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二氣根源沉於氣府,懸在那舒展開來的靈決古經上方,金字顯化氣機滔滔,將雲澤整座氣府中的生機底蘊都染成純金顏色,乃甚於那陰陽二氣根源也不能幸免。


    原本也似兩團黑白霧氣交織在一起的陰陽二氣根源,被金光滲透,而較之先前,也變得更加凝練,隻是已經極難再分辨出其中的陰陽兩色,不再如先前第一次見到時那般涇渭分明,卻也仍是形態不定,自行演化出世間萬物的模樣,一刻不停。


    一陰一陽,道法天成。


    雲澤盤膝坐於床鋪之上,入定修行,沉寂本性,以生機底蘊蘊養陰陽二氣根源的同時,也在觀摩這本源之物的演變過程。


    道之所在,萬事萬物。


    盡管在雲澤如今的境界而言,觀摩這種本源之物的演變過程還為時尚早,便在內視看來,那陰陽二氣根源形態不定,變化無常,雖是能夠察覺到其中必然有著道與法的存在,可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參悟通透,但如此也並不能妨礙他將這種本源之物不斷演變的過程烙印心中。《金剛經》有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武功技法,搏殺術,搏殺大術,搏殺真解,都不是憑空得來。


    武功技法者,一表一象,招也。


    搏殺術者,一技一巧,勢也。


    搏殺大術者,一勢一氣,道也。


    搏殺真解者,一道一解,真也。


    如今的雲澤,大多手段仍是停留在武功技法的層麵,隻有先前席秋陽從經閣為他抄來了兩卷搏殺術,才算終於在對敵手段的方麵有了些許進境。可說是搏殺術,其中一卷《亂雲步》,隻在境界低微時尚且有用,與人搏殺之間可以仰仗身法行動之變化,尋覓時機出手,而不會如高境界的強者那般,隻講快、準、狠三個字。畢竟境界一旦高強起來,舉手投足間的手段殺伐傷力極大,動輒推演道與法,波及甚廣,並無閃轉騰挪的空間,會大範圍殃及池魚,尋常人也就萬萬不能湊近了看熱鬧,否則看著看著就會丟掉小命,最差也是受傷乃至重傷,並不少見。


    《亂雲步》隻在眼下還行,卻又顯得有些登不上台麵。


    但話雖如此,高境界的強者殺伐傷力極大,也並非就完全沒有可以歸屬到身法之流的搏殺術乃甚於搏殺大術,隻是一旦到了那種境界,就不再講究閃轉騰挪,而是身法急速。簡明扼要說來,便是跑得快的人,任憑你殺伐傷力極大,手段波及甚廣,我就隻需能夠來得及跑出範圍,便同樣可以躲避。


    而除此之外,雲澤甚至還曾聽人說過,有些理應歸屬到身法之流的搏殺術乃至搏殺大術,甚至可以用來殺敵,是以道法加持自身,將體魄化成刀鋒一般,盡管極其少見,卻這類搏殺術乃至搏殺大術一旦出手,就總會無往不利,無堅不摧。


    但《亂雲步》卻太過注重閃轉騰挪,不講血氣氣韻的運轉方法,隻講如何發力與掌控自身,便在身法急速與術法進境的兩個方麵並無太多潛力,不值得為其耗費心血,卻又有著許多道理可以借鑒,對於近身搏殺有著極大裨益。


    如同啟蒙書籍,用於開化智慧,鋪墊道理根基,卻又並無太多可以直接領會的大道理,於雲澤而言便如同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至於另一部《雷法》...


    雲澤眉頭一皺,從入定中蘇醒過來。


    《雷法》的起點頗高,本身就是一部來曆久遠的搏殺真解,其本質便是道與法的書麵呈現,等同是截取了部分大道真理,或是以自身理解將道與法刻印其中,以便後人觀摩學習。


    但終歸說來,《雷法》還是殘缺極多。


    “總比沒有強吧?”


    雲澤深思熟慮了許久,方才決定在有了空閑之後就自己去一趟學院經閣,一方麵是為了在一定程度上補全《雷法》,另一方麵則是為了多些手段。


    一招鮮吃遍天有些道理,但技多不壓身這句話也是同樣有道理。


    人生處處是學問。


    對於雲澤的決定,雲開隻是保持著不置可否的態度,一門心思全在那些最基礎的東西上,屬於比起武功技法還要更低一級的招式拆解,便如雲澤最早學習的五步拳,一旦拆解開來,便是弓、馬、仆、虛、歇五種步型,和拳、掌、勾三種手型,以及上步,退步步法和摟手、衝拳、按掌、穿掌、挑掌、架打、蓋打等手法。而依著雲開所言,便是大道至簡,比起那些可謂是五花八門的練氣搏殺術、搏殺大術與搏殺真解而言,還是更傾向於簡入深出的武功技法。


    對於此般,雲澤也同樣保持著不置可否的態度。


    雲澤與雲開一體兩意,兩種性情,思考方式與行為習慣也大為迥異,而在尋常時候,雲開與雲澤都是互不打擾,頗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存在。隻除卻前些日子,在於是否接受那兩年經曆的方麵,雲開難得執著了一回,苦苦勸說,方才終於讓雲澤能夠做出這般決定。而如昨日雲澤與老道人最後所言,其中絕大部分也都是出自雲開止口,隻是被雲澤覺得有道理,就拿來用,畢竟事實本就如此,無可辯駁。


    懷有俊重新上課去了,弟子房裏又變得空空蕩蕩。


    雲澤回頭看了眼趴在床上不隻是真睡假寐的小狐狸,暗自思忖片刻,方才皺起眉頭輕聲一歎。


    歎的是懷有俊。


    也是犬肆。


    小人行徑算不了什麽,而如懷有俊這般的小人行徑,在雲澤看來,就如同小孩兒遊戲一樣簡單,有著太多的破綻可循,比起他當初還在俗世那所謂的黑暗兩年中做過的許多事,都遠遠不及。


    歎犬肆,便是歎他雖然見多識廣,卻心機城府終歸差了一些,終歸是被庇護在妖族部落之中,肯定經曆過一些人心險惡,卻又不是太多,對於很多細節方麵的問題考慮都終歸是有所欠缺。而諸如此類的,在一流二流家族中十分常見,比不了聖地世家出身的薑北顧緋衣,也比不了三流家族出身的何偉,也算各種階層有著各種階層的短板狹隘與無奈。


    三流家族奢望能夠躋身二流家族甚至一流家族,壯大自身,卻又受困於底蘊不強,在麵對許多意外與瑣事的時候,就隻能選擇降低底線,通過一些下作手段達成目的。也正因此,出身何家的何偉才會在翻臉不認人的方麵做得尤為得心應手,是需要二流一流家族出身之人不能輕易做到的。


    相對而言,聖地世家出身的這些人,才是真正在完美環境下培養出來的絕頂人才。


    站得高看得遠是一方麵,見多識廣、經曆頗豐是一方麵,內部競爭無比激烈又是一方麵。他們見過太多人,知道太多事,了解過天外高天究竟有多高,也體會過人心險惡究竟有多惡,這是除卻聖地世家之外都全然沒有能力能夠做到的,而如犬肆這般,更是拍馬不及。


    但懷有俊卻是個二流家族出身,卻有著三流家族險惡的異類。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縱是挨了一頓毒打也能忍氣吞聲。


    真小人確實是個真小人,卻也隻比偽君子稍稍強出那麽一線之遙。


    畢竟那所謂的偽君子,不過就是真小人迫於道德輿論的壓力,不得不在其醜惡的靈魂外麵包裹一件道德的外衣。


    而無論真小人也或偽君子,最擅長的就是背後插刀。


    “懷,有,俊...”


    雲澤一字一頓念出他的名字,思量著日後應該將這個現下還將他認作大哥的卑鄙小人擺在一個什麽位置上,卻又驚醒了不知是假寐還是真睡的小狐狸。


    它抬起腦袋,抖了抖毛發,站起身伸個懶腰,坐下後又張大嘴巴打個哈欠,一身潔白並無雜色,極其好看,卻唯獨銀眸黑瞳略顯幽冷妖異,與尋常狐狸有著極大差別,讓雲澤不止一次地好奇過,眼前這隻看似尋常卻又極通人性的小狐狸究竟是個什麽品種。


    但這些念頭也就隻是一閃而過。


    對於小狐狸,雲澤就隻當成是個在平日裏過分高冷,卻一旦到了需要它的時候就會放下身價的寵物罷了。


    “我去趟經閣,你去不去?”


    雲澤暫且放下那些暫且還算無關緊要的考慮,下床穿鞋,順嘴問了一聲。


    小狐狸蹲坐在原地,動也不動,隻是看著他。


    “不去就不去吧,自己在這兒待著別亂跑。”


    隨口囑咐一句之後,雲澤也沒想過小狐狸會不會真的亂跑。


    說它通人性,不隻是會在雲澤需要它的時候放下身價,任人親昵,更是因為小家夥不會亂跑,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趴在床上睡覺,讓雲澤格外放心。


    出了弟子房沒走多遠,雲澤迎麵遇見了景博文與薑北。


    “終於舍得露麵了?”


    方才走進,景博文就打趣一聲,緊跟著便就皺起眉頭,將雲澤上上下下審視了一遍。


    “氣府境?”


    “氣府境。”


    雲澤笑著點了點頭。


    “昨天才剛開的,先前隻開了一半。”


    “一半...”


    聞言之後,景博文與薑北當即麵麵相覷,有些不可思議。


    修士開辟氣府,如同魚躍龍門,就是須得一鼓作氣,一躍而上,方才能夠金鯉化龍,邁上修道的第一步,從來沒有跳到一半就忽然停住,說是歇一歇,等下再跳的,有些違背常理。


    便連真正見多識廣的薑北都有些驚疑不定。


    他與景博文都曾見過雲澤氣府中的景象,黑色土地浩瀚無比,而有一座橫亙綿延三百裏的巨大溝壑坐落其中,便是雲澤氣府。如此氣府景象,雖說有些古怪,卻也有生機底蘊吞吐氤氳,哪怕翻遍典籍曆史也不曾見過這般異形氣府,可終歸算是已經開辟成功。


    卻哪裏又曾想過,那般縱橫方向相差極大的氣府,竟是隻開一半的模樣。


    “你這人...”


    景博文合起折扇,眼神中有著說不出的怪異。


    但有些事不好打聽,即便再如何好奇也隻能按捺下來,薑北與景博文都懂這些。


    便在回神之後,薑北就搖頭一笑,不再計較這些不該打聽的問題,轉而開口笑道:


    “我與景公子來找你,原本是想著咱們三個去一趟仙宴閣好好吃一頓,一方麵是祝賀你已經突破命橋境,能在之後的院內月比上,麵對犬肆那家夥的時候有些底氣,二來則是有些東西要給你...但現下看來,就隻能祝賀你成功開辟氣府了。”


    “本公子知道雲兄弟你不愛湊熱鬧,所以就咱們三個,沒叫其他人。”


    景博文眯眼帶笑,似乎另有深意。


    見狀,雲澤看了薑北一眼,臉色如常,就大抵猜到薑北的目的相當簡單,就隻有前者,而那所謂的“有些東西”,恐怕就是景博文的話中深意了。


    略作思量之後,雲澤還是輕輕點頭。


    大抵是與之後的院內月比,與犬肆有關。


    雲澤心思通透,不比往常隻有一根筋,便抱著一種送上門來的好事兒不要白不要的心態,跟著薑北與景博文一道離開學院。


    一行三人,說說笑笑間便就來到仙宴閣。


    薑北負責安排,隻有三人的情況,除卻特意要了一間三層雅閣之外,飯食酒水之類一切從簡。


    但在上樓時,景博文卻是一直盯著雲澤上看下看,許久才終於轉向薑北開口道:


    “雲兄弟忽然變得有些愛笑了,話也比之前更多。以前可都是咱們兩個說三句,雲兄弟能回上一句就不錯了,端的一個惜字如金。可自從那日回來之後,雲兄弟就忽然像是變了個人。”


    景博文重新看向雲澤,麵上笑意更甚,毫不客氣道:


    “變得像個正常人了。”


    “不愛說話就是不正常?”


    雲澤反問一句。


    景博文搖頭一笑,未曾開口,反而是薑北接過話茬,開口笑道:


    “不是不愛說話就不正常,而是太過沉悶,把什麽事都壓在自己心裏,就難免會壓力過大。任何一個人,哪怕修士妖族也不例外,對於心頭壓力的擔負程度都是有限的,一旦超過這個極限,身上就自然而然會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壓抑感,同時也會在各種方麵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說得再直白一些,就是讓人覺得你很老實,又過分孤僻,而這種人也大多都很好欺負。”


    景博文輕歎一聲,晃了晃手裏的折扇。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雖然人多,但本公子還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你。神情上的每一個細微之處,尤其是在雙眉、雙目、唇角這幾個方麵,都顯得有些與眾不同。可這裏的與眾不同,卻不是什麽好話。盡管本公子說不出這其中具體是個什麽道理,但那時候在那群人裏,你就是最好欺負的那個。”


    “用俗世的話來講,應該是...心理學之類的吧?”


    薑北回頭看來,不太肯定。


    雲澤輕輕點頭,忍不住苦笑一聲。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會對之前的他說出如此直白的評價。


    但卻一點兒沒錯。


    “之前,是有些好欺負,否則犬肆也不會盯上我,非得要搶走我在第八班的這個席位。”


    雲澤眉眼鬆快,一路和薑北景博文跟著夥計進了三層雅閣。


    說是雅閣,卻與庭院一般,不僅空間極大,還有園景相伴,比起二層要更加清幽,也比二層更加隱秘。


    待得三人入內,夥計隻說一聲很快便會上菜,隨後就關門離開。


    而薑北則在落座之後,就立刻倒了一碗茶水。


    “有什麽要說的就盡快說了,上菜之後咱們就是隻吃菜喝酒,隨意閑聊,不再多說那些讓人不開心的。”


    言罷,他便小口慢飲起來,顯然是不準備參與其中。


    景博文一笑置之,也不惱怒,手掌一拍氣府便取出一件與他手中折扇模樣相仿的扇子出來,擱在案幾上,推向雲澤。


    “這是司雷扇的仿製品,雖然不及本公子手中這把真正的司雷扇,卻也評定上是件法寶,可以扇動雷霆,與雲兄弟的雷法正巧是相得益彰。就送給雲兄弟了。”


    聞言,雲澤瞧他一眼,已經明白了其中深意,不曾推諉搪塞,直接收下。


    見狀,景博文笑意更甚。


    “原本還以為雲兄弟不肯收,本公子早早就準備好了一番措辭想要說服雲兄弟,卻不想幾日未見,就當真是與之前大不一樣了。這還當真如了那番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刮目相待就免了。”


    雲澤輕輕搖頭。


    “收了景公子的東西,還得為景公子做事,你情我願罷了。”


    “你情我願?隻怕是本公子做了一回送財童子吧?”


    景博文說完之後便朗笑一聲,已然是看穿了雲澤本就不打算放過犬肆的想法,卻也未曾著惱,反而心下越發開懷。


    雲澤隻搖頭一笑,同樣給自己倒了一碗茶,小口慢飲。


    薑北側眼看來,神情平淡,看不穿心裏有著怎樣想法。


    倒是景博文忽然記起一事,開口道:


    “這司雷扇的仿製品雖然不比本公子手中這把真正的司雷扇,卻也威力極大,消耗亦是極大,雲兄弟可得慎重才行,免得屆時過於莽撞,反而體力不支,將這件法寶變成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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