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會讓人清醒,我不知哭了多久,流了多少眼淚,似乎把一輩子都淚水都流盡了。


    但是我知道,流淚是因為真誠。


    我為愛我的人流淚,為我愛的人流淚,為薇姐的英年早逝流淚,為四年來的過往流淚,也為了從今以後,孑然一身的自己流淚。


    我知道薇姐臨終前想說什麽,她想說的是:傻弟弟,以後一個人,要好好活。


    可是,我要報仇,我要找害死薇姐的人報仇,即使他們很厲害,勢力大到我無法想象,哪怕拚了性命也無可奈何,可是,人活著,總要有點兒執念不是麽。我願意為之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因為,我來到這個世界,本就沒有任何意義不是麽。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正是這個執念改變了我的一生。我的一生在艱難困苦中執著前行,正是對薇姐的眷戀與刻骨銘心給了我力量,讓我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候能咬牙堅持,直到勝利的曙光降臨。


    摩挲著手腕的佛珠,我仿佛聞到了那股沉香味兒,薇姐走後,我就把它帶在了身邊,這是懷戀是回味。每每看著它,我的內心就會慢慢平靜,因為我感到,是薇姐在看著我,她在對我微笑。


    走過了後湖,走過了桃林,走回了水月庵。我用力地呼吸著這裏的空氣,這裏的一點一滴,這裏的花草樹木,小屋廳堂,飽含深情。


    我來到了後廚房。


    那小小的廚房承載了這麽多年的溫馨歡樂,今天卻再也升不起嫋嫋炊煙。那碗熱氣騰騰的白粥,飄著香甜的紅薯,這一刻仿佛又擺在了我的麵前,薇姐看著我吃,笑得那樣美。


    屋子裏幹淨整潔,許多許多年來,一個女孩兒都在這個蒲團上打坐參禪,隻是不知道,薇姐為什麽要把這大好的年華耗在小小的水月庵。


    一個人靜靜地,靜靜地這麽多年,在大山上參禪打坐,真的不苦不累麽。


    為情,為愛?


    我不由得想起一句話:滾滾紅塵之中,總有些性情中人。


    薇姐是個真人,這世間少有的真人。


    在桃木抽屜裏,我看到了一個小本子。翻開來,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簾,那股淡然的幽遠氣息撲麵而來。


    “今天是我來到水月庵的第一天,師傅和師姐們待我很好,我覺得心情很舒暢。”


    “今天過年了,下了一場大雪,後湖的景色好美。”


    “師傅走了……”


    “師姐也走了,就剩下我孤零零一個人……”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好孤單,好害怕,怕你一去不回。”


    “我好想你,你知道嗎。”


    “我會等你回來,一直等下去,我不知道你在哪兒,可是,人類的一切智慧不就是包含在等待和希望之中麽。”


    “下雪了,好冷啊。”


    “山下的桃花開了,多希望湖邊能夠十裏桃花開啊,那個時候,你會回來吧。”


    “夏天了,有些熱呢,老是出汗。”


    “今天我遇到了一個孩子,他是個孤兒,好可憐啊,看他吃飯的樣子忽然覺得好親切。”


    “他沒有家,可是我雖然有家,但永遠回不去了不是麽……”


    “我要好好待他,就像是我的親弟弟一樣。”


    看到這兒,我的心猛地一緊。


    “今天是我的生日,師傅師姐不在,自己都快忘了。弟弟釣了蝦給我,真感動。”


    “他一定受了好多好多苦,我看他整天悶悶不樂,好心疼啊我的弟弟。”


    “今天在學校裏他受了欺負,鼻青臉腫地回來,我多想安慰他,保護他,可是我不能,因為我希望有一天他能自己站起來。”


    “我,我做了什麽,竟然讓他幫我做那樣羞人的事情,他可是我的弟弟呀,我好變態哦……”寫到這兒,一向雲淡風輕的薇姐露出了小女兒的可愛姿態,我知道,她說的是那個夏天的夜晚。


    ……


    “我知道,總有那麽一天,我會離開。可是我多麽希望他能成長起來,不再自卑,不再懦弱,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那時候,我希望他的名字叫做陳龍象。我希望他能好好讀書,好好上學,能夠考上大學,找到心愛的人結婚生子,平安幸福地過完一生。傻弟弟,雖然你是個孤兒,雖然你從小生活在陰影裏,沒有人關心沒有人疼愛,可是姐姐真的要告訴你,這個世界終究是美好的,如果你堅強不屈,整個世界都會為你讓路……”


    我把本子捧在心口,輕輕閉上了眼睛,泛黃的紙張,是那樣溫暖,彌足珍貴。它凝結著薇姐對我的關愛與期望,她是愛我的,像母親,像姐姐,像愛人,她渴望見證我的成長。可是這一天,她卻沒能看到。


    “姐……”我嘶啞地低吼,眼淚刷刷地流淌下來。與薇姐的點點滴滴浮現在眼前,她的溫柔,她的關愛,她的嚴厲……


    流淚是因為真誠,真誠是因為熱愛。


    這一切的一切隻因為,她對我這個撿來的弟弟抱有期望啊!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絕不會!”我緊握雙拳,眼裏跳躍著火焰,“從今以後,我就是陳龍象!”


    我性格懦弱,我膽小怕事,又自卑又孤僻,可是我也有我的目標。我相信總有一天,那個窩囊,廢物的陳龍象會死去,取而代之的,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這個承諾,我經曆了世上最艱難困苦的過程。


    這一年我還不滿十三歲,年紀很小。我收拾了所有的東西,帶著對薇姐的無盡思念離開了水月庵,在那個深夜,獨自下山。


    這個夏天,我上了高中,在縣城一所三流學校讀高一。本來我是沒有學上的,可是上頭給這個高中派了指標,招不滿學生校長就要挨處分,所以我才能夠進來。不過生活費和學雜費卻要自己想辦法。


    我屬於外來戶,本就性格孤僻,所以在大家都忙著拉幫結派,談情說愛的時候,我選擇了沉默,我的目標隻有一個:好好讀書,考上大學,成為有用的人,然後幫薇姐報仇。


    隻是很快,現實的殘酷就給我上了一課,讓我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麽的幼稚,至少在當時是那樣。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剛開學沒幾天,我的怪名聲就弄的全班皆知。很快,大半個年級的人都知道高一三班有個陳龍象,長得醜,愛裝逼,可能還有精神病,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有點怪異,估計在他們看來,在這個學校裏學習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高中的孩子都喜歡互相攀比,尤其是在這個不學習的學校裏,就更成了時髦。


    他們手裏拿著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帶著幾千塊錢的耳機,背著名牌兒背包,山地車也是三千塊朝上。他們三五成群,到處顯擺,在他們眼裏,我這樣的人連垃圾都不如。


    每到放學,校門口的豪車就排起了長隊。


    奧迪,寶馬,法拉利,勞斯萊斯,瑪莎拉蒂……


    同學們穿得炫酷,男生好多都是阿迪耐克,女生則打扮得像個小公主。吃西餐,逛商場,看電影,唱卡拉okay。


    說實話,這樣的生活我很羨慕,可是我知道,我沒有父母疼,沒有人關心,我隻能靠自己。對我來說,可能活下去都是很艱難的。


    不過,我不在乎,我隻在自己的世界裏樂得清淨自在,我拚了命地學啊學,就像一棵幼苗,奮力汲取知識的養料。薇姐你看到了嗎,我有在努力,我有在好好讀書,我一定會考上大學的。雖然我好笨,我腦袋不靈光,但是我願意吃苦。隻是,我沒想到,開學不到一個月,我的清淨世界就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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