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裏的毛玻璃黑板上寫著,歡迎來到佳期學園。粉紅色的氣球畫了一半,男生的手中抱著彩色的粉筆盒,看來是去接待室拿粉筆的時候撞見她。


    春緋有些呆,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轉運了,每次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她都是在劫難逃。


    隻是,好像真的是轉運了。取款機詐騙。被學姐欺負。是那個有咖啡色碎發的男生,完全微笑的眼睛,很好看,讓她又像女色狼一般盯著他。


    "藍色粉筆。"男生簡單地命令著。


    春緋機械地遞過去,男生拿起來剛要補顏色,卻又垂下頭來好笑地看著她:"是藍色粉筆,不是黃色。"


    春緋手忙腳亂地在粉筆盒裏翻找,隻覺得眼前有些模糊,越緊張手都得越厲害。隻聽見"嘩啦"一聲粉筆盒掉在地上,各色粉筆滾在走廊裏。


    在最不想要出糗的時候。


    春緋低下頭撿起一支藍色粉筆遞上去,不敢抬頭,應該是那種嫌惡的眼神。


    "是不是有點累,休息一會兒吧。"


    "不是。"


    "嗬嗬,其實那個女生並不壞,是會長讓他們去搬禮品,所以把氣撒在你們身上。不用因為這個不開心。"


    "我知道。"她頓了頓問,"夏學長,我是不是很討厭?"


    他應該是姓夏的,剛才聽那麽女生是這樣叫。黑板報上是鋪天蓋地的氣球,粉紅色和粉藍色。他好像隻會畫氣球,並不是很熟練,連形狀都不是很好看。男生手上的活停下來,望進春緋的眼睛說:"不討厭。"


    仿佛有細小的回聲在耳邊徘徊。很癢。絕對是想聽的答案。春緋卻沒有任何高興的感覺,蹲下身來繼續揀粉筆。每個人的嘴巴和心都是對立的,心裏說討厭,嘴巴裏也會說不討厭。她自己也是這樣的,口是心非的家夥。


    走廊裏隻有粉筆與黑板親吻的聲音,還有淺淺的起伏的呼吸。時間仿佛默許兩個人這樣沉默下去。直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夏森澈,你畫好了沒有,會長讓你去禮堂去發禮物。"


    原來叫夏森澈。隨即而來的想法是,很配他。眼角微微地下垂,仿佛有清澈的水紋蕩漾在嘴角。是一株綠色無公害植物。


    那天在春緋的腦海裏徘徊不止的是他轉身要走時,忽然回頭說:"謝謝你啊——"以為這是完整的結束,夏森澈的聲音卻忽然低沉下去,臉上笑紋收緊,如暗夜裏牆角滴落的水聲,"安陽春緋。"


    「6」


    食堂的菜單又做了調整,掛牌上最愛吃的鐵板土豆已經換成了紅燒小土豆。


    春緋端著餐盤生悶氣,後麵打菜的同學不耐煩地催,哎,我說那同學,食堂是你家開的啊。春緋回過頭呲牙一笑,那是你家開的?秉著好男不跟女鬥的方針,後麵的人還是黑著臉等著伶牙俐齒的女生選秀似的選好菜。


    小彩花枝招展地站在食堂門口催她:"快點,都餓死我了。"


    回家的路上,小彩扯東扯西,將迎新會當天**的學生會長的照片做成扇子隨手拿著。那個會長果然有氣勢,嚴肅地可以夾死蒼蠅。她說地正開心,半天才發現春緋沒反應。


    春緋低著頭,沒精打采地盯著地麵,臉上浮現著幽怨的表情。


    小彩這才閉上喋喋不休的嘴問:"哎,上次那個叫你去幫忙的帥哥學長有沒有再聯係?"


    "沒。"


    "奇怪,他看起來對你滿好的,還救你喔。"


    "好像他對每個人都很好。"


    "那就是濫情嘛!"


    "小彩!"


    "好啦好啦,別那麽激動。"小彩抿著嘴憋到內傷,果然還是那麽容易動怒,過了個暑假除了皮膚捂得白了一點,整個人完全沒有任何長進。


    佳期學園離香海公寓步行隻需要十分鍾,街邊的陰香樹投下巨大的暗影,洶湧著吞沒道路,街燈的光在縫隙裏跳躍在臉上。是樹葉的香味。還有撲麵而來的秋風的味道。是她懷舊還是什麽,鐵板土豆沒有了都可以沮喪。


    "春緋,你怎麽敢走夜路了?"小彩見她走在樹的影子裏。


    "鬼知道。"她咕噥一句。


    香海公寓三十二樓。這是春緋一個遠房舅舅的婚房,隻是房子布置好就和未婚妻吹了。他怕住著傷心,也聽說安陽家的小女兒就在學校附近,上學不方便,就自動提出來讓春緋去住。


    春緋甚至很惡毒的想,幸虧分開了啊。否則母親絕對不可能掏錢讓她在外麵住的。父親嘮叨最多的就是,我年薪加獎金一年也就八萬塊,我掏五萬塊給你上貴族學校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你。


    母親嘮叨的最多的是,如果你能有你哥一半強,我跟你爸爸就謝天謝地了。


    剛出電梯就聽見有男生說話的聲音,被小彩的大呼小叫遮住。


    戀妹狂。


    她還是聽到了,聲控燈暗了又亮,蘇鏡希和安陽純淵麵對麵倚著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麻煩精,你怎麽才來,等你半天了!"說完這句話,才看到春緋身後跟著眼睛賊兮兮的女孩,馬上尷尬地石化在原地。


    "哇,春緋,你和男生同居啊!"小彩驚訝地說,"還是兩個!"


    春緋恨不得掐死她:"是我哥和他朋友。"


    小彩尷尬地撓著頭站在原地,真是說話不會經過大腦的女人。


    「7」


    半夜的時候,春緋聽到自己的房門輕輕推開的聲音,她原本也沒怎麽睡得熟。安陽純淵將空調的溫度調到二十七度,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將涼被拉過肩。


    春緋一直睜著眼睛,等純淵的眼睛適合了黑暗的溫度,才某然發現黑暗中的那抹晶亮。


    純淵下意識地將手覆在她的額頭上:"沒睡啊。"


    春緋將旁邊讓出個位置,純淵躺上去讓春緋枕著自己的胳膊。春緋好像又瘦了,蜷縮在他身邊像一隻小貓。


    "哥,讓我猜一下,你這次拿了第一名吧?"


    "譜子不熟,第二名。"


    "第二名也挺好。被媽嘮叨了吧。第一名十萬獎金,第二名五萬,少了一半啊,怕是心疼地睡不著。"春緋笑出聲來,"就是不知足。"


    純淵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說什麽,是順著妹妹說,還是逆著她說。在青春叛逆期,討厭母親和父親的小孩,雖然很不明顯,但是他還是能感覺得到。


    沉默到了尷尬的時候,終於被春緋的咳嗽聲扯斷。純淵一米八高的個子將小花被拉到脖子將妹妹整個人裹住,腳就露在外麵。


    "春緋,不用那麽拚命,到時候直升佳期的大學部就可以了。"


    "我知道。"


    女孩聲音有點悶。家人所有的期望隻要哥哥去達到就可以,她隻要安分地念完大學,最好再經過相親嫁給一個家底殷實的男人。與哥哥的溝通,隻有在黑夜看不到彼此臉的時候,才能這樣自然。好像隻要直視對方的眼睛,春緋的眼波就會結厚厚的冰。


    純淵本身就是個有距離感的人,那種對人的溫和也是淡漠疏離的。


    春緋覺得哥哥的心裏好像是一個黑暗的窟窿,她想偷偷鑽進去看,又怕自己失足滑落在深淵裏。


    恐怕最安全的距離,就是這樣用體溫來表達那僅存的依賴。


    她有點想哭。


    春緋早上起來時發現床頭多了一疊粉紅色的鈔票。不是很薄。手指收緊又鬆開,隨手丟進抽屜裏出門洗漱。屋裏飄著很熟悉的香味,她揉了揉眼睛,沒有看錯。餐桌上的瓷盤裏,醬色的土豆片上撒著香蔥,熟悉的香味撲麵而來。她吞了吞口水。


    蘇鏡希笑地很得意說:"昨天心情不好,是因為鐵板土豆吧,我就知道。"


    "嗯。"臉頰上蕩漾開笑紋,"食堂已經不做了啊,你去哪買的?"


    "是戀妹狂一大早坐公車去市內買的。"他頓了頓說,"我又沒有瘋。"


    心裏仿佛有根細絲繃緊,那沉重的關愛,怎麽也承受不起,忽然就斷掉。春緋的聲音裏聽不出半點高興,隻是問:"哥呢?"


    "回家去了,他昨天從上海回來的,還沒回家呢。"


    春緋將拿起來的筷子又放下,然後走到客廳裏躺在沙發上啃蘋果。蘇鏡希好看的眉毛全擠到一起:"趁熱快吃啊。"


    "我又不想吃了。"她眯起眼睛衝著他說,"我以後再也不想吃鐵板土豆了。"


    再,也,不,想,了。


    "麻煩精!我最討厭你這種欠揍的表情。"蘇鏡希激動地衝到客廳,春緋將癢癢撓拿起來做武器,他也不示弱地搶過一個抱枕。不甘落後的爭鬥,春緋體力透支躺在沙發上如岸邊的魚一般大口喘氣,蘇鏡希的脖子留下細長的指甲紅印。


    這個無法無天的女強盜,沒法活了。


    「8」


    春緋抱著作業本停在樓道口,眼睜睜地看著夏森澈帶著招牌式的微笑和說話很大聲的女同學拿著拖把迎麵走過來。白色的校衫襯衣洗成微微透明的顏色,扣子正好開到胸前第二顆,是引人遐想的位置。


    又瞎看了,什麽出息。她譴責自己。


    正要低著頭走過去,好似隱形人那樣走過去,卻聽見背後有人很大聲的叫:"安陽春緋!老天爺,幸好你還沒進辦公室,我終於把作業抄完了!"


    春緋抿氣下嘴唇,微微地尷尬。


    夏森澈扭頭看見她,眼底驟然收緊,有些微妙的審視。春緋正好也扭頭看他,目光在半空中相遇,輕輕地摩擦過去,格外細小的電流。他輕輕地朝她點了點頭,然後別過頭繼續去聽女同學說話。


    他們走到樓道的轉角處。


    女同學對著夏森澈說,剛才那個女生叫安陽春緋啊,真是獨特的姓氏,全學校一個吧。夏森澈下意識地抬起頭衝著春緋的方向說,是啊,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


    陰魂不散的家夥。春緋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旋腳穿過走廊。


    也許他們已經無數次在這條走廊裏遇見過,像這樣擦肩而過,聽見他的聲音,或者被低著頭抱著作業本走過的春緋撞到。


    對不起。


    沒關係。


    連視線接觸都沒有,沒有任何故事發生。但是故事要發生的時候,如夏天積聚太久的雲層,遮住陽光昏天地暗,一發不可收拾。


    春緋站在大雨傾盆的房簷下,突然想起一句話,我來到這個世界上,走走停停,尋尋覓覓,就是為了和你相遇。


    「9」


    他怎麽知道我叫安陽春緋。


    春緋在某天早上醒來忽然想起來。迎新會那天,他是叫了她的名字。心尖有癢癢的恐慌,見鬼,他是什麽人類。


    「10」


    周四上午第三節的體育課,春緋象征性地在操場跑了一圈,就跑去操場邊的陰香樹下乘涼。體育老師好笑地指著她說,哎哎,安陽同學,你這樣不行啊。雖然這麽說著,臉上卻擠滿善意。


    有些不服氣的女生嘟囔著,看人家跟在自家花園散步似的。


    你不服啊,你也考個第一試試。


    我要是像安陽春緋那樣用功,說不定會拿全校第一。


    少惡心了,有本事你考過安陽春緋就可以了。


    她


    剩下的話被風扯斷,她們聊著天跑遠,體育老師吹著哨子說,再聊天就加兩圈。女生的抱怨和哀號聲逼得春緋發笑。那沒聽到的話應該是,她有什麽了不起之類。


    她也覺得自己沒什麽了不起的。如果非要她和了不起這三個字扯上什麽關係,那就是有個了不起的哥哥吧。


    蘇鏡希抄著口袋站在球場邊上,麵對沒有什麽升學壓力的某些三年級男生,上語文課溜出來打籃球也是無可厚非。他卻不會打球,隻是站在球場邊上,安靜的身影與球場上的喧鬧,仿佛是兩個世界。


    也許根本就是兩個世界。


    蘇鏡希的世界,是她也走不進去的,屬於他一個人的世界。


    春緋剛想偷偷地溜進教室休息,蘇鏡希卻眼尖地看見她,她跑,他也跑,在教學樓口被他逮個正著。


    蘇鏡希捏著她的臉咬牙切齒的說:"我又不是鬼,你跑什麽?"


    春緋將手心貼在臉上覆住他的指尖,直到力度鬆軟下來,才咧著嘴咕噥:"被別人看見多不好,你脖子上還有紅印子呢,人家以為是我抓的怎麽辦?"


    "什麽叫以為是你抓的,本來就是你抓的!"蘇鏡希手指的力度又增大,"我這兩天受到的視線攻擊,你也來給我承受一下!不如讓我在脖子上咬一口吧!"


    "蘇鏡希!"春緋抬腳踢了他的小腿,趁蘇鏡希彎腰下去時,她趁機打了他的頭,撒腿就向教學樓上跑去。


    其實知道蘇鏡希在想什麽。


    安陽純淵在市一中,要坐十三站路才到。在偌大的校園裏,見了麵可以這樣毫無顧忌地撲上來的人,也隻有春緋。


    他說過的最認真的話是,在這個世界上,我隻有兩個朋友,他們都姓安陽。


    叫她麻煩精也好。


    見了麵就會針鋒相對,大打出手也好。


    怎樣都沒有關係。


    春緋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每次在學校裏遇見蘇鏡希總覺得不自在。或許是聽多了別人說,她有什麽了不起。怕這句話後麵再多出一句,那帥哥瞎了吧,怎麽會看上這麽沒存在感的女的?


    是自卑吧。她也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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