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好好的天氣,入夜卻下起了雨。我和秦時月在胡桃巷子口的小吃攤上坐了很久,當第四碗湯圓端上來的時候,小攤老板終於忍不住湊上前來問:“兩位還要在這兒呆多久,夜已經深了,天寒人少的,我也該回家了,我老娘還在家裏等著呢!”


    確實夜已經深了,雨一直也不肯停,大概也沒人來這個壇子上吃湯圓,天狗夜不會貿然前來。


    秦時月付了錢,我們走在空曠的街上,連輛黃包車都找不到。


    “你說天狗為什麽不來?會不會被暗殺了,因為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夜沒有消息透漏出來?”


    “笨蛋,如果沒人知道他就是天狗,他怎麽會遭到暗殺?”秦時月突然拉住我的手,”葉冰清,這個時候我不想談論別人,難道除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都沒有想到我嗎?”


    “你?”我裝傻的大笑,”你有什麽好想的?我回家太晚我爸會擔心的,你也要回去好好的照顧蜘蛛。”


    “別轉移話題。”秦時月將我重新拉進油傘下,”為什麽對我那麽冷淡?因為路星舊嗎?還是因為蜘蛛?”


    “不關蜘蛛的事。”我急忙否認。他離得我太近,有種莫名的壓抑感。我害怕看他的眼睛,怕他洞窺我內心的慌張。


    “那是因為路星舊了?”秦時月繼續逼問。


    “隨你怎麽想。”


    “葉冰清,我真不懂你。現在我們靠的那麽近,可是,你的心仿佛離我好遠。”


    "……"


    “有的時候我在想,你是不是一個夢,因為太怕失去你,所以覺得很不真實。我越想要逃離這個夢,這個夢就抓得我越緊。當我坦然地接受這個夢境給我的快樂時,我卻發現,守住這個夢比愛上它要難得多。如果你要讓我的世界因為這個夢而破碎,很簡單,那就離開我。”


    秦時月的臉隱藏在黑夜中,我努力的要睜大眼睛,可一切都是徒勞。我的淚水在臉上肆意的蜿蜒,心涼的厲害。這也黑的這樣悲傷,讓秦時月和我像兩個在迷宮裏迷路的人,這樣一直走下去,會有未來嗎?


    我終究是在繁華的地段攔了輛黃包車回家。


    管家在門口守門,見了我搓著凍得發紅的手說:”二小姐,你終於回來了!老爺找不到你,急得要命呢!”


    “爸爸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二小姐別急,老爺沒事,是路加老爺來了,在老爺書房呢。”管家壓低聲音說,”路少爺也跟來了。小姐可能不知道吧,報紙上說,我們葉家的破產都是路家老爺搞的鬼。”


    “路星舊也來了?”


    “路少爺在發燒,我讓婆子熬了薑糖水,喝了以後就在客房裏休息去了。外麵下這麽大的雨,小姐別再感染風寒,我這就讓婆子再去熬碗薑糖水。”


    我嘴上說著不用了,可是拗不過管家的堅持就由他去。現在也家已經不必往前,可是管家卻始終把我當寶貝,這讓我沒有由來的感動。我悄悄悳走到爸爸的書房窗口想要偷聽他們在講什麽。路大胖是來者不善,是來示威的,還是來羞辱父親的。或者他看了黃花晨報的報道來解釋他的所作所為?


    我倚在冰冷的牆上,隻覺得後背也跟著冰冷起來。


    “二小姐,您的薑糖水。”婆子的聲音突兀的在身後響起來,我把食指放在唇邊做出一個噓聲的手勢然後匆匆下了樓,生怕驚擾了父親。


    “二小姐,路少爺在客房裏,他來的時候就在發燒,已經讓丫頭抓了藥回來煎,這就送去了。”


    “不忙了,我自己送去就可以了。”


    我去廚房裏端了藥碗,客房裏的燈亮著,路星舊躺在床上安心的睡著。那是一張蒼白而又毫無防備的臉。他聽到動靜機警的張開眼睛,看到我忍不住露出信息的表情。


    “你回來了。”路醒酒揉了揉太陽穴抱怨著說,“你們家的婆子和管家嘴巴太碎了,煩的要命,你怎麽受得了?”


    “他們是關心你。”我將要吹涼了放到他唇邊,她抗拒的皺皺眉毛,還是乖乖的咽下去。我說:“雖然他們都看了報紙,知道是你父親要搞垮我們的家,但是他們還是把你當成葉家的姑爺,絲毫沒有虧待你。哪像你門家的那些下人各個見了你都像見了黑白無常似的,好想你隨時都會要他們的命。”


    “我像那種嗜血的人嗎?”


    “你長得好看,也很優雅,隻是,撒旦殺人的時候也很優雅,他們怕你是應該的。”我沒好氣的說:”你跟路大胖過來做什麽?來羞辱我爸爸的嗎?”


    “我是來看你的。至於老爺子應該是來算賬的吧?”


    “算賬?”


    “你沒聽過秋後算賬這個詞嗎?葉伯父馬上就要回老家去,可能這輩子都和老爺子沒什麽交集。隻是關於錦添夫人悳事,你父親還差老爺子一個交代。我可以很坦誠的告訴你。葉家的確是老爺子搞垮的。是葉伯父以前的作為連累了你,所以我隻恩能對你說抱歉。對於葉伯父,我隻能說是因果報應。如果他不招惹錦添夫人,也不會有今天的下場。”


    路星舊退開藥碗,金黃色的燈光給他的輪廓鑲上了一道金邊。隻要一提到錦添夫人,他就有一種莫名的冷淡和陌生。而這次,我卻不懂了,關於錦添夫人,明明是路大胖差我父親一個交代,為什麽反到歸他秋後算賬了?


    我搖搖頭說:“我不明白,錦添夫人是你的娘,為什麽你從來都用這麽疏遠悳稱呼。還有,我要糾正你一個錯誤,是路大胖子對不起我爸爸,他這不叫秋後算賬,這叫落井下石!”


    路星舊微微一笑說:“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似乎有感應他要講什麽,我試探嘚問:“是關於錦添夫人悳嗎?”


    “是的。”路星舊突然握住我的手,我受到驚嚇手一抖,藥碗落到地上。他毫不在意的將我更加放肆的拉到懷裏:“外麵太冷了,你可以到床上來,我慢慢講給你聽。”


    “我在外麵就行了。”我尷尬的要掙紮出他的手臂。


    路星舊利落的將被子蓋到我身上,溫柔地說:”聽話。我就講故事給你聽。”


    被子裏是溫熱的潮濕,他喝了薑糖水發了不少汗,此時額頭已經沒那麽燙,整個人的神智也清醒過來。


    我們是兩個奇怪的人。


    我們的父親在不遠的書房裏“秋後算賬”,那畢竟是將新仇舊恨全攤到台麵上互相攻擊互相羞辱。而他們的子女卻躺在同一張床上,互相取暖聽故事。這聽起來匪夷所思。但是,我在討厭路大胖子,也沒辦法把它和眼前這個有點憂鬱的男子混為一談。


    錦添夫人水性楊花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隻記得我整日被奶娘帶著。我的奶娘是個溫柔的女人,她經常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像我的親生母親一樣。而我的親生母親卻從來沒有對我笑過,僅有的幾次,我試圖著要撲到她懷裏,得到的卻隻有她的眼淚。我後來聽奶娘說,我出生的時候,我的母親凶狠的打自己的肚子,嘴裏喊著說,我不要生,我不要生他出來。於是下人們隻有把她的手綁在床上。她疼了一天一夜才把我生下來,從那以後,我就被丟給了奶娘。


    錦添夫人一直很怕我,從我記事開始就記得她驚恐的眼神。她的陪嫁丫頭告訴我,她是嚇壞了,生一個孩子疼了太久,有沒有經驗,於是看到我就會想起那段並不愉快的往事。錦添夫人長得的確很美,老爺子把她比作茉莉花,並且在她的房間裏擺滿了茉莉花。可是我知道錦添夫人並不喜歡茉莉花,並且她無聊的時候就會摔花盆,有一次還砸傷了花匠。她每天晚上都哭,下人們都說夫人瘋了,否則怎麽會好端端的就哭,亂扔東西呢?


    於是老爺子也拿她沒辦法,就在後院修了個獨立的院子讓她搬了進去。從那以後除了她的陪嫁丫鬟,那個院子誰也不能進,連老爺子也被關在了外麵。她不見老爺子,也不見她的親生兒子,一個人孤獨的生活。她依然每天晚上都哭,幽幽的聲音傳到前院,嚇得人不敢靠近。


    其實錦添夫人並沒有瘋。


    她隻是不想呆在路家,她想念一個叫葉光榮的男人。


    葉光榮和老爺子是窮兄弟,在兩個人沒權沒勢的時候就認識了,他們好到一個饅頭對半分。後來他們同時喜歡上了碼頭雇主老爺的女兒,別人都稱她錦添小姐,意為錦上添花。錦添小姐的確長得很美,他們一見便驚為天人,並且決定如果誰追求到她,便會笑著祝福對方。


    可惜錦添小姐那時候並不喜歡葉光榮,反而對老爺子有意。那時候老爺子已經是警察局的小隊長,於是雇主老爺也沒怎麽反對,兩個人辦了簡單的婚禮。


    那段日子葉光榮因為牽扯到人命官司進了監獄,等他出來的時候,發現錦添小姐已經和老爺子成了婚。他表麵上笑著祝福了他們,可是卻沒有甘心這樣輸掉了她。他認為老爺子是趁虛而入,便暗暗的記恨在心裏。


    終於成婚後的錦添夫人發現老爺子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好。


    老爺子那時候並不富有,他整天忙於工作,不懂的浪漫,也沒辦法讓她和那些有錢的太太一樣過上太奢侈的生活。


    葉光榮本來就是有家底的,他做生意又賺了錢,沒事就去府上小坐,大獻殷勤。他的風流倜儻讓錦添夫人悔不當初,於是兩個人便背著老爺子作出了苟且之事。


    終於是家裏的丫頭嘴碎,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老爺子。那時候錦添夫人已經懷了老爺子的孩子。他非常愛她,所以找人看住她,不準她接觸外麵的人。


    這就是錦添夫人恨我的原因,因為,我不是她所愛的人的孩子。她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她從來沒有抱過我,也沒有對我笑過,她帶給我的回憶,全部都是痛苦的!


    路星舊抱住頭,他似乎很痛苦回憶起這些往事,他的痛苦讓我感覺到比這個故事更心寒的東西。


    “這些全都是路大胖子告訴你的?”


    “是的。”路星舊吸口氣,”錦添夫人和你的父親對不起老爺子,他不配做我的母親。”


    他為什麽要這樣對自己的兒子說?他這樣侮辱錦添夫人和爸爸,對他有什麽好處?無非是讓路星舊更討厭自己的母親。難道這樣欺騙自己的兒子,他用手段占有錦添夫人的事就會沒有發生過嗎?


    不對。這樣的謊言會讓路星舊站在路大胖這邊,仇恨錦添夫人,仇恨我的父親。隻有這樣,他才不會失去他的兒子。


    眼前的路星舊已經完全卸下了防備和偽裝,他的痛苦我全看在眼裏,讓我的內心也充滿了煎熬。


    我該怎麽告訴他,你恨錯了人,隻是這一切未免太殘忍。


    丫頭突然推門進來,撞見我們擁抱著躺在床上,尷尬的轉過身說:“二小姐,老爺…。老爺叫你去書房…”


    “知道了。”我回頭看路星舊說,“我有事情告訴你,但是,在這之前,我要先去書房。”


    “我陪你去。”路星舊掙紮著起來,“我已經休息夠了,謝謝你肯聽我講故事。”


    “是謝謝你肯講故事給我聽。”


    我終於明白了,你討厭錦添夫人的原因,你討厭路大胖和我父親的原因。


    我很感謝你對我說,你隻是不想這個世界上再多一個錦添夫人而已。在你的心裏,應該有一個陽光普照的小花園,在那個花園裏隻有你和錦添夫人。雖然你嘴上不肯承認,可是你的心裏已經原諒她對你的冷漠,因為他是個不幸福的女人。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過的不幸福,已經是上帝對她最好的懲罰。


    她是等愛等的太累了,所以睡著了


    路大胖坐在沙發上,地上已經滿是煙蒂,屋子裏都是薄薄的霧氣。我和路星舊推門進去,老爸揉了揉發紅的眼圈說:“冰清,你和星舊坐在一邊,我們現在談談你們的婚事。”


    我和路星舊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困惑。


    “我和你路伯父商量過了,你們的婚事事錦添夫人在世時定下的,即使我們葉家敗落了,但是承蒙你路伯父不棄,還認可你為陸家未過門的媳婦。,我們決定在年底把婚事給你們辦了,在你們未完婚的這段日子裏,你就住在陸家和醒酒好好的培養感情。我明日就回老家去了,爸爸相信星舊會好好照顧你的。”爸爸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加重力道,眼神裏都是隱忍:“冰清,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一定會答應的對吧?”


    我斜眼看旁邊的路大胖,他悠然的抽著煙,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爸,為什麽?你一定清楚這個路大胖子事怎樣的人。你真的打算就把你的女兒留在這樣的人家裏嗎?”


    “冰清,不得對路伯父無禮!”


    “爸!”我指著坐在一邊的路大胖子憤恨地說:“你為什麽已經要將我嫁給路星舊?你為錦添夫人已經做得夠多了,難道你還要犧牲我的幸福嗎?你知道嗎?即使你做的再多,錦添夫人也不會明白的!她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啪!


    臉頰麻的厲害,父親的手顫抖著,像是不相信就這樣打了我。他的眼中有經營的液體滾動著,卻努力的忍著不讓他掉下來。


    路星舊將我拉到一邊,眉眼裏立刻有了憤怒:“夠了!這門婚事就這麽算了吧!葉光榮你以為將冰清嫁給我,就可以消除我對你和錦添夫人的厭惡嗎?你錯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們做的那些事。”


    “星舊,你這是說的什麽話?你為什麽厭惡你的母親?”爸爸有些吃驚的看著路星舊:“錦添夫人是我見過的最偉大的女人………”


    “夠了!”路星舊憤怒的吼出來,“不要讓我從你的口中聽到那個女人的名字!我隻會覺得惡心!”


    路大胖子臉上的肌肉尷尬的抽動兩下,他急忙打斷兩個人的談話說:“星舊,不能這麽對你未來的嶽父講話!”


    “路伯父…”我冷冷的笑著:“你的教育可真是成功。你為了留住你的兒子,不惜破壞你的妻子和我父親的名聲。可是你永遠都不會知道路星舊受到了多大的傷害,自己的母親不愛自己的原因是因為愛上了父親以外的男人。可惜的是,錦添夫人一開始就愛上了你以外的男人,而你則用卑鄙的方式逼她嫁給你。”


    路大胖子幹笑兩聲:“你這孩子說什麽呢?阿榮,冰清是不是發燒說胡話?趕緊讓她去休息吧!”


    爸爸歎了口氣,頹然的坐在椅子上。桌上的茶已經涼了,連空氣都是冷的,冷得讓人害怕夜的漫長。


    路星舊看著自己的父親的反應,聰明如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麽。他的手扣住我的肩膀,指甲陷進皮肉裏。我握緊她的手說:“路星舊,我告訴你真相。你的母親,她是一個好女人,她和我的父親相愛,隻是路大胖子為了得到她串通別人陷害我父親入獄。錦添夫人為了救我父親去求他,他答應隻要錦添夫人嫁給他,他就救我的父親。隻是錦添夫人嫁給他以後,他卻更想要我的父親死,是我的爺爺花錢將我父親買出來的。你明白嗎?這一切隻是路大胖子自導自演的幽默劇,而你,就是那個最好的看官!”


    路星舊死死的盯著路大胖子的臉。


    路大胖子有些手足無措,卻也不知道如何掩飾,憋紅了臉。他搖著手說:“你是信這個丫頭的話,還是信我這個當爹的話?”


    “冰清不會騙我。”路星舊咬牙切齒的說,“既然你這麽討厭見到葉伯父,為什麽還要我娶冰清?你難道想要她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像我母親一樣痛苦的過一輩子嗎?”


    路大胖子終於平靜下來,他猛吸一口煙,臉上的肥肉微微的顫抖著,好像在抑製著即將噴湧的情緒。


    “我和阿榮商量過了。我們暗中鬥了大半輩子,雖然最後葉家垮了,可是我知道,這場戰爭中,還是我輸了。我輸了錦添的心,輸了最好的兄弟,也輸掉了自己兒子的快樂。但是錦添臨死時的願望是,他希望阿榮的女兒能和你在一起。我明白她的心,既然他不能和阿榮在一起,就讓他們的孩子在一起。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喜歡冰清。可是冰清卻一直和那個姓秦的糾纏不清。於是我讓婆子為了湯藥給她,心想著,等生米煮成了熟飯,她就會對你死心塌地………”


    路星舊轉過身,巨大的悲傷從他的心底泛濫出來:“也許你是真心的達索讓冰清和我在一起,可是,你也根本沒打算放過葉家。”


    “你胡說什麽?”路大胖子的眼睛眯起來,“你的到了你喜歡的女孩,我也達到了我的目的,也完成了你母親的遺願,這有什麽不好?”


    “我已經查到了餘子凡是你的部下,我也知道你讓他抓住葉玉潔來威脅葉伯父就範。可惜餘子凡不聽話,一心想要報私仇,想要自己解決葉伯父。而冰清並沒有將葉玉潔被抓的事情告訴葉伯父,而秦時月在葉家附近布置的保鏢們也讓餘子凡的人沒辦法近身。於是他才裝作抓住葉玉潔來等候你的發落。”路星舊彎起嘴角:“很抱歉,父親,我已經派人救出了葉玉潔,把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已經沒有脅迫葉伯父的籌碼了。”


    “你…。”路大胖子失望地說,“我做這麽多都是為了你啊…。”


    “不,你是為了你自己。”路星舊冷漠的看著自己的父親,“現在,你再也不能打著為了我的名義而作你想做的事了。我明日會派人護送葉伯父回老家,而冰清,我會將她送到她喜歡的人那裏,她不會是你們完成遺願的犧牲品。”


    “你難道不喜歡她嗎?”爸爸忍不住微笑了“孩子,你不愧是錦添夫人的兒子。但是,如果你不喜歡冰清的話…”


    “葉伯父,我當然喜歡冰清。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我更愛她的人。”路星舊從沒像現在這樣溫柔過,臉上的輪廓在我的眼中模糊成一團暗影:“因為愛她,所以,我願意給她幸福。如果她不幸福,那麽多麽強烈的愛都沒有意義。這就是我愛她的方式。我想,如果我的母親在天之靈看到我這麽做,她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這是我聽過的最動聽的情話。這不是海誓山盟,但是,給一個人幸福的方式有千百種,其中也包括放棄。


    路大胖子的愛是不擇手段的掠奪,爸爸的愛是忍辱負重的隱瞞。這兩種都不是錦添夫人想要的愛情。在錦添夫人如花的生命裏,原本愛她的兩個人卻給了她一生都難以磨滅的傷害。錦添夫人不是病死的,她是等愛等的太累了,所以睡著了。


    我願意給你幸福


    書房裏的四個人都各懷心事的沉默著。我的手被路星舊緊緊的握著,像他手心裏的寶貝,萬分的珍惜。路大胖子依然一根接一根的抽煙,屋子裏的煙氣更重了,像是下了一場霧,足以讓我迷路。路星舊的眼神在霧中若隱若現,我怎麽都看不清楚。


    “不好了!不好了!老爺!二小姐!著火了!後院著火了!”管家的叫聲在窗外響起。我們這才醒悟過來,屋裏的煙氣並不是吸煙造成了。後院的濃煙從窗縫裏漏進來,我捂住嘴大聲的咳嗽起來。


    路星舊首先衝出屋子,我扶著爸爸往外跑。剛跑進大堂,就發現大堂的房頂也著了起來。火光凶猛的從後院席卷而來。我聞到重的煤油味道。


    火勢太大了,家裏隻有幾個下人,加上路大胖子帶來的三四個人,根本不夠控製火勢。火舌張開大口,不過幾分鍾就將整座宅子吞沒。


    爸爸忽然發瘋似的要往屋子裏衝,嘴裏叫著:“天啊,我要進去拿我的東西…”


    我拉住他喊:“爸,現在就不要管古董了,我們快離開這裏…。”


    “不,我的錦添,我的錦添在裏麵!”爸爸的老淚縱橫,“我的錦添還在裏麵!”


    “爸,不能進去!”我想要扯住爸爸,可是他的力氣太大,我被他一個趔厥摔到地上。爸爸的臉被火光照得通紅,那深深淺淺的溝壑裏都是滿足的歸屬感。他奔進火海中,我哭喊著追進去。煤油味和濃煙嗆得人喘不過氣。我強忍著被煙熏出來的淚水追著爸跑進二樓的臥室。火太近了,幾乎要將人烤的融化了。


    爸爸從床底下取出一個古董盒子,他坐在床上,絲毫不介意床單已經燃燒起來。


    一根火柱子從頭上掉下來,攔住我得去路。


    我的呼喊似乎變成了靜音,爸爸他聽不到,他從盒子裏拿出錦添夫人的照片。他的臉上都是滿足的微笑。


    “爸…快出來…。”


    “冰清,危險!”路星舊不顧我的掙紮,迅速地抱起我的身子在呼嘯的火海中往樓下跑。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爸爸的模樣。他捧著錦添夫人的照片,笑得像個小孩子。在那之後就是一片汪洋的火海。


    衝天的火光後是密集的槍聲。


    我隻記得自己躺在路星舊的車裏,幾輛車在空曠的暗夜中追殺我們。我的腦海裏完全是那場毫無預警的大火,和爸爸如釋重負的笑容。似乎在短短的一個小時裏,我失去了父親,路星舊帶著我狼狽的逃亡。


    那個夜如此的漫長,除了呼吸,我不能做任何的事情。


    車從橋上衝到江裏時,路星舊抱著我跳進江水裏。我想一直沒有靈魂的娃娃,在他的懷裏,沒有任何的反應。冰冷的水讓我的感覺一點點的複蘇,力氣卻因為過於寒冷而流失。他抱著我在橋洞躲著,頭頂上都是喧囂的聲音。像是一個部隊從頭頂上跑過去。


    路星舊負了傷,胳膊上中了子彈,血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冷卻,然後凝固。那一刻,仿佛有力氣回到我的身上。


    “路星舊…”我的牙齒打著寒戰,“你還……好不…”


    路星舊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我很好。”


    風從橋洞裏穿過去,頭頂的聲音漸漸地小了。路星舊的臉色蒼白的可怕,他的手臂失血太多,臉上呈現出青白色。我從內衣的薄衫上撕下布條幫他包紮住傷口。我的狐皮披肩已經濕透了,我將它擰幹圍在路星舊的脖子上。


    他本來就在發燒,現在中了槍,又跳進了江裏。他的額頭燙得厲害,可是身上卻像失去了全部的溫度。


    “路星舊,你再撐一會兒,我帶你去看醫生。”我顫抖的厲害,我反複的搓著他的手,希望能給與他一絲一毫的溫度。我根本就撐不起他的身體,現在追兵一過,他再也沒有力氣在起身,這樣下去,他不病死,我們兩個都會被凍死。


    “冰清…冷…”


    “路星舊,不要睡,如果睡著了,你會被凍死的…。”


    “我很累,就睡一會兒…”


    “不行!”我用力的搓著他的手,“求求你了,千萬不要睡!”


    “………”


    “路星舊!你這個混蛋!你不許死!你怎麽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你不是說喜歡我嗎?你不是喜歡我嗎?”我的手心裏依然感覺不到任何溫度,我的眼淚滾下來落在手上,像著了火一般。


    他的嘴唇蒼白冰冷,我害怕死神會突然帶走他。


    我將嘴唇湊上去,舌尖小心的探進去,笨拙的親吻他。我的心裏呼喊著,醒過來,醒過來。如果你醒過來的話,我願意嫁給你,我願意給你幸福。路星舊的眼睛眨了一下,他的手抵住我的後腦,嘴唇更深的吻下來。


    他沉醉地閉上眼睛,有些霸道又害羞的親吻著我。


    他忘記了身體的疼痛,身上的力氣開始複蘇過來。我艱難的離開他的嘴唇,興奮的又哭又笑:“你現在好些了嗎?我這就帶你去看醫生。”


    “別離開我。”


    “我不離開你。”


    “葉冰清,不要給我任何的希望,否則我會舍不得你。”


    “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不會死的。我絕對不會讓我喜歡的女孩子在一個晚上失去所有。”


    “怎麽辦?”我小聲的哭泣,“我該怎麽回報你。”


    “把我放在心上,永遠記住我。”


    “你不要像交代遺言一樣,我不喜歡。如果你今天不死,我願意嫁給你。我願意給你幸福。路星舊,如果你真的愛我,就要保護我,你聽見沒有?”


    頭頂響起皮鞋的聲音,還有女子高跟鞋清脆的回響。路星舊捂住我的嘴巴,怕我發出任何的聲音。他已經很虛弱了,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會殺死我們。


    “他們既然掉進江裏,如果不被水衝走的話,大概也不會走很遠…”蜘蛛吸了口氣說,“老板,葉二小姐不會遊泳恐怕…”


    “不會的!冰清不會有事的,我們分頭去找!”秦時月的喊聲格外清晰的穿進耳朵裏。


    我衝出橋洞大聲的喊:“秦時月,我們在這裏!快來救我們!”


    橋洞裏的路星舊臉上有悲傷一閃而過。


    他的愛情在她的生命裏像一場鬧劇


    秦時月的公寓裏,我服侍路星舊吃過藥,看他沉沉的睡去。我受到了驚嚇,加上泡了冷水,也感染了風寒。手裏捧著嶽小滿沏好的綠茶,溫度從指間一寸一寸地傳到身體裏。


    “冰清,我們沒有找到葉伯父,路大胖子被抓走,葉家的一個管家和一個婆子一個丫頭,路加的四個跟班全被槍殺。”嶽小滿拍著我的後背說,“你先別難過,也別急,我們會找到葉伯父的。”


    "爸爸在著火的房子裏,沒有出來…”我打了個寒戰,身體像被掏空了,“有人在追殺我們,很多很多的人在追殺我們!"


    “冰清!”秦時月將我攬到懷裏,“別害怕,都過去了。”


    “是誰幹的?”我冷靜地說,“我聞到了煤油的味道,是有人蓄意防火。”


    “是杜艾。”蜘蛛平靜地說,“是杜艾幹的。現在國民黨內部已經達成了共識,上海工會對路家的意見非常大,而且路加的勢力已經威脅到了其他人。於是他們要暗殺路加的老爺和少爺,趁著他去葉家,杜艾準備毀掉葉家並把一切事情都推道路大胖頭上。他們已經抓住了路大胖,並且準備讓他頂罪。而國民黨內部的高層已經收回了陸家的兵力。現在陸家已經是一個空殼子,成不了氣候。”


    也隻是在一夜之間,一切都物是人非。


    槍打出頭鳥,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路大胖能夠滅掉葉家,這樣的實力卻讓他迅速的走向滅亡。


    嶽小滿接著說:“路家出了內奸。蜘蛛才查到餘子凡是路大胖的人。這個餘子凡並沒有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他是個牆頭草,見路家苗頭不對,早就成為了杜艾的走狗。連路大胖深夜去葉家的事,都是他報告的。現在最緊急的是,杜艾設置了一個陷阱,在引天狗上鉤。”


    “他為什麽一定要找到天狗?”


    “天狗藏軍火的地方埋了很多的地雷,如果找不到拆雷的準確位置,別說軍火,去挖軍火的人都會死在那裏。我們內部的奸細已經將事情偷漏出去,現在除了自己的聯絡人,我們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餘子凡逼問天狗的下落,就是為了讓他拆地雷。現在杜家空前的強大起來,他們迫切的需要軍火來擴充實力。”


    “它設置了一個什麽陷阱?”


    嶽小滿淡淡一笑:“其實也不算是陷阱。餘子凡知道我是天狗的下線。他讓我後天晚上去和天狗接頭,因為隻有我知道聯絡暗號。如果我不這麽做,他就會殺了子漾。我不能看我的丈夫去死。秦老師讓我假裝被他們利用,去聯係天狗。餘子凡希望我從你們這裏隨時掏出一手的消息,我隻好假裝聽他的話。”


    對於這些陰謀,我隻覺得無力。也許姐姐做夢都不會想到,她心心念念愛著的男人,會親手害死了我們的父親,搞得我們家破人亡


    他的愛情在她的生命裏像一場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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