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自北城向西,再向西,已經不知是幾千幾萬裏外,有一座巍峨聳立的高山,東西走向,綿延無盡,一望之間可見筆峰挺直透空霄,曲澗幽深通地戶。許多花木爭奇,幾處鬆篁鬥翠,天降祥瑞彩雲,橫空長虹貫日。左邊虎,右邊龍,山上彩鳳飛舞,山下白鹿幽鳴。石磷磷,波淨淨,野蜂飛舞,古怪惡獰。


    山下白石臥可枕,青蘿行可攀援。


    山上玉龍三百萬,九霄天地寒徹。


    有潛於其中,一條真大龍,化生九鼎坐落,俱都兩耳四足,四四方方。九鼎者,一在素髎,篆有天下群山;一在印堂,篆有天下大河;一在口舌,篆有雲翻霧湧;兩在眼竅,左邊龍鼎篆有天下飛禽,右邊龍鼎篆有天下走獸;又兩者,鎮於龍首雙角,左邊鼎,篆有奇花朵朵,右邊鼎,篆有異草叢叢;最後兩者,落於耳下,左如烈火熊熊燃燒,右似驚雷滾滾而動。


    天生以地養,舉世唯一,以真大龍為首,輔以九鼎,謂之,十方重器!


    大龍脈綿延橫亙於一州之內,凡山者,盡說為其所生,凡水者,皆作源頭於此,乃集一州之氣韻與大道偏頗,任憑鬥轉星移,滄海桑田。


    世間來來往往萬千儒士,搜腸刮肚也難以書其壯闊,隻歎為一州之根。


    奇山昆侖!


    又言之:不見昆侖者,不知天道可畏!


    見過昆侖者,又恐天道無常!


    ...


    天道無常大因果。


    老道人於掌心之下,凝聚出玉質靈光勾勒出一道又一道回轉不休的白虹,隱有風聲如鶴唳藏於其中,又似大道靡靡之音,依稀可聞,鎖鏈嘩嘩作響。隻是臨到最終按下之時,老道人又一次有所遲疑,便又一次回頭看向臥房門外的方向,隔著房門去看躺在那裏昏死不知的雲澤,再想一想當年究竟如何愧對雲溫書,終於還是深深一歎,麵上陡然露出猙獰狠毒之色,輕輕抬一抬手之後,便狠狠按了下去。


    一刹那,靈光大作,苦於困束在靈紋之法之中,不能射出。


    貌美婦人陡然臉色急變,眼神立刻變得無比惶恐,下意識尖叫掙紮起來,終於察覺到這床榻上光景慘淡的姑娘體內,究竟侵入了多少惡氣。而在此時,卻因老道人在她兩人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那數量龐大的慘淡惡氣便似是決堤的大水,源源不斷由自氣府與掌心相連之處,源源不斷匯入其體內。


    老道人麵上神色越發猙獰惡毒,死死按住貌美婦人手背,不許婦人離開。


    天下修士,又有幾個善輩?


    在這條匯聚了千軍萬馬等待橫渡而過的獨木橋前,倘若為人不夠狠辣,不夠陰毒,有怎麽可能站穩腳跟?更何況老道人這一身聖人修為也絕非一路順順當當而來。便在這一路之間,又有多少馨竹難書的慘事惡事,隻怕老道人自己都已經數不過來。


    隻是相較於那些真正的無惡不作之人而言,老道人還遠沒有壞到那種地步罷了,是在平日裏,並不介意做一做那些與人為善的小事,再順便提點一番後輩修士的不懂不通之處,哪怕真有必要舍棄臉麵道德於不顧,也盡可能不會做得太絕太絕。


    尚且留有一層底線。


    可修士的底線,卻要比尋常凡人更容易一再降低。


    老道人陰狠毒辣,死死按住貌美婦人貼在顧緋衣氣府位置上的手掌,任憑後者體內濃重惡氣滾滾流淌,在老道人於她二者之間開辟出的一條橋梁,源源不斷匯入不斷嘶聲尖叫,盡力掙紮的貌美婦人的體內。


    也任憑昆侖大龍脈加持自身。


    “老道也不想你死,畢竟你這小小河婆身上牽扯到的因果實在太大,一旦身死魂消,老道我也用不了多久就得給你陪葬!”


    老道人須發皆張,眼神狠毒盯著貌美婦人,開口時,聲音響在婦人心頭。


    “不想死的話,就靜下心來按照古經記載,引導體內惡氣流轉!那可是老道我曆經千難萬險才終於得來的靈決古經,絕非尋常可比,說不得就還能給你留下一線生機,也給老道我留下一線生機!”


    聞言之後,貌美婦人才終於勉強冷靜些許,卻正要按照那篇靈決古經之中記載之法引導體內惡氣運轉,卻其尖叫聲忽的就戛然而止,不受控製雙眼圓睜,身體也跟著變得僵硬無比,全身四肢都繃緊起來,尤其上身直挺挺輕輕顫抖,眼神都跟著呆滯無光。其周身上下浮現出大片大片顏色晦暗的惡氣陰霧,纏繞在貌美婦人身邊出入無常,起伏不定。


    眼見於此,老道人眼神當即一滯,旋即臉色一變,忍不住破口大罵:


    “幹你娘個爛賤人,這他娘的才多長時間,你就被這些惡氣攻得心神失守?!這種時候鬧這幺蛾子,存了心的不想活是吧?!虧得老道我還將那最是玄妙的靈決古經給了你,你他娘的就這點兒本事?!什麽狗屁龍脈蘊生的陰鬼,一身的龍氣都被你活活糟踐了!這他娘的要是還能僥幸不死,老道我也要活活幹死...”


    話音戛然而止。


    鬼氣森森,在貌美婦人與老道人的掌心之下逐漸逸散出來,甚至已經開始越過貌美婦人,沿著老道人的氣機蔓延而上。


    森然陣陣,老道人如墜冰窟,隻在短短片刻之後,就立刻四肢冰冷僵硬,身體繃緊,與那貌美婦人一般動彈不得,隻能任憑顧緋衣體內終於找到了泄口的惡氣,由自掌心之下,沿著手臂經絡,一路勢如破竹般侵入體內。


    慘淡惡氣猶如凜冽寒流,又似滾滾大水所化的無數鐵騎,長驅直入。


    老道人麵色灰白,嘴巴接連抖了幾下,才終於十分苦澀地咧了咧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原本還以為貌美婦人魂飛魄散之後,自己要承受來自那座天下山脈之宗的昆侖龍脈的因果而死,卻不想,竟是連那種時候都已經等不到,就要立刻身死魂消。隻是盡管老道人早已心有死誌,打定了主意要在今次,將當初沒能救下雲溫書的遺憾在雲澤身上彌補回來,可真的事到臨頭了,也依然忍不住恐懼害怕。


    而最放心不下的,還是自己的兩個徒弟。


    雲澤身邊還有烏瑤夫人與席秋陽,一個是妖族聖人,天資天賦在當初那個年代可謂頂尖,便在如今,也是一旦真的對上了那瑤光聖地的聖主姚宇,也不會落於下風。而另一個,則是當初號稱同輩之中天下第二的席秋陽,也是那一整個年代,唯一一個能跟雲溫書在一定程度上一較長短的人物,哪怕如今隻有大能境,卻也絕非尋常聖人可以比及。


    如此這般,在老道人看來,可謂福緣深厚。


    但自家的兩個弟子,一個沒大沒小又懶做,一個根基薄弱又好吃,一旦沒了自己蒙蔭,又還能有誰願意再去照顧他們?


    哪怕席秋陽是念在自己這次舍生取義,救回了引起雲澤心湖泛濫的顧緋衣的人情,願意出手照拂幾分,卻也未必就能忍受自己那兩個弟子的懶做與好吃。萬一,就隻說萬一,席秋陽終有一日開始對羅元明與陸家平的懶做好吃覺得厭煩了,就將他二人棄之不管,這懶做好吃的師兄弟二人,又該何去何從?


    或許羅元明還能有些本事自力更生,可陸家平...


    畢竟天底下的修士,是真的沒有幾個能夠算得上良善之輩。


    若非如此,又怎麽會有人說好人不長命,而禍害遺千年?


    老道人眼眶泛紅,忽然就想到了最沒本事的陸家平,先是被席秋陽嫌棄,後又被羅元明嫌棄,最終落得孤苦一人,勉強仗著天生的通幽眼與並不如何能夠上得了台麵的風水造詣,成了一介狼狽為生的土夫子,每日行於各種墓穴之中,每日都是灰頭土臉的模樣,好不容易得來一些小玩意兒,又得陪著笑臉才能勉強賣出去。然後就饑一頓,飽一頓,風餐露宿,行於野林之中,再不幸遇見了什麽要人命的大墓,就隻憑他的那點兒風水造詣和手段本事,不死才怪!


    老道人忽然就開始撲簌簌落淚。


    可那格外濃重的慘淡惡氣,卻絕不會有分毫心軟,依然如同鐵騎鑿陣一般,在老道人與貌美婦人雙手交疊之處,分作兩股,一股進入貌美婦人體內,一股進入老道人手臂之中,將沿途經絡之中略有阻隔的元炁盡數鑿穿,一路勢如破竹,進入其體內。


    隻短短片刻,老道人唇色就已經開始發青,整個人也都忍不住被凍得瑟瑟發抖,尤其手臂之處,除卻已經不見分毫血色之外,乃甚於還有一層陰氣濃重的黑霜,由自手掌掌心所在位置緩緩浮現,隨後一點一點蔓延而上。


    ...


    北城以東,青丘遺址之外八百裏,忽有人聲低吟。


    “春日有雨,夏日有蟬,秋日有風,冬日有雪。”


    “春雨落,夏蟬鳴,秋風起,冬雪清。”


    “吾生,唯念冬夏。”


    “取來夏蟬長鳴,融以六鈞弓。”


    “采來冬雪冽清,煉就三尺鋒。”


    “雪光。”


    ...


    破屋中,昏死不知的雲澤,氣府之中陡然乍起一抹雪亮劍光。


    猝不及防的席秋陽,麵色急變,下意識抬手鎮壓,卻方才在掌心之下顯現陰陽二色,就立刻被那一抹急如電轉的劍光直接射穿,進而破碎臥房木門,連同布於其中的靈紋陣法也一並射穿。


    一尺雪光,迅疾而過,隻在緊追而來的席秋陽眼中留下一抹倉促難見的絢麗白虹,旋即劍鋒微微一頓,便立刻衝出破屋。哪怕是以席秋陽的眼力也無法看清,隻能隱隱約約聽到一道並不如何清晰的嘹亮劍吟聲,忽然響起,貫通天門地戶,震得鉛雲厚重都轟然一震,繼而便又是一道雪亮劍光出現,席卷過九天十地,將那無比沉重的雨珠盡數劈殺殆盡,有肉眼可見的晦暗詭霧憑空炸碎,接連轟鳴。


    也似是整座人間,都隨之一震。


    漫天鉛雲之間,忽然出現了一道對於席秋陽而言,十分熟悉的裂縫,東西縱橫,綿延無盡,厚重鉛雲都被攪散,呈現出明暗錯落之象,倒流而回。


    唯有一尺劍鋒,橫於天地之間。


    再次見到這般景象的席秋陽,身軀僵硬,瞳孔擴張。


    忽有一陣裹挾著濃重森寒的烈烈狂風吹過,帶來某種似有實無的淒厲慘嚎聲。


    席秋陽忽然激靈靈一個寒顫,再回過身來的時候,於天穹之上,已經不見了那隻餘一尺的斷劍劍鋒,唯有鉛雲厚重,還在不斷向著裂縫之中倒卷而去,也似是一座海底深淵,正在滾滾吞噬著這座無量大海,任憑深藏著濃重惡氣的黑雲如何掙紮,也掙不脫劍意鋒芒,在落入裂縫深淵之中,被撕成一縷又一縷,緩緩破散。


    甚至就連這場陰雨霏霏,也已經戛然而止。


    一縷日光,忽然射穿了厚重鉛雲,跟著便就是一縷又一縷的璀璨日光,落在這片死氣沉沉的小鎮之中。


    雨後初見晴。


    席秋陽眼神怔怔,到許久之後才終於勉強回過神來,卻已經追尋不到那一尺劍鋒的去向。而其再低頭看去的時候,方才見到,於臥房殘骸之中,那貌美婦人與老道人則是已經全都昏死過去,各自歪倒在一旁,卻也留了命在。而本就已經破舊不堪的床榻,也已經十分徹底地四分五裂,依然昏死不醒的顧緋衣,正橫陳其中,隻是氣府與靈台所在之處,依然附著有陰森森的黑霜一片,正在緩慢消散,流溢出一縷又一縷陰寒鬼氣。


    身後忽然傳來嘩啦一聲。


    破屋坍塌,將猝不及防的羅元明與小狐狸也都埋在了裏麵。


    隻是小狐狸一身妖氣震開壓在頭頂的的殘骸碎瓦時,也將雲澤一柄帶了出來,通體上下不染纖塵,而自己動手推開斷裂房梁的羅元明,則是要狼狽許多,吃了滿嘴的灰塵。


    “呸,這他娘的...”


    羅元明吐了口帶灰的唾沫,正要開口抱怨,忽然瞧見了倒在一旁的老道人,臉色當即一變,立刻手忙腳亂衝了過去,將那麵容慘淡,似乎要比先前時候更加蒼老了許多的老道人扶了起來,卻又忽然察覺到入手之處一片冰涼,哪怕隔著衣裳也能感覺到,就讓羅元明更加緊張,還以為老道人真的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眼前立刻一陣發黑。


    到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之後,羅元明神情怔怔,眼眶忽的一紅,眼淚就直接落了下來,抓著老道人的肩膀連連搖晃,帶著哭腔叫他好多聲,卻也始終沒能得到任何回應。


    席秋陽眼眸之中靈光內斂,忽然鬆了一口氣。


    “別喊了,人還沒死,隻是昏了過去。”


    頓了頓,席秋陽又繼續開口道:


    “但你師父體內沾染了一些惡氣,雖然不重,但也絕非善事,須得盡快斬滅才行。你且將他置於一旁,稍後片刻,本長老便出手助他驅散惡氣。”


    言罷,席秋陽便不再理會羅元明,隻抽空瞥了眼昏死不明的雲澤,見他安然無恙之後,便轉而去到顧緋衣身旁蹲了下來,見得黑霜散盡,便伸手按在其氣府所在。


    氣府氣象,雖然較之先前而言已經恢複許多,卻也依然愁雲慘淡,龍屍橫陳。尤其龍首被斬之處,龍氣飄散,而席秋陽也是方才知曉,顧緋衣這後天異象,該是有其獨到的機緣,方才能夠將這不知來源於何處的龍脈煉入氣府氣象之中,再契合那來曆非凡的《九龍圖》,方才能夠形成這般凶蠻強橫的後天異象。


    與外界傳言,與眾人所知,都全然不同。


    顧緋衣這般機緣造化,瞞過了天下人,甚至就連身為開陽聖主的張翼鳴,都被完全瞞了過去。


    於情,說不過去,但若要於理,便可以說得過去。


    畢竟這般頂了天的機緣造化,莫說天下人,就是換做席秋陽自己,也或那身為開陽聖主,顧緋衣授業恩師的張翼鳴,都難保不會因而生出搶奪之念。


    隻可惜,於龍屍橫陳之下,被顧緋衣隱藏在氣府最深處那條大得出乎意料的龍脈,也同樣被惡氣斬去了龍首,隻剩一條血肉隨著龍氣逸散而逐漸剝離的龍屍,沉落在其中。


    許久之後,席秋陽緩緩收手,無奈長歎。


    終究還是救不回來。


    該怎麽跟雲澤交代?


    又該怎麽跟張翼鳴交代?


    席秋陽愁眉不展,眼角忽然瞥見了倒在一旁的貌美婦人,身上逸散出的氣息要比先前更加強橫了許多,雖是昏死不醒,卻也已經跨過了原有門檻,位列三品之中。


    容器,終歸還是太小了一些。


    席秋陽眼簾低垂,暗自揣度了片刻,抬頭看向因為劍意無主,在其逐漸消散之後就重新匯聚起來的厚重烏雲,又忽的重新低下頭來,看向那位橫陳在地,身段可謂波瀾壯闊的貌美婦人,突然想到,如今已經不必因為惡氣慘淡隻能被困守此間,更不必因為惡氣環繞必須盡快救回顧緋衣,就是否可以將這小小河婆暫且豢養起來,等待容量足夠之後,再行引流之法?


    盡管這需要顧緋衣堅持很長一段時間,但也似乎可行。


    席秋陽胸膛深深起伏一次,不曾多餘考慮過貌美婦人一旦知曉其這般打算之後,心中又會作何想法,徑直上前準備動手將其收服,卻又在臨近之時,忽然停了下來。


    畢竟貌美婦人不同於其他陰鬼邪祟。


    倘若真要如此,哪怕最終不會損傷婦人性命,也會因此背負上沉重因果。


    席秋陽緩緩收手,有些遲疑不定。


    再轉頭望一望被羅元明攬在懷裏,依然昏死不醒的老道人。


    方才經曆了一場大起大落之後的羅元明,未曾察覺到席秋陽轉頭望來,隻是心中無比慶幸老道人並未身死。盡管不太明白自從離開臥房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但至今也依然有些驚魂未定的羅元明,也根本顧不得自己的表現是不是太過矯情,一邊抽著鼻子一邊抹眼淚,還不忘順手整了整老道人略微敞開的衣襟,抹上了不少的鼻涕眼淚。


    稍稍一愣之後,羅元明忽的咧嘴一笑,暗罵了一句“活該”,卻在之後又忽然沉默下來,神情不振,許久才長長歎了一口氣,然後偷偷摸摸伸手將老道人衣襟上的鼻涕眼淚全都抹平,直到不太能夠看得出來了,這才終於整了整神情,繼續小心翼翼摟著自己昏死不醒的師父。


    席秋陽默默收回視線,心情複雜。


    老道人身上已經沾染了些許因果,或許還不至於會就此淪落到身死魂消的地步,但至少在接下來的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間,會因為因果清算的關係,變得事事不能順心。


    而其是否能夠活下來,就隻能聽天由命看造化。


    便再多一些因果,也無妨吧?


    但席秋陽卻依然有些猶豫不決。


    他與老道人的交情並不深,甚至可謂是格外淺顯,而也正是因此,無論是席秋陽要害老道人,也或老道人要害席秋陽,都對他們自身而言沒有什麽太大的負擔,隻是因為有雲澤出現在兩人中間,才會導致他們兩人有所交集。可問題就在於老道人與雲澤之間的關係讓席秋陽有些拿捏不定,就生怕會因此導致他與雲澤之間的師徒之情出現破裂,甚至哪怕隻是一點裂縫,都很有可能會給未來留下沉重隱患。


    席秋陽揉了揉眉心,實在頭疼。


    身後忽然傳來哢嚓一聲輕響,像是金鐵破碎之聲,盡管聲音格外輕微,卻也已經足夠被席秋陽與羅元明聽到,甚至就連始終守在雲澤身旁,對於一切都隻是靜觀其變的小狐狸,也一起聞聲望去。


    正橫躺在床榻廢墟上的顧緋衣,身上再次傳來哢嚓一聲輕響。


    緊跟著,便是鎖鏈嘩啦嘩啦的聲響連成一片,依稀可見,是其周身紋畫的九條凶煞惡龍接連掙脫了同為紋畫而成的鎖鏈的束縛,更以畫龍點睛之象,一一睜開眼眸,綻放出凶煞神光,更有血氣轟鳴之聲隨同傳來,沁入紋龍之內,將其染作血紅顏色,綻放出腥光凜凜。


    整整九條出自《九龍圖》的凶悍紋龍,仿佛徹底活了過來一般,接連傳出陣陣高亢龍吟,腥光閃動,一陣明暗不定,更在短短片刻之後,濃重腥光陡然大盛,隨後與那九條紋龍一起,一點一點被晦暗惡氣侵蝕,亦或該說是其體內惡氣一點一點被紋龍吞噬,過程緩慢而又艱難。可即便如此,在這般景象落入席秋陽眼中時,也依然覺得有些過分匪夷所思,畢竟那慘淡惡氣,便是他親自動手也無法驅散哪怕隻是一絲一毫,而在如今,卻又被那九條紋龍一點一點生生吞下。直至九條紋龍全部變得通體上下烏光凜凜,更以慘淡惡氣逐漸取代了原本的腥光煞氣之後,便就開始像是烈火焚燒紙張一般,一點一點出現皮肉腐爛之象,哪怕隻是紋畫而成,卻也依然可怖懾人。


    直至最後一點火光消散,九條紋龍,就全都變成了一副渾身上下皮開肉綻的嚇人模樣。


    陰風忽的一頓,萬籟俱寂。


    沉悶龍吟聲,低沉響起,而顧緋衣橫陳在廢墟中的身體,也被一片惡光環繞,緩緩漂浮起來,直至沉悶龍吟最終變作咆哮一般,震響九天十地,更在她身後顯現出九條巨大無比的鬼龍,猶似九座血肉模糊而又鬼氣森森的山嶽一般,更陡然卷起一陣浩大的風暴,於轟然之間拔地而起,漫卷而上!


    她的口中開始生出尖銳的獠牙,額頭上也開始生出像是由自烈火中鍛出的犄角...


    廢墟中。


    小狐狸蹲坐在地麵上,仰頭而望,瞳孔擴張,眼神呆滯。


    一隻手,忽然輕輕按在了它的頭頂上。


    下意識毛發聳立,尾巴也高高豎起的小狐狸,還沒來得及掙脫出去,就已經意識到了什麽。小狐狸眼神忽然變得有些躲閃,又遲疑了許久之後,才終於慢慢回過頭去,正見到本該昏迷不醒,靠在坍塌之後隻剩半人來高土牆下麵的雲澤,不知何時已經重新蘇醒過來,嘴角也帶著十分淺顯的,意味深長的笑意,然後格外用力地揉了揉它的腦袋。


    哪怕有些不情不願,卻也依然不躲不閃,任憑施為。


    盡管小狐狸不太明白為什麽,但他確實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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