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品《白澤圖》究竟價值幾何?


    難以說清。


    但年輕讀書人豎起一根手指的意思,卻是獅子大開口,要用等同於一座妖城的價值來換,便無論靈光玉錢也好,或者靈株寶藥、靈決古經、搏殺技法,亦或是靈兵法寶之類,隻要價值足夠,便可直接將其帶走。


    說白了,就是無論這本真品《白澤圖》最終究竟會是賣給誰,也都不想賣給雲澤。


    年輕讀書人望著被他丟在鋪子裏的雲澤與小狐狸,輕聲一歎,背對著隻在一步之間就縮地成寸,跨越過湘水而來的席秋陽,沉默良久,才終於轉回身去。隻是相較於先前,這位秦姓年輕讀書人,已經是滿臉的笑意盈盈,然後就衝著席秋陽揚了揚自己先前捏碎了雲澤一根頭發的手掌,洋洋得意。


    “真以為小生不敢傷他分毫?”


    年輕讀書人咧嘴而笑,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


    席秋陽瞥了眼年輕讀書人的手掌,懶得與其過多計較,兀自便抬腳走入書籍鋪子深處,然後掀開門簾,從最裏麵的小房間中拿了一壺年輕讀書人的好酒出來,再之後,便就徑直轉身離去。


    隻是在途徑有些愣神的年輕讀書人身旁時,順手將那本真品《白澤圖》從他懷裏拿了過來,一甩手,就丟在了雲澤手邊的地麵上,書本輕輕彈了一下,書頁攤開,恰好落在記載了青丘狐的那一頁上。


    年輕讀書人看得分明,目光掃過其中詳細記載,再瞧一瞧那隻同樣昏睡不醒的小狐狸,忍不住嘖嘖有聲。


    “這小東西就是青丘狐?”


    “是。”


    席秋陽輕輕點頭。


    前幾日雲澤與顧緋衣隻顧悶頭趕路,不曾知曉席秋陽始終跟在身後。但若說是始終,卻也不對,畢竟就在兩日前,席秋陽也曾回去過一趟北臨城南域學院,找到了已經重新蘇醒過來的老道人,是因為知曉老道人門下那位名叫陸家平的弟子,乃是先天而生的通幽眼,能夠看穿一切虛妄,便就想著問一問這跟著雲澤身邊的小狐狸,究竟有著怎樣的來曆。


    老道人不曾有所隱瞞。


    而發生在青丘狐族的那場慘劇,隱藏在其中真正的緣由又究竟是什麽,也就自然大白於天下。


    尤其當陸家平親口說出,他曾在那對鎮墓獸的身上,親眼見到了一隻大如山嶽一般的青丘狐殘留的氣機時,很多在之前時候,席秋陽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地方,覺得古怪的地方,自然也就跟著變得順理成章了起來。


    隻唯獨可惜,有關那對鎮墓獸身上的隱秘,陸家平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而在如今還能勉強記起的,就隻有無邊無際的一片腥光,猶似是隻身沉入了血海深處,親眼見到了無數形態模樣各異的殘屍枯骨,正在其中沉沉浮浮。而在此之外,便是陸家平還在其中隱約聽到了一種似有若無的悲鳴,似乎是在說著什麽,但卻言語過於古怪,哪怕如何回憶,也都無法鸚鵡學舌將其複述出哪怕隻言片語。


    已經牽扯到了大道偏頗的鎮墓獸,仍有隱秘不為外人所見。


    便是通幽眼也不能例外。


    席秋陽眼簾低垂,不再多想,仰頭喝下一口酒。


    而在聞言之後,眼眸明亮的年輕讀書人興致盎然,忍不住走上前去,蹲在小狐狸的跟前看了又看。


    “都說狐媚動人心,其中又以青丘狐最甚,也不知道這隻小狐狸一旦化作人形之後,又究竟會是怎樣一副禍國殃民的模樣?”


    口中嘖嘖輕歎兩聲之後,年輕讀書人重新站起身來,笑吟吟回頭看向席秋陽。


    “小生倒是極為好奇,那青丘狐族究竟是因為何事,才會慘遭一夜之間舉族全滅的慘劇,更好奇那位能夠瞞過天下人暗中動手的,又究竟是誰。不知楊兄,可否為小生解惑?”


    “無垢道體。”


    席秋陽惜字如金。


    “火氏。”


    年輕讀書人神情一愣,旋即重新看向已經昏死過去的小狐狸,眼神驚奇。


    如同無垢道體這般的特殊體質,甚至比起氣府異象還要更為少見,就哪怕年輕讀書人也曾遊學天下,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真正見過的特殊體質,也依然可以輕輕鬆鬆數得過來。眼前這隻小狐狸的無垢道體是其一,再者便是諸如蠻荒霸體、人族聖體、天妖體、美人骨之類的各種體質,也都是各有不同。


    便隻說這無垢道體,便是靈魄肉身先天無垢無暇,就在入聖之前的這許多境界之間,不會出現瓶頸困擾的問題,而其本身的修行速度也可謂是一日千裏。


    畢竟入聖之前,都隻能算是修行一道上的凡人,正處在開掘體魄潛力的階段,脫不開一個“凡”字。而隻有邁入聖道之後,才能在一定程度上脫胎換骨,盡管也是沒能將那個“凡”字從身上摘下,卻也可以在“凡”字的前麵,加上一個“聖”字,喚作“聖凡”,寓意著從此之後,就已經開始脫離凡道,走入了通往最終仙道的聖道。可這所謂修行,畢竟步履維艱,仙道難,聖道難,凡道也難。便縱觀這一整個天下無數修士,哪怕是以最為保守的情況來說,也有著足足九成九的修士,都死在了行走凡道的路上。


    有些是壽終正寢,有些事半路夭折。


    而倘若無垢道體能夠平平安安一路潛修下去,邁入聖道,也不過就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換而言之,便是特殊體質,先天走在修行路上的起點,就要遠遠高於尋常凡人,甚至還要在天生異象的起點之上,可謂如有神助。


    但先前所言,各種特殊體質,各有不同,也並非隻是意味著修行起點的不同,更意味著命運的不同。


    就像那位天生美人骨的趙飛璿,就是被瑤光聖地當作鼎爐豢養,不僅未曾助其修行,蕩平其修行路途之上的必然會存在的各種艱險,更以陰險手段壓製了美人骨的修行速度,隻為能夠更加穩妥,保證這位注定會與紅香閣那般牽扯極廣的美人骨,隻能安安分分呆在瑤光聖地,哪怕最終被當作突破氣機,吸成人幹,也不會有力反抗,更不會牽連出太多麻煩。


    特殊體質,那可都是能夠供給別人用了再用的上好鼎爐。


    年輕讀書人深深一歎。


    “火氏,那可是一位橫行奡桀的暴君啊!”


    年輕讀書人忽然想到了這隻青丘狐身邊的人,忍不住幸災樂禍。


    “一個可憐的小東西,和另一個可憐的小東西,又這般不幸地可憐碰上了可憐,真的是...”


    席秋陽默不作聲。


    年輕讀書人咧嘴一笑。


    “注定淒慘!”


    “這天下,還能有人比你更淒慘?”


    席秋陽喝了一口酒,冷哼一聲。


    原本還在放肆嘲笑的年輕讀書人,笑聲戛然而止,像是被什麽東西忽然堵在了喉嚨裏麵一樣,臉龐一陣漲紅,咬牙切齒了好半天,才終於憤憤不平開口道: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過分了啊!”


    席秋陽對此置若罔聞。


    有些悻悻然的年輕讀書人,不敢再由著自己的心情取笑雲澤與小狐狸的悲慘境遇,耷拉著腦袋回去案幾旁邊坐下,垂頭喪氣斜著靠在上麵,然後隨手拿來了自己昨夜還未讀完的那本書,一邊翻動書頁,一邊開口問道: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你這趟來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麽。總不能隻是想要討一壺酒喝,也不太可能隻是來跟我說這些。畢竟你是知道的,小生身無長物,隻有兩袖清風,”


    年輕讀書人將目光轉向水運碼頭旁,最大的那艘畫舫,懶洋洋得意一笑。


    “和一位情之所鍾。”


    席秋陽同樣看了一眼那艘畫舫,輕輕點頭道:


    “你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你應不是。”


    “楊!丘!夕!”


    年輕讀書人啪的一聲拍案而起,怒目相向。


    但席秋陽卻隻是悠哉悠哉自己喝了一口酒,順便瞥一眼相貌陰柔的年輕讀書人,喝完之後才一臉譏諷嘲笑道:


    “單就氣度而言,你已經與他差了十萬八千裏。”


    聞言之後,年輕讀書人頓時偃旗息鼓,重新趴在了案幾上,一副懨懨無神的模樣。


    席秋陽口中的他,究竟是誰,根本不消多說。


    而也正是因此,年輕讀書人才會覺得實在有些無力與之相比,畢竟那位一身光芒照亮了整座曆史長河的雲溫書,可不隻是壓得同輩中人全都抬不起頭來,更連老一輩許多早已成名的人物,都不得不在雲溫書當年突破大聖時,選擇避其鋒芒。隻可惜,那個最為璀璨的雲溫書,自斬道行,從頭再修,方才會被原本已經不抱希望,隻能俯首稱臣的瑤光抓住機會,對雲溫書接連伏殺。雖然之前的那些,雲溫書都因各般最終化解了過去,卻也惹得瑤光惱羞成怒,最終暗下聯合南城皇朝,設下圈套,將其團團圍攏,使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終被打碎了命橋,更耗盡氣府之中近乎所有的生機底蘊,才終於勉強逃脫出去。


    本就已經變成了一個短命鬼,又在災變那日,不幸遭受牽連,徹底身死,魂歸黃泉。


    誰讓那出自人皇之手,名為俗世的一方古界,是被人皇始終帶在自己的氣府之中,若非如此,人皇強衝天關不幸身隕之時,哪怕依然回因氣機相連將那名為俗世的一方古界牽扯在內,卻也不會對其造成太過嚴重的損傷,更不會導致俗世的最終破碎,隻能無奈重新回到這片浩瀚人間。


    所幸是人皇臨死之前,將氣府之中那名為俗世的古界丟了出來,才終於勉強保下了部分俗世中人。若非如此,隻怕那一整個古界之中數以億計的無數生靈,就要無一人能夠幸存下來。


    秦姓年輕讀書人,知曉很多不為人知的隱秘內幕。


    隻是唯一會讓年輕讀書人至今不解的,便是雲溫書當年下落不明之後,又怎麽會跑去那名為俗世的古界之中?


    席秋陽將已經喝空了酒壺,隨手擱在案幾上,發出砰的一聲輕響。


    年輕讀書人被嚇了一跳,跟著便就嘴巴一撇,重新趴在了案幾上,有氣無力開口問道:


    “說吧,你這趟來到底是為了什麽。我可是正兒八經的在問你,你也別再多說那些有的沒的,說完就趕緊滾蛋,別在這裏繼續影響小爺的情緒。”


    席秋陽沒有計較年輕讀書人的態度語氣,聞言之後,便伸手指了指那本在雲澤手邊攤開,正露出有關青丘狐那一頁詳述的《白澤圖》,緩緩開口道:


    “兩件事,第一件,就是這本《白澤圖》。你可以隨意開個價,隻要價錢合適,我就自己出錢買下來,但你需要告訴他,是他自己之前付過的一枚銅錢...”


    “不必了,這本書那小子已經買下來了。”


    年輕讀書人翻了個白眼,手腕一轉,就已經捏住了那顆在雲澤看來,早已被丟入了湘水中的銅錢,然後就衝著席秋陽輕輕晃了晃。


    “一枚銅錢,再加上小生方才的略施小懲,已經足夠了。”


    年輕讀書人直起身子,一臉不情不願開口道:


    “雖然小生如今已經不在秦家,就過得著實清貧,但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哪怕可以收回來,也不想再收回來。畢竟若是幹幹淨淨的水,誰會閑著沒事兒潑出去?所以啊,既然已經親口說過了,剩下那些小生會自己取回來,就肯定是小生自己取回來,而且取回來之後,就已經算是錢貨兩清了。”


    年輕讀書人翻了個白眼,將銅錢重新收進懷裏。


    “你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方才小生將那本《白澤圖》拿回來,也隻是想要給書換一個封麵,畢竟也是真品《白澤圖》不是?就這幅破破爛爛吃足了灰塵的樣子,倘若真要被那位白先生給見著了,就肯定不光是要教訓這小子,甚至是連小生,也未必能夠逃得過去。”


    席秋陽有些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說第二件事。”


    說話時,年輕讀書人已經起身去將那本《白澤圖》重新拿了回來,又走去一旁拿了許多工具,一邊輕掃上麵灰塵,以備之後換一個封麵,一邊聽著席秋陽繼續說話。


    “因為一些事,澤兒和這隻青丘狐,要跟正在西邊坊市裏買米買麵的顧緋衣,也就是開陽聖地的那位開陽麟女,一起回去開陽聖地,就肯定要經過後麵那座山。如果你不想那位跟你還算談得來的大當家,因為一時貪心,就膽大包天攔下他們,最終落到一個魂歸黃泉的地步,就最好還是提前知會一聲。”


    頓了頓,席秋陽才冷眼說道:


    “畢竟你我二人,並沒有什麽太深的交情。”


    “知道啦——!”


    年輕讀書人翻著白眼拉了個長腔,卻再抬頭時,就見到那位方才還在眼前的白發年輕人,此時已經到了對過那座山的山頂上。


    年輕讀書人扯著嘴角“嘁!”了一聲,眼角忽然瞥見水運碼頭附近,那位在買米買麵之外,又額外買了一頂連帽鬥篷的開陽麟女,正戴著帽子盡可能遮掩頭上雙角,站在岸邊四處找尋雲澤的身影。


    隻是當年輕讀書人目光看去之後,顧緋衣也正恰好轉頭看來,一眼就瞧見了正模樣狼狽趴在書籍鋪子裏的雲澤,麵色當即一沉。


    後知後覺的年輕讀書人,在見到顧緋衣眼神之後,方才終於反應過來,神情一滯,卻還沒能來得及開口解釋什麽,那位在年輕讀書人眼中看來,周身始終纏繞著某種慘淡惡氣的開陽麟女,就已經手持十字重槊,直接向著書鋪劈頭砸來。


    “現在的年輕人...”


    同樣極其年輕的讀書人,連連咂舌,正在重新更換那本《白澤圖》的手順勢擱下手中工具,隨後抬起一個手指,輕輕一點,順便在口中道出一個“鎮”字。話音方才落地,那已經十分臨近書鋪門臉的顧緋衣,神情就當即一變,好似肩上忽然憑空多出了一座大山一般,身形還在前衝半空中,就忽然被壓了下來,重重落地,膝蓋以下都已經深深嵌入地麵,動彈不得。


    年輕讀書人長籲短歎,將手中已經換好了一個幹淨封麵的《白澤圖》拿起之後,便起身負手走向已經動彈不得,更無法開口的顧緋衣,無視了那格外猙獰凶狠、寒光畢露的目光,直接伸手掀開了她戴在頭上的帽子,瞧了瞧那對黝黑的犄角,眉關緊蹙片刻,忽然咧嘴搖頭一笑。


    “先前見到的時候,小生就在奇怪,人的頭上又怎麽會生出這般惡氣濃重的犄角,原來是被惡氣侵入了體內才會生出這般異變。”


    年輕讀書人放下手中帽簷,在門檻上坐了下來,用一副教訓人的口氣緩緩說道:


    “可即便你心情不好,即便你是開陽麟女,也不該在還沒有弄清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前,就直接大打出手。尤其小生還是長輩,而你,則是晚輩,如此做法,便可謂是大不敬。再者言來,倘若小生當真是個窮凶極惡之徒,如你這般,豈不就是自己跳進了火坑?還是說,隻因為你覺得自己是那豔名凶名,已經傳出了千裏萬裏的開陽麟女,就真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了?”


    頓了頓,年輕讀書人忽然輕笑一聲,老氣橫秋開口道:


    “新一輩聲名初顯,可舊一輩,卻是老而彌堅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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