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逢集一場意外,劍氣小鎮大幾百人都慘遭殃及,傷者不計其數,死者更是不少,雲澤留給老人衛熵的兩枚靈光玉錢,雖然同樣數量不少,但人死不能複生,有人貪財,也或看在老人衛熵的麵子上聽罷了解釋,願意講道理,懂得分寸,自然不會再來為難雲澤,但在此之外,仍是有著不少死者家眷,以及許多貪得無厭之輩,在褚家一群家丁拿出了更多銀錢之後,立刻換了陣腳。


    凡事講究一個先禮後兵。


    褚遼的禮,已經到位,至於後麵的兵,倘若真的要動,哪怕身為今日這一切始作俑者的褚陽,其實也沒有足夠的把握,一方麵當然是早早見過了雲澤的手段,僅憑一雙肉拳,便就打斷了其手中佩劍,並且一路勢如破竹,輕而易舉捏住其脖頸,一路如同拎著一隻小雞崽一般走出房間。另一方麵,則是因為洞明麟女寧十一與雲澤走得極近。


    具體緣由如何,褚陽未曾見過雲澤手腕腳腕上的靈紋烙印,便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其實也不是完全想不明白,隻是相較於眼前的事實,對於雲澤本就有著極大成見與恨意的褚陽,當然更願意相信外界那些看似有著真憑實據的傳言。


    自欺欺人,先自欺,後欺人,褚陽也算是將其中道理貫徹得明明白白。


    所以才會有了今日想要上門鬧事的一幕。


    卻不想竟會半路相遇。


    聽著身後一眾池魚的憤怒喝喊,褚陽嘴角噙著冷笑,忽的一抬手,已經吵醒了幾乎整座小鎮的人群立刻稀稀拉拉地安靜下來。


    “姓雲的,”


    褚陽上前半步,來到與褚遼齊平的位置上,老神在在開口道:


    “方才我爹已經說了,我劍氣小鎮數千人,實在不願妄生是非,故而才會勸你一句,還是盡快離開劍氣小鎮,畢竟如同昨日那般的意外,任誰都不會願意再見一次,我劍氣小鎮數千條人命,也沒有哪個該與你這一身罪惡馨竹難書的魔頭陪葬。最後再說一遍,滾出小鎮,擁有別再回來,我不歡迎你,我褚家不歡迎你,我劍氣小鎮數千條人命同樣不會歡迎你!”


    褚陽手掌壓下腰間懸配長劍,蓄勢待發,冷森森道:


    “姓雲的,眾意難違啊!”


    一言罷,於其身後的一眾池魚,立刻高舉拳頭,再次喝喊起來,聲音連成一片,已經不僅僅隻是驚醒了幾乎整座小鎮,更有許多人已經匆匆趕來,見到眼前境況,或是保持冷靜作壁上觀,或是頭腦一熱加入其中。選擇前者的不在少數,隻是即便如此,褚陽父子身後的隊伍,也依然逐漸壯大了起來,聲浪陣陣,並且開始隨著身為始作俑者的褚陽父子緩步上前,步步緊逼。


    雲澤與寧十一的臉色極其難看。


    穆紅妝與傻書生陳也也已經趕了過來,見到這般場麵,當即一愣。後者眼圈黢黑,麵帶倦容,顯然還沒睡醒,卻也被小鎮居民的士氣滔天嚇得一個激靈,立刻清醒過來。


    穆紅妝臉色陰沉,腳下重重一踏,便就一躍翻身而來,穩穩落在雲澤與寧十一麵前,雙手交替捏在一起,哢哢作響,便連脖子也是一同擰得哢哢作響,一身血氣已經沸騰起來,浩大奔騰,傳出陣陣有如悶雷滾滾一般的巨大轟鳴聲,掀起陣陣灼浪,撲向褚陽父子二人。


    感受氣機之後,兩人盡都臉色一變。


    褚陽尚且還好,雖然隻是藥罐子,卻也仍是十二橋境的修為,並且昨夜沐浴劍氣又有提升,更上一層樓,麵對不知深淺的穆紅妝雖然足夠警惕,卻也有著一定的底氣。然而隻有氣府境的褚遼卻是被迎麵灼浪打得一陣窒息,麵紅耳赤,著實想不通眼前個頭不高的女子不過一介命橋罷了,又是如何能夠給他帶來這般可怖的壓力。


    人群喝喊的聲音當即一弱,被這一股灼浪壓得喘不過氣來,一群人當即麵麵相覷。


    僅憑獨自一人的氣勢,便就壓過了上百人,哪怕其中多為凡夫俗子,卻也是讓寧十一側目相望。


    褚陽眸中精光激射,殺意沸騰,上前一步攔在褚遼身前,手掌一拍,長劍激射出鞘,立刻帶起一抹雪白劍光伴隨清亮長吟,將迎麵而來的壓力一斬破去,隨後落入其手中,劍身輕顫,仍在長吟不止,直指穆紅妝。


    眼見於此,穆紅妝麵上露出些許意外之色,卻也很快便就換做獰笑,一腳踏出,重重落地,發出轟的一聲巨大悶響,以至於整座地麵都能清晰察覺到隨之一陣,連同不遠處的千頃碧湖,湖麵上都跟著震出了層層漣漪。


    “想打架?老子陪你!”


    言罷便要衝出去。


    卻被寧十一伸手按住了肩頭。


    一腔血氣早已蓄勢待發的穆紅妝,隻覺得體內氣機一滯,像是流轉於體內道路之時,原本格外平坦的一條條路,忽然就被一劍斬斷,形成天蜇,難以逾越。


    穆紅妝俏臉憋紅,一陣咬牙切齒,猛地轉頭瞪了一眼走上前來的寧十一。


    後者不聞不問,目光接連掃過褚陽父子身後的一眾池魚。


    “昨日之事,隻是一場意外,還望諸位能夠見諒。外界有關雲澤的傳言如何,寧十一不是沒有聽說過,卻也隻是人雲亦雲,以訛傳訛罷了,寧十一隻肯定在場諸位能夠保持冷靜,不要誤信奸人讒言,成為幫凶,畢竟在場諸位多為修士,倘若因為今日之事,心境蒙塵,就反而隻會貽害自身。”


    寧十一聲音不大,但卻足夠傳遍此間。


    褚陽與褚遼父子二人,臉色微沉。


    心性更加不定的褚陽手中長劍一揮,寒光如水,眼神冰冷盯著寧十一。


    “十一姑娘,你乃洞明麟女,身後是洞明聖地,一言一行,亦會代表洞明聖地,卻又如何敢說,說我與父親二人乃是奸人?!雲魔頭燒殺搶奪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天下間人盡皆知,十一姑娘方才所言,褚陽可否理解作,十一姑娘是在說這一整個天下間的所有人都是是非不分之輩,全都瞎了眼?!”


    褚陽冷笑一聲,陰惻惻道:


    “十一姑娘,在下勸你千萬可要慎言啊。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尤其十一姑娘代表的並不僅僅隻是自己,還有身後的洞明聖地,倘若十一姑娘方才所言被人傳了出去,不光於你一人,更於洞明聖地而言都是難以承擔的大禍!”


    褚陽方才言罷,那油光滿麵的褚遼便就上前,笑嗬嗬道:


    “聖地威嚴不容踐踏,十一姑娘,還是盡快抽身離開吧,莫要再趟這趟渾水,也莫要聽信惡人讒言,否則一步踏錯,便會貽害終生。你我同為修士,有關這件事,想來是不必老夫多說。也正如十一姑娘方才所言,倘若因為今日之事,導致前途必定不可限量的十一姑娘心境蒙塵,誤了十一姑娘的修行大事,這般罪過,莫說老夫擔不起,便是我整座劍氣小鎮所有人全部加在一起,也擔不起來。”


    褚遼抬手抱拳,皮笑肉不笑道:


    “還望十一姑娘能夠聽老夫一句勸,盡早退至旁側,莫要誤了自己的修行大道。”


    褚陽褚遼父子二人,一冷眼相向,殺機不減,一麵帶微笑,殺機內藏,言語間都是頗多鋒芒。


    自來惜字如金,不好言辭的寧十一,已經滿腔怒火,俏臉森寒,隻是唇槍舌戰這方麵,對於寧十一而言著實為難了,便唯有胸脯深深起伏,一次又一次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會因為一時氣急,便拔刀相向,屆時,一旦傷及其他無辜之人,後果又會如何,就著實難以預料。


    尤其對於寧十一而言,更有可能心境蒙塵,貽害自身。


    但雲澤與穆紅妝卻是並無這般顧慮,因為心性心境的不同,尤其對於雲澤而言,便是將眼前之人全部趕盡殺絕,也不會覺得事情會有絲毫不妥之處。


    便眼神逐一掃過眼前之人後,雲澤雙眼虛眯,一身血氣氣韻已經暗中流轉起來,走命橋,入正經,灌穴竅,衣袍鼓蕩獵獵有聲,隱有雷弧交織。


    而當雲澤正欲出手之時,那一直藏在最後放的傻書生陳也,卻是忽然從旁衝了出去,直接來到寧十一身前,伸手將其攔在身後,盯著一雙格外明顯的黑眼圈,死死盯著褚陽褚遼,當頭便是一口唾沫直接吐了出去,嚇得褚家父子二人連忙退後,尤其褚陽,眼見不過凡夫俗子的陳也也敢如此放肆,立刻殺機澎湃,手中劍刃長吟不止,道道寒光隨之晃動,如同水波蕩漾,溢出劍氣陣陣。


    雲澤與寧十一都是為之一愣,旋即眼神微沉,狐疑更重。


    隻是傻書生陳也卻並不理會也並不懂得這些,一隻手護著身後寧十一,一隻手不忘整理因為跑動便就有些淩亂的衣衫,瞪著褚陽褚遼兩人開口道:


    “一口一個修行大道,一口一個小鎮數千人,勸了一句又一句,沒有一句中聽的。當然,你們方才說的那些,小生確實聽不太懂,卻也並不妨礙小生罵人!你你你,就你,褚陽對吧?手裏有把劍就很厲害是嗎?以小生來看,你的腦袋裏麵也就隻有劍了!十一姑娘方才所言是什麽意思,還理解作十一姑娘在說這一整個天下間的所有人都是是非不分之輩,全都瞎了眼。讀過書嗎你?!聽得懂人話嗎你?!十一姑娘方才所言,就是在說你跟你旁邊那頭肥豬模樣的老爹都是奸人,就是在罵你們父子二人,又何時牽扯到了天下人!話都聽不明白就敢出門,天下人天下人張嘴就來,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更何況雲好漢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小生最近幾日與之相處,心裏要比你們這些人更加明白,絕對不是如同傳言中的那般無惡不作,馨竹難書!話說你,對,就你,褚陽,你連正常的人話都聽不明白,能知道馨竹難書什麽意思嗎?”


    一番大罵之後,陳也方才終於喘了一口氣。


    也算一氣嗬成。


    隻是接連兩次被人指名道姓,並且每次都是被人指著鼻子,褚陽臉色早就已經漲紅如豬肝,連同握劍的手都在跟著顫抖,“你你我我”說了半天,怎奈何陳也一番大罵一氣嗬成,竟是一個字也插不進去,好險沒有氣出一口血來。


    便是旁邊隻被波及到些許的褚遼,同樣也是神色不善,指著陳也的手指連連顫抖,氣急敗壞道:


    “黃口小兒,牙尖嘴利,你,你...”


    憋了半天,褚遼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方才終於由自牙縫之間擠出幾個字來:


    “妄為讀書人!”


    陳也眼睛一瞪,脖子一梗,絲毫不弱。


    “讀書人讀的都是雙腳離地十萬八千裏的大道理,不巧,小生自來不喜精研大道理,隻愛翻閱小說話本,說是半個讀書人都極為勉強。黃口小兒如何,牙尖嘴利又如何,還能比得了奸人讒言更厲害?奸人讒言,禍害一方,老老年間那些個皇朝王朝因何而滅絕?天災是一,人禍是二!如你父子二人這般的,倘若放在老老年間,必然也是禍亂朝政的奸佞之臣,便是再大的王朝,再強的國力,也抵不住你父子二人讒言禍害。有此之臣,便是天下一統的絕頂王朝,又何愁不滅?!”


    聞言至此,褚遼眼睛一瞪,手指連連顫抖,腳下忽的一陣踉蹌,險些兩眼一翻,直接暈死過去,好像褚陽即使察覺,伸手抓住了褚遼手臂,若非如此,哪怕未曾氣昏,隻怕也要狼狽墜地。


    寧十一美眸圓睜,扭頭望著滿臉神氣的傻書生陳也,臉上滿是說不出的古怪之色。


    大抵也是不曾想到,看似傻裏傻氣的陳也,罵起人來竟是這般的不留情麵。


    雲澤與穆紅妝更在後方,一陣麵麵相覷。


    倒是真的小瞧了陳也,沒曾想到,一個讀書讀傻了的,竟然還有這般本事,尤其能夠一口氣好不間斷說出這麽些話的,雲澤生平除了見過陸家平有此本事之外,才隻第二次見到。


    卻要說得一眾人啞口無言,甚至一個字都插不上,隻怕陸家平也沒有這般實力。


    雲澤雙手揣袖,看了看滿臉得意的傻書生陳也,又看了看捂額不語的寧十一,終於還是緩緩上前兩步。褚陽已經攙扶褚遼原地坐下,後者更是捂著心口,臉色蒼白,額頭上也滿是細密冷汗,好像隨時都有可能一口氣喘不上來,直接就被憋死過去。


    雲澤當即嗤笑一聲。


    “陳也陳兄雖然隻是一介凡夫俗子,但全身的本事可都在那張嘴上,所以說你們是肯定說不過了,褚陽,敢不敢動手?”


    聞言,還在安撫褚遼的褚陽當即兩眼一紅,提劍便就直接起身。


    雲澤依然雙手揣袖,麵上笑意已經盡數收斂,眼神冰冷盯著褚陽,一身殺氣戾氣再無保留,傾瀉而出,森然之意立刻如同驚濤駭浪一般洶湧而去。


    正麵雲澤的褚陽,當即瞳孔一張,兩腿一顫,險些沒有直接坐在地上,隻是哪怕褚陽依然站在那裏,卻也依然臉色蒼白,滿身冷汗,隻覺得好似方才恍惚而過的短短瞬間,就已經瞧見了自己人頭落地,脖頸碗大的傷疤血衝三丈高的可怖場景。


    但褚陽卻也很快便就冷靜下來,死死盯著雲澤,咬牙切齒,神情猙獰,以至於握劍的手掌都因為過分用力,一陣咯咯作響。


    雲澤忽的上前一步。


    褚陽立刻一驚,下意識就要後退一步,隻是腳掌已經邁了出去,猛一咬牙,就又收了回來,手中長劍一甩,雪白劍氣掀起一片寒光流溢,卷起飛沙走石,兵兵噗噗。


    雲澤雙眼虛眯,並不打算放過褚陽,想要斬草除根。


    有些古怪。


    從最初見到褚陽之時,到今日為止,方才不過八天時間,可最初的褚陽修為境界明顯不過方才有所突破不久,而至今日,卻又已經再有突破。這般修行速度,哪怕是在聖地世家而言,也會顯得格外恐怖。或許褚陽天賦不差,但吃多了靈株寶藥,過猶不及,已經因為藥力沉積反傷根本,哪怕原本天賦不差,如今也已經不比從前。


    修行就好像一場大雨,天賦越強,手中的容器也就越大,有的人手裏端著一隻木盆,有的人手裏端著一枚瓷碗,或許褚陽從前端著的便是一隻木盆,可如今卻也已經因為藥力沉積,變得形同鍋蓋。


    所以褚陽也算是被褚遼所害。


    卻如今這般修行速度,就已經不僅僅隻是手裏端著一隻木盆了,而是挖了一座池塘出來。


    倘若眼下放任不管,就著實難保日後不會成為眼中釘,肉中刺。


    雲澤滿腔殺機,揣入袖口中的一雙手掌緩緩拿出,激烈電弧於其上跳躍交織,蒼白雷光要比褚陽周身環繞的劍氣劍光更加凜冽。


    眼見於此,褚家父子二人身後的一群人,立刻麵露驚容,再也不敢繼續站在那裏,作鳥獸散,隻留下褚家那些家丁打扮的下人,雖然已經兩股戰戰,卻也依然咬緊了牙關站在那裏,不敢臨陣脫逃。


    畢竟隻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若非褚家來人許以重利,真正願意跟來聲討雲澤的,隻怕沒有幾人。


    個中是是非非,人人皆有判斷,隻是因為各種緣由,所以表裏不一。


    老人衛熵與高大男子衛洺,方才姍姍來遲。


    一身劍氣重的先天劍胚衛洺,與老人衛熵遠隔丈許,所過之處,劍氣流瀉,總會留下一道又一道縱橫交錯的痕跡。但說是姍姍來遲,其實此前發生的一切,衛洺全部“看”在眼裏,“聽”在耳中,一方麵有些驚異與一副傻裏傻氣模樣的陳也,竟是這般的牙尖嘴利,另一方麵,也有些意外於雲澤的雷法之強,甚至要比褚陽方才形成些許氣候的劍氣更盛許多。


    一眼便可分出高下。


    衛洺唇角含笑,最終止步在一旁丈許距離之外,以免自己控製不住一身劍氣流瀉,會誤傷他人,同時右手拍了拍懸掛腰間右側的“劍氣”,暗中商量,背負劍氣砥礪自身的修行,是否可以暫且一緩,等待此間事了之後,再重新續上。


    隻是等了許久,也不曾等到“劍氣”的回應,衛洺便著實有些無可奈何,畢竟這把真名劍氣的飛劍,其實乃是尉遲夫人賴以成名的王道聖兵,如今雖然已經到了他的手中,可早已誕生了些許靈智的劍氣,真正承認的依然隻有尉遲夫人一人而已,倘若沒有尉遲夫人發話,這場背負劍氣砥礪自身的修行,就要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有朝一日衛洺可以憑借自己的本事收服劍氣,亦或修為境界之高,劍道之強,足以容納劍氣之劍氣,才能阻止一身劍氣難以抑製的流瀉,若非如此,便唯有小心謹慎,才能避免誤傷。


    畢竟這把劍氣,也是尉遲夫人的本命飛劍。


    劍修一道,其實也能算得上是千千萬萬修行道路中的一條康莊大道,並且數量並不稀少,隻是一旦比起武夫練氣士,就顯得頗為罕見。無他,隻因劍修一道自來以劍為主,所謂劍氣、劍意、劍道,便是全在劍上,雖說劍修一道並非十分刻板僅限於劍,卻也終歸走脫不了兵刃二字,再往下,自身修行亦是血氣為主,靈氣為輔,方可禦劍斬敵首,殺力極強,總而言之便是劍上血中氣下的說法,亦有劍上氣中血下的修行。而也正是因為劍在最上,往往劍修中人,便會在修行之中,專注於某件兵刃的蘊養,便是本命飛劍的說法,故而劍修一身殺力全在劍上。然而對敵之時,往往容易出現損傷,而劍修一道又以兵刃為道,便哪怕隻是微不足道的損傷,也往往需要極力修複。


    若是尋常兵刃也就罷了,可一旦選擇作為本命飛劍的兵刃受損,想要修複,不僅需要以自身氣府本源火作為淬煉之火,更需要種種蘊含靈性的天材地寶甚至靈株寶藥作為輔料,而諸如此類的輔料,又往往都是難以想象的天價。也正因此,世上劍修雖然為數眾多,卻一旦相較武夫練氣士的數量而言,便顯得尤為捉襟見肘,畢竟劍修一道,近乎是將窮文富武中的富武二字,詮釋到了極限。


    但劍修一道,全在劍上,倘若能夠得當蘊養一把本命飛劍,一旦日後踏足聖道,一件已經到手的,並且誕生出了些許靈智的王道聖兵,就幾乎算是板上釘釘。


    雲家雲溫裳,便是劍修。


    龍溪劍,亦是其本命飛劍。


    而雲澤催動龍溪殺敵之時,不見分毫劍氣,更無劍意劍道可言,一方麵是因雲澤本身並非劍修,而另一方麵,則是因為龍溪劍並非當真屬於雲澤所有,甚至就算日後雲澤會將龍溪代替雲溫裳贈予顧緋衣,也要將之置於氣府深處,蘊養很長的一段時日,並且改走劍修之道,才能有望使得龍溪再現當年天下法寶第一劍之威名。


    但雲溫裳卻也並無此意,隻是單純想要雲澤喜歡的姑娘能有一件護身利器罷了,也正因此,雲溫裳當初將這龍溪交予雲澤之時,方才不曾使之為劍,而是一條內蘊密集劍氣的金色水流,而也唯有如此,就哪怕雲澤喜歡的那位姑娘並非劍修,亦可催使龍溪,殺力極大。


    隻可惜雲澤對於劍修一道,知之不詳,對於雲溫裳的此中苦心,更是一無所知。


    若是換做顧緋衣,或許還能體會一二。


    但先天劍胚的衛洺,卻是因為來時路上曾經聽到尉遲夫人說起過龍溪之名,讚之為天下法寶第一劍,便記憶猶新,如今察覺並且感受清晰,就已然明白了其中深意。


    龍溪落入雲澤之手,著實有些可惜。


    衛洺獨自立於一旁,含笑搖頭,倒也未曾暗生搶奪之意。


    而自從衛洺出現之後,便就一直餘光注視著衛洺的雲澤,則是不留痕跡散去了掌中雷弧,將手腕上隱隱暴露出來的龍溪重新藏入袖口之中,警惕十足。


    略有所覺,先天劍胚的衛洺抬頭看向雲澤,露齒一笑。


    算是表達善意。


    雲澤雙眼虛眯,隻微微點頭,對於這位不知來曆不知深淺的外鄉劍修,依然不敢輕心大意。


    老人衛熵已經獨自上前,來到雲澤與褚陽中間,隨後轉過身來,背對雲澤,麵向褚陽,神情陰鬱,眼神陰沉。


    劍氣、劍意、劍道,於劍修而言,三者息息相關,並且一位劍修的劍氣如何,劍意如何,劍道又如何,一旦落在其他劍修的眼中,便就等同於練氣士也或武夫,見到了另外一位練氣士也或武夫的自身氣機,因為兩者之間所修靈決古經的不同,其中或大或小的差別,便一眼分明。


    就如當初還在北臨城南域學院時,雲澤與顧緋衣於卷雲台上一戰之時,徐老道與薑夔隻遠遠觀望,感受氣機,便可輕易知曉雲澤與顧緋衣以及羅元明的手段跟腳與修行路數,尤其雲澤顧緋衣二人,當時的徐老道與薑夔對此二人幾乎沒有任何了解,卻也能夠一言中的,其中的根本緣由,便是在於此間。


    然而如今褚陽一身劍氣劍意,卻並非源自衛熵。


    略作思忖之後,老人微微皺眉,凝視褚陽,眉眼間的生而如此的陰鷙感,也因而變得更加濃鬱了一些。


    老人神情忽然變得有些複雜,沉默良久,胸膛忽然深深起伏,深呼吸一次,旋即眉眼低垂,顯得有些蕭索,緩緩開口道:


    “修道先修己,修己先修心,心猿意馬尚且無妨,可若心術不正...”


    老人唇角輕輕一抖,話鋒一轉,繼續開口道:


    “五年前那天,十一姑娘第一次站在老夫麵前,說想要跟著老夫學劍,但卻不能拜師,倘若老夫願意,便除去不能舉行拜師禮之外,其他方麵,皆與師徒無異。十一姑娘乃是洞明麟女,身份之高,於老夫而言,算得上是高出天外,願意跟隨老夫學劍,就已經算得上是對老夫極大的肯定。可即便如此,在最初時,老夫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收下這個沒有名義的弟子,因為越是身份極高之人,就越是不能隨意跟著老夫學劍,這與你跟著老夫學劍,與小鎮上諸多年輕人跟著老夫學劍,截然不同,所以老夫拒絕了。但從那之後,十一姑娘非但不曾就此放棄,反而越發堅持不懈,並且也讓老夫一點一點見識到了她的真心誠意,確實是在心裏將老夫當作師父看待。也正因此,老夫才會在半年之後,忽然鬆口,願意指點她的劍道修行。但也正是那時起,你,褚陽,於老夫沒有行過拜師禮的弟子,開始對老夫心生不滿之意。”


    “其實這件事也這不怪你,畢竟老夫平日裏指點你等修煉劍術劍道,確有藏私之處,但這也是為了你們考慮,因為知道的越多,就會越多不懂,一旦鑽了牛角尖,也或好高騖遠、急功近利,就於你等而言,有害無利。所以老夫畢生所學,生平也就隻教過兩人,一位便是十一姑娘,而另一位,則是衛洺。之所以如此,皆因他二人有著極高的起點,並且潛力底蘊足夠深厚,能夠承載這一切,所以老夫才會毫無藏私,卻對你們有所藏私。”


    “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福源有深厚,不光需要遇得見,更要拿得住才行啊!”


    老人衛熵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不是對於褚陽,而是對於褚家,尚且念有一絲舊情。


    百年匆匆,褚家一代換一代,時至今日,雖然已經大相徑庭,尤其褚家族主,如今的褚遼,比起當年老人衛熵帶著年幼衛洺初至劍氣小鎮時的褚家族主,在心性與為人的方麵,更是有著天壤之別。


    老人衛熵想要挽大廈於將傾。


    否則褚家不知多少代人的苦心經營,隻怕就要毀於一旦。


    然而褚陽依舊劍氣環繞周身,安靜聽完了老人的苦口婆心之後,忽的嗤笑一聲。


    “藏私就是藏私,哪來的這麽多借口!”


    褚陽收斂了笑意,目光接連掃過雲澤幾人,又瞥了一眼安安靜靜立在一旁的衛洺,忽然眼神一戾,索性撕破了臉皮,直接啐了一口唾沫落在老人衛熵的腳邊,眼神陰狠道:


    “衛洺?寧十一?說到底也還是一個先天劍胚的義子,一個洞明聖地的麟女!實話告訴你,糟老頭子,其實道理誰都懂,家學不外傳罷了,那衛洺是你收養的孤兒,你又是孤家寡人,膝下無子無女,若你當真隻是對於衛洺沒有任何藏私,我便再多不滿,也會繼續忍氣吞聲,畢竟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哪怕我覺得再不對,再不滿,既然天下人都是如此,那道理就是對的,我是錯的。”


    褚陽忽然伸手指向寧十一,滿臉漲紅,脖頸上青筋浮現,眼神已經變得格外猙獰。


    依然坐在地上的褚遼見狀,當即臉色一變,不待褚陽開口,便就立刻起身想要將其拉回來。隻是事已至此,褚陽顯然已經一無所顧,一把甩開了拉著自己的褚遼,繼續指著寧十一,滿麵怒容,雙目圓睜,幾乎是咆哮出來:


    “但她寧十一,洞明聖地的麟女,與你根本毫無瓜葛,甚至不曾行過拜師禮,便連弟子都算不上,又憑什麽能如衛洺一般,讓你毫無藏私?!”


    聞言如此,衛熵張了張嘴,一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重新閉上,仰起頭來深深一歎,滿麵皺紋,變得更深了許多,就像靠近湖岸邊緣的那些蘆葦,也像小鎮東北方向街道上的楊柳,感受秋意肅殺,入眼之中,滿是淒涼。


    緣由如何,不管褚陽信與不信,都已經說過。


    寧十一眸中寒光畢現,手腕一抖,柳葉刀出鞘三寸。


    雲澤雙眼虛眯,隻抬左手,一道又一道蒼白雷弧細密交織呈現,隻是礙於老人衛熵還在前方,便沒有急於出手,而是一邊安靜等待,一邊眼角瞥向旁邊已經神情微冷的衛洺。


    傻書生陳也同樣踮著腳尖挺起胸膛,一臉痞氣地瞪著褚陽,倘若不是寧十一以柳葉刀將其攔住,隻怕就要當場破口大罵。


    衛洺忽然抬起一隻手,虛空一點。


    一道憑空而成的雪白劍氣出現在褚陽頭頂上方足有百丈高處,初見時不過一粒黃豆大小,隨後緩緩墜落下來,越發迅疾,也越發猛烈粗壯。因為褚陽一把甩開,便就倒在地上的褚遼看得真切,一陣目瞪口呆,而其回神之時,再想開口提醒褚陽躲開,已經為時已晚。


    雪白劍氣最終化作一條粗壯無比的匹練飛瀑,垂直落下,褚陽察覺時,猛地抬頭看去,臉色當場大變,卻也極快回過神來,不曾束手待斃,而是咆哮之間,將手中劍刃一拋,強行提氣,化出整整一十二柄飛劍滯空,旋即劍指一斬,一十二柄飛劍便就立刻化作一十二條雪白長虹,衝宵而上。然而褚陽一手飛劍所化劍氣,比之衛洺隨手一點,不過是如枯枝麵對一場浩大洪水罷了,甫一觸及,便就立刻煙消雲散,隨後劍氣飛瀑勢如破竹,將那麵如死灰的褚陽淹沒其中。


    雲澤與穆紅妝寧十一,包括傻書生陳也,都是看得愣在原地。


    唯獨對此早有預料的老人衛熵,早已緊閉雙眼,不忍去看。


    遠處觀望的人群,一片嘩然。


    劍氣最終還是落了下來,沒有帶起半點兒聲響,隻在悄然之間,便就消散於無形之中。


    褚陽呆呆站在原地,恍然驚醒,回過神來,在身上一陣摸索查探,卻忽然發現,竟是一根毫毛未少,便雖是已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麵容慘白,近乎脫相,並且時至此間仍是驚魂未定,卻也依然勉強扯著嘴角笑了起來,頗有些喪心病狂的模樣。


    “衛洺?糟老頭子說你已經離開小鎮百年,不曾想,竟是今日能夠見你真容。但也確實足夠令人失望,我還以為你有什麽天大的本事,能夠一身劍氣環繞,現在看來,也不過就是唬人罷了。遊曆百年,就隻學了點兒街頭巷尾賣藝雜耍的本事?!老子賞你!”


    褚陽喘著粗氣,從懷裏摸出了幾塊碎金,狠狠拋向衛洺。


    隻是碎金還未靠近,就已被流瀉而出的劍氣全部絞碎。


    衛洺收回手掌,手掌重新落在腰間右側的劍氣上,麵無表情道:


    “小鎮的那道劍意傳承被你找到,實在是有些暴遣天物。”


    話音方才一落,褚陽氣府所在之處,便就有著一點雪白透出,隨後逐漸滲出更多雪白光芒,隨後氣府破碎,命橋崩壞,周身上下十二正經、七百餘穴位,盡都被劍氣充斥。


    褚陽身軀僵硬在原地,臉色猙獰,眼神驚恐,卻是半點兒聲音發不出來,由其體內四肢百骸與經絡穴位之中不斷滲出的雪白劍氣,時至此間,也已經完全連成一片,將其徹底吞沒在其中,最終竟是半點兒痕跡都沒有留下,徹底魂消骨溶於劍氣之中。


    雲澤眼神當即一凝。


    穆紅妝與陳也更是麵露驚異之色,不住地打量看似麵無表情,實則含怒出手的高大男子。


    而寧十一則是劍眉緊蹙,眼神微微黯淡,似是對於那道劍意傳承竟然被人捷足先登,覺得有些遺憾。隻是機緣造化,從來都是有緣者得之,有幸者見之,有德者居之,寧十一看得開,便很快就重新恢複了原本的清冷模樣。


    老人衛熵苦笑連連,卻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唯有褚遼呆呆望著褚陽之前還在的地方。


    猛然回過神來之後,這油光滿麵的褚家族主,立刻瘋了一樣撲向衛洺,然其周身有著自控不能的劍氣縱橫,倘若真要被這褚遼撲上前來,甚至不消一眨眼的時間,就會立刻變成一灘肉泥。


    對於褚家尚且念有幾分舊情的衛洺,隻瞥了一眼雙眼赤紅的褚遼,身形一晃,便就出現在碧湖千頃的中心,周身劍氣流瀉,再不保留,便有湖水被劍氣斬過,掀起層層大浪,翻卷出去,將那依然不可罷休追到了湖邊的褚遼直接拍了回去。


    褚家其餘家丁打扮的下人,連忙上前,將褚遼死死攔住,任憑其如何大喊大罵,大打出手,也依然不敢放手片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淞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淞南並收藏不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