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臉暖著他冰冷的耳朵。他身體徒然軟了下來,猶豫了一下,反手抱住我。


    “我找了你一夜……我去了車站,去了學校、甜點店。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我甚至跑去那個坦桑尼亞小子那裏揪著他的領子問他把你藏哪裏了……我以為你再也沒法跟我在一起了,所以又要離開我了……”他聲音細細的,像飄在天上的雲,找不到任何停靠的地方,小孩子一樣把臉埋在我的勁邊,脆弱得不堪一擊似的,“你以為你是誰啊……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你有什麽好的……”


    “對不起。”


    “……你真是討厭。”


    “那、那我就走了……”


    “你敢!”他猛地箍住我的腰,又要發怒。我捧住他的臉,將嘴唇湊過去親了他一下。我第一次主動親吻他,也很不好意思:“落凡,快去洗澡吧,我去做早餐。”


    “……”


    “今天天氣不好,你開車帶我去學校好不好?”


    他愣了一會兒,用力把我摟緊了一些。脖子裏越來越濕潤,他的臉在那裏。黑暗漸漸散開,下了一夜的雨,窗沿下的一支綠藤愈加的嬌美可人。有一束細小的光劈開雲層,透出窗子落進屋子。


    聖誕節前夕。藍冰從北京趕過來。


    我與落凡在貝爾法斯特機場接機,她沒什麽變化,湊上來就摟住我,嘴巴還沒親到,就被何落凡苦大仇深地拽開。他可不想跟假小子藍冰間接接吻。藍冰同學毫不在乎,用力躥上去,像猴子一樣手腳並用抱住落凡:“何老師,我想死你了!”


    他拍拍藍冰的頭:“小子,你太重了。”


    晚上我跟藍冰睡,她跟默然丫頭住久了,被她傳染成話嘮。大多都是她說,我在聽。默然丫頭考上了公務員,跟男朋友快要修成正果。她找了個男朋友,不過合不來,很快地分了。我想象著藍冰交男朋友的樣子,覺得跟搞gay差不多,她找女的才般配嘛。


    聽見我笑,她捏住我的鼻子:“你又亂想什麽?你跟何老師過得很不錯嘛!很恩愛嘛!跟我說說性生活和諧不?”


    “和諧你個頭!”


    “好啦好啦,不逗你啦。看到你們這樣,你不知道我多高興。以前是我不懂事,亂撮合,傷了你的心也不知道。那時候你沒討厭我,跟我絕交,是你脾氣好。後來我才知道,我們總是說那個人不好,其實最痛苦的是你……我也是後來才知道……”


    我搖搖頭,慢慢地笑了,覺得她在說上輩子的事,主角也不是我。


    “我後來才知道,你們愛的很辛苦,如果作為朋友的我們能夠拉你們一把,我不那麽任性,或許你不會吃那麽多苦……我一直覺得很抱歉……對你……還有對那個人……”


    我摸了摸藍冰的臉,是濕的。


    我歎口氣:“我從來沒怪過你。”


    “我知道。阿萱,你太傻了。你如果懂得怨恨的話,就不會那麽痛苦了。你太傻了,什麽都不說,自己默默承受著……現在……你連哭都不會了……我替你……”


    藍冰替我哭了半夜,那個覺得流淚是沒出息的女孩子,替我哭了半夜。


    可是我沒良心地睡著了,因為第二天還要準備聖誕大餐。


    其實也不用準備什麽,都是從商店買好的食物,我跟落凡用一下午的時間裝飾好聖誕樹。傍晚時滾滾、森森、小坦三人行過來了,傑森還帶著他媽媽做的百果餡餅。那個喜歡落凡的女孩子是最後到的,


    這次帶了男朋友。


    滾滾對藍冰的意見很大,見藍冰像沒骨頭一樣靠在我身上就皺眉。終於等到圓圓滿滿地吃過飯,快到拆禮物的節目。藍冰在我的臉上“啵”了一下時,她跳起來指著藍冰說:“喂,小子,你把我們何老師當死人啊!何老師可是我們學校最帥的男人了!我誓死維護他和阿萱的戀情!”


    藍冰挺高興:“你就是那個家裏挖煤礦的吧?咱們大水衝了龍王廟了,我也是何老師的粉絲,對了,我是個女的!”


    這下滾滾從凳子上摔下去了。


    兩個活寶這麽一鬧,氣氛好到不行。連最初的陌生感和拘謹都散去,落凡從廚房拿出一箱罐裝黑啤,一群人吃吃喝喝好不熱鬧。


    臥室裏的電話響起來,我關上門去接,是長沙的號碼。


    “喂?”


    “趙尋嗎?別搞得那麽神秘。還算你有良心知道給我打電話。”


    “你跟趙尋還有聯係嗎?”


    這個聲音那麽熟,我有點恍如夢中:“夏玨?”


    “嗯,是我,你還記得我的聲音啊,我真高興。”她的笑聲像流水一樣淌過來,“你的號碼是我打電話去你爸爸家要的。阿姨還記得我,聽說我找你,還很高興。不過,你大概不想聽見我的聲音吧?不過我們以前約定過,以後結婚的時候,一定做對方的伴娘,對不對?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真的是想做你和若薰的伴娘的。”


    “我相信。”


    “是嗎?”夏玨怔了怔,像是在想什麽,隨後說。“今天我結婚了,伴娘是我的大學好友,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一聲。”


    “祝你新婚愉快。”


    她笑了:“阿萱,恨我嗎?”


    “不恨。”我說,“你比我可憐。”


    我把電話掛了,在床腳坐了很久,把臉埋在雙臂之間。


    我真的一點都不恨夏玨,不過她恨我。一直到現在,婚都結了,也完成了她最後的報複。


    我們曾經是那麽好的朋友,在最單純的年紀相遇,把所有美好的情感都分享給了對方。隻是成長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讓我們麵目全非。而友情卻是一隻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螞蟻,可以瞬間腐朽變成白骨,也可以曆久彌堅變成琥珀。


    落凡走進門,奇怪地問:“你是貓頭鷹嗎?還能夜間視物?”


    “別……”我說,“別開燈。”


    他走過來,聲音放軟:“誰來的電話,怎麽了嗎?”


    “是夏玨,她結婚了。”


    落凡不再問了,好像有點失落,也挨著我坐下來,突然變得很安靜。過了一會兒,他問:“你想抽雪茄嗎?”


    “可是你不是說再抽就不要我了嗎?”


    “今天是平安夜,就今天可以。”他出爾反爾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輕車熟路,一點慚愧的樣子都沒有,臉皮真厚。


    雪茄是他放在床頭櫃最下麵的抽屜裏,不放心地數了數,一根不少,他才滿意了。明目張膽的不信任,我不跟他計較。上次我們去逛街看見一個賣火柴的店子,盒子很漂亮,還有中國天安門和橫渡鐵索橋的圖案。店主大叔趁著下午人少,便靠在門邊劃了根火柴點雪茄。有種閑雲野鶴的氣質。我幾乎看呆了,抱了一堆火柴回來,氣得落凡繃了兩天的臉。


    火柴燃燒散發著淡淡的硫黃氣息,明暗之間他捧著小小的火苗湊


    到唇邊,半眯著眼,黑睫下的陰影安靜又神秘。


    他點燃了才放到我嘴邊,道謝是不用的,我對他笑了笑,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你今天可以哭。”他說,“因為是平安夜,可以多愁善感。”


    “是嗎?這也要挑日子?”我挺驚訝,“你告訴我,今天還可以做什麽?”


    “隻要不殺人放火,做什麽都可以,因為是平安夜。不如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用石頭剪刀布來決勝負。”


    因為是平安夜。


    “好吧,來玩。”我伸出手,“石頭,剪刀,布!”


    我抽了抽嘴角,他的剪刀明晃晃的,一刀剪在我的手指上,殺人不見血。


    他說:“你選擇真心話吧,你說,你是不是還想著離開我?”


    哪有這樣的,不是應該自己選擇的嗎?


    我不跟他計較,我搖搖頭:“沒有,我發誓。”


    “哼,是不是因為顧若薰結婚了,你才這麽說的?反正你的信譽已經透支了,我才不相信。”


    他一把臉扭一邊去,我就知道他又在懷疑我。不過我寬宏大量,不跟他一般見識。我好笑地搖頭:“你誤會了,夏玨結婚了,可不是跟顧若薰。我太了解她了,如果是若薰,她就不會給我打電話了,她巴不得我永遠也不知道呢。她隻是故意讓我覺得是若薰,想讓我難受。”


    “你拆穿她了?”


    “沒有,這是她最後的報複,就讓她得逞一次吧。”我笑著說,“她畢竟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當是我送她的結婚禮物。”


    “你缺心眼!”


    “是啊。”我也是有脾氣的,“喂,不要贏了一次就不玩了,快點,我還要玩。”


    他嗤了一聲,頓時也來了興趣,石頭剪刀布,他的小石頭砸扁了我


    的小剪刀。為了防止他破壞遊戲規則,我連忙說:“我選擇大冒險!”


    “好,脫了衣服主動騎我身上來。”


    還敢坐地起價,真不要臉。我咬牙妥協:“我要求延時執行!”


    “批準。”他笑的身心愉快。


    這次剪刀石頭布,何落凡的布包住了我的小石頭。我連炮轟他的心都有了,咬牙說:“真……真心話!”


    落凡的手包著我的小拳頭,斂下眼慢慢地問:“萱萱,你恨我嗎?”


    我頓時不笑了,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他苦笑一下,眼垂得更低:“那你愛我嗎?”


    我靜靜看著他,這次沒有搖頭。隻是眼睛慢慢地流出眼淚來,落在我們交疊的雙手上。他怔怔地看著我,見我哭的越來越厲害,好像全世界的雨都落進我的眼睛裏。


    心裏下的雨終於灌滿了我的身體,然後從眼睛裏溢出。


    落凡的眼睛越來越溫柔了,他像是明白了,臉頰泛紅,有點笨拙地抵住我的額頭。


    “我一定不會丟掉你,你也一定要愛上我,知道了嗎?”


    我用力點點頭。


    “我一定是瘋了,你這麽沒信譽。”


    “以後會有的。”


    “不可能。”


    “我會讓你安心的。”


    “少騙人了。”


    雖然這麽說著,他還是用力抱住我,好像他的懷裏不隻是我,也不隻是愛情和責任,而是他的未來和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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