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七點整,手機的鬧鈴聲準時響起,而在往常總會有些起床困難的雲澤卻直接就睜開了眼睛,然後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發出一陣暢快的呻吟。


    難得的神清氣爽讓雲澤有些不太適應,似乎就連屋裏的溫度都莫名變得有些陰涼--畢竟白天的工作相當勞累,而下班之後也同樣沒有閑著,體力腦力的消耗相當嚴重,便是練武的身體也承受不住,臉上是每天都帶著隱藏不住的倦意。而話說回來,自從放假之後,雲澤也就隻在早上起床之後才有時間可以練練拳腳功夫,讓身體不會因為每天的工作而日漸荒廢,可真正起到的鍛煉作用卻微乎其微。更何況他三餐不定,營養不良,否則怎麽也不會落得這麽一幅文弱的模樣。


    小狐狸一如既往地趴在雲澤胸口的地方睡了一夜。


    卻在往常的時候,一旦雲澤醒了過來,小狐狸也就該睜開眼睛伸個懶腰,再順帶著打個哈欠或是抖抖身子,然後自覺去到一邊不會影響雲澤。可今天這手機的鬧鈴已經響了好一半天,小狐狸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如果不是見著它的身子還在一起一伏,雲澤都要以為小東西已經沒命在了。


    歎了口氣之後,雲澤小心翼翼把它抱到一邊,然後輕手輕腳地起身下床。


    可屋裏卻莫名其妙就一片狼藉,許多原本擺在各處的物件都莫名掉在了地上,一些玻璃製品的碎片更是隨處可見,讓雲澤有些愣神。而回神之後,雲澤也隻當是小狐狸白天睡得多了,夜裏精神,就不免有有些亢奮,到處亂跑的時候碰倒了那些物件。


    反正也不值錢,白送都沒人肯要。


    雲澤嘖的一聲歎了口氣,有些無奈,趁著機會伸手揉了揉小狐狸的腦袋就當作已經教訓過來,之後便沒再打擾小狐狸睡覺,是從衣櫥裏隨便找了身寬鬆的襯衫短褲之後又專程拿去客廳才穿上。就連出門的時候,雲澤也是用鑰匙在門外擰住門鎖,以免關門的時候聲響太大,打擾了那個越發有些貪睡的小家夥。


    依著往常的習慣,起床之後,雲澤總要跑去閣樓陽台練幾遍拳法。


    如今的時代不比往常,便自從災變之後,社會生活逐步恢複穩定,而人們也漸漸接受了那些足以顛覆所有幸存者世界觀的變故。但話雖如此,凡人畢竟隻是凡人,鮮少有人曾在災變之前真正接觸過古武煉體和玄門修真,算是出於各方麵的考慮之後,那些個家族聖地之流的掌權者們就隻能在凡人可以接受的原有基礎上進行改革。


    但年齡大的再要學習這些是為時已晚。依著那些人的說法,大抵就是什麽先天真氣散盡、體內雜質沉積、經脈閉塞不通的理由,諸如此般。倘若這些年齡大的定要堅持入道,便隻有武夫一途可走,卻也前途暗淡,登堂入室都難。


    而對於那些年齡小的來講,最容易接受的大抵就是如同學校課程安排一樣的改革,便經由那些仙人一般的掌權者們商定之後,就有了如今“齠齔以啟蒙,舞勺豆蔻以入道”的規矩。


    雲澤就恰好在學校建立之初的時候趕上了所謂入道的年紀。真要說他運氣不錯,這也算是第一批踏入修行一道的凡人了,先人一步便快人一步,多多少少有些好處可言。卻要說他運氣極差,那也真是如此--所謂啟蒙,可不是凡人所講的讀書識字以明事理,而是關於修行一道的認知啟蒙,其中道理繁複,不一而足,便那些自幼長在家族聖地裏的同齡人也不敢言說自己已經通曉了其中的冰山一角,更何況如同雲澤這般的無知凡人。


    就事到如今,雲澤這批率先踏上修行一道的凡人也才剛在啟蒙和修行的方麵勉強入門。


    一套五步拳打了幾遍之後,雲澤已經額頭見汗。他緩慢收勢,依著六字呼吸法繼續吐納,吸引天精以養煉肉身。


    雖說這五步拳最是簡單,卻畢竟出自那些神仙一般的人物手裏,就絕非凡俗所見的五步拳可以相比。然大同大異。大同之處,在於拳套相同,講究弓、馬、仆、虛、歇五種步型和拳、掌、勾三種手型,又講上步、退步,及摟手、衝拳、按掌、穿掌、挑掌、架打、蓋打等不同手法。而所謂大異,則是在於呼吸吐納的不同,需得預前叩齒、攪海、咽津,後以噓、嗬、呼、呬、吹、嘻六字長息吐氣,念時耳不得聞聲,吸時耳亦不得聞聲。


    可這一番大同大異,雲澤已經學練了整整五年也沒在自己身上見過什麽大的變化,隻在強身健體的方麵有些作用。再反觀他人,大多都是成效顯著,以拳穿牆是輕而易舉,更有甚者,早在兩三年前就可雙肩擔起五百斤是輕而易舉,乃至生出氣感,開始以靈氣天精蘊養肉身,而至如今已時過兩年,便更加誇張了許多。雖說這是比起那些自幼便在家族聖地修煉的天之驕子還有極大差距,可一旦放在凡人中間,就絕對算得上是鳳毛麟角了,即便那些神仙一般的人物也會對其青睞有加。


    所謂天賦,大抵如此。


    而修行枯燥,也不外如斯。


    一刻鍾後,雲澤才結束了最後一次呼吸吐納,卻再活動一番腿腳也沒覺得跟之前有什麽區別。默默一歎之後,雲澤下樓回房,收拾了昨天晚餐後留下的狼藉,又煮了兩碗清水菜湯。


    但小狐狸卻一直在睡,到雲澤出門上班了也沒醒。


    掐著時間點兒趕到尚武健身房的時候,大腹便便的中年經理也才前腳剛進門,卻見麵就是一頓喋喋不休,訓斥雲澤工作不積極,每天都得掐準了時間才行。再之後,中年經理就丟下雲澤不再多管,畢竟工作內容就是派發傳單,偶爾也會幫忙留在店裏處理一些雜事,所以雲澤自己知道應該怎麽去做。


    從倉庫套著熊玩偶服出來的時候,雲澤又恰好見到了正在前台附近接水的薑北。


    “今天來得早啊,北哥。”


    雲澤一邊整理熊玩偶服的領口一邊笑著打了聲招呼,心裏暗自奇怪薑北的反常。


    在尚武健身房兼職了一個月的時間,經常光顧這裏的常客都有哪些,又有什麽習慣,雲澤也都大概知道一些。尤其薑北,他在雲澤而言算是這家店裏最熟悉的客人,沒有之一,總是習慣在十點左右才來健身,到十二點結束,下午則是兩點到六點,一直如此。


    但現在才剛八點過半而已。


    “今天起得早,閑著沒事兒就直接過來了。”


    薑北收起水杯,起身笑著應了一聲,眼神自然上瞟,緊跟著眼神裏就不留痕跡地閃過一絲詫異,旋即看向雲澤的脖頸,略微皺眉。


    “你脖子上一直戴著的東西呢?我記得應該是...護身符?還是其他的什麽?黃色的那個。”


    聞言之後,雲澤當即一愣,隨後低頭看向自己的領口,又伸手在裏麵抹了幾下,這才發現自己那枚已經戴了很多年的黃紙護身符沒了蹤影。


    “丟在倉庫了?還是...今早起床的時候就沒了?”


    薑北走近過來,把一邊的手肘靠在吧台上,看似無意地順便問了兩句。


    但雲澤隻是抿住嘴角,麵帶難色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我沒注意。”


    一邊說著,雲澤又在身上找了片刻,卻直到脫掉了整件熊玩偶服也依然沒見護身符的蹤影。


    雲澤的臉色漸漸變得有些難看,他手忙腳亂地把熊玩偶服又翻一遍,之後連招呼都沒打一個就急匆匆地轉身跑去倉庫,在之前換衣服的地方又是一頓亂翻,卻還是沒能找到。


    護身符是雲澤自打記事起就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像是黃符折疊而成卻水火不侵,便無論洗澡睡覺,從不離身。但真要論起護身符的來曆,雲澤也所知不多,唯一還能記起來的就是這枚護身符是他那個體弱多病的父親親自給他戴上的,並且千叮嚀萬囑咐,無論如何,在十八歲成年之前都不許把它摘下。


    但現在距離雲澤的十八歲生日還有半個月的時間。


    盡管那個家庭並不怎麽美好,那些曾在雲澤童年時留下的陰影也始終沒有抹除,哪怕到了今天再回想起來,雲澤也依然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會瑟瑟發抖。但也正是因此,父親的慈愛和庇護就在雲澤的回憶裏越發重要,而父親曾經的叮囑...


    雲澤的呼吸漸漸變得有些急促,手腳冰涼,冷汗淋漓。


    當薑北從後麵跟上來的時候,迎麵就撞上了從倉庫裏跑出來的雲澤。兩人險些撞了個滿懷,還是薑北眼疾手快,按住了雲澤的肩膀,這才不會一起翻倒在地。可從來對任何事都是不急不躁的雲澤這次卻連道歉都沒有,隻是抬頭張大眼睛看了薑北一眼,之後就慌慌張張地繞了過去,徑直奔出門外。


    薑北愕然,旋即皺眉,右手幾根手指搓了搓,滿手濕意。


    “這小子吃錯藥了?”


    暗自嘀咕一聲之後,薑北把手上沾到的汗漬在褲子上隨便擦了兩下,又想起先前雲澤抬頭看他時臉色發白的模樣,越發覺得不太對勁,就趕緊跟了上去。


    這北城南域說大不大,卻說小也不小,而雲澤也是一路跑跑停停,每次在路邊見著什麽跟那護身符相似的東西就都會過去一看究竟。可這一路走來,護身符始終沒有找到,薑北也一直皺著眉頭跟在後麵,直到進了小區上了樓,一路跟進了雲澤家裏。


    三室一廳的房子已經相當老舊,陳設擺放還算整齊,但客廳屋頂卻有不少裂痕,大抵是災變那天所至,而屋頂角落的地方也就不免有些漏雨陰濕後造成的黴跡,雲澤又不曾清理,就一直留在那裏,相當難看。


    薑北一陣皺眉,卻也未曾多說,隻聽見旁邊的另一間屋裏傳來聲響,便走了過去。


    入眼之處,滿屋的狼藉,各種陳設擺件到處都是,遍地的玻璃碎片甚至讓人難以下腳。而雲澤就在屋裏正到處翻找,哪怕很多地方已經找過好幾遍也仍是不肯罷休,他額頭汗跡更多,麵如金紙,就連呼吸都變得格外粗重,帶著顫音,嘴裏還在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到底在哪兒,到底在哪兒”。


    一團白絨絨的小東西忽然從床上堆成一堆的被褥裏鑽了出來,然後跳到床頭櫃上趴著,一雙眼睛懨懨無神地看著雲澤。而薑北也看得清楚,那就是隻普普通通的小白狐狸,便沒去理會。


    “雲小子?”


    薑北嚐試著叫他一聲,但雲澤卻毫無反應,自顧翻找。


    見狀,薑北臉色微沉,快步走上前去,玻璃碎片踩得哢哢作響。待到近前,薑北直接伸手抓住雲澤兩肩,製止了他毫無意義的翻找,然後把他掰正過來,跟著就對上了那雙已經血絲滿布的眼睛。


    狐眼本媚,卻如今所見是端的有些猙獰可怖。


    “你...”


    薑北愣了一下,旋即皺眉,兩手一沉,壓住雲澤肩膀,旋即放手退後兩步,可雲澤卻已經動彈不得,隻身體還在輕微顫抖,掙紮不能。


    薑北麵色凝重,上下審視,一雙眼睛裏流轉出莫名光澤,如玉明瑩。


    “怪事兒。”


    他盯著雲澤看了許久,滿臉狐疑。


    “昨天的那隻厲鬼確實沒了,雖說妖氣還在,但也不該讓他變成這樣才對。嘶...”


    薑北伸手搓了搓臉腮,仍是想不明白雲澤怎就忽然得了失心瘋一樣。他左看右看,又圍著雲澤轉了半圈,這才忽然瞥見地上的一團黑灰,遇風不散,紋絲不動,便蹲下身去用手指撚了一點兒在手裏輕輕揉搓,然後拿到眼前細看,又湊到鼻子跟前聞了聞。


    “黃符灰?”


    薑北一愣,滿臉詫異地抬頭看了雲澤一眼,又稍作思忖,這才撚起更多黑灰,然後起身來到雲澤麵前,把染了黑灰的手指給他看。


    “喏,你的護身符在這兒呢,已經燒成灰了。具體的原因我想我已經知道了,可以告訴你,但你得答應我,一會兒我把你放開的時候你可不許發瘋。答應的話就眨兩下眼睛,不答應的話就先站這兒冷靜兩天。你自己選吧。”


    說完,薑北就把手指上的黑灰搓了個幹淨,兩手插兜,等著雲澤的回答。


    越來越多的冷汗已經浸透了雲澤胸前背後的襯衫,他死死咬緊了牙關,紅脹著臉,身體顫抖的幅度也越來越大,但薑北卻隻是挑了下眉頭,一臉好笑地看著雲澤。


    “瞧不出來,你小子還是頭倔驢。但再怎麽說我也是個氣府境的武修,真要這麽簡單就被你掙脫了禁製,那我也沒臉修行了。我勸你還是趁早放棄吧,要麽乖乖眨眼,咱們好話好說,要麽你就站這兒冷靜兩天然後再乖乖眨眼。”


    說著,薑北臉上的表情忽然嚴肅下來。


    他本就一臉凶相,此時便顯得尤為嚇人。


    “你也是個九品武夫,在學校學了有幾年了,應該知道這些。有些事可以堅持,但有些事卻不能太過堅持,否則一旦心境蒙塵,生了業障...誰都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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