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盲


    房簷下停了幾隻躲雨的雀兒,全世界仿佛隻有傾盆的雨和三個人微微起伏的呼吸。斷腸人留的信在我的手心裏幾乎要被揉爛了,隻是怎麽也揉不開的是這糨糊一樣混亂的局麵,還有我謎一樣的身世。


    “你必須跟我走。”燕千秋的聲音像是將包袱塞到我的懷裏,那口氣是不允許人說半個不字。


    “臨仙鎮就是我的家,我要找到斷腸人要的東西回來救回鎮子的人,我哪裏也不去——”


    “如果等待你的是流血和災難,你還要不要去?”


    “我要去,隻要能救回鎮子上的人。”


    我背起包袱站在房簷下,雀兒驚慌失措的逃走,我嚇走了這最後的嬌客。唐雙修一切都收拾停當,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如果此行多了我這個虎頭軍師,事情肯定會事半功倍的。”


    麵前的這個男人隻不過相處了短短的幾日,他雖然堅持不肯透漏他來臨仙鎮的目的。可是他的眼神堅定純潔必不是那大凶大惡之徒,若他想要害我,今時今日,我已經入土為安了。


    “我憑什麽相信你?”燕千秋將劍橫在他的胸口。


    “因為隻有我知道怎樣才能找到上神古卷和女媧補天石。”唐雙修將他的仙羽扇放到唇邊,扇柄上有一排小孔,橫過來就是一支精致的竹笛能吹出婉轉動人的樂曲。隻聽見呼呼的風聲從頭頂翻湧而過,燕千秋機敏地將我攬在身後,門外兩個白衣的女子如仙女一樣翩然而下,她們精致的臉龐如照鏡子一樣,竟是一對美麗的雙生花。隻是這對雙生姐妹美則美矣,眼睛深潭般迷人卻少了生動的顏色。


    “天盲族。”燕千秋驚訝的樣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我總以為他隻是一尊會走動的石像,這樣禍國殃民的臉讓我忍不住歎了氣。


    “少主,有什麽吩咐?”兩個少女齊齊跪拜。


    “白露,白霜,去查查斷腸人的底細。”


    兩個少女領了令像兩隻長了翅膀了白色鳥兒一樣飛出去,若不是燕千秋說出天盲族三個字,我還真不敢相信這兩個走路比正常人還利索的少女是兩個盲人。


    其實臨仙鎮隻不過是個世外小鎮,這裏偶爾會逗留一些江湖中人,遊方道人,玩雜耍的和變戲法的,還有路過的說書人。天盲族這三個字是從一個遊方道人的口中聽說的,我多給他打了半壺酒,他趁著酒興跟我講起神明保佑的天盲族人一出生就看不見東西,他們的聽覺和觸覺非常的靈敏,連一隻螞蟻爬過腳底都可以用飛針打死。隻是後來聽一個遊俠說,這個族群已經在二十多年前被滅門了,一夜之間銷聲匿跡,連這個族群棲息的亂花山莊都被移為了平地。


    “你是天盲族的人,為什麽你的眼睛可以看見東西?”燕千秋仿佛舒了口氣,握著劍的手指關節力道鬆軟下來。


    “你就當我是被揀來的。”唐雙修用手指輕佻的摸摸我的下巴,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卻讓人也討厭不起來。


    “林月見,如果要找到上古神卷和女媧補天石就要去北方的積羽城。我們天盲族的人從不做為非作歹之事,其他的無可奉告,如果你們信得過我唐雙修就跟來吧。”


    沙城


    積羽城在北方,聽唐雙修說,那是個很大的城,一百個臨仙鎮也比不過。


    我們三個人一路朝北走,六月的天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我們隻急著趕路,累死了二十多匹馬以後才到了一個與沙漠相連的小城。


    沙城。


    “有沒有覺得不對勁?”站在鎮口唐雙修沒頭沒腦的撂了一句話,他曬得有些黑了,還是可恨的玉樹臨風。


    “沒有啊。”除了空氣中滿是沙塵嗆得人一張口就是滿嘴沙子外,沒什麽不對勁。


    “我沒問你,我們被人飯菜裏下毒,經過一大批殺手埋伏的山穀時,你一樣沒有覺得不對勁。”唐雙修的表情明白地寫著你是白癡幾個字,然後轉過臉去看燕千秋的反應。


    “我們的馬已經撐不下去了,就算馬撐得下去,月見也撐不下去了,暫且休息幾日再趕路吧。”風沙彌漫的不遠處,福來客棧幾個字若隱若現,金色的幾個大字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這一路走來,我們很少住客棧,經常走到哪睡到哪,睡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簡直要了人半條命。


    我幾乎是歡喜著一路小跑的衝進去:“小二,來間地字客房。”


    那小二幾乎是連眼皮都沒眨,依然坐在大堂裏磕葵花籽,嘴裏含糊不清的說:“沒了,隻有天字的客房。”


    “你這的生意有那麽好嗎?”大堂裏冷冷清清的一個客人也沒有,這等偏僻的地方簡直就是睜眼說瞎話。


    小二一聽立刻惱羞成怒起來:“沒了就是沒了,你到底住是不住啊,不住就趕快走!”說著作勢要趕我出去。


    “那我睡柴房或者馬廄也行,行個方便吧。”


    “走走走!”小二推搡著我出門,我一個不小心絆到門檻上摔了個狗吃屎。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家夥正要轉身進去磕他那半碟葵花籽,隻聽見空氣中的破風聲還沒待他轉過身一柄劍已經劃過他的脖子。那柄劍繞他的脖子劃了一圈又飛回燕千秋的手中。小二驚恐得啊啊怪叫起來,他雙手捂著脖子跌到地上。


    唐雙修搖著扇子又開始賣弄他瀟灑的笑容:“放心,死不了,隻是你這狗奴才欺負到這位姑娘頭上,算是你不走運,還不快去準備客房,要最好的。”這時候的唐雙修拽得可愛,尤其是他掏銀子的動作優雅得讓無數少女們折腰。


    那小二果然不敢再怠慢,小心翼翼地伺候我們吃完了晚飯,燕千秋的臉色還是很臭,連那個小二戰戰兢兢的看我一看,他都要不客氣的瞪回去。我真不知道他在氣什麽,隻不過是摔了一跤,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以前在滿月樓,還有客人往我臉上潑過酒,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我經常問他,為什麽來找我,為什麽要救我保護我。他通常都用一句話搪塞,保護你是我的使命。


    什麽鬼使命,我不想去懂,我隻想救回鎮子上的人。


    仙羽


    次日清早,我起床梳洗,店小二送來一套桃粉色的絲袍,銅鏡裏的臉不施粉黛,頭發隨意的梳了個髻子。這麽多年穿著男裝到處的晃的結果就是連頭發也不會梳。燕千秋和唐雙修已經在大堂裏喝酒,門外黃土漫天,一個年輕的青衫男子走過去將門關上。


    “姑娘,我是這家店的掌櫃,昨日小店招呼不周怠慢了姑娘,還請姑娘恕罪。”一見麵就道歉反而弄得我手足無措起來。從來都是我跟別人道歉,被客人罵,被這樣禮遇還真是不習慣。


    “沒有啦,沒關係。”我撓著頭不好意思的笑。


    “在下楚青鷺,敢問姑娘貴姓芳名?”


    “我叫——”


    燕千秋冷冷的打斷:“掌櫃的,麻煩你幫我們準備三匹好馬,我們一個時辰後還要趕路。”


    “這——”楚青鷺皺了下眉頭:“依在下看,各位還是遲些趕路比較好。各位去北方必定會經過沙漠,依現在的天氣來看,這兩日必定會有沙塵暴。各位都是外鄉人恐怕沒見過那沙塵暴的威力,這風和沙塵能殺人於無形,許多人就這樣白白的丟掉了性命。”


    唐雙修搖著扇子笑了:“楚掌櫃怎麽知道我們要去北方?”


    楚青鷺也笑了:“你們若從北方來要經過沙漠,經過沙漠的人絕對不會像三位這樣精神。”


    “掌櫃的,麻煩你去幫我們備馬。”燕千秋這個驢脾氣一上來真是攔都攔不住,那楚青鷺看起來不像是什麽壞人,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也謹慎得有點過分。那楚掌櫃也沒再堅持,半晌回來後,門外多了三匹駱駝。


    說書人口中的沙漠都有金色的黃昏,一望無垠的高低起伏的細軟塵沙,還有馱鈴聲聲。我雀躍的心情在天黑透了以後安靜下來。風沙漸漸的大了起來,一開始的沙礫擦過臉頰隻覺得髒,可是後來已經像竹片劃過一樣火辣辣的疼痛。火根本就沒辦法點燃,駱駝臥在地上,我躺在駱駝的肚皮上緊緊得握著燕千秋的手。


    “我會不會死?”風沙呼嘯著,我的聲音微弱得如風中殘燭。


    “不會。”燕千秋將他的鬥笠摘下來蓋在我的臉上。


    “你們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唐雙修又開始神經質起來,大概這沙塵暴他也是第一次見到。


    “沒有啊——”


    “我拿我的腦袋跟你保證,一定有什麽東西在向我們靠近。”


    “廢話少說。”燕千秋將我放在駱駝背上,並且將衣服撕成布條將我綁在駱駝身上。這裏的深夜是漆黑一片,我看不清兩個人是什麽表情,隻覺得空氣裏有一種死亡的氣息在靜靜的彌漫。風沙仿佛小了一點,耳邊浮現出一種異樣的沙沙聲,仿佛有什麽東西從地下的沙裏源源不斷的慢慢鑽出來。


    我拽緊了唐雙修的衣服小聲問:“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唐雙修拍拍我手背:“這裏曾經是戰場,因為死了太多的人怨氣衝天,所以導致這裏寸草不生變成了荒漠。隻是知道這裏是墳場的人當今世上卻沒有幾個。”


    “那你怎麽知道的?”


    “是飛天姑姑告訴我的。”唐雙修有些得意。


    “飛天姑姑?”燕千秋又詫異起來:“哪個飛天姑姑?”


    “飛天姑姑是個仙女,她什麽都知道。”


    “仙女?”


    “你問得太多了,我們天盲族可以打聽到任何事情,可是我們天盲族的人可不會隨便透漏消息給別人。”


    一隻幹枯僵硬的手突然捉住了我的腳踝。


    “啊!什麽東西!”我的尖叫聲剛落,燕千秋的劍聲更快的砍下來,腳踝上的手猛然鬆掉。我這才隱約的看到周圍已經滿是模糊幹枯的人影。一個個搖搖晃晃的圍過來。


    “是幹屍,在沙漠裏溫差大,那些人死在戰場上後屍體的水分蒸發掉以後,身體就不會腐爛變成幹屍。隻是這些幹屍好象被某種力量控製住了。”


    “我們該怎麽辦?”


    燕千秋的劍氣已經變成了銀白色,他的整個人仿佛都被月色籠罩:“我已經在你的周圍設置了屏障,這些幹屍沒辦法靠近你。”


    唐雙修的仙羽扇上每一根羽毛都鮮活起來,七根羽毛飛到半空中化做七隻仙鶴。他歎口氣說:“真是有的忙了。這麽多幹屍恐怕殺十天都殺不完。”那七隻仙鶴凶狠地撲下來將一個個的幹屍打散。從小沒見過什麽大世麵的我,幾乎要被嚇得魂飛魄散,於是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繁兒


    那匹駱駝帶著我一直走,天亮了以後到了一個沙漠中的綠洲。清晨的氣溫還是很低,太陽剛剛升起,晶瑩裏的冰淩在幹枯的草上漸漸融化。經過這一夜的折騰,掛在駱駝什麽的水袋和幹糧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我舔舔幹裂的嘴唇將結了冰的草葉放到嘴裏。


    “我終於看到女孩子啦!”清脆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是個很好看的女孩。穿著青色的短褂,全身掛著明晃晃的銀飾,腰裏別著個彎彎的號角。


    “啊?”我隻顧這盯著她手中的水袋咽口水。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和我年齡和我相仿的女孩子啦。我娘將我扔在這沙漠的綠洲裏練功,她說啊,如果我練不好巫術就別想出這個沙漠!這裏經過的都是滿臉橫肉大胡子的馬賊,真是討厭死啦!”女孩高興的抱住我說:“我叫繁兒,以後你就在沙漠裏陪我吧,我們做姐妹怎麽樣,我還不知道你多大——”


    “我還有兩個月滿十六歲,可是繁兒姑娘,我跟朋友失散了,我必須要找到他們。”


    繁兒興奮得雙眼放光:“太好啦,我今年十五歲,你以後就是繁兒的姐姐啦,我們馬上回去結拜——”


    麵前這個叫繁兒的女孩不由分說得握住我的手腕,我輕輕的掙脫:“對不起,我要去找我的同伴,他們可能遇到了危險。”


    “是不是找到了你的同伴,你就會跟我結拜啊?”


    麵前的女孩天真又可愛,暫且答應她也不是什麽損失,於是我點了頭,整個人已經被她拉著飛一樣的朝綠洲深處跑去。乍從外麵一看,隻是一塊普通的石地麵,繁兒熟練的跑過去踏開機關,原來地下是別有洞天。夜明珠鑲嵌在兩邊的石壁上,走下階梯看見寬敞的大廳,兩個男子對坐著飲酒。


    “燕千秋,唐雙修!”我沒形象的撲上去。


    “昨天沙漠裏的鑽出好多幹屍,還是他們幫我清幹淨的。真的是太好啦,以後我們都是朋友了,你就是我的姐姐了,月見姐姐。”繁兒熱情的抱住我。


    “你知道我叫林月見?”我推開繁兒,眉毛都快要抖到天上去了。


    “你不叫林月見難道叫林見月?”唐雙修又丟過一個你是白癡的表情。我討了個沒趣,繁兒拉著我執意要結拜,燕千秋喝掉最後一口酒拿起劍說:“月見,我們要馬上趕路了。這位姑娘有緣再見——”


    “不要,我不要你走,我們說好結拜為姐妹的!”繁兒索性拉著我的袖子耍起賴來,我推掉唐雙修前來拉扯的手一臉鬱悶:“我確實已經答應繁兒了,我娘從小就教我不能言而無信。”


    不管那兩個人的臉如何難看,我和繁兒躲進了她的房間。繁兒的房間很大,正中央放著一顆夜明珠,看起來價值不匪。繁兒隻顧著跟我叨念她的娘將她一個人丟在沙漠裏,我突然想起我的娘親也是這樣逼著我練功,可是那時候我卻不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


    “你娘是為了你好。”


    “才不是呢,她是想讓我成為她的接班人,因為她是巫教的巫神,所以作為她的女兒一定要是最出色的。”繁兒的表情裏滿是忿忿不平:“我討厭呆在這個鬼沙漠,連隻螞蟻都沒有!”


    門外燕千秋和唐雙修不耐煩的來回走動,我的嘴角不經意地翹了起來,將嘴唇湊到繁兒的耳邊。


    天涯


    燕千秋和唐雙修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繁兒手中握著兩個稻草人口中念念有詞,稻草人隨著繁兒的一聲“去”變化做兩道黃色的光射入他們的眉心。地上躺的兩個人頓時全身一抖臉上生生的蛻下一塊皮來。


    “果真是假的!”繁兒瞪大眼睛:“月見好厲害,他們為什麽要冒充你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剛開始上路的時候,燕千秋已經對我講過,如果別人從他們口中知道我的名字,那麽他們一定是假的。因為燕千秋和唐雙修絕對不會讓陌生人知道我的名字。在福來客棧的時候,那兩個人還是真的,他們此刻肯定在到處找我。


    “說,為什麽要冒充月見的朋友!”繁兒不客氣的踢踢其中一個人的屁股。


    “哼。”那人冷冷的別過頭。


    “你以為你不說就沒事了嗎?你已經中了我的稻草蠱,我讓你說什麽你就會說什麽!”繁兒伸出手,稻草人已經將那人的原神困住,繁兒得意的衝我眨眨眼說:“月見,你想知道什麽就問什麽吧。”


    “為什麽要冒充他們?”


    “我們要跟著你去積羽城,那兩個人是我們得到葬天劍的威脅。”那個人的表情很痛苦,他們極力想要什麽都不說,卻是無能為力。


    “你們殺了他們?”


    “沒有,他們殺了全部的幹屍。”


    “那你們的主人為什麽要讓我去找上古神卷和女媧補天石?”


    “因為你是鐵匠和梅花仙的女兒,梅花仙在你的身上留下了尋找這兩樣神物的暗示,你是梅花仙的女兒,當然你也是梅花仙,那兩樣神物本就是仙人的物品,也隻有仙人才能找到。”


    “你的主人是誰?在哪裏?”


    “斷腸人。斷腸人在天涯。”


    “那我要該怎麽去找他?去天涯嗎?天涯在哪裏?”


    麵前的兩個人突然就碎了,變成了青煙。繁兒的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接著捂著胸口咳嗽起來:“有人破了我的稻草蠱!”她的臉色因為驚異而微微發白,麵前的青煙慢慢飄散,她喃喃的說:“太奇怪了,能破巫教的稻草蠱並不稀奇,奇怪的是破稻草蠱的這個人並不在這裏,這要怎樣的能力才能做到?”


    “斷腸人。”他能在一夕之間神不知鬼不覺的綁架鎮子上所有的人,當然也能破掉繁兒的稻草蠱。他的神通廣大我無法想象,他所在的天涯更是我無法想象。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化梅


    燕千秋在客棧門口向店小二打聽,有沒有一個穿著桃紅色緞子長袍的瘦小漂亮姑娘來住店。雖然他稱我為漂亮姑娘是他很有眼光的表現,但是我依然和繁兒躲在柱子後頭,看店小二衝他搖頭。


    “月見,你為什麽要躲著那個男人啊?怕他們也是假的嗎?我用稻草人問出來的!”


    “他是真的,可是如果他們跟著我,斷腸人就會想辦法殺了他們。”


    “斷腸人太壞了,可是繁兒不怕他。我娘是巫教最厲害的神女,我才不怕他呢!”繁兒摟住我的肩膀:“你是我的姐妹,所以,繁兒會保護你的。”這種話聽起來的確是溫暖,也感到安慰。隻是我自己心裏明白,誰都不能保護我,因為我是梅花仙,無論是自願還是被動的去找神物,我的下場隻是被利用而已。


    娘親,如果當初你知道女兒如今是這樣的艱難,你還會不會將我生下來?


    娘親,如果當初你知道你和爹做的孽會由女兒背負,那你還會不會任由這一切發生?


    我抹了一下眼睛卻發現有更多晶瑩的液體湧出來。繁兒在河邊快樂得追逐著蝴蝶,我坐在岸邊看著天告訴自己,月見,不要哭,一定不要哭。因為娘親跟我講過,月見草是一種隻開花給月亮看的植物,它堅強美麗不屈不撓,即使是流淚也在默默的灑在黑夜。它的悲哀隻有它自己知道,就如同我一樣。


    “孩子,你為什麽哭?”聲音低沉慈祥,我轉身他先稱了句阿彌陀佛。


    我反而鎮定下來:“老和尚,你還是要殺我?”


    老和尚哈哈的笑:“殺了你可以救更多的人,這樣反而減輕你的罪。孩子,你應該知道,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公平的事,也沒有非做不可的事,隻有願意去做或者不願意去做。十五年前,我答應一個人要殺你了,於是這十五年裏,我幾乎走遍了大江南北,就是為了要兌現我的承諾。”


    “可是我還不想死。”我閉上眼睛:“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做。”


    “孩子,你娘已經錯過一次了,你不要再繼續錯下去了。”


    “我不錯下去的方式隻有一個,就是死,對嗎?”


    “阿彌陀佛。”老和尚朝我深深的鞠了個躬:“葬天劍本意為葬天之劍,這樣的劍已經在十幾年前引來了腥風血雨。”


    “那你就殺了我吧。”我仰起脖子:“趁我現在還沒反悔,如果今天殺不了我,那麽以後都沒有機會了。”我的脖子慢慢的被捏緊,老和尚口中的阿彌陀佛不斷,手指的力度也慢慢的加重。眼前出現了幻影,桃源村,桃花,月亮,螢火蟲還有娘親。她令人揪心的滿目滄桑。


    月見,你清醒過來。


    娘親,我來陪你了。


    溫柔的手掌摩挲著我的臉,將上麵殘留的淚滴擦幹,孩子,不要死,娘親冒死生下你,你還有很多事沒有做。


    娘親,我很累,真的很累。


    娘親,我也不想死,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我不會死!


    眼睛突然睜開,麵前的一切已經變得火紅,梅花似血綻放在指尖,每一朵飛出去都攻向老和尚的命門。手心裏開出一串串梅花,妖冶得令人窒息。我的眼前隻有一片血紅,連繁兒撲上來的時候,我麵前的梅花盾將她狠狠的打飛出去。繁兒痛苦的呻吟聲頓時讓我清醒過來,我像脫水的梅花一樣趴在地上大口得喘著粗氣,老和尚已經沒了蹤影。


    我的眼淚落下來,我變壞了,我連死都做不到,剛才的那一刻,我的眼中隻有血紅的殺戮。血紅的梅花開在指間,每一朵都是催命符。


    花妖


    繁兒受了很重的傷,我背著她走了幾裏路終於碰到一個村莊。村子裏格外冷清,偶爾經過的人見了我們像是見到了鬼一樣跑回自己的家裏,怎麽叫門都不開。繁兒剛開始還是清醒的嚷著要下地走路,幾個時辰下來沉沉的昏迷過去。


    我將繁兒放在稻草上挨家挨戶去敲門。


    “求求你們,快救救繁兒。”幾乎要將喉嚨喊破了,隻看見許多人趴在牆頭上露出一雙探詢的眼睛而沒有任何要相助的意思。我重新將繁兒背起來,她在昏迷中口中不停的喊,月見,疼,我疼——


    我開始後悔自己沒與燕千秋同行,若他在的話,那個老和尚根本就近不了我的身。若我不現出原神,繁兒也不會被我誤傷。現在一切後悔都沒有用了,我抱著繁兒,牆頭上的一雙雙眼睛仿佛在見證著我所犯下的罪。


    村口走進一個背著草簍行色匆匆的人。我想他大概也會像村裏的人一樣匆匆的趕著回家,可是他徑自走過來一把扣住繁兒的手腕。


    “她受了很重的內傷,而且身上有梅花狀的淤痕,是被梅花妖打傷的吧?”男子歎口氣:“你們兩個女子怎麽會到這窮鄉僻壤的,現在天快黑了,你們若呆在外麵會有危險,她必須要趕快醫治。”


    救我們的男人叫牛滿,村子裏的人都稱他牛大夫,他師父嚐了毒草死後,他就在這個村子裏繼承了他師父的遺願,務必寫出一本完整的草藥醫書。繁兒一直在昏迷,服了牛滿的草藥脈象卻也漸漸的平穩下來。我並沒有告訴他繁兒是我打傷的,他認定是梅花妖所為。


    在這村子幾裏外的山上有一片梅花樹林,那片樹林已經生長了幾百年竟然修煉成精。梅花妖總是變成美人或者村子裏人的樣貌出來害人,被她害死的或者打傷的人,身上都會有梅花狀的傷痕。


    “那個梅花妖為什麽要害人?”


    “妖修煉成人形要經過很長很長的歲月,可是隻要她食取人的魂魄就能很快的變成人形,到時候更是貽害無窮。”


    “有沒有辦法讓她別害人?”


    “村裏人酬錢請了道人去殺梅花妖,可是那些道人沒有一個能回來。所以天黑以後千萬不要出門,梅花妖就喜歡在村外徘徊。”


    牛滿在月光下認真的搗著草藥,清苦的汁液流出來,我決定悄悄的去會會那個梅花妖。如果她真是梅花的化身,那麽做為同類,說不定我可以勸服她繼續害人。趁著夜深人靜我悄悄的出了門。月亮缺了一邊,銀白色的月光傾斜出來,村子裏靜得可怕,連踩到片葉子都格外清晰。


    沒有蛐蛐,沒有螞蟻,沒有蟲,沒有任何活的東西在周圍。


    村口的兩棵大樹,樹葉交織在一起,像是一張黑呼呼的大嘴巴,隨時都準備將人吞下去。


    咯咯咯咯——


    聲音是從村口發出來的,好似銀鈴的叮當聲,原本空無一人的路上突然多了個紮著兩個發髻的小姑娘。小姑娘隻有七八歲的光景,貌似在玩著什麽遊戲。我的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可是還是假裝鎮定的走過去。


    “小妹妹,你為什麽在這裏?”


    小姑娘停下來笑嘻嘻的看我:“姐姐,你陪我玩吧!我們和他們一起來玩捉迷藏的遊戲好嗎?”


    “他們?”我看著小姑娘指的空氣,隻覺得冷汗颼颼得爬上脊梁:“小妹妹,你到底在跟誰做遊戲?”


    “就是他們啊——”隨著小姑娘的聲音周圍突然出現一群半透明的腳離地的人,他們伸著手臂朝我一步步走過來。我啊的一聲捂住嘴巴,那些半透明的人卻從我的身體內穿了過去。小姑娘立刻不高興了:“梅花仙姐姐,我在這裏等了你好久,飛天姑姑告訴我,你會來跟我做遊戲的,可是你一下就被他們抓住了,一點都不好玩。”


    “誰是飛天姑姑?”好像從唐雙修的嘴裏也聽說過這個女人的名字。


    “飛天姑姑就是飛天姑姑嘛!”小梅花妖高興的拉著我的手:“姐姐陪我去梅花林玩——”


    小梅花妖拉著我在半空中飛星逐月般的飛,我嚇得半死還不忘問她:“那個飛天姑姑還跟你講了什麽?”


    “飛天姑姑讓我告訴你,梅花仙是掌管天下梅花興衰的仙人,如果梅花仙的仙緣斷了,世上所有的梅花就會絕種。那意思就是說,如果你死了,我就會死,我們梅花就不存在了。”


    “飛天姑姑讓你在這等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今天不是有個大和尚要殺你嗎?所以我就附到你的身上,我可不想你就那麽死啦!”小梅花妖將我帶到梅花樹林,有幾個道士躺在樹林裏,他們全身冰涼,看到已經死去多時了。我歎了口氣:“你又何苦害這些人性命?”


    小梅花妖低下頭:“沒有人陪我玩,我隻有把他們的魂魄吸出來陪我玩,既然姐姐你不高興,我放他們回去就是了。飛天姑姑也說過不可以害人。”


    “我要到哪裏去找飛天姑姑?”


    “飛天姑姑說要你要去——啊——”小梅花妖的額頭突然紅光乍現,她痛苦地倒在地上掙紮兩下頓時化成一朵琉璃梅花。我驚恐的回過頭,麵前偽善的臉孔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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