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槍寒光流溢,雖然隻是一件槍胚罷了,卻也重逾萬鈞,當初還在古戰場時,這杆鋼槍更是曾在一座巨大無比的天狗骸骨頭顱上,如今飛射而出,盡管持槍之人如今修為境界方才不過十二橋罷了,卻那破空聲依然刺耳無比,端的嚇人。


    一點寒芒先到!


    江湖險惡,不行就撤。


    殷老狗再也沒有什麽講究,更不敢有所保留,盡管全身上下盡被雷光束縛,使之如陷泥潭,哪怕稍稍動作都是無比艱難,但畢竟也是煉虛合道大能境的前輩修士,一念所及,體內元炁立刻奔騰起來,顧不得自身命橋是否能夠承受住這般沉重猛烈的元炁奔走,轟然掙脫了雷光束縛。殷老狗咬牙切齒,憤恨不已,匆促一腳將雲澤踩下地底深處,隨後手掌一抬,險而又險趕在槍芒臨近之時,取了一件法寶圓盾擋在麵前。


    鋼槍重逾萬鈞,轟然命中小巧圓盾。


    殷老狗雖然已經竭盡全力,卻也因為太過倉促的關係,一身元炁流淌太過迅疾,壓得體內那座橫亙於氣府之上的命橋嘩啦啦一陣顫抖不安,順利擋下鋼槍槍芒的一瞬間,反而傷及自身,臉膛紅脹,立刻張嘴噴出一片血霧。


    穆紅妝雙腳落地,適時鬆手,任憑鋼槍撞在那隻小巧圓盾上之後就被彈飛出去,左手不知何時已經拿住了那件狹刀胚子,由下而上抹過一道刺眼寒光,角度刁鑽,繞過小巧圓盾一刀劈在那殷老狗肋下。


    一刀兩斷。


    隨後蒼白雷光由自地底迸發,百道雷弧交織纏繞成一尖錐,由下而上,再次將那殷老狗還沒來得及分開的屍體,沿其胯下,將之再次一分為二。


    雷光衝天,銳鳴刺耳。


    雲澤身形由自地底一躍而起,破開泥土石層阻隔,身形在半空一轉,落向遠處,甫一腳踏實地,便立刻半跪下去,嘔出大口鮮血,胸膛上清晰可見一個極深的凹陷,六髒六腑具已負傷,便連嘔出的鮮血之中,也夾雜內髒碎片。


    公山複在遠處“看”得清楚,立刻叫嚷一聲,揮手丟出一顆渾圓丹藥,被雲澤抬手握住,沒有半點兒遲疑,也沒有來得及細看,立刻張嘴吞下。


    丹藥入口即化,變作一團暖流沿順喉嚨往下,入腹之後就立刻散開,溫養髒腑,穩固傷勢,顯然丹藥本身的品秩絕對不低。盡管殷老狗臨死之前的這一腳對於雲澤而言,算不上特別致命,畢竟隻是匆促而為,卻這般重傷,對於雲澤而言也能算得上是頭一回,已經不止是傷到了六髒六腑,更牽連髒腑經絡也一並受創,倘若沒有丹藥幫助穩固傷勢,繼續拖延下去,哪怕不會因此喪命,卻也難保事後沒有暗疾殘留。


    為何絕大多數的修士甚至尋常凡人,往往無法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壽終正寢?


    皆在與人爭鬥廝殺過多,導致暗疾殘留,就會在很大程度上削減自身該有的壽元,此與尋常凡夫俗子的生病受傷相仿。畢竟世間萬般生靈,能夠存活於世的時間往往都是在做減法,倘若一生下來平平安安,萬事順遂,說是百年壽元便是百年壽元,雖然不會憑空多出幾天,卻也不會憑空少去幾天。


    而若深受酒色財氣之荼毒,今兒個與人慪氣對罵,甚至打架鬥毆,明兒個打針吃藥,甚至身上換了些零件,自然就會加速壽元流失,不僅無法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壽終正寢,更會在臨終之時,飽受病痛折磨,最終走也不能走得十分安詳。


    雲澤徐徐吐出一口帶著濃鬱血腥的濁氣,衝著遠處公山複輕輕點頭,以表謝意。


    再看去,穆紅妝手中那件狹刀胚子,已經毫不留情刺穿了殷老狗的頭顱,由眉心處而入,由後腦勺而出,隨後刀身輕輕一震,便將這老狗的頭顱震成粉碎,紅白之物爆成一片腥臭霧氣,被穆紅妝格外嫌棄地揮刀掃開。


    殷老狗死後,氣府中許多物件也隨之無主,穆紅妝找見老狗焦黑屍體上氣府所在之處,一腳踩下,將之爆開,東西不多,不過一些尋常可見的靈兵法寶與丹藥寶藥罷了,林林總總算下來,也值不了幾個錢,更沒有什麽出奇之物,被穆紅妝一刀掃過,盡都飛向遠處公山複,算是送給這位狗頭軍師的謝禮。


    穆紅妝當然沒有這麽多花花腸子,所以無論最開始喊出的“吃我一拳”,還是隨後棄了鋼槍,轉為用刀偷襲,都是公山複的給出的點子。其實穆紅妝最開始不抱太大希望,畢竟殷老狗再差再差,那也是煉虛合道大能境的前輩修士,倘若當真能夠如此輕易就順利得手,那他這個大能境的前輩修士,也實在是太沒有牌麵。


    卻不想,雲澤的配合竟然如此果決。


    穆紅妝將那件狹刀胚子扛在肩膀上,瞧著麵前四分五裂的老狗屍體,第一次覺得腦子好用,夠聰明,真好。


    咱也是殺過大能修士的人了!


    穆紅妝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卻也很快意識到上麵還有一個大能修士,立刻肅正神情,沒有再去理會那件彈飛極遠的鋼槍,肩上扛刀,轉而看向那位神情冷硬的殷家太上,將手中那件狹刀胚子一甩指地,刀鋒掠過,寒光一線。


    雲澤也目光望向那位殷家太上,眉眼間愁雲不散。


    能夠殺了殷老狗,已經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一方麵是殷老狗太過托大,從頭到尾都在想著以敵之長將敵擊潰,方才沒有動用真本事,道最後一刻終於意識到他這個常在河邊走的前輩修士,馬上就要濕了鞋,甚至直接墜下水中,卻也已經追悔莫及。


    另一方麵,則是公山複這個狗頭軍師的籌謀劃策,以及雲澤格外默契的配合。


    江湖險惡,哪有隻讓年輕人吃虧的道理?


    行走在河邊,一回兩回沒關係,三回四回也沒關係,可終有一天是要被沾濕鞋。


    常年打雁的,到最後,有幾個不會瞎了眼?


    雲澤瞥了眼被穆紅妝拍到公山複那邊的靈兵法寶與丹藥寶藥,已經逛遍了城南那條不夜街的雲澤,對於這些物件的市場價格相當熟悉,一眼看過,心裏就已經有了譜,最多不過幾百枚靈光玉錢罷了,實在是沒有什麽好玩意兒。


    其實這一路走來,除了身在古戰場的那一月之外,雲澤還真沒見過什麽好玩意兒。


    並且一路上死在雲澤手裏的,修為境界在氣府境往上的修士,也著實不多,十個裏麵往往有著六個都是來自各處的殺手,因為常年都是將腦袋掛在腰帶上生活,除了一些十分必要的療傷之物,以及毒藥兵器之外,就不會多帶任何東西,以免殺人不成反被殺,還要被人當成送財童子。


    十個人中另外還有三個半,則是山賊惡匪,大當家小頭領之類,本身修為境界就不高,以氣府境和命橋境巨多,又要養著一整座山寨裏的人,看一看當初的穆紅妝就能了解各大概,當然後來遇見的那些山賊惡匪,往往要比穆紅妝當初所在的山寨富裕許多,卻也相當有限,金銀銅錢都不多,就更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好玩意兒。


    所以雲澤原本還是對殷老狗抱有一定希望的,畢竟也是煉虛合道大能境的前輩修士,又是一流家族殷家出身,還是本姓太上,再差再差,身上也得有著幾件說得過去的法寶傍身吧?


    卻不想,隻有幾件靈兵,兩件法寶。


    除了那件小巧圓盾被穆紅妝暫且收了起來,拿在手中,其他的那些,便連法寶也不過下品之流。


    窮到家了!


    雲澤有些說不出的難受煩躁。


    他已身負重傷,雖有丹藥穩固傷勢,不會使之繼續嚴重下去,卻殺力必然大打折扣。穆紅妝雖然還有一戰之力,但這位神情冷硬的殷家太上,顯然不是殷老狗那般用心過分險惡之人,不會多想毀人道心之事。


    除非公山複也或趙大娘願意冒著大不韙出手相助。


    可公山家入聖,以及趙家入聖,絕不會如此輕易放任縱容,任由兩人插手此事。


    雲澤胸膛高高隆起,屏息片刻後,才徐徐吐出,輕輕擰轉手腕,一邊考慮著是否還要動用飛劍龍溪,一邊考慮計策,最終目光轉向遠處還在與那陰柔男子行著苟且之事的殷夫人賈銀,景象實在是不堪入目。但話說回來,方才的這場激戰,還是言長實短,至今也方才不過一盞茶左右的時間罷了,約莫等於半柱香,甚至還要更短一些,那陰柔男子倘若實在不堪,也就不會得到殷夫人賈銀的這般寵愛,寧可丟下其他麵首,也要在亂戰之中護其無恙,遠離方才激戰不休的殷家舊址那片是非之地。


    隨後目光轉向殷家幸存下來的其他人。


    統共還有八九之數,為首之人乃是那位煉神反虛境的中年男人,一群人擁簇著長杆,長杆上掛著殷家舊臣的頭顱,死不瞑目。


    一群人留在一旁,作壁上觀,沒有隨意插手,對於殷老狗的死,甚至就連嘩然也沒有。


    想來也是與雲澤想法近似,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更何況如殷老狗那般心腸惡毒,又喜歡過分托大的,實在是死有餘辜。


    但這並不意味著,倘若再有什麽意外,這些人還會再如之前一般視若無睹,不去出手相助,甚至就連開口提醒都懶得。


    雲澤繼續深呼吸。


    那淩空蹈虛於半空的殷家太上,依然神情冷硬,目光掃過雲澤之後,沒有理會,隨後看向穆紅妝,一言不發,身形猛撲下來,與殷老狗走得路數不同,更加偏向於橫練體魄的武夫,一身元炁溢出體外,凝成丈許高血紅罡芒,仿佛殺神一般,所過之處震顫虛空抖動,嘩啦啦一陣作響,戰意高昂,殺意驚天。


    穆紅妝臉色當即一變。


    巨大壓力之下,甚至動彈不得。


    顯然,這位神情冷硬的殷家太上,並不打算有所保留,深諳獅子搏兔的道理究竟如何,更不願意重蹈殷老狗的覆轍。


    然其一掌落下,臨近之時,風暴剛起,就忽然身形一滯,身形猛然拔高,周身血紅罡芒再次澎湃起來,轉而望去城東方向,如臨大敵。


    風沙起處,有人緩步而來,腰間懸佩一根纖細竹竿,也似隨手取來一般,方才不過常人小指粗細,帶有一定彎曲弧度,好似佩劍一般。來人一隻手壓在竹竿高出腰帶的頂部,使之末端高高挑起,幾乎橫於腰間,另一隻手舉著一隻冰藍色黑雲紋劍氣葫蘆,方才飲下一口,張嘴一吐,便是一陣劍氣卷過這座城北廢墟,飛煙走沙,盡管並非傷及任何一人,卻也將這片廢墟中的殘骸遺址,盡數斬作煙塵,隨著劍氣呼嘯,漫卷高天,好似一層滿帶泥沙的滔天大浪一般,衝往城外。


    尉遲夫人仍是一襲絳藍色長裙,沿著磚石開裂的街道而行,緩步而來,笑意盈盈看向雲澤。


    “你手裏的那張符有點兒意思,誰給你的?”


    雲澤不留痕跡收起了暗中取出的鬼符。


    “撿的。”


    尉遲夫人眉梢一挑,麵上笑意更盛一些,將手中那隻劍氣葫蘆晃了晃。


    “隻要你肯說實話,我就讓你再喝一口。”


    雲澤瞥了眼那隻冰藍色黑雲紋的劍氣葫蘆,稍作遲疑,開口道:


    “家裏人給我的。”


    “雲溫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喊她...六姑姑?”


    “不是她。”


    雲澤抿了抿嘴巴。


    “送我這張符的人叫雪姬,沒什麽太大的名頭,你應該沒聽說過。”


    尉遲夫人輕輕點頭。


    “是沒聽說過。”


    隨後繼續問道:


    “雲府裏的鬼仆?”


    雲澤一滯,目露精光看向尉遲夫人。


    後者得意一笑,順手便將那隻劍氣葫蘆丟給雲澤。


    “竟然被你小瞧了,你雲家的那些隱秘,又不是真的沒有外人知道,隻是知道的人比較少罷了,更何況這些人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見到的,所以你從沒聽人說起過,或是聽到的那些與你所知的那些根本對不上,也是理所當然。但我可不是尋常聖人,也請你不要拿那些廢物來跟我相比,東海老蛟我都敢打敢罵,知道一些常人不知的隱秘,算得了什麽?”


    雲澤結果劍氣葫蘆,一陣默然。


    尉遲夫人繼續言道:


    “剛才那小子給你的丹藥,隻能穩定傷勢而已,雖然並非凡物,但如果繼續拖延下去,傷勢就還會繼續加重。喝一口就行了,雖然不能立刻讓你活蹦亂跳,但也不會讓你因為這次身受重傷就留下什麽隱疾暗患。”


    雲澤這才果斷舉起劍氣葫蘆,仰頭喝下一口。


    不同於上次,這一次的雲澤下意識口吐酒氣的時候,沒能吐出任何劍氣,反而是一口酒中的所有劍氣盡數沉入體內,並且格外溫順,自發散入六髒六腑之中,隨同一身精血,化作最為純粹的能量,幫助雲澤修複髒腑傷勢,如寒冬臘月鵝毛飛雪之下,進了一座茅草屋,並且屋中有著一座火爐正燒得旺盛紅火,讓雲澤好一陣舒泰,幾乎就要控製不住發出什麽令人發指的羞恥之聲。


    好在是忍了下來。


    尉遲夫人忽然嘖的一聲,麵露可惜之色。


    雲澤嘴角一抽,黑著臉將那劍氣葫蘆丟了回去,順便死死咬緊了牙關,說什麽也不能在這女人麵前丟了臉。


    穆紅妝眼眸晶亮,再也沒有絲毫緊張感,滿臉希冀地望向尉遲夫人。


    後者翻了個白眼,將劍氣葫蘆丟了過去。


    “就一口,別喝太多,否則你的身體扛不住。”


    穆紅妝連連點頭。


    尉遲夫人撇了撇嘴巴,暗自嘀咕著好不容易養大的徒兒,還沒嫁出去呢,就已經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之類的,又說這酒水如何難得難得,需要劍氣葫蘆蘊養好幾天才能喝得上一揮,真的是滿臉委屈。


    也似是覺得實在難過,尉遲夫人瞥了眼壓在越門城上的那座巨大山印,聽聞其上傳來的巨大聲響,忽然就神色一沉,左手伸出兩指並攏,由上而下,輕輕一劃。


    隻是這麽一個看似隨手而為的動作,可遠在高天之上,遠在那座巨大山印的上方,忽有天門洞開,降下一條粗如山嶽一般的劍氣,仿佛九天銀河落下人間,劍氣如水流,沿著巨大山印的表麵流淌而過,傾瀉而下,將那巨大山印都被淹沒在內,隨後凝聚成為極其纖細的一條,砸在山下某處,立刻有金光炸碎,而後散成一團血霧。


    神情冷硬的殷家太上,哆哆嗦嗦,立刻收斂了一身罡芒。


    殷家其餘幸存之人,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殷夫人賈銀,與那陰柔男子,一個眼神陰狠,睚眥欲裂,一個不明就裏,看不見天上究竟怎麽回事。


    公山複又瞳中人,自然能夠“看”得清清楚楚,趙大娘也看得清楚,都被嚇得兩股戰戰。卻在隨後,公山複就立刻興奮起來,忍不住咧嘴大笑,卻又不敢真的笑出聲來,隻能死死捂緊了嘴巴,滿身肥肉一陣顫抖。


    穆紅妝方才喝下一小口劍酒,臉頰酡紅,一口劍氣憋了許久,方才終於張嘴吐出,立刻掀起一片劍氣風暴,飛沙走石,正滿臉享受,尚且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


    隻有雲澤,瞥了一眼那片血霧之後,就懶得再看。


    理所當然。


    可尉遲夫人卻偏偏還要輕哼一聲,順便故作瀟灑地揮手揚起鬢間青絲。


    “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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