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魂


    周圍一片寂靜,隻有風卷著雪花咆哮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神姑的腳下躺著一個人,繁兒像是嚇傻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夜小三"


    夜小三的天靈蓋全都碎了,他睜大著眼睛躺在雪地上,他的嘴巴微開著似乎要傾訴什麽,隻是他永遠都說不出來了。繁兒哭喊著爬過去抱起他,她大紅的嫁衣上粘滿他的血,像開遍了暗紅色的花。神姑再施殺手時,燕千秋的劍氣如風,她的金號角的低鳴隻可以擾亂天盲族人,對燕千秋卻毫無用處。


    燕千秋的憤怒已經發揮到及至,我隻知道他殺人伶俐,並不知道他的武功高深莫測到可以人劍合一的地步。


    他本身就是一把無形的劍,根本不給神姑施展巫術的時間,眼看著她的身法越來越亂,漸漸難以招架。


    "不要殺我娘——"繁兒用手抹著夜小三臉上的血:"都不許死,不能再死人了!"燕千秋聽到繁兒的聲音慌忙停了手,她已經失去了太多,她不可以再失去娘親。白霜卻沒有那麽多顧及,白露的慘死已經徹底惹怒了天盲族人。白衣的天盲族人揮著劍殺過去,身穿紅袍的巫族人與他們交戰。


    斷腸人率領的黑衣人像在看戲一般,他的嘴角還露出微微的笑意。


    他來這裏做什麽?


    他從來不玩沒有報酬的遊戲?


    背叛了巫族的水桃並沒有在他的身邊,我心裏暗叫一聲不好,足尖一旋飛向藏書閣。她在巫族生活了二十幾年,知道藏書閣的密室也是很正常的事。她既然能背叛巫族,就能幫助斷腸人拿回上古神卷。


    藏書閣的門大開著,我到時已經人去樓空。密室裏空空如也。


    大殿外泛濫著強烈的血腥味。


    魚蚌相爭,漁翁得利。


    斷腸人的黑衣人已經撤去了大半,斷腸人滿意地看著眼前的撕殺,看到我盛怒的臉,微微一笑:"梅花仙,我隻想拿到我要的東西,他們之間的仇恨就是他們的事了。"


    "把上古神卷交出來!"我淩駕著清風正要飛過去,水桃卻掐著繁兒的脖子擋在前麵,斷腸人哈哈大笑:"梅花仙,永遠都不要想著見到我,因為見到我,總會有你不喜歡的事情發生。"


    "你這個惡魔,快放了繁兒——"


    水桃冷冷一笑:"這個笨蛋公主,殺了她,還汙了我的手!既然你稀罕這個廢物,你就拿去吧。"說著將繁兒從高高的殿頂上扔下來,唐雙修飛身過去接住她。繁兒目光呆滯,口中喃喃地道:"我不要夜小三死,我不要,我不要有人死"


    斷腸人的藤椅越飛越遠,我抹了把眼睛,可是有更多的液體流出來。


    兩族人死傷無數,尤其是在天寒地凍的環境下,根本就不是巫族的對手。白霜殺紅了眼,唐雙修見形勢不對,巫族人的號角是天盲族人的克星,忙下令:"不可戀戰,都撤回來!"


    有兩個巫女想要趁亂殺掉繁兒,被唐雙修的仙鶴啄瞎了眼睛。


    鎮外的機關全被毀,我們衝出鎮子時還帶著夜小三的屍體。


    繁兒說,我不能將他留在這個寒冷的地方。


    白露的手中有飛天姑姑的金如意,一行人坐在如意上,耳畔蕩漾著風。繁兒一直抱著夜小三的屍體哭,我一時心酸用梅花鎖留住了夜小三的魂魄。我們將金如意停在一個青山綠水的地方,在那裏挖了兩座小小的墳墓,埋葬了白露和夜小三的屍體。


    繁兒在墳前跪著久久不肯起身。


    "隻要你想他的時候,他就會出來見你。"我將梅花鎖佩帶在繁兒的胸前。


    "你們要把我帶到亂花山莊嗎?"


    唐雙修安慰她:"你放心,亂花山莊的人絕對不會傷害你。"


    "我不去。"繁兒搖搖頭小聲的說:"我不會去。月見,謝謝你為我做了那麽多,你們多保重!"


    "繁兒!你要去哪裏?"燕千秋皺眉:"巫族的人會追殺你,隻有亂花山莊最安全。"


    "如今對我來講天下已經沒有安身之地。"繁兒淒慘一笑:"我要在這個山上蓋一座茅草屋,夜小三救了我的命,我的命就是他的。我要為他守墳,過年過節來祭奠他,為他燒元寶蠟燭。"


    繁兒已經不是那個愛吵愛鬧的小女孩,她看盡了世態炎涼,已經不再天真。她的滿目皆驚,已經看不得任何風浪。或許留在這裏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對她來而言是最好的選擇。燕千秋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金如意已經準備好乘風破浪趕往亂花山莊。我們將帶著滿身的血腥和死訊去見亂花山莊的莊主。從此,江湖上將腥風血雨動蕩不安。


    我似乎看到了滿目的殘紅班駁在土地上。


    平靜了二十年的江湖終於不再平靜,等待它的將是血的洗禮。


    仙脈


    亂花山莊的飛來石邊上的青苔更厚了,青蔥的一層,繡鞋踩上去軟綿綿的。山莊上的風很大,蕩起我的長發,眼淚在眼角處飛濺,我不想任何人看見。


    唐雙修的娘親並沒有怪我,她隻是摸著兒子的眼眶說:"這裏原來是看不見的,這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老莊主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天盲族的族人已經整裝待發,隨時準備去滅掉巫族。我去求飛天姑姑阻止這場殺戮。我恨自己顧慮太多,沒有能夠阻止仇恨如墨團一樣在水中越散越大。


    飛天姑姑的院子裏的梅花開始凋謝了,她命人把花瓣收起來埋在地底下釀上好的梅花釀。她似乎有無盡的話要對我講,卻始終無法開口,她隻是說:"你沒有管人類的紛爭是對的。即使我身處亂花山莊也不能阻止他們尋仇,我們仙人總有做仙人的原則,不能幹涉人類的生老病死。你如今隻是一個散仙,但是你要記住,不可以愛上凡人。燕千秋不行,唐雙修也不行。"


    "為什麽?我娘不一樣愛上了我爹,還生下了我。"


    飛天姑姑搖搖頭,微笑著折了一枝梅花在手心裏:"所以你娘才死了。仙女和人類結合後隻要有了子嗣就會將仙脈傳到子嗣身上。沒了仙脈就會有生老病死。"


    我搖搖頭:"我並不想做仙女。"


    "你娘不希望你走她的後路。"飛天姑姑的肩膀上落滿了花瓣,她仰頭承受美麗的花雨,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有逐月陪伴的日子:"我和你娘是最好的朋友,即使她死了,我們也是最好的朋友。我們原本是百花仙子手下的兩個花仙,她照顧梅花,我照顧蓮花。隻是我頂撞了百花仙犯了上,於是被關進月宮。逐月向百花仙求情,結果也被關了進來。月宮的生活的確枯燥冷清,隻是因為有逐月的陪伴才不寂寞。我們每日都做著很繁瑣的工作,可是逐月從來沒有埋怨過。她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姑姑也是天下最好的女子。"我由衷地讚美。


    "傻孩子,姑姑並不是天下最好的女子。"飛天姑姑笑著撫摩我的頭發:"月見,現在斷腸人已經拿到了上神古卷和女媧補天石,看來他一定在加緊練葬天劍。此劍一出必將天下大亂。"


    "可是無論我怎麽阻止,這把葬天劍總會出現,而且我會死在劍下。"所有的預言都應驗了,生死由天,我笑:"隻是在這之前,我必須救出我的父親。"


    "月見,星象隨時都在變幻,你並不一定會死在葬天劍之下。因為現在的事情會決定以後的命運,所以"


    "那姑姑,現在星象變了沒有。"


    飛天姑姑所有的話都梗在喉嚨了,她閉上眼睛無奈的搖搖頭。許久,飛天姑姑牽了我的手,帶我走到一棵梅樹前說:"月見,你看,梅花明明知道自己會敗落還是會開花。"


    "我明白。"


    "斷腸人在祭月國附近的祭月山上,那裏有他的國度,你要小心。"


    "祭月山?"


    "那座山離月亮很近,每到晚上都有很美的月亮。"


    "他好象很喜歡月亮。斷腸人在天涯,與天交界的天涯便是月亮之上。"


    "其實他喜歡的不是月亮。"飛天姑姑低頭歎息。


    "姑姑認識斷腸人?"


    飛天姑姑卻又搖頭否認:"你隻要記得,一定要救你的父親。隻要救出你的父親,或者,星象就會改變。"


    "隻要救出我的父親,星象就會改變嗎?"


    飛天姑姑點點頭:"這是星象改變唯一的方法。歸隱也在祭月國,你需要的時候,他自然會出現。"


    我跪下來恭敬地磕了個頭。記得幾年前,娘親死的時候,我最遺憾的是沒能給她磕個頭送她離開。若我離去後會無期,那麽在我死之前一定會後悔沒有給飛天姑姑磕頭。


    我站起身朝門外走,梅花開得真美,連敗落都驚天動地。我嘴角噙了笑,聽飛天姑姑在身手說:"孩子,無論如何都不要向命運屈服,你是逐月的女兒,她不向命運屈服,你也要一樣。你要相信,你存在的本身已經是一種奇跡。"


    是的,我需要奇跡。


    為了我的娘親和父親,我要堅強的走下去,即使一路荊棘,一路淚光。


    唐雙修和燕千秋在花廳裏喝酒。是飛天姑姑親手釀的梅花釀,酒水在潔白的瓷杯裏是淡淡的海棠紅,像少女腮邊的紅霞。唐雙修差婢女厚著臉皮去討了兩壺,兩個人對著窗外潔白的花樹,偶爾調侃對方兩句。


    這樣的感覺很好,我倚在門外,嗅著酒香,嗅著花香,卻聽見唐雙修拔高了音調說:"人蠻子,你說這個世界上什麽動物的耳朵最長?"


    "我最討厭你耍小聰明。"


    唐雙修毫不為意的說:"你一定想說是兔子。"


    "我沒有要說兔子。"


    "你不用狡辯了。可是我告訴你,人蠻子就是人蠻子,怎麽能猜得出來。"


    "是女人。你一定要說女人的耳朵最長。"燕千秋沉穩的說:"月見出來吧,省得讓唐雙修取笑。"


    唐雙修見燕千秋竟然破了梗,滿臉的不服氣,嘴巴裏嘟囔著:"人蠻子就是人蠻子,一點情調都沒有。"


    我走向前,兩壺酒已經被他們喝得快見了底,我徑自一口悶下肚。古人說,花香醉人。不如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燕千秋的劍眉一皺,從我手中奪下酒壺:"你不能喝酒。"


    "為什麽我不能喝?亂花山莊要出征巫閣鎮的族人們正在擺宴,他們在喝辭行酒。這一去生死未卜。我不過要喝點酒給他們送行罷了。"我放下酒壺說:"我明日要去找斷腸人,這酒,也是辭行酒。"


    "你去哪裏找他?他是個魔鬼,每次見到他總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唐雙修用力地拍下桌子,青瓷的酒杯震落在地下,碎了一地,海棠紅滲到青磚的縫隙裏,蜿蜒著哭泣。


    "去祭月山,那是我的宿命,我不能逃避。"


    "讓宿命去見鬼吧。月見,你不要給自己背那麽重的包袱。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散仙,難道還能拯救蒼生嗎?"


    "是的,我能拯救蒼生。"我倔強地看著唐雙修,終於,他歎口氣:"好吧,明日,我隨你一起去。"


    "不,你留在亂花山莊,我不能再讓你涉險。"


    唐雙修又激動起來:"人蠻子可以,我就不可以嗎?我唐雙修眼睛雖然瞎了,可是不至於成為一個廢人。"


    "現在天盲族和巫族開戰,你最好留在你娘身邊,她很需要你。"我的心隱隱做痛,身體的每個毛孔都在呐喊,不是的,在我的心裏你永遠都是一個完美的人。因為太完美了,所以上天總要留一些遺憾給我們。


    唐雙修低下頭,聲音細若遊絲:"你不需要我嗎?"


    我需要你!


    我希望你能在我身邊。可是。我知道不可以。我不能讓你再為我受任何的傷害。我不允許。我會崩潰。我會活不下去。


    我壓下要噴湧而出的話,冷冷的說:"我隻要燕千秋在身邊就可以了。"


    唐雙修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像是遭遇了雷擊,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著。酒壺裏的梅花釀已經見了底,他一飲而盡,強擠了絲笑容:"沒酒了,我去找飛天姑姑要酒喝。"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我捂著胸口,隻覺得心疼得要死掉。難道這個世界上,隻要傷害才是死心的方法嗎?


    "月見,你不是那麽想的。"燕千秋擰起眉頭:"也許身體上的傷害會讓人更好受一些。"


    "我心意已決。"我苦笑下:"收拾包袱,我們明日破曉起程,不要打擾任何人。"


    惡霸


    祭月國。


    上次來祭月國正趕上祭祀,城裏的街道湧得滿滿的人。現在正值初冬,附近的村民會劈開竹子,編些竹筐類的東西來城裏趕集。我和燕千秋找了個僻靜的客棧居住,客棧比較偏,門口的空地上種滿了梅花。客棧的老板娘不過三十多歲,前幾年男人得病死了,隻守著個客棧過日子。她偏愛梅花。到了冬天,百花頹廢的時候就是梅花傲雪獨自開放的時候。


    我的眉心裏的梅花印記,她看了隻覺得親切說:"姑娘的胎記真美,怕是上輩子是掌管梅花的仙人。"


    我的客房一推開窗就可以看到含苞的梅樹枝。老板娘叫喜鵲,附近的鄉鄰都叫她喜二娘,她待人和善,卻也應了喜鵲報喜的本性。喜二娘說這祭月山太陡峭了,連獵戶都不去。還有人晚上在祭月山腳下看到飛來飛去的鬼魂。太陰了,還是少招惹為妙。


    我記得飛天姑姑講,歸隱師父就在祭月國,恐怕要找過歸隱師父才能好好的想想要怎麽救我的父親。隻有歸隱師父見過我的父親,也隻有他才能分辨真假。若斷腸人再扔個假的林鐵匠,我們都沒有勇氣再失敗一次。


    燕千秋又滿城找酒樓,我自己在客棧裏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怎麽找歸隱師父。早應該請教飛天姑姑,也不至於到了現在才發難。


    "姑娘!姑娘!"喜二娘焦急地拍門。


    "怎麽了?喜二娘有什麽事嗎?"我打開門,喜二娘甩著小絲帕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這是造的哪門子孽,城東頭楚家的二公子派人來客棧請姑娘去酒樓一敘。大概是姑娘城裏的時候就被他的手下瞧上了。姑娘不知道,那楚二公子可是城裏有名的惡霸,雖然也長得俊俏,但是見了漂亮姑娘就搶。家裏的妾室不知道娶了幾房,還是沒個夠啊——"


    "這人也真是沒道理,喜二娘不要為難,我親自去一趟,免得他擾了你的生意。"我麵上戴了麵紗,一朵紅梅盛開在白絹上,這就要出門。


    喜二娘更急了:"哎呦我的姑娘,你可真的去不得。這一去可就是羊入虎口。你快從後門悄悄的離開,我就跟那幾個狗腿說,姑娘不在房裏。"


    "沒關係,就算他們要搶,也要有本事搶去。"我擋開喜二娘下樓,客棧大堂裏坐著四個彪形大漢和一個狗頭師爺摸樣的人。


    "姑娘,我們家公子有請。"狗頭師爺毫不客氣地從頭打量到腳步,咂了咂嘴忍不住說:"美,真美,一雙美目足以傾城,渾身上下沒有一寸不美。隻要姑娘跟了我們公子,大概就要受寵一輩子,吃香喝辣,享用不盡"


    "那就麻煩你帶路了。"


    "姑娘夠爽快,請。"


    我給喜二娘一個安撫的眼神隨著幾個人去了酒樓。那位楚公子看起來溫文而雅,見我落座做了個揖:"姑娘有禮。"


    我一時來了興致,也點點頭說:"公子有禮。這樣好酒好菜的招呼,不知道小女子何能何德能受公子青睞。"


    "姑娘言重了,姑娘出塵脫俗,美若天仙,能賞臉,倒是讓在下受寵若驚了。"楚公子用袖子擦拭了下額頭的汗水。這樣的男子怎麽像是惡霸,真是難以想象。


    "公子家裏妻妾成群,若是那些女子誠心嫁給公子也算是好姻緣,隻是強扭的瓜不甜,公子看起來是識得是非之人,為何這樣為難別人?"


    "我隻是要娶妾室,其他的並未多想。"楚公子緊張的擦了擦汗說:"請姑娘跟在下回府成親。"


    "如果我不去呢?"我悠閑地飲了口茶。


    四個大漢抱著小水桶一樣的手臂向前一步,旁邊的狗頭師爺冷笑兩聲:"那就由不得姑娘了"


    說著就要來拉我的手。那隻手因為激動而顫抖著,隻聽到哎呦一聲又縮回去。我心裏以為是燕千秋來了,一回頭卻看到樓梯處站著一白衣翩翩的佳公子,他嘴角噙著笑,瀟灑得讓百花失色。


    "今天本少主心情好,剛裁了件新衣裳,不想打架。識相的都滾遠點,否則就別怪本少主不客氣。"唐雙修拿扇子指指我:"這個小美人是本少主的。"


    他怎麽來了?


    他在我離開的前一晚喝得伶仃大醉,仿佛心已經死了。


    隻是他又來了,我滿心的歡喜,也滿心的惆悵。


    "是個瞎子!"狗頭師爺先是嚇了一跳,仔細看後卻又得意起來:"不知天高地厚東西,還敢跟我們公子搶女人!"四個大漢都討好似的大聲嘲笑。沒想到那楚公子倒做了個揖:"這位公子,凡事講先來後到,在下已經看上這位姑娘了。請公子另尋芳草,不要奪人所愛。"


    唐雙修差點笑昏過去,捂著肚子笑了半天才說:"我跟這位姑娘親過嘴,你說,是誰要先來後到?"


    "唐雙修!誰跟你親過!"我急急的吼過去。


    "這位姑娘說她沒跟你親過。"楚公子氣憤地說:"請不要侮辱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的清白。"


    "我就是侮辱,怎麽著?"唐雙修索性耍起了無賴。


    四個大漢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像豬肉一樣滿天飛,砸壞了店家的桌椅。吝嗇的掌櫃心疼得齜牙咧嘴。那位楚公子抱頭鼠竄的逃跑,臨走前還說了句:"姑娘,我們後會有期。"我笑得肚子疼,等唐雙修把垃圾都清理幹淨了,才停下笑來問:"你怎麽來了?還有,在那麽多人麵前開那種玩笑,很好笑嗎?"


    "什麽玩笑?"唐雙修誇張地一拍腦門大聲說:"你是說親嘴的那個事情啊?"


    有好事的人已經在不遠處伸長了耳朵,我的臉紅了大半,狠狠地掐他的手臂。他這才齜牙咧嘴的安靜下來委屈的說:"我沒有開玩笑,雖然我那天晚上喝了點酒,但也不至於醉得一塌糊塗。"


    那天晚上


    我的臉由嫣紅轉變成桃紅色。那天晚上他伶仃大醉坐在我的廂房門口對月念詩。我隻不過煩得厲害把他送回他自己的房間。他痛苦的樣子刺痛了我的心,於是我很沒出息的流下了眼淚。我說,對不起,我害怕失去你,我不能讓你麵對危險。


    他的眼睛暗淡無光,如一團凝墨。


    我輕輕得吻他的眼睛,就像對待一對珍寶。隻是唐雙修卻突然使出蠻力將我壓在身下,他說:"林月見,你是個騙子,你需要我,你的心裏在說我很重要!"


    "你不要白費力氣了,我對你隻是感激。"我冷漠到要逃走。


    "你騙人!"唐雙修的雙手摁住我的脖子:"你說實話,不要騙人了!"


    "我"


    隻記得剩下的話被唐雙修吞了下去。他如狂風一般吸吮我的嘴唇,一寸一寸的,像貪婪蜜蜂一般要吸盡最後一滴蜜汁。可怕的事,我並不討厭這種感覺。直到他的手開始像著了火一樣的在我的身上流竄,我才驚叫一聲推開他。他立刻躺在床上睡熟了,我以為他不會有任何記憶。


    "你喜歡我。"唐雙修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無論你說什麽話,我都不會離開你。我不會再受你的影響,我唐雙修可不是吃屎長大的。"


    "那你吃什麽長大的?"我躲開他的手指,突然放棄:"算了,隻要你不是吃屎長大的,吃什麽都無所謂。"


    "不許再讓我離開"


    "知道啦!"


    "月見,想不想來個擁抱。"


    "不想。"我撲哧一聲笑了,一回頭見燕千秋在對麵的桌前已經坐了下來,他桌上還放了一壺酒,想必已經來了一會兒。他自以為很識趣的沒有打擾,這讓我忽然很難過。我並不是水性揚花的女子,隻是這兩個男人對我有恩,尤其是唐雙修我真的無法割舍。


    邪術


    三個人回到客棧,喜二娘正如熱鍋上的螞蟻,見我回來,麵上喜憂參半:"被那楚二公子看上的女子,還沒有能逃過他的花轎的,怕那惡霸不死心再找來。"


    我們回了廂房,燕千秋這才跟我們說,他這一上午本來是打聽歸隱師父去了,沒想到又打聽到了一件新奇的事。城東的楚二公子最近像著了魔似的隻劫兩種人,一種是鐵匠,一種是未出閣的漂亮姑娘。


    那些姑娘名義上是跟楚二公子拜了堂成了親,可是私下楚家的仆人講,從來沒見公子去挑喜帕,圓房,也從來沒有見過那些過門新娘子在園子裏轉悠過。


    "這倒是奇怪了,娶了那麽多漂亮姑娘卻不去消受。"唐雙修用扇子敲敲腦袋:"他看起來不像是這裏有問題。聽他講話也是個讀書人,滿口的之乎者也。"


    "我隻懷疑他找鐵匠的用意。祭月國離開祭月山那麽近,斷腸人必定要找人打造葬天劍的。"我很快的自我否定:"可是斷腸人應該找我父親打造葬天劍才對,那這些鐵匠的失蹤有什麽原由?"


    燕千秋說:"這個簡單,我入夜去楚府打探一下就明白了。"


    我堅持要跟著,燕千秋也就由了我。唐雙修還帶了夜行衣,我們將自己掩埋在夜色裏。楚家果然是有錢的人家,一個府邸能趕上半個亂花山莊。我們幾乎要轉暈了,隻尋著窗戶上貼著的喜字尋著了前日剛過門的新少奶奶的院子。


    "哪來的那麽麻煩,直接搶來拜堂就是了,還費什麽話,簡直多此一舉!"是個少女的清脆冷漠的聲音。


    "那姑娘身邊的一個盲人少爺頗有拳腳"


    "不要廢話,我要的是新娘,其他的是你的事。還差二十多個新娘,你一個月的時間給我找齊"


    "一個月?"


    "有問題嗎?"少女冷冷的問。


    "沒問題,沒問題"男子頓了頓又說:"在下家父家母"


    "你放心,我夜小萱說到做到,絕不會傷害他們。"


    "是"


    "鐵匠找得怎麽樣!"


    "已經按您的吩咐全都送到祭月山腳下了,絕對沒向外透漏半點風聲。"


    "做得很好,下去吧!"


    夜小萱在脅迫楚家二公子為她做事,可是,她要那麽多新娘有什麽用呢。等楚二公子離開了,我們在屋頂上揭開一片瓦。夜小萱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步子很緩慢,笑聲如流水:"怎麽樣,隻有我夜小萱可以幫助小三哥,你這個害人精隻會害死了他。我要用你的血來救小三哥。"


    "夠了,放了那些姑娘,夜小三不會感激你的。"繁兒被綁在椅子上,她腰裏的號角已經不在了,臉頰紅腫,很明顯的被打過。


    "你住口,隻要四十九個還未圓房的新娘的鮮血,小三哥就會活過來。你還是希望他不要活,小三哥白救你了,你這個沒心沒肺的魔鬼!"


    繁兒索性低了頭不講話,她好象是累了,昏睡過去。葉小萱興高采烈地對著鎖著夜小三魂魄的梅花鎖說:"小三哥,你馬上就可以活過來了!"


    我想衝進去救繁兒,卻被燕千秋攔住。他說不可鹵莽。恐怕夜小萱和水桃一樣已經拜到斷腸人門下。如此一來,我們更不敢輕舉妄動,對於斷腸人隻能智取,不能硬來。我們怕呆得久了會被發現,隻能不情願地離開了楚家。


    夜小萱怎麽會找到繁兒?她怎麽會知道那麽古怪的邪術?如果和斷腸人扯上關係,這一切都迎刃而解。我真後悔一時心軟留下了夜小三的魂魄,卻害苦了其他的人。


    飛天姑姑告誡過我,仙人不要幹涉人類的生老病死。這是規律,不可違背。就像當時煙婆婆用邪術強留下了繁兒的命。到了最後,隻能惹來更大的禍端。


    "夜小萱果真是為了她師兄什麽都做得出來。"唐雙修歎口氣:"那沒長開的小子有什麽好,值得這麽喪心病狂嗎?"


    "我們要查查那些新娘關在了什麽地方,然後我們把她們救出來再收拾那個夜小萱,她已經完全瘋了,怕是除了死,誰都沒辦法阻止她救師兄。"我打了個冷戰:"如今隻有毀了梅花鎖才能徹底斷了她的念頭。"


    岩洞


    楚家二公子次日大早親自率一幹人來到客棧,不僅多帶了幾個打手,連花轎和嗩呐都在外侯著。那廝也知道自己做的是缺德事,羞愧得抬不起頭,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隻是百事孝為先,他也顧不得那麽多。


    雖然上了其他人的花轎讓唐雙修的臉臭得像便密了三天。


    但是第一次穿上嫁衣的感覺還是蠻不錯的。燕千秋作為我的娘家人自然一步不離的跟著。客棧外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鄉鄰,有風不小心掀開我的蓋頭,人群中爆發出陣陣驚歎,好美的新娘啊,可惜了。


    這樣的讚美雖然聽了不下千次,但是依然很受用。


    隻是,我永遠都沒有機會像平常家的女兒那樣坐上花轎風光無限地嫁給自己喜歡的男子。這樣一樣,我忍不住又歎氣。喜歡燕千秋或者喜歡唐雙修,這都不是我該苦惱的事。人不應該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愁。那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我掀開轎簾,燕千秋幸災樂禍地扯了扯嘴角:"當新娘的感覺怎麽樣?"


    我嘟起嘴狠狠得瞪他:"如果我真的嫁給別人,你就等著哭吧!"


    燕千秋很酷的丟給我一個標準少女殺手式微笑:"你嫁人我為什麽哭?"


    我一時語塞,我一個姑娘家總不能厚著臉皮說,因為你喜歡我吧。他從來沒說喜歡我,一切隻是我一廂情願的猜測。假如美少俠說,對不起,我對你沒興趣,那豈不是很丟臉。我無賴的說:"我怎麽知道你為什麽哭?反正你就是會哭,就是會哭!"


    燕千秋搖搖頭:"看來你跟唐雙修什麽都沒學會,隻跟他學會了嘴硬和無賴。"


    笑吧,笑吧,最好笑到你嘴角爛掉。我放下轎簾生了一會兒悶氣,突然又難過起來。喜歡不喜歡都不重要。


    我到底還在奢望什麽?


    仙女會長生不老,歲月對我來講,隻是一個時間概念。而他們會一個個老去,一個個死去。那時候,我還是少女一樣鮮活的容貌。


    花轎抬到楚家大門口時燃放起了鞭炮。燕千秋扶著我下轎,丫鬟仆人們已經布置好了喜堂。雖然楚家老爺和夫人都被葉小萱劫持,但是拜堂的時候依然有兩位高堂等著吃兒媳婦茶。拜過了天地,喜娘喊著送入洞房。


    燕千秋被留下來吃喜酒。我隨著幾個婆子丫鬟在楚家的園子裏走了半天才進了所謂的洞房。果真是洞房。楚家的宅子靠山而建,出了後門就是山腳下。山腳下有個寬敞的岩洞。洞頂還往下滴著水,潮濕又陰涼。


    "又被送進來一個。"有女子的聲音從洞裏傳出來。


    我走進洞穴深處突然覺得豁然開朗。岩洞的裏麵很寬敞,石壁上燃燒著火褶子,二十多個穿嫁衣的女子在裏麵歪歪斜斜得坐著。見我進來,她們的表情既驚恐又雀躍。


    "姑娘,你跟我們一樣被騙了。這個楚家二公子並不是真心要娶妾,他是要把我們送給一個女魔頭練還陽之術啊。"為首的女子從容淡定,其他女子一聽,想到自己即將死去,都嚇得哭起來。


    我笑著安撫她們:"我知道,我就是要救你們出去的。"


    "你和我們一樣都是弱女子,怎麽救我們出去?"那女子歎了口氣:"那個女魔頭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那個洞穴不過是外麵上了把鎖,我走到洞口輕輕得吹了口氣,鎖嘩啦一聲掉在地上。那些女子們都驚呆了,好大會才回過神來,高興得哭著笑著抱在一起,太好了,太好了,我們遇見仙女了,我們有救了。


    "快回家去吧,不要再被騙了。"


    "姑娘,大恩大德"


    "不要多說,那女魔頭很快的會得到消息,你們快走。"


    二十幾個女子謝過我,紛紛離開,她們隻要到了前街接觸到了人就安全了。楚家絕對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強搶她們回府。


    "林月見!"隻聽半空中傳來一聲嬌喝,有暗器擦著我的發絲飛過,那是淬了劇毒的掌心釘,她咬牙切齒地說:"是你壞我的好事!"


    "夜小萱,你不是個壞人,趁現在沒有到十惡不赦的地步,你趕快收手。斷腸人入的魔道,你的心魔尚淺,隻要誠心回頭,一切還不晚。"


    夜小萱的左臉頰綻放出紅色的蓮花,眼神妖冶冷酷:"隻要能救小三哥,就算入魔,入鬼,入地獄,我夜小萱都再所不辭。我知道我現在的煞氣,若小三哥的魂魄一現身就會魂飛魄散。可是我不怕,我總會讓他活過來的。"


    我失落極了,我們總把結果想象得太美好,可是總被結果傷害。


    "每個人都有生老病死,這是天意,不可違。"


    夜小萱的眼睛裏盛滿了淚水:"我不相信,就算老天爺要小三哥死,我都會跟老天爺作對!除非我死,否則,沒有人能阻止我。"


    "不。"我笑得格外悲涼:"我可以留下夜小三的魂魄,自然可以讓他魂飛魄散。"


    夜小萱驚恐的護住胸前的梅花鎖:"你才是魔鬼!你才是魔鬼!"說著施展輕功朝山上逃去。繁兒應該還在楚家的那個喜房裏。我回到楚家的園子發現楚家已經亂成一團。燕千秋搜遍了整個府邸都沒有看到繁兒的影子,聽一個小丫鬟說,是被女魔頭帶走了。仆人們看著兩個老爺和兩個老夫人出現,有一個老爺和一個老夫人施展輕功逃走。


    那個真的老爺和老夫人自然是唐雙修救回來的。


    夜小萱將他們藏在附近的村莊裏,每日讓人去送些飯菜。他們千恩萬謝,我們離開府邸時,楚二公子滿眼的愧疚,請姑娘原諒。


    沒有怨過,哪來的原諒,楚公子,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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