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燕荻花見高壽貞巧妙地回絕了秦檜的話,便接著罵道:“老不死的、禍國殃民的奸賊,我恨不得吃你的肉、扒你的皮、喝你的血,你有什麽好得意,你還能活幾天?”按照李孤鴻最初的計劃,該由郞柏假扮“秋林渡浪子”,可惜他半途走人,燕荻花隻好自己出馬,依著他平日裏冷峻的性子是斷斷演不出這手好戲的,此時他連連罵來,高、鄭二人也微感意外:“想不到燕小哥這般會演。”


    秦檜年逾花甲,近來確是感到精力不濟,聽燕荻花這麽一說,登時惱羞成怒,喝道:“來人,掌他的嘴!”一名禁軍湊上前,揮掌落下,燕荻花蹭地竄起,咬住他手指不放。那禁軍疼得呀呀怪叫,高壽貞往燕荻花“玉堂穴”、“中脘穴”上虛點兩下,燕荻花便假裝疼痛,在地上連連打滾,暗運內力,將額頭上逼出汗來,當真是真假難辨。曾小乙見燕荻花大汗淋漓,哪知道裏麵的玄機,一時間激起了俠義之心,叫道:“奸賊,有本事便來打我,欺負個小孩子算什麽本事?”他此時早把眼前的“秋林渡浪子”看做生死同盟,雖然自己被製服,但也毫不置身事外。張俊令人把曾小乙的嘴巴塞上,曾小乙嗚嗚地再說不出話來。燕荻花卻心中好笑:“呆子,這點門道都看不出來,還敢行刺皇帝,真是蠢到家了。”


    高宗見兩個欽犯不停廝鬧,頗感煩惡,向秦檜冷冷地道:“先關些日子再審吧,朕累了。”


    燕荻花一見高宗要走,忙道:“昏君,你要關起我來慢慢地折磨,你當我怕嗎?小爺在百萬禁軍中都能來去自如,還怕你這幾條破鎖鏈不成?”一麵說,一麵仍裝作疼痛。


    秦檜一見他說到禁軍,心中大喜,忙道:“不知天高地厚,殿前司的楊統領是大宋第一高手,就你這小賊也想在他手中走脫?”


    張俊登時變色,心中一凜:“糟糕!老賊要把禍水往正甫身上引。”楊沂中表字正甫。正自心想怎麽把話頭引開,不等他出口,燕荻花就叫道:“你這奸賊才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小爺的厲害,我就是從姓楊的手裏搶走雪蓮的,他算什麽鳥?”


    秦檜沒想到他這麽實誠,竟自己把楊沂中替他說了出來,表麵盛怒不已,心裏卻喜不自勝,叱道:“胡說八道,堂堂楊大統領還能讓著你不成?”


    董德元也跟著幫腔道:“楊大統領武功蓋世,豈能教你走脫,除非他是有意放你走!”


    他倆越說越不成話,表麵上雖是恭維楊沂中武功高強,實際上是暗指楊沂中對“秋林渡浪子”手下留情,高宗和眾臣誰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高宗並非不知秦檜一黨與張、楊有隙,僅憑他們三言兩語,斷不會相信楊沂中和“秋林渡浪子”相勾結。當下默然不語,燕荻花看他表情就明白若不添油加醋,高宗是不會把楊沂中叫到太平樓來對質的。便順著董德元的話道:“姓楊的算什麽東西,不過是這昏君的走狗,小爺看他都惡心,他給小爺提鞋都不配!”


    張俊喝道:“你劫奪貢物本就死罪,口口聲聲辱罵君父更是罪加一等。”轉身向高宗拱手道:“陛下,此人欺君罔上,實在是十惡不赦,何必還要跟他囉嗦,直接就地正法便了!”高宗向來多疑,一聽燕荻花撇清自己和楊沂中的關係,張俊又急切地想置眼前這“秋林渡浪子”死罪,本來不懷疑,現在心裏也有了三成疑慮了。心念一轉,向高壽貞、鄭元鋒問道:“你們兩位在大理可聽說到過楊沂中的名字?”


    高壽貞躬身道:“家叔曾說,楊大統領出身少林派,武功卓絕,當今武林罕有敵手。”


    高宗又問:“那麽,你們二位比楊大統領武功如何?”


    高壽貞一怔,忙道:“不要說我兄弟二人,就是家叔數次提起,也說自己沒什麽勝算。”


    高宗沉吟道:“那麽,這’秋林渡浪子’能給你兄弟二人擒住……”說到這就不再說下去,大夥兒登時豁亮,既然楊沂中武功尚在高、鄭二人之上,怎會在“秋林渡浪子”劫奪“雙生雪蓮”之時叫他走脫呢?秦檜大喜,看來陛下已經懷疑楊沂中了,道:“陛下!楊統領和高公子的武藝高下,傳他過來試試便知。隻要不告訴他咱們已經抓到了’秋林渡浪子’,他斷不會故意輸給高公子的。”此計之歹毒,在場眾人均感不滿,但礙於高宗已經懷疑楊沂中,誰都不敢出言勸諫。


    隻有張俊心裏不安,生怕楊沂中果真和“秋林渡浪子”有什麽瓜葛,到時加上曾小乙這件事,隻怕高宗要遷怒於自己,屆時兩人在朝中地位再也難保。忙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楊統領為都城治安鞠躬盡瘁,陛下這樣試探,隻怕會寒了忠臣的心啊!何況目下楊統領正在宮中當值,他若走開了,誰負責大內的安防?”曾小乙忽然嗚哇亂叫,眼睛通紅,向張俊怒目而視,那自是在說:“你也知道此計令忠臣心寒,又有多少忠臣良將是被你這家夥陷害的?”


    湯思退旁觀者清,早瞧出張俊關心則亂,被秦檜、董德元兩人繞了進去,他越是為楊沂中說話,皇帝豈不越是多疑?他雖然瞧不慣張俊為人,但楊沂中畢竟是個鐵錚錚的漢子,對朝廷更是忠心耿耿,湯思退不能叫秦檜得逞,忙打了個哈哈道:“陛下怎麽忘了大事了?當務之急是要查清楚’雙生雪蓮’現在何處,楊統領的事情明日您當麵問他不遲啊。”


    秦檜橫了湯思退一眼,連連暗罵這老家夥壞事。哪知道高宗一聽這句話竟勃然變色,拍案道:“宣楊沂中來見駕!不許告訴他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此言一出,不光是燕荻花一夥大出意外,就是張俊、湯思退也摸不著頭腦。秦檜老奸巨猾,一想便即明白,原來當年處斬嶽飛、罷免韓世忠之後,高宗最忌憚的就是朝中的文官與武官結為一黨,當年嶽飛等武將之所以過快拔擢,就是前宰相李綱大力舉薦,這些“主戰派”在朝中軍中互相借重,一時間幾乎使高宗對朝局失控。湯思退雖然不如李綱強硬,但骨子裏始終支持北伐,高宗豈會察覺不到。此時湯思退巧妙回護楊沂中,斷斷想不到犯了高宗內心最隱秘的忌諱。秦檜想通此節,嘴角忍不住浮現出笑意。


    燕荻花兀自連連咒罵,高宗命人塞了他的嘴巴,靜等楊沂中到來,又叫人除去曾小乙口中的物事,令秦檜審問他為何行刺。曾小乙昂然道:“昏君無道,人人得而誅之,還有什麽好問的?”秦檜命禁軍拉下去鞭笞逼供,曾小乙咬緊牙關,被打得皮開肉綻,卻哼也不哼一聲,片刻間禁軍回報,說曾小乙已經痛得昏了過去。


    忽聽得蹄聲得得,楊沂中趕到。但見他渾身甲胄,須眉戟張,威風凜凜地走了進來,正是那日在酒樓裏緝拿蘇柳、楊思嶽的紫甲將官。他性情剛直,路上不斷逼問內侍,得知高宗懷疑自己與“秋林渡浪子”私相勾結,來叫他對證,一時間憤懣難平,也不等內侍,徑自馬不停蹄地趕到太平樓。走進天九閣,向高宗匆匆行禮,睥睨了秦檜、董德元一眼,便道:“‘秋林渡浪子’在哪裏?”


    高宗自然明白他得知了消息,料想張俊不敢派人傳話,自是他自己逼問過那名內侍了,也不以為怪,隻看他怎生處置。張俊向燕荻花一指,楊沂中大踏步上前,將燕荻花口中的塞布拽了出來,虎吼道:“你給我把話說明白,我幾時跟你見過麵?”


    燕荻花笑道:“這又不是我說的,大統領須得問秦相爺!”


    楊沂中瞪了秦檜一眼,又問燕荻花道:“你把雪蓮藏到哪裏了?快說!”


    燕荻花道:“被小爺我吃了。”


    楊沂中啪啪兩掌,燕荻花兩頰頓時腫了起來,喝道:“那雪蓮是何等寶物,你說吃就吃了,唬誰呢?信不信我把你的肚皮剖開查驗。”


    燕荻花仄起頭道:“果真如此,求之不得,免得小爺在這兒跟你們費工夫。”


    楊沂中氣往上衝,劈手一掌擊在燕荻花肩上,這一掌勁力當真非同小可,燕荻花立時汗如雨下,痛得咬緊牙關。楊沂中還待再問,張俊道:“楊大人,陛下麵前不得無禮。”


    楊沂中會意,忙道:“請陛下準許,給這小賊解開,微臣要試一試他的身手,是不是當日劫走雪蓮的那個蒙麵人。”


    秦檜指著高壽貞、鄭元鋒道:“楊大人,這兩位公子,是大理國高丞相的門下,他們一路跟蹤,將這小賊擒來,難道這還有假麽?老夫實在不知楊大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楊沂中冷笑道:“劫奪貢物的欽犯,豈是旁人一句話就算數的?相爺當這小賊是當年的嶽鵬舉,僅憑一句’莫須有’,就滿門抄斬麽?”


    他當真發起火來不知天高地厚,高宗聽他如此說已是犯了老大的忌諱,大為不悅,張俊也急的向他連施眼色,他隻當沒看見一般。秦檜叱道:“大膽楊沂中,你這句話是在為反賊翻案嗎?”


    楊沂中道:“相爺不要看誰都像反賊,是不是反賊陛下說了算!相爺難道還能做得陛下的主麽?”


    秦檜正要反駁,高宗叫道:“好了!楊沂中,朕平日裏實在是太寵你。當著滿朝大臣的麵,你要懂得分寸。”


    楊沂中單膝下跪道:“陛下,微臣知罪。但仍要請陛下恩準微臣試一試這小賊的身手。”


    高宗見楊沂中這般坦率,剛才的顧慮已經去了大半,便點頭應允。一名禁軍解去了燕荻花手上的繩子,楊沂中見他兀自不動,看了看高、鄭兩人,已明其意,上前在燕荻花背後點了幾下,燕荻花仍然不動,便冷冷一笑:“大理高家的點蒼指力果然有些門道。”說著暗運內力,以少林“金剛指力”注入燕荻花背後的“大杼”、“意舍”、“神堂”三穴,燕荻花身子打了個激靈,猝然翻轉過來,“嗖”地甩出一隻燕子箭來。楊沂中本擬防備燕荻花會突然發招,但萬料不到燕荻花袖中竟藏有短箭。暗箭畢竟不是肉掌,楊沂中來不及細想一個已被縛住的囚犯身上怎會還藏有暗箭,隻得慌忙避開。說時遲,那時快,燕荻花雙足一點,躍上欄杆,輕飄飄地向樓下闖去。楊沂中反應極快,才拿樁站住,複又踴身搶上,左手連劃兩圈,右手借勢拍出一掌“少林神掌八打”中的“裂心掌力”,徑直往燕荻花背心拍去。熟料燕荻花身法古怪,雙足往欄杆上一鉤,斜身向外一偏,這一掌立時拍空,隻震得周遭雷鳴般風響。滿座大臣都嚇得駭然變色。楊沂中一掌不中,左掌又運起一掌,當空拍落,卻是一招“一拍兩散掌”,燕荻花雙足一蹬,飛燕似地向斜上方飛去,雙臂翼展,巧妙地摟住閣梁上懸掛的紅綢,借勢滑開,宛如一隻輕靈的燕子在雕梁畫棟之間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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