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細雨連綿,像是深閨女子般如泣如訴,便直至一夜過後,也依然絲絲縷縷飄個不停,以至於本就難行的山路,變得越發泥濘不堪難走了許多。


    遼闊秦川百萬山,大體形狀,便是西寬東窄,也便雲澤幾人一路行至此間,雖然還在這浩大秦川的地界之內,但也已經距離走出秦川沒有多少路程。而開陽聖地所在之處,則是南城以西,秦川並不規整猶如犬牙參差的南部邊緣,與這道一觀所在之處,隔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也正如玄清子所料一般,以雲澤幾人的腳程,要想進入開陽聖地統轄轄地界之內,就還需要幾天時間才能走到。


    一夜過後,雲澤幾人在山野之間尋到了一處破廟,看似該是俗世凡人所供奉的一間廟宇,因為在俗世回到人間之時,遭受了一定程度上的牽連,便導致這間本就並非正統建造的廟宇,徹底變得破敗不堪,而最終是被遺棄於此間。再加上不遠處就是一座小鎮殘留的廢墟,也便更加肯定了幾人的猜測。


    饒是廢墟已經臨近秦川邊緣,相隔不遠處便是道一觀統轄地界,而在其統轄地界之內,也是一副煙火人間的繁華景象,可此間也依然早就變得荒無人煙。


    雜草叢生,藤蔓遍布,飽受霜雪風雨,已經枯黃一片。


    而在破廟之中,則是蛛網垂落,絲絲縷縷,再加上廟門已經不知所蹤,就隻能任憑廟外吹進來的寒風在不大的廟宇之中來回呼嚎。雖然談不上烏煙瘴氣,畢竟破廟裏除了那些蛛網垂落之外,就是出於意料的幹淨,卻也仍是過分慘淡了一些。


    廟裏供奉的送子觀音,身旁金童玉女已經各自倒在兩邊,變得破爛不堪,甚至已經很難還能看出原本金童玉女該有的模樣。包括送子觀音本身,也因為慘遭牽連,頭顱都已經墜落在地,被摔成了兩半,一截手臂更是已經消失不見。再加上廟外院落之中,零零散散分布著幾座矮小墳塋,就越發顯得景象荒涼。


    雲澤親自動手,找來了一截幹枯樹枝,很快就將那些垂落下來的蛛網清理幹淨。


    顧緋衣目光掃過已經丟了頭顱和一截手臂的送子觀音,丈許高彩繪泥塑,色澤已經完全黯淡了下來,便連其腳下泥塑蓮台,都已經布滿了猙獰裂痕。


    再之後,便轉而看向倒在地上的金童玉女彩繪泥塑,無論金童也或玉女,都已經摔得粉碎,比之送子觀音泥塑像更加不堪,甚至已經完全看不出其原本該有的模樣。隻是當顧緋衣走近之後,卻是忽然輕咦一聲,跟著便就皺起了眉頭,蹲下身來撚起一塊泥塑碎片在手中,暗自摩挲了片刻之後,又起身掃視周遭。


    因為那一聲輕咦,雲澤與方才妥善安置了那位海外姑娘的負劍少年,也都被吸引而來。


    簡單看過一眼之後,雲澤與負劍少年默然相視一眼,隨後雲澤便轉身去到玉女那邊,同樣見到殘骸雖然散亂不堪,但卻並未飛濺太遠,反而是盡都規整在一個很小的範圍之中,像是有人刻意為之,甚至是有意想要修補金童玉女,隻是因為兩座彩繪泥塑摔得過於粉碎,就一時之間不知應該如何下手,便隻能暫且擱置。


    小狐狸並不敬佛,也或該說是並不相信送子觀音之說,畢竟世間生靈之所以能夠降生,乃是陰陽兩界天道所為,而並非凡人也或修士能夠出手幹預。而若送子觀音當真能夠送子於人間,便等同是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插手於陰陽兩界的大道循環之中,就多多少少顯得有些不切實際,過於誇張,以至於就連傳說中的真仙之境,都未必能夠做到這般。便由自雲澤肩膀,一躍來到蓮台之上,蹲坐下來之後晃了晃尾巴,目光隨意掃過下方送子觀音摔在地上的頭顱,隨後就起身找到了一個還算舒適的位置,趴窩下來繼續靜心修行。


    雲澤隨意丟掉手中一枚玉女彩繪泥塑碎片,拍了拍手打掉沾染的灰塵,重新起身。


    “泥塑殘骸,被人動過。”


    雲澤目光掃視周遭,隨後便動身走向廟門方向,最終在門檻處止步,回身抬頭望向並不漏雨的廟頂,能夠分明見到,有著許多嶄新的修繕痕跡,似乎就是近期所為。


    隻是方圓周遭能見之處,實在看不出有分毫人煙,就著實古怪。


    雲澤眉關輕蹙,動身出門,隻輕輕縱身一躍便就直接來到廟宇屋簷上,見到了許多嶄新鋪就的屋瓦。對於這些,雲澤並未過多關心,而是一路行至屋脊所在,四麵眺望而去,許久才終於在煙雨朦朧之中,隱隱約約見到東南方向似乎有著一座約莫百餘戶的村落,北有河水蜿蜒,南有農田百頃,規模雖然不大,但在此間也已經足夠見到炊煙嫋嫋,隻是於晨霧之中,不太分明罷了。


    雲澤暗自鬆了口氣,返回廟中。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行走在外,能小心謹慎一些,就還是應該小心謹慎一些,畢竟小心無大錯,粗心鑄大過。


    “東南那邊有個村子,應該就是那個村子裏的村民有人發現了這座廟,才會特意收拾了一番,還將屋頂也給補上了。不算什麽大事,先安心休息吧,等我恢複之後,咱們再繼續啟程上路。”


    雲澤臉色依然有些蒼白。


    五雷正法之術,不僅需要耗費大量血氣氣韻,更會對自身髒腑造成相當的壓力,畢竟那五雷正法所謂的五雷,乃是取之五髒之氣作為道法根基,化引雷電。故:肝為東魂之木,肺為西魄之金,心乃南神之火,腎是北精之水,脾至中宮之土,以此化生五雷之法,五行相生,亦或相克,各有不同玄妙。而雲澤早先時候施展出來的五雷正法之術,甚至還要更在那年輕道人宋宇寰所施展的五雷正法之術之上,乃是雷霆之法。


    雷為陽而霆為陰,髒為陽而腑為陰。


    也正因此,雲澤施展那般五雷正法之術後,對於自身的損傷,就不隻是在五行五髒,更在五行五腑。換言之,五雷正法之術,乃是十二橋境至少十重天境界之後,才能不必損傷自身髒腑,而隻需要耗費髒腑之氣,即可施展而出。可雲澤卻偏偏又以命橋境強行施展五雷正法之術,就難免會對髒腑造成相當程度的損傷。


    而早先吞服的丹藥,也就隻是暫且穩固傷勢不會惡化罷了。


    再加上顧緋衣方才吞服了一方山水氣運,也需要盡快吸收以為己用才行,否則拖延時間越久,就越會有山水氣運隨同呼吸與血液流轉緩慢消逝,從而平白浪費了這場天大的機緣。


    若非如此,雲澤幾人就斷然不會在此間逗留,畢竟是距離道一觀依然太近,難免不會被那無為子察覺追上。而一旦遭遇無為子,盡管還不清楚其修為境界,但畢竟也是老一輩的人物,又是道一觀中能夠執掌一山教導弟子的師尊長老,便最差最差,也不可能會弱於煉精化炁境修為。


    哪怕隻是煉精化炁,其實也已經足夠算得上是一方豪強。


    修行過程中有幾大公認的瓶頸門檻,一品凡人境而至氣府境是一個,靈台境而至煉精化炁境是一個,煉虛合道大能境而至入聖又是一個。接連幾大瓶頸門檻,一個更比一個難以跨越,而每一個門檻也都困住了天下之間無數修士。便如那嫁衣新娘劉嬌兒,生前時候便是受困於第一個修行境界的門檻,始終無法跨越過去,進一步提升自己的修為境界,延長壽元,就最終導致自身雖是修士,卻也與凡人無異,百年壽元轉瞬即逝,被迫無奈壽終正寢,才會遭受無為子算計坑害,化為陰鬼邪祟,沉淪於苦海之中,不能自拔。


    也便是說,一旦被無為子追上,隻憑雲澤、顧緋衣,與那附件少見,便哪怕幾人各自手段非凡,共同聯手,也未必能是那無為子的對手。


    可之所以雲澤幾人會如此膽大妄為,逗留此間,而並非強忍傷勢也或施展手段困束山水氣運,以防流失,則是因為幾人都有著足夠的底氣,可以不必懼怕無為子殺上門來。而這所謂的底氣,便是此間正趴窩在送子觀音彩繪泥塑腳下蓮台之上的小狐狸。


    區區一介無為子罷了,饒是其手中五雷正法之術殺力龐大,也未必就是小狐狸的對手。


    雲澤心無旁騖,已經再次吞服了一些培元固本,能夠治療髒腑傷勢的丹藥,在破廟之中隨意找了個地方就開始原地盤坐下來,盡可能吸收藥力,以便傷勢盡快恢複,不會耽擱之後的行程。


    而顧緋衣也在聞言之後,就不再過多猜疑,同樣靜心盤坐,煉化氣府之中已經散開的山水氣運。


    隻有負劍少年閑來無事,略作思索之後,便自行動手將破廟門框給直接拆了下來,當成柴禾堆在一起,點燃火堆,以防那至今也依然昏死不醒的海外姑娘,會因為昏死之間氣血內斂,不慎感受風寒,從而平添更多麻煩。


    破廟裏,一時之間安靜了下來。


    直至許久之後,正在沉心靜坐的負劍少年,忽然耳朵一動,聽到破廟外傳來的一聲輕咦,便立刻睜開雙眼轉而望去,正見到一位村婦打扮的美豔婦人,臂彎處挎著一隻竹籃,裏麵擺放著許多用以修繕破廟的工具,並且全身上下並不帶有分毫氣機,負劍少年才終於放下心來,目光與同樣睜開眼睛的雲澤顧緋衣對視一眼之後,略作沉吟,隻得自行起身,走去廟外。


    不善言辭的負劍少年,其實很不願意多做這些事,但無論雲澤也或顧緋衣,或是那位海外姑娘以及小狐狸,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或是根本不予理會,負劍少年也就隻能不情不願,前來與這美豔婦人略作解釋,讓其離開。


    隻是當負劍少年麵容冷硬出現在這位美豔婦人麵前時,後者則是有些懼怕,小心謹慎盯著負劍少年,過了許久才終於低聲問道:


    “你,你是...仙人?”


    聞言之後,正在暗中措辭的負劍少年微微回神,輕輕點頭。


    “我等幾人,暫且需要,在此,略作休憩,若有打擾,萬分抱歉。”


    負劍少年斷斷續續磕磕巴巴,十分勉強才終於說出了對他而言很長的一段話,再之後,就徹底沒有了下文。


    許穗安所化美豔婦人,自然知曉這位名為項威的負劍少年不善言辭,隻是沒曾想過,就隻是這麽短短一句話二十來個字,到了項威口中也會變成這幅模樣,忍不住一陣腹誹。畢竟負劍少年並非天生口吃,說話如此費勁,就著實不像修行中人。更何況許穗安近十萬年間,也並非不曾見過一些不愛說話的修士,甚至還曾見過一些修行閉口禪的僧人,可哪怕是那些修行閉口禪的僧人,在多年不曾言語,終於修行有成開口說話隻是,也依然能夠保持順利流暢,而並非是如負劍少年這般斷斷續續磕磕巴巴。


    隻是許穗安雖然暗自一陣腹誹,卻也不曾在麵上表露出什麽,更故意做出一副心驚膽戰的模樣,小心翼翼將目光越過負劍少年,看向破廟之中的景象,隨後輕輕點頭。


    “是民婦莽撞了,不知幾位仙人蒞臨此間,衝撞了幾位仙人,還請恕罪。”


    美豔婦人模樣的許穗安,規規矩矩施了一個萬福,見到負劍少年微微搖頭,示意無妨之後,便順手摘下臂彎處的竹籃,輕手輕腳挪開了上麵一層用以修繕破廟的工具,露出了下方用一張藍色粗布蓋著的瓜果點心。


    “幾位仙人,這些,是民婦帶來用作上供送子娘娘的東西,雖然隻是尋常凡物,但也可以用以果腹。民婦,民婦瞧見,幾位仙人在送子娘娘廟中並未有吃食,這些東西,便留給幾位仙人享用吧,權當是民婦的一片心意,想來送子娘娘也不會怪罪民婦。”


    一邊說著,許穗安就已經拿出了那些用以修繕破廟的工具暫且擱在腳邊,隨後便款款扭著腰肢,膽大妄為走上前來,將那些瓜果點心連同竹籃一起遞向福建少年,又衝那不言不語的負劍少年嫣然一笑,實在嬌媚,風情動人。


    負劍少年忽然有些麵紅耳赤。


    成熟韻味頗為濃鬱的許穗安,可是為了這幅模樣,花費了不少心思,以至於尾隨幾人之後的這一路上,許穗安都一直在不停搗鼓著自己的身體,以望能夠更加“風韻猶存”。再加上負劍少年實在懵懂,此間甫一見到如此一位身段婀娜,尤其胸脯圓聳,腰細屁股大的美豔婦人嫣然一笑,就不免有些異樣的衝動。


    饒是民婦打扮十分淳樸,但也隻是更多了一些別樣的風情而已。


    負劍少年猛然回神,伸手接過竹籃之後,便慌忙扭過頭去,不敢繼續再看。


    “...多謝。”


    “仙人何必如此客氣,不過是民婦的一點心意罷了,若是極為仙人還有什麽需要,便盡管與民婦直說就是,民婦定會竭盡所能,不敢藏私。”


    美豔婦人模樣的許穗安,麵上笑意變得更加濃鬱了幾分,遞出竹籃之後,卻依然駐足原地,不曾退開。


    “不知幾位仙人,要在此間逗留多少時日?”


    “...午時便走。”


    “午時便走?”


    聞言之後,美豔婦人模樣的許穗安故作驚訝,轉而沉吟了片刻之後,便重新展露嬌媚笑意。


    “既然如此,民婦也就不再多跑一趟費事了,隻望仙人能夠在這送子娘娘廟中,給民婦留下一個安歇之所,以待幾位仙人離去之後,民婦可以繼續修繕此間廟宇。”


    一邊說著,許穗安便上前一步,站上台階,與那麵紅耳赤的負劍少年離得更近了一些,笑意也更加嬌媚了幾分。


    “民婦可以保證,絕對不會叨擾到幾位仙人,隻望仙人能夠看在民婦腳力有限,來往村子與此間送子娘娘廟頗多勞累的份兒上,暫且容納民婦入內。畢竟此間送子娘娘廟,乃是民婦早先時候還在俗世時,就一直虔心供奉之處,而如今卻遭受牽連,變成了這幅模樣,以至於送子娘娘都已經頭顱落地,金童玉女也徹底損壞。”


    許穗安眼波瑩瑩,動之以情,忽然就換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一手環胸而過,一手輕掩眼角,擠壓地胸前弧度更加飽滿。


    “民婦,實在不忍繼續見到送子娘娘與金童玉女這般模樣,還望仙人大恩大德,能夠準許民婦入內...”


    話沒說話,許穗安就忽然見到雲澤身形出現在負劍少年身後,居高臨下,正冷眼看來,分明不懷好意,卻又並非淫、念橫生之象,便讓許穗安有些莫名其妙。


    畢竟坊間那些喜好攀附金錢權貴與山上仙人的女子,從來都是如此膽大妄為,故而許穗安也就不曾覺得自己有哪裏做得不對。


    也確實沒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對。


    隻是說話的方式不對而已。


    俗世之人,尤其還是一介尋常村婦,可不會這般措辭。


    也就隻能騙一騙對於這些已然懵懂無知的少年項威罷了。


    雲澤眯起雙眼,已然是將這許穗安所變美豔婦人,當成了一路追殺而來的無為子,滿腔殺機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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