮一下啊,這個職業聽著就挺酷的,正好你學有所用。”


    “嗯,我會考慮。”我鄭重答應。


    我買了元宵節後回北京的票,道館正月十七開課,我帶少年班。


    與小孩子打交道輕鬆多了。


    可是在離開的前一天,我意外接到了夏玨的電話。她在電話裏還是笑著叫我阿萱,就像年少時那樣毫無拘束。


    “我們見個麵吧,去上島咖啡。”夏玨強調,“就我們兩個。”


    “好,八點見。”


    在去咖啡店的路上,我不知不覺的想起很多高中時候的事。我們一起做壞事,一起遲到被罰跑,甚至在一起睡了無數個日夜。隻不過喜歡顧若薰是她先喜歡的,可是顧若薰卻跟我在一起。


    而那時的夏玨還能心甘情願祝福我們,可是人終究是貪心的,能得到的東西絕度不會謙讓。即使好朋友她也沒有心慈手軟,這才是我認識的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夏玨。


    夏玨穿了件桃紅色的風衣,整個人顯得明豔照人。我記得她以前最喜歡灰色的休閑服,仗著頭發長得快沒事就剪個弟弟頭,性格也特潑皮,跟誰都能打成一片。而阿姨給我買的衣服大多是嫩嫩的春光明媚的顏色,又是那種安靜的性子,用她的話說就像一朵安靜的春光。


    一朵安靜的春光,和一片夏天的烏雲。


    見我不說話,夏玨笑著問:“阿萱,你恨我?”


    我搖搖頭,笑不出來,低頭攪著咖啡:“不恨你,可是我也沒辦法祝福你。”


    她依舊笑著:“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你就是這樣,不會恨任何人,可是也沒有人能得到你的真心。我知道若薰例外,他是你的心頭肉,我搶走他你會顧及舊情,可是你不會祝福我,也不會原諒我的作為。”


    “什麽祝福和原諒你根本就不在乎,否則你就不會搶了。”


    “我們果真是最了解對方的好朋友啊。”


    可惜,我們已經是站在深淵兩岸的人,隔了深刻的傷痕,再也邁不過去。


    我並不想見夏玨,可是我還是來了,內心隱約想知道一個答案,哪怕是假的。我並不是個堅強的人,隻是想要一個完整的句號。無論是愛情還是友情。可是我知道夏玨是絕對不會讓我見顧若薰的。


    “這些年若薰過得好不好?”


    “你說呢?”夏玨苦笑一下,眼裏擠滿了為情所傷的怨恨,是怨恨,“好,怎麽能不好。他被他媽抓到廈門去關著,他每天都發瘋似的想往外逃,可是他媽什麽都不做,整天在家裏看著他。好不容易他找機會在電話亭裏給你打了個電話,卻被他媽撞見,回到家就發瘋,拿到什麽就用什麽砸若薰。你知道若薰的媽媽是什麽樣的人嗎?若薰都是她喝醉酒跟男人一夜情的結果,是被他外婆和保姆帶大的。她甚至沒有抱過若薰,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她隻愛她自己。”


    “那個女人來找我,說包我所有上大學的費用,隻要我肯幫他在學校裏看著若薰。我答應了。學費不是筆小數目,我爸媽教書也攢不下多少錢,而且你應該知道我喜歡若薰。我到廈門時若薰的精神已經很差了,被折磨得差點崩潰。每天麵對的都是那個女人的發瘋,她甚至用自殺來威脅他。那個女人根本就是個瘋子。”


    夏玨麵上都是悲痛之色,我想那時的若薰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否則夏玨不會露出這麽悲傷的表情。


    我根本想象不出若薰那時的樣子,所以連心痛的感覺都沒有。根本就是別人的故事,我穿插其中,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配角,如此而已。


    “阿萱,若薰他沒有對不起你。離開你的第一年他像行屍走肉,很快他就病了。我們從來都不知道若薰身體那麽差,胃炎發展成了胃潰瘍,我親眼看見他往垃圾桶裏吐血,接著就住院,而後又厭食。他很辛苦。”


    “我知道若薰不是不想找你,而是不敢了。他把你一個人放在看不見的地方,他愧疚,他怕你對他冷漠,說恨他,說討厭他。你不知道他的樣子多可憐。你都不知道。”夏玨眼圈泛紅,“而那時,如果你能去找他,再勇敢一點,再堅持一點,就不會讓若薰絕望得那麽徹底。阿萱,與其說你驕傲,不如說你膽小,你愛他,可是你根本不敢信任他。”


    “所以幸月萱,你沒資格站在他身邊,而我,以前也好,現在也好,未來也好。他愛我也好,還愛著你也好,我都不會離開他。絕對不會離開他。”


    我怔住,還有什麽比明明知道他不愛自己,還堅持守在他身邊,來得更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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