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黑風,寒意透骨。


    如今再要細細算一算,其實打從前不久開始,就已經算是入夏,而一旦入了夏,便有風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隻是今日這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卻似乎隻是來得匆匆,而從沒打算去也匆匆,就讓雲澤與穆紅妝都被淋成了徹頭徹尾的落湯雞。逼不得已,就隻能緊趕慢趕,去了那座黑青大山邊緣斷崖上的破敗廟宇。


    荒草萋萋的景象。


    但草木本應春生夏長。


    穆紅妝活到如今雖然已經將近二十年,但卻一輩子都沒離開過自己原本還是山賊首領時占據的那塊地盤附近,見識就實在有限,一眼掃過破敗廟宇中的荒草萋萋之後,眉頭稍稍一皺,隻在嘴裏嘀咕了一聲之後,就立刻一頭鑽進了廟宇之中。


    緊隨其後的雲澤,其實已經察覺到有些不太對勁,但卻眼見穆紅妝已經進入廟宇,無可奈何,便隻得快步跟上,同時暗中調整因為匆忙趕路就已經有些紊亂的呼吸,也緊繃起自己的心神,以便隨時防備不測之事的發生。


    夜間的這座破敗廟宇,有些瘮人,廟宇中供奉有佛家羅漢的泥塑神像,隻是因為年久失修的緣故,就已經變得有些不堪入目,半個身子都已經消失不見,甚至就連羅漢的頭顱也從中間裂開了一道黑漆漆的縫隙。尤其廟宇的建造顯然是別有用意,不知出自誰手,竟然會在這位佛家羅漢的泥塑神像背後開了一扇窗戶,就導致這座在如今已經十分破敗的廟宇,形成了一個十分凶險的風水格局,穿堂風一吹,猶似一箭穿心,寒氣森森,沁入心脾,也不知是因此間風水格局的問題所致,還是因為看得實在是太過清楚明白,便在心裏下意識覺得不太妥當,就導致雲澤一時之間沒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但穆紅妝卻顯然還沒有察覺到這些,進入古寺之後,隻瞄了一眼那臉盤上一道猙獰裂痕的羅漢泥塑神像,便不再理會,轉而直接動手拆掉了廟宇已經斷裂的幾根廊柱,又拿出那把寒光映月刀,動作瀟灑利落,很快就將之劈成了一根根粗細不一木柴,在廟宇中不會漏雨的地方,搭成了一個柴火堆。


    廟宇屋頂,劈裏啪啦一陣作響。


    伴有雷鳴陣陣。


    漆黑的環境下,偶爾一道閃電劃過,蒼白的光芒就會穿過廟宇屋頂的破漏之處,照亮整座廟宇。那位於一箭穿心風水格局正中的羅漢泥塑神像,也就因為臉盤上那道黑黢黢的猙獰裂痕,明暗相襯,顯得格外嚇人。


    直到火光亮起,才會感覺好一些。


    如今已經不再那麽怕黑怕鬼的雲澤,就一直站在那座羅漢泥塑神像的麵前,抬頭看著這足有丈餘高的佛家羅漢,眉關緊蹙,始終不曾舒展開來,一隻手還在衝著羅漢臉上的那道裂痕,不斷比比劃劃。


    旁邊忽然傳來鏗鏘一聲。


    聽到聲響之後,雲澤當即瞥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見到是穆紅妝正拿著他前段時間方才交到她手裏的鍋碗瓢盆,顯然是在準備弄些吃食出來。眼見於此,雲澤也就不再理會,繼續回過頭來看向那道麵目猙獰的佛家羅漢。廟宇門外,一陣寒風吹來,帶著濕漉漉的氣息,直直撞在雲澤背上,衣袍當即飄蕩起來,獵獵作響,森森寒意擦著雲澤身體的邊緣絲絲縷縷地接連掠過,最終撞在那座佛家羅漢的泥塑神像上,亦如撞在雲澤身上的時候一樣。


    隨後,雲澤又仰起頭來,看向廟宇屋頂的破漏之處。


    穆紅妝很快就做好了飯菜。


    “看什麽呢,飯菜好了,還不來吃?”


    雲澤聞言,方才回過神來,應了一聲之後就去了角落。


    但在吃飯的時候,也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穆紅妝悶不吭聲了許久,終於有些忍不住,沉著臉直接擱下碗筷,落地發出啪的一聲,又直接伸手奪過了雲澤手裏的碗筷,直接就將那些飯菜全部倒回了鍋裏。


    “你要覺得我做菜不好吃,那就直接說出來,更何況我也承認我的手藝不精,除了能吃之外,根本沒有什麽可以誇讚的地方,但你也沒必要一直擺著這麽一張難看的臭臉,給誰看呢?!不好吃就別吃,以後自己做,老子才懶得管你!”


    雲澤當即一愣,旋即搖頭苦笑一聲,知道穆紅妝有些誤會,便隻得重新拿來碗筷,一邊盛菜一邊開口道:


    “不是飯菜好吃不好吃的問題,更何況你的手藝也不算很差,除了鹽擱得多了點兒之外,沒什麽毛病。”


    重新盛滿了一碗飯菜,雲澤就直接往嘴裏猛扒幾口,用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


    穆紅妝的臉色這才稍好一些。


    “那你擺著張臭臉是在幹嘛?”


    雲澤動作一頓,略作沉默之後,便將碗筷暫且放了下來,轉頭看向那座佛家羅漢的泥塑神像,皺眉道:


    “是這座古廟有點兒問題。如果非要追根溯源的話,這座古廟,應該是來自俗世,並且有著很大的可能是為了斂財也或如何,總之肯定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寺廟,否則就肯定不會建成這種風水格局。”


    雲澤指了指廟宇大門,繼續道:


    “風水之說,講究藏風聚氣,但這座寺廟,從大門吹進來的風,卻是在屋裏轉也不轉,就直接吹著羅漢神像過去,然後通過神像後麵的窗戶溜走,就形成了風水格局上的穿堂風,也叫穿堂煞,一劍穿心。陽宅第一凶,最忌穿堂風。如果是在尋常人家,這樣的風水格局有問題,但問題不會非常大,最多就是破財、血災,以及感受六淫罷了,隨隨便便設置一座影壁牆,或是安排一座屏風稍作遮擋,就可以無恙。但這裏畢竟也是寺廟...”


    雲澤話音稍稍一頓,愁眉不展。


    “關於這些東西,其實我也隻是稍有涉及罷了,但卻所學不精,就實在看不出來這樣的風水格局一旦出現在一座寺廟中,又會造成怎樣的凶煞。但有一點,”


    雲澤伸手指向那座佛家羅漢的泥塑神像。


    “神像頭上的那道裂痕,很有可能是與這一箭穿心的風水格局脫不開關係,所以這道裂痕,才會看起來就像被人一劍劈出來的一般。。而若這道裂痕當真是與此間風水格局有關,那就已經足夠證明,這座廟的凶煞已經形成,所以等到外麵的雨勢小一些,咱們就還是盡快動身離開,不要久留。”


    穆紅妝聽得一愣一愣的。


    山賊出身的穆紅妝,對於這些風水堪輿方麵的學問,當然一無所知,所以也就隻能暫且相信雲澤,便在逐漸回過神來之後,滿臉狐疑地點了點頭,隨後一邊扭頭看向那座腦袋裂開了一條縫隙的佛家羅漢泥塑神像,一邊嘴裏叼著筷子,依然有些不明所以。


    但其實雲澤還有很多沒說的。


    便如這座破敗廟宇外麵的荒草萋萋。


    草木春生夏長,乃是定數,可如今已經時至入夏,正是草木青翠,長勢正好的時候,就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這般淒涼景象,以至於是在看到那些荒草時,雲澤就忽然想到了大伯雲溫章的一本名叫《登山斷》的藏書中提到過:墳頭草羸弱如絲,少年夭折埋骨之所;深綠而又蒼勁,是年邁老人壽終正寢之墓;嬌柔無力,色深淺適中,乃女人墳。


    荒草萋萋,與深綠蒼勁,大相徑庭。


    隻是那些荒草,卻是有些羸弱如絲,也有一些嬌柔無力。


    可除此之外,倘若廟宇之中陰煞極重,外泄流出,就同樣也會導致這般境況。而一旦廟宇之中的陰煞邪氣已經濃重到可以影響周遭,也就意味著,這座廟宇中的陰煞邪氣,已經足夠殺人。


    尤其俗世與人間大不相同。


    那些遊離的靈氣,盡管在天道底蘊受損之後已經十分稀薄,卻也依然會讓這般可以害人的風水格局,變得更加凶煞。


    於是兩人各懷心思,很快就吃過了晚膳。


    雲澤來到廟外廊下,抬頭望著外麵大雨滂沱,始終愁眉不展。


    荒郊野嶺,月黑風高。


    真是殺人越貨的好時機。


    破敗廟宇的外邊,在一片漆黑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點火光,被雲澤注意到,隨後就見到那點火光逐漸靠近過來,直至來到佛廟門外,方才能夠看清,乃是一位身著布衣的老僧,頭上戴著一頂寬大鬥笠,一手持有佛珠,一手提著燈籠。等到再靠近一些,雲澤就忽然記起,自己曾經見過這位老僧,乃是去年古代大墓現世之時,曾於萬千陰兵之前,口中吟誦佛號的那位老僧,並且隻在抬手之間,便就抹去了不計其數的陰鬼邪祟。


    倘若不曾記錯,這位老僧,乃是出身於大乘佛寺。


    隻是老僧在靠近之後,並未第一時間走入這座破敗古廟,而是眼眸渾濁,緩緩掃過了周遭景象之後,一手立起,虎口處懸掛佛珠,誦了一聲“阿彌陀佛”之後,方才抬腳邁入此間,來到雲澤麵前。


    “雲施主,又見麵了。”


    老僧眼眸渾濁,並無威嚴之相,麵帶微笑,和善可親。


    而早在許久之前就已經重新戴上了那張人臉麵具的雲澤,則是聞言之後,當即臉色一沉,雙手手臂也第一時間就開始流淌拳意,以至於立刻驚動了正在破廟裏收拾鍋碗狼藉的穆紅妝。


    隨後就聽一聲暴喝,穆紅妝反手握住那把寒光映月刀,哪怕是在兩道靈紋烙印的壓製之下,也一身血氣滾滾轟鳴,徑直猛撲而來。


    其實早在多日以前,雲澤與穆紅妝兩人離開了那座村落之後,路途中的閑聊之間,雲澤就已經將自己的出身來曆與穆紅妝說的清清楚楚。盡管這其中的很多事,都對於穆紅妝而言可謂天方夜譚,便如雲溫書當年的種種壯舉,便如雲澤如今是與聖地為敵,可即便如此,穆紅妝也在大致了解的雲澤如今的境況之後,依然沒有選擇就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更不會就此恩斷義絕,反而信誓旦旦拍著胸口保證過,雖然現在還不是瑤光聖地與南城皇朝的對手,但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都絕對不會做出什麽臨陣脫逃的懦弱之舉,更不會做出那些背信棄義的小人之行。


    雲澤相信穆紅妝所言非虛,但這並不影響穆紅妝的這番話,會讓他覺得這個女人愚蠢無知又膽大。


    就像現在,不分青紅皂白,不管孰強孰弱,直接刀劍相向。


    來自大乘佛寺的老僧,麵露意外之色,旋即搖頭一笑,動也不動,任憑穆紅妝竭盡全力的一刀直接劈向自己。


    但卻在刀勢落定的一瞬間,老僧周身陡然綻放出一層十分淡薄的佛光,並不如何璀璨刺眼,但卻猶如金鐵一般,任憑那把寒光映月刀一刀斬落,也就隻是發出鏗鏘一聲,老僧不曾如何,反而震得穆紅妝當即虎口開裂,鮮血四濺。


    這個實在愚蠢無知到了一定程度的女人,臉色大變,踉踉蹌蹌接連後退了六七步方才站穩,持刀的手已經鮮血淋漓,手臂都在忍不住輕輕顫抖,隻覺得好像整條手臂都要散架了一般。


    “幹他娘的!”


    穆紅妝嘴裏罵罵咧咧,將寒光映月刀交到了另一隻手裏,順帶著甩了甩那條雖然已經十分麻木,但卻依然疼痛難忍的手臂。


    雲澤橫出一條手臂,暫且攔住了穆紅妝,凝視麵前之人。


    “前輩是為尋我而來?”


    老僧周身金光逐漸暗淡下來,微微一笑,輕輕搖頭。


    “非也,貧僧隻是恰好遊曆途徑此間,遠遠見到此間佛光晦暗,甚至就連已經殘存不多的香火氣也明顯雜有戾氣凶煞,方才想要前來一探究竟。卻不曾想,竟會遇見兩位施主在此避雨,徒生了這些誤會。”


    老僧輕輕一歎,伸手抹過氣府所在之處,便就立刻取出了一隻白玉盒,一手拖起,遞上前來。


    “此乃貧僧所製金瘡藥,對於外傷療效甚佳,便贈與女施主,還望勿怪。”


    眼見於此,穆紅妝滿臉狐疑看向雲澤。


    “是個講道理的?”


    雲澤輕輕點頭。


    “應該是。”


    便毫不客氣直接拿了過來。


    但拿歸拿,卻是不敢用。


    無論雲澤也或穆紅妝,都是如此,便暫且將其收入懷中,隻想著等到之後與這老僧分別了,再隨便找個地方直接丟掉。畢竟人心隔肚皮,怕隻怕老僧是個道貌岸然之輩,會為了那子虛烏有的一線生機,就不擇手段。


    老僧心知肚明,倒也未曾在意這許多,隻低頭誦了一聲佛號,就邁步進入破廟之中。


    與雲澤方才所見相仿,乃是出於俗世的破廟,哪怕其最早建立的初心並非當真是為供奉這位佛家羅漢,而是另有深意,卻也因與佛家產生了牽連,再加上許多不明就裏的凡人也曾香火供奉,就導致這座滿帶銅臭的羅漢泥塑神像,同樣衍生出了一絲佛性。隻是後來俗世回到人間,一場天翻地覆之後,這座寺廟,也就徹底荒廢,並且因為一箭穿心的風水格局,就導致了羅漢佛性黯淡,甚至整座破廟之中,都充滿了無形之中的凶煞戾氣。


    而依老僧所言,破廟凶煞雖重,卻還不會殺人,隻是倘若有人在此停留太久,便會因為這些凶煞戾氣,折損大道偏頗,以至於落到一個凶煞纏身的地步。


    穆紅妝聽得一知半解,就多問了一句,折損大道偏頗,或是凶煞纏身,會有怎樣的後果。


    老僧又詳解了一邊,可穆紅妝依然不太明白。


    雲澤無奈插了一句:


    “會倒黴,很倒黴。”


    穆紅妝一愣,下意識問道:


    “出門就會踩到滿地狗屎的那種?”


    雲澤黑著臉,微微點頭。


    老僧對此倒是不以為意,隻搖頭一笑便罷,旋即抬頭看向那座頭顱開裂的羅漢泥塑金身,麵上神情,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這位女施主的修行之法,有些匪夷所思,一身血氣之洶湧,就連洞明聖地的兩道靈紋烙印都壓製不住,血氣之盛,乃是貧僧生平僅見,以至於血陰生氣陽,生機根本之穩固,有如金鐵澆築,或許不會覺得什麽。但雲施主,可曾覺得寒氣入骨?”


    聞言之後,雲澤深深看了老僧一眼,旋即微微點頭。


    “有過,尤其過堂風吹過的時候。”


    老僧雙眼虛眯略作沉吟,胸膛微微起伏,忽然抬起腳掌,旋即重重一踏。


    “出來!”


    聲如炸雷驚響!


    老僧一腳落下,周身佛光大作,不止這座破廟,甚至是連同整座黑青大山,都轟隆隆一陣抖動,以至於整座破廟的地麵,都在瞬間崩壞,地麵哢哢開裂,不斷隆起大片的濕潤泥土,而在泥土之中,則是大片大片虯結複雜的根須,同時伴隨著一陣淒厲尖銳的慘嚎。


    雲澤與穆紅妝都是臉色一變,卻還沒能來得及逃出破廟,就被一條又一條粗壯根須攔住了去路。


    地板開裂,碎石迸濺,被佛光裹挾,徑直斬斷了那些根須。


    鮮血亂濺,見風則黑。


    雲澤與穆紅妝神情一怔,卻也來不及多想其他,立刻沿著老僧開辟出來的這條路,逃出了破廟。


    而到回頭再看時,雲澤與穆紅妝立刻如遭雷擊,是那破廟地下的脈絡複雜的根須,一路沿著山脊不斷往上,光禿禿的山石地麵不斷隆起,直至遠處山頂上一棵看似已經枯死的槐樹樹下,方才終於停了下來。


    但在隨後,整座黑青大山就又是一陣轟隆隆震動。


    貌似已經枯死的槐樹,根係交錯之複雜,已經覆蓋了整座黑青大山。


    老僧麵目威嚴,由自破廟之中踱步而出,一身佛光璀璨刺眼,猶如一輪金光大日一般,身形一縱,便就來到破廟廟頂,憑空之中遍湧金蓮,璀璨佛光上映天日,射衝鬥府,將黑沉沉烏雲攪動破開,照映三千裏一片金燦燦。隻是老僧目光卻在望了遠處山頂的那棵槐樹片刻之後,忽然稍作沉吟,就將一身佛光盡數收斂了起來,腳掌隻輕輕一抹,這座破廟,就立刻化成了飛灰。


    連同那些由自地麵之下翻湧而起的複雜根須,不管是大如虯龍一般,也或細小如同絲線,全都是在無聲無息之間化作粉碎。


    老僧眸光掃過周遭,忽然盯住了原本是在破廟院落角落裏的一棵羸弱茅草。


    “裝模作樣,出來!”


    這一次,老僧不再聲如炸雷,低頭俯視著。


    雲澤與穆紅妝下意識轉頭看去。


    正見到那棵茅草抖了抖,忽然亮起一抹晦暗光芒,旋即由自其中走出了一位正在瑟瑟發抖的小童,皮膚慘白無人色,像是塗了一層白漆一般,並且瘦骨嶙峋到了皮包骨頭的模樣,看似最多不過五六歲,全身上下不著寸縷,並且一隻手掌已經被完全削斷,孤零零站在那裏,神情痛苦之中又滿是慌張,不知如何是好。


    老僧身形緩緩落下,腳踏實地,在見到這隻依附於那顆羸弱茅草而生的小鬼之後,眉頭便再也沒有舒展開。


    而在許久之後,老僧就忽然長長一歎。


    “罷了,罷了,既然你從不曾害人性命,貧僧便就饒你一次。隻是這隻手,卻已經回不來了,隻能當做貧僧給你的一場教訓,須知,大惡起於小惡,從此往後,便萬不可再起害人之心。”


    聞言之後,瘦弱小鬼張了張嘴巴,但最終還是苦著臉低下頭去,沒敢說話。


    實在是無妄之災。


    但瘦弱小鬼還是不太死心,便重新抬頭看向老僧,直接跪在地上,雖然隻剩一隻手,卻也依然做了一個雙手合十的動作,麵露祈求之色。


    老僧輕輕搖頭。


    “今日之事,乃是貧僧不分青紅皂白在先,明日起,自會罰抄《阿彌陀經》三百遍。而你雖是無辜,但卻想要挾持兩位施主以求自保,就亦是有錯。但話雖如此,你雖有錯,可終歸錯不至此,出家人不打誑語,亦是非分明。隻是你如今已經斷去的這隻手...陰陽相隔,生死有別,就饒是貧僧,也實在是...無計可施。”


    聞言之後,瘦弱小鬼立時滿臉淒然。


    但老僧確實所言非虛,便隻得深深一歎,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雲澤與穆紅妝麵麵相覷,已經大致明白過來,卻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才好。


    畢竟這瘦弱小鬼再怎麽說也是一隻野鬼,就哪怕是將他們換做這位老僧,事情的始末,也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老僧忽然記起了什麽,但其正欲開口之時,那瘦弱小鬼卻是忽的一咬牙關,神情悲憤恨恨瞪了老僧一眼,匆匆忙忙爬起身來之後,直接伸手拔起了那棵紮根於此的羸弱茅草,旋即轉身就跑,方才不過短短片刻,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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