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道而成,因雲澤而來的劫雲,在稚嫩小童的一劍過後,真就這麽直接退走了,好像來勢洶洶,卻最終不過雷聲大,雨點兒小,便如稚嫩小童方才撕碎的那部書本中記載的故事一般,明明已經醞釀了許多,醞釀了許久,並且眼看就要將這所有一切全部爆發出來,卻偏偏戛然而止。


    讓人好不舒服。


    稚嫩小童也沒覺得解氣,站在原地臉色陰沉變換了許久,忽然返回屋中,將那已經完全撕爛的書本碎片,一片一片重新找了回來,然後拚接在一起。


    那麵無血色的老嫗,緩步而來,身形出現在房屋門口,小心翼翼看著正跪在地上神情專注,一點一點將那書本重新拚接起來的稚嫩小童,然後縮了縮脖子,沒敢說話,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自家這位小祖宗,聖兵之靈,平日裏其實一直都很安靜,就像還未出閣的黃花閨女一般,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躲在自己的房間裏看書,隻偶爾藏書全部看完了,才會難得出門一趟,找到那些隻能偏安於雨幕之外的僵屍邪祟,親自出手幫助他們偽裝成真正的“人”,以便能夠暫且離開此間惡土,外出尋覓購買那些類似的書本。


    而也正是因為自家這位小祖宗“飽讀詩書”,所以平日裏其實很少真正發火。


    可一旦發火,就必然是書本中的故事寫得太爛太爛,甚至已經爛到足夠遭受萬夫所指的地步,所以在這種時候,任何人都不要想著上前勸解也或如何,否則一旦平白遭受池魚之殃,便就隻能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裏麵吞,便連訴苦的地方都沒有。


    老嫗至今也依然記得,上一次自家這位小祖宗發火之時,可是直接一劍抹去了黑石山東邊某處早已凶名顯赫的可怕險地。


    是霸王卸甲之地?還是白虎壓青龍來著?


    時間太久,已經記不清了。


    老嫗退出房間之後,便就找到了名為青女的青衣女子,眼神陰冷,神色不善。


    劫雷名喚劫雷,一為劫,劫難的劫,二為雷,陽雷陰霆的雷。故而所謂劫雷,其實乃是人間至陽至剛之物,便說來雖是不帶分毫活人生機,卻一旦落下,極為濃鬱強盛的陽氣,也必然會對後麵懸崖上的那具原人屍體,造成一定程度的影響。完全蘇醒有些不太可能,畢竟此次劫雷僅僅隻是第二進院落中的雲澤,由自命橋境突破十二橋境方才招引而來,雖然陽氣濃重強盛,卻也終歸有限,要想徹底喚醒那具原人屍體,肯定有所不足,可即便如此,也難保是否會有什麽其他意外發生。


    一旦原人蘇醒,必將禍及天下。


    老嫗雖為僵屍邪祟,卻也知唇亡齒寒的道理。


    尤其老嫗乃是由自古老年間一直存在至今的人物,因為身為僵屍邪祟的緣故,便並無壽命之局限,就曾親眼見識過原人的凶惡可怕,而作為外來者,活人也好,死人也罷,哪怕已經淪為僵屍邪祟,也同樣不為原人能夠容納接受。


    一旦活人死盡,便會輪到死人、陰鬼,與邪祟。


    對於原人而言,凡世間種種,無不可殺之輩。


    所以身為真正意義上老古董的老嫗,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任何意外,導致這些隻是暫且身死的原人,重新蘇醒過來。


    青衣女子同樣如此。


    因而,這位麵無血色的老嫗,在找見青女之後,便就立刻伸手指了指第二進院落的方向,然後伸出拇指,做了一個抹過脖子的動作,眼神之中滿是陰冷殺機。


    隻是青衣女子略作思忖之後,還是輕輕搖頭。


    席秋陽不過煉虛合道大能境,卻破天荒有著足以比肩聖人的實力手段,青衣女子不敢隨意開口,甚至就連束音成線的手段也不放心,生怕會被席秋陽有所察覺,導致更多原本其實不必出現的意外,驚醒了那具原人屍體。


    老嫗不忿,卻在見到青衣女子的眼神之後,隻能麵露遺憾之色。


    隨後眼神黯然地轉身離開。


    隻恨自己修行天賦不佳,僥幸由自古老年間存活至今,也方才不過入聖修為,卻也還是靠著青女與那小祖宗親自出手相助,方才能夠勉強踏足聖道之中,誕生心頭血,並進而衍生出絲絲縷縷的活人生機,可以不必再被陽間大道所遺棄。可即便如此,老嫗此生修為境界,最多最多,也就僅限於此。


    對於此事,老嫗心知肚明。


    倘若能夠成為聖人,或許也就不必一切隻能聽從青女的吩咐行事了吧?


    老嫗滿心淒涼。


    ...


    房屋中,原本散落各處的書本碎片,但凡還能找得回來的,已經全部都在麵前了。


    隻可惜,仍是有所缺失。


    而在好不容易方才拚接成功的扉頁上,有關出書之人的名號,也僅僅隻是留下了一個有且僅有的“州”字,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


    模樣稚嫩的小童趴在地上,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州”字,雙眼噴火,頭頂發絲之間冒出縷縷白煙,旋即雙眼虛眯,抬手一掌拍在那張扉頁上,手掌挪開之後,書頁上縱橫交錯的裂痕,便就全然消失不見,隻是依然留有許多缺失洞口。


    稚嫩小童一把抓起扉頁,氣衝衝出門,然後一躍而起,身形帶起一道雪亮白虹,徑直撞入雨幕之中,因為稚嫩小童周身有著劍氣包裹,雨水遭受劍氣腐蝕,便就在其所過之處,全部化成陣陣白煙,又被稚嫩小童身形猛衝而過帶起的狂風吹亂,便形成了極其浩大的一片煙霧滾滾。


    隻瞬間,稚嫩小童的身形便就撞出雨幕,落在龍喋血地勢的龍頭所在。


    腳下便是那座血紅湖泊。


    因為稚嫩小童的到來,並且雙腳踩在了這座地勢最不該踩的地方,便在稚嫩小童雙腳落地的一瞬間,那座血紅湖泊便就毫無征兆直接翻起了一座滔天大浪,浪潮湖水粘稠血紅,帶著刺鼻腥氣,敷一出現便就形成了遮天蔽日之象,向著稚嫩小童轟隆隆撲砸而來。


    一縷縷雪白劍氣,憑空生出。


    有感而來的眾多僵屍邪祟,駭然望見,雪白劍氣初時不過隻有絲絲縷縷而已,由自天穹上方墜落下來,像是離地十萬八千裏一般。卻隨著劍氣墜落,那一道又一道雪白劍氣,便越發粗壯了起來,直至真正能夠看得分明之時,就已經大如瀑布,一條條劍氣傾瀉而來,分明形成了一座洶湧爆發的雪白洪水,由上而下徑直砸進那座血紅湖泊之中,發出一陣呲啦呲啦的聲響。


    濃煙陣陣,腥臭撲鼻。


    饒是僵屍邪祟,也忍不住需要捂著鼻子後退,以免會被那些粘稠湖水蒸發而成的凶惡煙氣,侵入體內,損壞了自己身為僵屍邪祟的修行根基。


    劍氣壓頂!


    隻頃刻便散。


    卻再看去,那龍喋血地勢最為凶煞的血紅湖泊,已經隻剩一座深坑擺在龍首屍體的頭顱前方。


    被人喻作龍血的粘稠湖水,已經徹底蒸幹。


    稚嫩小童上前兩步,神色冰冷,揮手打散了煙霧,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十數位僵屍邪祟。而被稚嫩小童陰冷目光掃過的僵屍邪祟,無不下意識心驚膽戰,將腰板挺得筆直,擺出一副低頭受訓的模樣。


    稚嫩小童雙眼虛眯,目光折返,重新看向其中幾人,然後一一伸手指出。


    “你,你,你,你們三個,過來。”


    被稚嫩小童伸手指中的年邁老人、妙齡少女,以及青壯男子,隻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任憑稚嫩小童抬手拍出三道雪白劍氣,各自落在自己身上,環繞一周之後,便就悄無聲息消失不見。但也隻是看似不見罷了,其實無論年邁老人也好,妙齡少女也罷,包括那位青壯男子,都能察覺到自身周遭有著一道鋒銳無比的氣流正在緩緩旋繞,能夠遮掩自己身為僵屍邪祟的氣機,若說欺瞞天道,不過天方夜譚罷了,卻足以欺瞞大聖之下的任何生靈。


    妙齡少女強行壯了壯自身膽氣,抬頭問道:


    “小祖宗是要我等外出采買書本?之前的那些,已經全部看完了?”


    聞言如此,那身為聖兵之靈的小童,頗為稚嫩的小臉當即一沉,身形一晃便就來到妙齡女子麵前,抬腿一腳踹在女子小腹上,發出咚的一聲沉悶重響,直接將其踹得倒飛出去,遠遠砸在一片惡氣飄逸的亂石嶺上,一時間,碎石亂飛,煙塵陣陣,更嚇得其他僵屍邪祟一陣心驚膽戰,不敢言語。


    妙齡少女艱難爬出亂石堆,口中咳血不止,原本姣好的麵容都有些扭曲,白皙的臉蛋更是泛出灰青顏色,身上也不受控製地溢出陣陣屍氣所化黑煙,修為境界已經由自原本的煉虛合道大能境,直接跌至煉神反虛境。


    數百年苦修,一腳成空。


    妙齡少女有苦難言。


    可稚嫩小童卻並不覺得自己做得過分了,反而越發氣急敗壞,伸手指著妙齡少女破口大罵:


    “就是你,那本書就是你個王八犢子買來的!不長眼的狗東西!買書之前就不會先大致翻看一遍裏麵的內容?幹嘛非得花那冤枉錢,買這惡心人的東西給我看!也就是你以前買過不少還算好看的書,若非如此,我就絕不隻是讓你跌落一個修為境界,便是直接將你打殺了也不為過!”


    妙齡少女聞言,唇瓣抖了抖,卻也隻能屈膝跪在地上,額頭深深扣在亂石之間。


    “謝,謝小祖宗,不殺之恩。”


    稚嫩小童一陣咬牙切齒,依然不覺得解氣。


    卻也不曾繼續出手,而是手腕一抖,便就拿出了那張還有許多缺漏的扉頁,徑直遞給了一旁戰戰兢兢的青壯男子。


    稚嫩小童的身高,方才隻能勉強夠到青壯男子的腰胯。


    可即便如此,男子也是唯有彎下腰來,頭顱低過稚嫩小童的身高,然後雙手舉過頭頂,畢恭畢敬接過那張書本扉頁。


    稚嫩小童語氣陰冷。


    “給你們最多兩旬時間,把出書之人給我找來,若是找不到,你們三個也就不用回來了,天大地大,自己找地方呆著去,否則一旦被我撞見...”


    青壯男子與旁邊那位高瘦老人,當即苦笑連連。


    卻也隻得乖乖領命。


    其實自家這位小祖宗的這番話,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但哪一次都沒有當真,畢竟隻是氣話罷了,並且真正能夠留在此間惡土深處修行的僵屍邪祟,統共也就隻有這麽多,倘若真要因為一時衝動,就讓他們從此再也不能反悔此間,對於青女而言,也是一種極大的損失。


    一群僵屍邪祟,便大多都是盡可能地收斂表情,不會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


    青壯男子與那高瘦老人,立刻帶上妙齡少女,一起動身離開惡土,前去尋找出書之人。前兩者也曾詢問妙齡少女是否還記得這張扉頁究竟源自哪部書本,而書本又是由自何處尋來。隻是上一次外出找尋書本,距離近日已經過了足足上百年,更何況隻有一張扉頁,便哪怕妙齡少女絞盡腦汁,也依然想不出扉頁的具體來曆。話到最後,就隻能是裝裝樣子隨處走走,畢竟小祖宗說話從來不算數,也不會真的不要他們了,就隻需等待兩旬之間過後再重新返回即可,最多也就隻是挨一頓毒打,疼個三年五載罷了,對於僵屍邪祟而言,也算不上什麽太大的問題。


    隻唯獨可憐那妙齡少女,被自家這位小祖宗一腳直接踹散了數百年的苦修成果,也不知她找來的那本書究竟寫了一個怎樣的故事,才會導致自家這位小祖宗竟被氣到這幅模樣。


    這可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


    ...


    古宅第二進院落之中,雲澤已經成功破境。


    水到渠成罷了,沒有任何波折。


    隻是一場浩大劫雷,明明已經醞釀了許久,卻被一道劍氣直接斬破退走,讓雲澤與穆紅妝都是一陣瞠目結舌,覺得太過匪夷所思。


    唯有席秋陽目光望向遠處雨幕之中那片還未散開的白煙,若有所思。


    但劫雷此物,不僅是為阻撓修行之人,也能幫助修行之人洗刷肉身,穩固境界,一旦成功渡過,所能得到的裨益甚至要比雷劫帶來的損傷更多許多,就對於修行中人而言,也能算得上是有利有弊,有得有失,並且利大於弊,得大於失。


    也正因此,天下之間許多修行中人,對於雷劫的出現,往往都是既怕且喜。


    隻可惜不是隨便一人突破境界,就能引來雷劫。


    而此番卻也不過命橋境突破十二橋境的雷劫罷了,對於雲澤而言,雖然會有一定的凶險存在,卻若能夠成功渡過,所能帶來的裨益之巨大,其實完全不亞於一棵沒有任何副作用的靈株寶藥。


    卻偏偏被人阻撓。


    也不知那位聖兵之靈,究竟在想什麽。


    又何必出手,徒做無用之功?


    席秋陽對於此事有些想不明白,但劫雷畢竟已經退走散去,便無論如何懊惱後悔,都已經無濟於事。隻是相較於席秋陽,雲澤顯然不太清楚這其中的諸多隱秘,甚至還在因為劫雷的破碎散去,有些喜不自勝。


    穆紅妝踮起腳尖,滿臉好奇地張望著第三進第四進院落的方向。


    “方才那道劍氣,是誰在出手啊?連雷劫都能打散,好厲害...”


    倒是雲澤對於此事不太在意,隻當是那青衣女子看在老秀才的麵子上,方才暗中相助。


    席秋陽也未曾繼續糾結此事,細細叮囑道:


    “如今既已突破,接下來的路程,便好生繼續走下去吧,可以不必太過著急,畢竟洞明聖主已經答應了為師,倘若明年夏天之時,還是未曾走完八千裏路,也一樣可以放你回去學院,隨眾一起參加升入學府的考試。另一方麵,修行不可懈怠,尤其氣府的打磨開拓,還要一直持續下去,以便能夠使得自身根基更加牢固。在此之外,你也還要記得深入鑽研陰陽之道的學問,尤其陰陽雙命橋最是不同尋常,神妙頗多,便連為師也不敢言說已經全部看透,可你如今卻是半點兒沒有發揮出陰陽雙命橋的神妙所在,如此行徑,便是說作暴遣天物,亦不為過。”


    席秋陽揮手招來暫且擱置在一旁的兩宗卷軸,神情嚴肅,重重交在雲澤手中。


    “不久之前,紅香閣上一代的頭牌麟女孟萱然,已經找到了學院來,為師也已經與她見過。聽其所言,孟仙子去往學院之前,一路上其實頗多波折,甚至還曾來過洞明聖地,並且暗中隨你走過了一段路。秦九州此人,你曾見過,便是你與顧緋衣曾經遠走洞明聖地,途徑湘水時見過的那位讀書人。孟仙子曾經拜托此人,送了一本書給你,乃是孟仙子特意前去洞明聖地的書閣之中,竊取而來的《陰陽道解》,相信你也已經大致看過,並且對於其中記載內容,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這本書其實原是洞明聖主準備在你日後抵達洞明聖地之時,才會親手相贈於你,雖然其間有些變故,卻也隻是提前了一些,無妨如何。如此,你變莫要辜負了孟仙子的一番美意,配以為師的這兩宗卷軸,好生研讀,爭取早日將這陰陽之道參透一些,便自然於你日後修行,以及自身手段實力,有著極大裨益。”


    雲澤手掌拖起卷軸,眉關微蹙,滿臉狐疑。


    “孟...萱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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