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畢早膳,回到弟子房後,雲澤破天荒沒有再去讀書,而是在床榻上盤膝入定,全身心地內視進去,打磨氣府。


    在往常時候,這種時間的雲澤都會前往刑罰堂繼續看書。盡管如席秋陽所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但也得分情況才能行,而如雲澤這般,在這堪稱廣袤無邊的人間中所知所問,尚且隻是等同於牙牙學語,也或幼、童啟蒙,就終歸得有一些底子才能行,否則一旦出門行走,這也不懂那也不懂,被人笑話也就罷了,萬一真個遇見人盡皆知的凶險之事卻又不自知,就反而隻會害了自己。


    如席秋陽口中所言,今年是直到年底為止,都需要留在學院看書才行。


    不止為了明年外出遊學做準備,更是希望雲澤能夠看些與修行有關的書本典籍,為自己的修行道路先行建造一個大概輪廓,而之後的修繕鋪平與補足,才是真正需要外出遊學的地方。


    直至晌午,懷有俊才終於課畢歸來。


    一到七班學業沉重,一月時間就隻兩天閑暇可以休息,無論哪個年級都是如此,對於自幼以來便就從未如此勞累過的懷有俊而言,多多少少有些壓力過大,也便甫一回來,就倒在床榻上像隻肥蛆,手指都不願意動彈一下。


    雲澤沉氣靜心,將氣府打磨之後產生的些許汙濁緩慢吐出,待到沉定了一身的血氣氣韻之後,方才醒來。


    趙飛璿手抄的懸賞,雲澤早已看過,確實需要遠行萬裏才能找到其中所需之物,隻是那份手抄懸賞上,帶著另外一種馨香味道,像是許多香料混雜而成的香囊香,與雲澤先前在趙飛璿身上嗅到的香味有著天壤之別。


    著實古怪。


    而懸賞倘若為真,其中末尾處寫明的,作為回報的學分數量,確實足夠讓人動心。


    整整兩百,誠如趙飛璿先前所言,一旦順利完成,歸來之後提交上去,這些學分哪怕兩人平分下來,也同樣能夠滿足日後所需。畢竟一年學員要想升入第二年,就隻需一百學分便就足夠,門檻並不高。


    但所謂高回報,高風險,懸賞令中提到的,需要風響穀中的特產風響石。而這所謂的風響石,便是一種鍛造材料,卻又與尋常材料有所不同,隻在鍛造過程中作輔助之用,能在一定程度上促進材料熔合,便如原本屬於犬肆,卻在如今已經到了羅元明手中的蛟龍剪,其鍛造材料就有衝突,便以風響石促使融合,才能煉就陰陽兩道青紅兩色的雙生蛟龍剪。


    但那所謂風響穀,實際上也是一處凶險惡土。


    也正因此,趙飛璿會心甘情願分出一半學分回報另尋幫手,也是理所應當。


    可趙飛璿畢竟也是瑤光弟子,就讓雲澤多多少少有些遲疑。


    尤其她近乎於擺在明麵上的特殊身份,更讓雲澤不得不小心翼翼,慎重對待。


    猶豫良久,雲澤還是叫了一聲懷有俊,問他對趙飛璿知道多少。


    “趙飛璿?!”


    懷有俊一聽人名,撲騰一聲立刻坐了起來,眼神古怪盯著雲澤。


    “澤哥,您問這話是什麽意思?該不是,趙飛璿那女人有意要將你收作男寵吧?”


    “男寵?”


    雲澤一愣,怎麽也沒想到懷有俊的嘴裏竟會蹦出這些話來。


    而眼見雲澤驚愕模樣,懷有俊才終於鬆了口氣,心下也是盤算著,倘若趙飛璿當真有意要將雲澤收入裙下,隻怕雲澤也是當真抵擋不了。而一旦如此,成為趙飛璿入幕之賓的雲澤,就必然會跟顧緋衣與薑北越走越遠。畢竟那趙飛璿是個什麽模樣,懷有俊心裏一門兒清,更深知顧緋衣與薑北這兩人最看不上的就是趙飛璿。


    先行低著頭打了腹稿之後,懷有俊才小心翼翼開口道:


    “那趙飛璿,在背地裏其實有個好聽但也不好聽的諢號,叫瑤光欲仙子,說的便是那趙飛璿男人極多,更修煉了一種采陽補陰的合歡秘法,隻需通過男女交姌,就能輔助修煉。但說是采陽補陰,實際上是對男女雙方都有極大好處,隻是趙飛璿在其中得到的好處更多罷了,卻也不知如何就傳出了采陽補陰的說法。可小弟我是覺得這事兒有古怪,畢竟空穴來風必有因,采陽補陰這事兒倘若為真,那就極有可能是在前期看不出來,反而對男人有著極大好處,卻一旦次數多了,到了一定的程度,害處就會顯現出來。但也有可能是在其它方麵有害處,畢竟那趙飛璿也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專心一人。而話又說了回來,那趙飛璿可是千古絕色,難得一見的美人皮包著美人骨,一旦與她合歡交姌,肯定就會食髓知味,徹底離不了她。”


    雲澤聞言皺起眉關,心下暗自盤算。


    誠如懷有俊口中所言,那趙飛璿確實是個不該人間有的千古絕色,一言一行一舉止,加之體香馥鬱芬芳,就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就挑撥起男人的心弦。而如這般女子,一旦到了床榻上,又會是副什麽模樣,就著實有些難以想象。


    雲澤將雙手插入袖口之中,再暗自試想一旦食髓知味後,趙飛璿忽然不告而別,又會是副怎樣的場景...


    雲澤激靈靈一個寒顫,瞪大了眼睛看向懷有俊。


    後者搖頭一歎,開口道:


    “澤哥,現在知道為什麽剛才小弟我聽到您老問起趙飛璿,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了吧?那趙飛璿可是天生的美人皮包著美人骨。美人皮這東西還算好說,就是字麵意思,長相好看近於妖媚的,都可以叫做美人皮,但這所謂的美人骨,可就大有說頭。”


    懷有俊皺起眉頭,將雙腿盤在一起,雙手下垂抱著腳腕緩緩道:


    “美人骨這種戲,那可是千古少有的存在,其實也算一種天賦異稟,隻是相對其他而言,這美人骨就著實有些上不得台麵。可說是如此,但那所謂的美人骨,哪怕皮相尋常也無妨,隻因但凡美人骨者,先天就有一種難以說清的怪異之處,對男人有著極其致命的誘惑力,可以輕而易舉就讓男人欲念熏心,再要嚴重一些的,就算變成六親不認、不敬天地的模樣都很正常。而自古以來的所有美人骨,也幾乎都是禍國殃民的存在。但其中道理是什麽,美人骨又為何能夠如此輕易吸引男人,就全然不知。”


    懷有俊深深一歎,繼續開口道:


    “我曾看過一部典籍,裏麵就記載了上古時期出現過的一位美人皮包著美人骨的絕色妖姬。那個時候,整個天下還是門派林立,皇朝爭霸的格局,一整個天下有著無數門派與王朝,又各自供奉著四大古老皇朝。可就是因為那個美人皮包著美人骨的妖姬豔女,導致了其中一座古老皇朝的皇主整日貪戀美色,無暇其他,最終導致了皇朝敗亡的局麵,更在那聯起手來的另外三位皇主殺入皇殿時,為求自保隻能施展一身媚功,將那三位聖人境的皇主都給迷得神魂顛倒,但卻在他們互相爭奪那位妖姬豔女時,不知是誰不慎將其一掌拍死,也是因此,本就麵和心不和的三位皇主互相之間,忽然就變成了不計後果不死不休的局麵,任憑誰勸都沒用。而在之後,原本四大皇朝的轄地之內,就變得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整個天下也都因此變得一片大亂。究其根源,還是在那美人皮包著美人骨的絕色妖姬的身上。”


    懷有俊撓了撓頭,改口說道:


    “我知道,這故事到了後麵就肯定有些過於誇張了,但還是那句話,空穴來風必有因,或許那美人皮包著美人骨的絕色妖姬不是三大皇朝不計後果不死不休的原因所在,但卻肯定會是另一皇朝會被覆滅的根本緣由。所以啊,澤哥,那趙飛璿,咱還是盡量別去動她,能離多遠就多遠。畢竟這種女人注定了不會隻有一個男人,而且據我所知,她現在裙下的男人貌似已經不少了,雖然這女人的眼界也挺高,但林林總總算下來,也大概得有幾十個。”


    末了,懷有俊嘖的一歎。


    “這女人,哪怕隻是碰一下,都是會上癮的!”


    “...知道了。”


    雲澤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輕輕點頭,將懷有俊的警告暗自記下。


    懷有俊如此苦口婆心的目的是什麽,雲澤能夠猜的出來,無非就是擔心自己一旦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甚至變得六親不認,就會跟顧緋衣薑北這些人越走越遠。而一旦到了那種時候,如懷有俊這般勉強還能扯來一些顧緋衣與薑北這兩件虎皮大衣邊邊角角蓋在身上的,就徹底沒了身後仰仗。


    自私自利是不假,但也真心是在為他考慮。


    雲澤將插在袖口中的雙手收得更緊一些,轉而看向先前被他擱在一旁的那份手抄懸賞令,其上帶著淡淡香意,如今嗅覺已經聞得習慣了,就隻能隱約察覺到些許。


    比不了趙飛璿身上那種格外馥鬱芬芳,甚至像是有著某種奇異溫度的獨特香味。


    ...


    學院後山。


    胃裏翻江倒海好一陣的黑衣小童,跳腳大罵了許久才終於累得癱倒在地水潭旁的巨大頑石上,可臉色卻仍是一片慘白,不太好看。


    “美人皮,美人骨,美人皮,美人骨...”


    黑衣小童盯著天空,四肢張開,嘴裏喃喃自語。


    “果然是他娘的美人骨,難怪一身性香這麽重...”


    許久,黑衣小童忽然眼前一亮,立刻翻身立起,轉身跑向如今已經歸屬烏瑤夫人所有的簡陋茅廬,趴在木門上一陣猛砸。


    “夫人!夫人!澤哥兒要被那美人骨給迷住啦,這趟遠行風響穀他是肯定會去的,您就讓小子我去給澤哥兒保駕護航吧!小子可以立下道心血誓,一定會好好保護澤哥兒,堅決不讓咱家澤哥兒被那美人骨給迷了心神!夫人,夫人!您就行行好,讓我去吧!小子求您啦!”


    老道人腳下縮地成寸,方才站定,就見到黑衣小童趴在門上嘶聲力竭大喊著。


    暗自估量片刻之後,老道人忽然皺起眉頭。


    盡管美人骨的威脅確實極大,尤其這位美人骨還是來自瑤光聖地,但雲澤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始終被人如此注意著,終歸不能算得上什麽好事,尤其此番眾人,貌似修為境界最差的,也是煉神返虛大能境的席秋陽。


    但這位區區大能境,卻是有著不輸聖人的強大手段。


    被如此庇護,無法經曆艱難險阻,不能磨礪道心自身,往後的路,又該怎麽走?


    老道人心下一陣哀歎。


    這番道理,說也無用,畢竟無論席秋陽還是烏瑤夫人,也或老道人本身,都是斷然不會甘願棄下雲澤不管不問,畢竟那可是雲溫書留在世上的遺子獨苗,僅此一個,一旦因為一時疏忽出現什麽意外之險,無論是誰,除卻那正在口口聲聲喊著可以立下道心血誓的黑衣小童之外,都必然無法接受。


    吱呀一聲,房門忽然被人打開。


    黑衣小童原本正趴在茅廬房門上,一時不察,忽然就摔了進去,結結實實的一個狗吃屎。


    烏瑤夫人立於一側,神情冷漠瞥他一眼,不管不問,徑直走出茅廬。


    這片空地上,早在許久之前,閑來無事的黑衣小童就大興土木好生折騰了一番,不僅是給自己蓋了一間確實有些像模像樣的二層小樓之外,還另外挖土掘石,建了一座涼亭與配套而成的石桌石凳出來,就建在茅廬前方不遠處,緊鄰水潭。而除此之外的,水潭上方,黑衣小童早早便已經開始計劃,要建造一條石拱橋,順便在中間的位置上再造一處精巧涼亭,得是巧奪天工的那種才能行,稍有不如,就得拆掉重建。


    若非如此,黑衣小童就當真不知應該如何才能消磨掉這麽多的空閑時間。


    烏瑤夫人徑直去了涼亭中。


    老道人兩手插袖,緊隨其後,落座又取出一套茶具來,盡數擺在石桌上,又附贈一罐價值昂貴的珍稀好茶,是前端時間從羅元明那裏剝削來了不少學分,在今日全部換了錢財買來的。


    戒酒之後,老道人已經再無其他愛好,買來這樣一罐價值昂貴的珍稀好茶也隻是為了送給烏瑤夫人,畢竟是不懂其中道理,喝不出茶的好與壞,又著實不願附庸風雅,勉強不來,就隻能每日走走逛逛發發,隻在今日,才終於覺得要來見一見烏瑤夫人,才會將手中學分全部花出去,買了這樣一罐價值不菲的好茶。


    另一方麵,原本老道人剝削羅元明,也是為了能讓自己這位大弟子在學院多多逗留一段時間,一來是可以賺取學分供他喝酒,二來也是等一等他的師弟陸家平。


    畢竟陸家平雖然有著十二橋境的修為擺在那裏,但卻是個實打實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所有本事都在眼睛和嘴上,倘若沒有羅元明的庇護與關照,還不知道得被人給欺負成什麽模樣才能行。


    卻到如今,陸家平已經跟上來了,雲澤也恰好就比兩人矮一級。


    剝削學分這件事,也就隻是最後一次了。


    再要接下來,就得是好生“關照”一下陸家平,也能使得兩人可以一並進入補天閣,為他們那有實無名的小師弟先行探路。


    一念所及,老道人正在泡茶的動作忽然一滯,旋即苦笑出聲。


    先前時候還在想,雲澤被庇護到這般境況,隻怕會未來堪憂,卻又下意識的就在想著應該率先替他將路鋪平。一來一回,還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臉,而且還是無比響亮。


    老道人深深一歎。


    “人間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呐!”


    聞言之後,烏瑤夫人看他一眼,略作思忖之後,同樣蹙起青山黛眉。


    道理懂得都懂,但說來簡單,做起來卻極難。


    略作遲疑之後,烏瑤夫人回頭看向已經回去水潭旁邊繼續釣魚的黑衣小童,將他叫到近前,旋即看向老道人,開口道:


    “美人骨畢竟事關重大,僅此一次?”


    “...僅此一次?隻怕是有一必有二。”


    老道人嘴裏咂吧兩聲,已經沏好了三盞茶水,將其中一盞推向烏瑤夫人,又示意那黑衣小童一並落座,再給他推去一盞。


    “但美人骨確實事關重大,隻憑那一襲性香,就足以將人迷得神魂顛倒,六親不認。莫說男子,便是女子,一旦被那美人骨盯上,也未必能夠逃得脫。也就隻有他族之人,才能免遭其害。”


    老道人轉頭看向黑衣小童。


    “如此重任,也確實隻有你能擔任了。”


    聞言如此,原本還因烏瑤夫人冷眼漠視有些失望的黑衣小童,立刻精神一振,站起身來將胸脯拍得砰砰作響,滿口答應道:


    “老頭兒,夫人,您兩位就盡管放心將澤哥兒交給小子便是,小子還是那句話,可以立下道心血誓,保管澤哥兒安然無恙!”


    “道心血誓是得立。”


    老道人忽然換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樣,看向方才不過為了能夠出去走一趟就信口雌黃,卻從未想過真要立下道心血誓的黑衣小童,繼續道:


    “除此之外,還要約法三章,也得立下道心血誓才能行。”


    黑衣小童神情驚愕,嘴角抽搐,比起先前嗅到那美人骨的一襲性香還要更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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