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小狐狸的估算,顧緋衣是至少需要十天時間,才能將這化龍湖中的粘稠湖水全部淬煉成最精純的龍氣,用以修複氣府深處那條大龍脈的致命傷勢。隻是化龍湖雖然看起來很大,並且這金光粼粼粘稠無比的湖水數量也很多,可一旦經過淬煉之後,能夠剩下的純粹龍氣,就實在太少太少,對於修複顧緋衣氣府深處那條大龍脈的致命傷勢而言,多多少少會顯得有些杯水車薪,便到頭來,也隻能算是聊勝於無。


    但終歸是個好消息,畢竟大龍脈的存在對於顧緋衣而言,是無比重要的本源,雖然顧緋衣不會因為大龍脈遭受了致命創傷,就連同自己本身也會一並遭受到致命威脅,畢竟大龍脈究竟是死是活,隻與顧緋衣的修行進境有關,而一旦大龍脈所遭受的致命創傷無法修複,也就意味著從此往後,顧緋衣的修煉進境就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降落下去,甚至對於顧緋衣本身的實力手段,也會有著相當致命的影響。


    而也正是因此,這條大龍脈能夠出現修複的可能,就對於顧緋衣而言,是個很大很大的好消息。


    負劍少年要比顧緋衣更早結束。


    隻短短三日,少年周身熾盛燃燒的金色火焰就逐漸息斂下去,繼而少年一躍離開湖底,腳掌重重踏在一塊城市廢墟留下的石板上,聲勢很大,但落地卻很輕,隻在腳掌周圍蕩起一小片煙塵飛騰。而相較於吞噬龍氣石髓之前,少年遍體上下縱橫交錯的傷疤,都已經全部愈合,臉色也變得格外紅潤,以至於如今方才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原本看似二十多歲將近而立之年的容貌,都變得不再那麽滄桑,展現出了少年本該有的稚嫩模樣。


    負劍少年樣貌並不如何出眾,隻是周身一股格外冷冽的氣質,尤為突出。


    眼眸之中精光爆閃,遊弋著粼粼金光。


    直至許久之後,少年周身浮動不已的氣息才終於平靜下來。


    他回頭望了一眼還在湖水之中的顧緋衣,見到這位對他而言有著極大恩情女子,還在靜心入定吸收淬煉著滿湖湖水,而三日時間已過,湖水水麵的高度,也隻勉強下降了兩成有餘,便在大致估算了片刻之後,就已經心中有數。


    繼而,少年轉頭看向趴窩在不遠處一塊石板上,因為聽見響動才終於回過神來的小狐狸,略微點頭,以表謝意。


    但少年並沒有就此離開,而是緩步走近,在小狐狸身旁坐了下來。隻略作猶豫,少年便由自氣府之中取出了一隻枯黃顏色的酒葫蘆,顯然隻是尋常凡物罷了,僅僅用來裝酒,而沒有其他任何特殊之處。


    少年將酒葫蘆遞向小狐狸。


    “喝嗎?”


    小狐狸坐起身來,並未直接接過,而是始終望著少年。


    頓了頓,不善言談的少年才終於想到自己應該解釋一下,便將酒葫蘆放在小狐狸麵前,又另外由自氣府之中取出了一個大小相仿的枯黃顏色酒葫蘆。


    “裏麵是,土窯燒酒,算是我家裏的特產,出門前,因為知道出來之後就回不去了,所以就多帶了一些。”


    少年打開葫蘆塞子,仰頭灌下一口,忽然想到了什麽,繼續開口解釋道:


    “那個,”


    他指了指擺在小狐狸麵前的酒葫蘆。


    “我沒用過,是幹淨的。”


    聞言之後,小狐狸才終於將目光挪向那隻酒葫蘆,毛茸茸的尾巴隻輕輕一掃,便將葫蘆打開,隨後鼻翼聳動,嗅了嗅酒味,就隻是非常純粹的糧食酒罷了,帶著一股近似於黃泥青草的古怪香意,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小狐狸不太喜歡這個味道,晃了晃尾巴,又將塞子重新塞了回去,然後抬頭看向因為生怕會因為自己的悶哼聲影響顧緋衣,就爬上了不遠處一座山頭上,正在以一尺雪光之中鋒芒畢露的殺性砥礪體魄與心性心境的雲澤。


    “酒我收下了,他應該會喜歡。”


    少年抬頭望了一眼雲澤,輕輕點頭。


    因為少年出身的緣故,當然也有一部分少年生而心性穩重,太過老成的緣故,便早先還在桃源村的時候,少年就並不怎麽受人待見,更沒有什麽能夠玩得來的朋友夥伴,便從小到大都不曾有過與人閑聊談天的機會,久而久之,就變得不善言談。但這其實並不能怪在少年身上,而真正要怪,就隻能怪桃源村的民風其實並不怎麽淳樸。


    哪怕已經過去了十萬年,因為最初被人皇親手關押進桃源村的那些人,都是一些曾經犯下過馨竹難書天大罪惡的混人,就導致整座桃源村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是一片烏煙瘴氣的模樣。盡管在一代又一代人更迭之後,這種情況已經好了許多,卻也依然談不上什麽民風淳樸,尤其鄰裏之間的大人們,一旦遇見什麽事,不落井下石就已經可以燒香拜佛了,至於互幫互助,那根本就隻存在於故事之中。


    但在其中,卻也有著兩個比較特殊的存在。


    第一個,就是那位淩姓老人,曾是人皇身邊的仆從,而在桃源村建立之後,就被人皇留在其中,成為了那座市外牢獄的獄卒,負責看管被關押在其中的罪人,在一定程度上維持秩序,以免桃源村在最初時候,就會因為這許多的罪人各自都是橫行無忌,進而發生太過慘烈的廝殺,導致桃源村根本維持不了多少年,就會成為一處生靈滅絕的死地。


    而除卻這位淩姓老人之外,第二個比較特殊的存在,就是被人皇選中的,少年祖祖輩輩一脈相承的這一支守村人。


    相較於其他地方的守村人而言,桃源村的守村人並不癡傻,隻是十分憨厚罷了,祖祖輩輩都隻是居住在桃源村最角落裏的一棟破舊老宅,從來都不需要多做任何多餘的事,就隻是經營好自家的一畝三分田,即可勉強維係生計。隻是一旦對比那些村民而言,少年這祖祖輩輩一脈相承的守村人,就顯得格外癡傻,也便導致少年自從出生之後,就一直被人瞧不起,哪怕尚且懵懂的同齡人,也都跟著各家大人有樣學樣,對於在麵對任何事的時候都會選擇悶不吭聲的少年,總是喜歡閑來無事就取笑打罵,也便導致少年幾乎每次外出,在最終回家時,身上都會多多少少帶著一些傷勢。


    少年的父親也是個老實憨厚的漢子,母親則是被淩姓老人親自選中的,村子裏某家的姑娘,在下嫁給漢子之後,總是憋著一股氣,雖然不敢忤逆身為獄卒的淩姓老人,卻對少年的父親從來沒有過什麽好的臉色。可即便如此,這位姑娘在最終成為人母之後,對於名為項威的少年還是能夠算得上是很好的,而往往少年受人欺負之後,少年的母親也總會掐著腰站在巷尾的地方,對著巷子裏的人一陣破口大罵,直到罵得累了,也罵得夠了,才會回去自家屋裏沒什麽好氣地衝著少年指責一番,說他不該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而是應該狠狠教訓一下那群王八犢子,讓他們知道守村人究竟為什麽會是守村人,又跟他們有什麽不同。直到指責得夠了,少年母親才會一邊將剩下的怒氣全都撒在隻會陪著笑臉的漢子身上,一邊多炒兩個菜,甚至有些家庭境況比較寬裕的時候,還能見到一碟帶有少許葷腥的肉菜,卻又不許漢子多碰一下,自己也不吃,全都留給了少年。


    刀子嘴豆腐心罷了。


    便在總體而言,少年的生活其實還能勉強算是過得去。


    直到兩年前,父母忽然染病身死,少年就成了桃源村新一代的守村人,而沒有了母親的庇護之後,周遭那些與他同齡的少年少女,就更加肆無忌憚,也就導致了少年本就沉默寡言的性子,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所以少年如今這幅悶葫蘆的模樣,其實不能怪他。


    小狐狸閑來無事,問一句,名為項威又著實沒有什麽城府心機的負劍少年就老老實實答一句,但凡自己知道的,都不曾有過分毫隱瞞。而也正是因此,小狐狸才終於知曉了少年的來曆,也終於知曉少年今年過了年才是十六歲,就對於少年如今的修為境界有些詫異,忍不住多問了一嘴。


    畢竟小狐狸天生無垢道體,又勤勉修行,才在十五歲那年將六髒六腑十二橋全部築成,又在年關臨近之前,勉強突破靈台境,較之少年也隻是快了些許而已。


    但對於此事,負劍少年卻一無所知,隻說是從剛剛記事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在農活之餘,跟著父親一起練劍,並且每次都會在一日三餐吃飽喝足之後,無論之前多麽疲憊勞累,就立刻變得精力十足,有著使不完的一身氣力,更會覺得如果不將這些力氣用出去,就會非常難受。


    聞言之後,小狐狸沉默良久。


    那桃源村所謂的守村人與其他村民之間的不同之處,或許就在此間。


    也很有可能,少年家裏那一畝三分地,其實是近古人皇在桃源村留下的藥田?


    隻是不知人皇此舉,究竟用意如何。


    小狐狸想得出神,氛圍也就忽然安靜下來。名為項威的負劍少年一口一口喝著悶酒,小狐狸不出聲,少年也就很少會主動說話,隻是遠遠望著桃源村所在的方向,暗自在心裏想著那位白衣白裙的小小姑娘。


    偶爾回神,就覺得桃源村外麵的世界,其實根本不是母親當初告訴他的那副可怕模樣。畢竟母親也從來沒有離開過桃源村。


    少年忽然有些傷感,也忽然很想能夠再回去一次桃源村,然後就能在母親的墳頭跟前親口告訴她,桃源村外麵的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是壞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會欺負他,欺騙他,坑害他,就像這次一樣,剛剛走出桃源村沒多久,就遇到了好人。


    然後就再告訴母親,自己的運氣真的很好很好。


    而接下來的這一輩子,也會很好很好。


    少年繼續悶聲喝酒。


    一口酒,一口鄉愁...


    ...


    以一尺雪光所蘊藏的殺性砥礪體魄與心性心境,對於雲澤而言,可以算是生平以來遭受過的巨大苦楚了,尤其是對於心性心境的磨礪,尤為可怕,強烈的痛楚直接反應在眉心靈台所在之處,動輒猶似雪光殺性正對著自己頭顱一陣刀劈斧鑿一般,幾乎沒有絲毫停頓可以容納喘息。而也正是因此,雲澤如今的每一次砥礪心性心境,最多最多也就隻能勉強堅持一刻鍾,再要堅持,就會過猶不及,反而會對自身靈魄與心湖造成難以彌補的創傷。


    但究竟多長時間才是真正的極限,卻並不是雲澤能夠決定的,便一旦開始利用那一尺雪光之中蘊生的殺性砥礪自身心性心境,除卻一些十分緊要的時候,其餘時間,就都是落在那一尺雪光的掌控之中。直至恰到好處時,這一尺雪光之中蘊藏的殺性,就會自從從雲澤的靈台所在與心湖之中迅速退回,但這卻並不意味著雲澤的痛苦就會徹底結束,畢竟其雖是心性心境不佳,可肉身卻要遠遠強出許多,也就意味著能夠在那一尺雪光的殺性砥礪之下堅持更長時間。而雲澤唯一能夠做到的,也就隻是任由那可怖殺性裹挾著鋒芒畢露的劍意,在他體內隨意縱橫馳騁,走遍四肢百骸,走遍經絡血管,以至於六髒六腑都不能幸免於難,最終落到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下場。


    但相較於最開始第一次使用這一尺雪光中蘊生的殺性砥礪自身的時候,如今的雲澤,所能堅持的時間已經大大增長了許多,適應痛苦與成長的速度都是奇快無比,哪怕那一尺雪光已經因為劍身崩斷,隻殘留了一些最為簡單的情緒,卻也依然能夠讓雲澤清楚感知到它的驚詫與意外。


    又一次砥礪結束之後,雲澤一身大汗淋漓地躺在地上,臉上滿是控製不住流淌出來的眼淚口水和汗水,模樣實在是狼狽至極。但當雲澤感受到那一尺雪光的詫異時,又會忍不住咧嘴而笑。


    能被這一尺雪光也覺得詫異,應該很厲害吧?


    雲澤並不知曉如今的自己究竟能被算在什麽程度,但肯定不會很低。而也正是因此,雲澤才會一直都在堅持著隻要留有閑暇,就會砥礪自身。尤其近幾日與之後的幾日,都會有著很多空閑,而雲澤也已經考慮過,是不是在顧緋衣最終出關之前,都要一直留在此間,隻要恢複了足夠的氣力,就立刻以雪光所蘊生的殺性繼續砥礪自身。


    畢竟這其中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不僅是自身根基與心性心境越發穩固,並且修為也出現了長足的進步,似乎是在體內劍氣縱橫踩踏一身血氣氣韻之後,雖然看似已經變得泥濘不堪,可一旦恢複過來,就無論血氣也或氣韻,都會變得十分充盈。尤其經絡血管,也因此變得更加堅韌了許多,以至於如今的雲澤在最大程度地鼓動一身血氣氣韻之時,也依然會覺得遊刃有餘,還可以更大程度地調動血氣氣韻。


    同樣的一件搏殺術,之所以在修為境界更高的修士手中,會顯得威力可怖,而一旦落入修為境界更低的修士手中,就變得威力尋常,其中道理,便在此間。


    隻是經絡的拓寬與磨礪,卻並非輕易就能夠做到,尤其是一旦稍有不慎,就很有可能會因此落下難以彌補的損傷。


    氣府之中,一尺雪光重新收斂了一身鋒芒,待在偏僻角落,安安靜靜享受血氣氣韻的溫養。直至雲澤一口氣息終於理順之後,那格外安分的一尺雪光,才終於輕輕一動,傳遞出些許情緒。


    雲澤不明就裏。


    直到那一尺雪光忽然在氣府角落中轉了一圈,鋒利劍芒收斂在寸許之內,指了指氣府更深處的方向,雲澤才終於恍然大悟,以自身血氣氣韻包裹著一尺雪光,隨其而動,緩緩沉入氣府更深處。


    金光粼粼之間,那篇貌似是生於雲澤氣府之中的靈決古經,周身金光忽然輕輕一震,而那一尺雪光則是立刻就停止不動,以至於變得格外小心謹慎。直到那篇靈決古經逐漸收斂了自身金光,在雲澤氣府最深處雲煙浩渺之間,古字繁繞之中,騰出了不大不小正好三尺的空隙之後,這一尺雪光,才終於歡呼雀躍微微一顫,迅速飛掠至金光空處,任由古經金光將其緩緩包圍,喜悅之情,更甚先前。


    雲澤有些詫異,坐起身來,忍不住更加好奇這篇靈決古經的具體來曆。


    隻是無論雲澤如何詢問,都不過石沉大海罷了,得不到分毫回應,以至於就連那一尺雪光都不再理會雲澤,安然享受著靈決古經的金光包裹,如沐春風。


    眼見於此,雲澤著實有些無奈,卻也隻好不再過問。


    畢竟就隻是溫養那一尺雪光的位置換了換而已,在雲澤看來,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並不值得太過在意。便在繼續休息了片刻之後,雲澤就立刻起身,準備去往不遠處另一片更大的空地修煉拳法刀法,是因為瑤光皇朝與火氏三座龐然大物帶來的壓力,而不敢有分毫懈怠之舉。


    隻是當雲澤方才站定擺開拳架之時,一陣山風,就悄然吹來了一絲為不可覺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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