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弊得失,往往隻在一念之間。


    雲澤不知道自己這次做得對是不對,所以雖然已經答應鍾婉遊,要與鍾氏妖城合作,各取所需,卻也依然需要小心警惕,畢竟人心隔著油肚皮,唯利恒在。


    回到弟子房時,鍾乞遊已經消失離開。


    懷有俊正在收拾杯盤狼藉。


    見到雲澤回來之後,懷有俊大抵已經猜到了他的具體去向,隻以眼神詢問。雲澤微微點頭,沒有過多言語,之後便在弟子房的空處修煉混元樁功,也是還在這座學院的最後一次修煉,畢竟再過兩夜,便是學府考核之日,所以今夜依然可以繼續臨陣磨槍,但混元樁功畢竟不是靈決古經,無法完全取代睡眠休憩,因而明夜便要安安穩穩睡上一覺,補足精氣神之後,才好應對接下來的殺局困擾。


    次日,卯時。


    帶隊之人,乃是身擔刑罰堂長老一職的席秋陽,之所以如此,與雲澤如今的境況有關,但其實更重要的,還是這座學院多多少少有些與眾不同。


    身為一院之長的薑夔,甚至沒有親自現身送行,究竟在做什麽,無人可知,但學院之人也都對此習以為常,畢竟薑夔就是一介甩手掌櫃,萬事不上心,倘若沒有太大的必要,便往往龜縮一隅,貪圖享樂。


    啟明大長老不問世事,隻在後山安心隱居。


    也正因此,學院上下大大小小的諸般事務,幾乎全部壓在二長老一人的肩頭,自然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護送這些二年學員前去北中學府參加考核,所以此般之事,自然也就全部落在席秋陽身上。


    按照常理,應該開個造勢會才對。


    卻當學員盡數集結之後,席秋陽不發一言,隻大袖一揮,便將麵前早已不足兩百位的二年學員全部帶上,生生撞穿人間與虛無之間的壁壘,往北中學府橫渡而去。


    雲澤與項威懷有俊兩人站在人群中,身旁不遠處便是鍾乞遊,目光越過人群,看向一身靈光飄渺,一邊維持靈紋陣法庇護在場諸多學員,一邊走在最前方的席秋陽,有些無可奈何。


    席秋陽畢竟是個不愛多說場麵話的人,若是當真要開造勢會,想也知十分為難。


    隨後扭頭看向不遠處身材高大的鍾乞遊。


    後者略有所覺,回頭看來,鬢間發絲微微揚起,這性情耿直的家夥,便很快扭回頭去,不曾多說。


    雲澤也未理會,繼而看向另一邊的趙飛璿,與其身後那位修為境界極高的男子,其實也是昨夜閑聊之間方才知曉,原來這人本是一個聲名不顯的,而其如今之所以能夠擁有如此修為,是與趙飛璿的素女采戰妙法脫不開關係,兩人幾乎夜夜笙歌,便於此人而言,相當於吞服了大量有利於修為境界提升的靈株寶藥,盡管不會出現什麽藥力沉澱的情況,卻也已經底蘊皆空,或許修為境界還會有著些許提升空間,但這輩子最多也就隻是這種程度了,並且壽元也已隨之損耗過度,卻猶然不知。


    十二橋境,壽長本該七百年。


    可此人壽長卻還尚且不及凡夫俗子。


    又與邪道何異?


    雲澤暗中咧嘴,眼角忽然瞧見另一邊的青雨棠正恬淡嫻靜看向自己,兩人並無太多恩怨情仇,雲澤便微微點頭,以作示意,後者似是思量片刻,忽然唇瓣輕啟,束音成線傳入雲澤耳中。


    “學府考核之前,當心趙飛璿。”


    雲澤當即麵露意外之色,深深看了青雨棠一眼,而後者卻已收回目光,眼簾輕闔,閉目養神。


    似乎要比鍾婉遊知道得更多?


    雲澤習慣性雙手交叉揣袖,重新看向趙飛璿。


    但凡修士,五感之強,六感之盛,絕非凡夫俗子可以比及,更何況雲澤此間並未所有遮掩,並且目光灼灼,可那先天美人骨的瑤光欲仙子卻是仿若不知,隻其身旁修為境界極高的男子,轉頭看來,眸光陰森,殺意澎湃,同樣沒有絲毫遮掩,以至於此間還在虛無之中,靈紋陣法之上,便有洶湧氣機化作一道無形風暴洶湧而現。


    人群響起一陣驚呼。


    卻還沒能來到雲澤麵前,便已憑空消散。


    席秋陽微微回頭,看向那人,冷聲言道:


    “修行之道,道阻且長,自行尋死尚可,莫要牽累無辜。”


    語氣不重,卻是字字“誅心”。


    那修為境界極高的男子,身軀搖晃,麵露蒼白之色,額頭已經滿布細密冷汗。


    趙飛璿皺眉看他一眼,素手輕輕一拍此人胸膛,靈光一閃而逝,這人當即滿臉漲紅,躬身嘔出一口淤血出來,一屁股癱坐在地,大口喘息,卻也終於稍好一些。趙飛璿不再理會,抬頭望向席秋陽,麵帶歉意,施施然側身行了一個萬福禮。


    “學生束下不嚴,三長老莫怪。”


    席秋陽不予計較,隻冷哼一聲,便重新轉回頭去。


    雲澤緩緩收回目光,忽然瞧見懷有俊麵露不屑之色。


    修士修為迅速增強,在某些方麵而言,其實是與凡夫俗子的大發橫財十分相仿,畢竟兩者有著一個很大的共同點,便是自身地位隨之而來的“水漲船高”,便難免洋洋自得,甚至一改往日作風,變得驕縱奢靡,就像某些人的恃才傲物一般,不僅眼高於頂,並且眼界狹隘,極少有人能夠穩固本心,不動如山。


    那位名喚穀永言的短命男子,便是多數之一。


    尤其此人傍上趙飛璿之前,修為境界其實是與懷有俊隻在伯仲之間,難分上下,卻其隻在短短半年之內,就一路高歌,突飛猛進,追到這種程度,懷有俊自然心懷芥蒂。


    卻自從昨日由自鍾乞遊口中得知緣由之後,便再也沒有了原本的豔羨,而隻剩鄙夷。


    雲澤搖頭哂笑,沒去理會懷有俊的這些心思,學著青雨棠那般開始閉目養神。


    畢竟此去北中學府,哪怕橫渡虛無速度極快,幾乎每一步走出都是丈量山河一般的本事,卻要真正抵達北中學府,終究需要不斷的時間。


    在此期間,雲澤不想額外生事。


    尤其青雨棠之前那番好意提醒。


    似是與瑤光三家聯手施展的圍殺之局有關,更與其中最為緊要的追蹤之法有著極大關聯。


    半日後。


    腳踏實地。


    已在北中學府門前。


    高山山巔插入雲霄,抬頭望而不見。


    深淵淵底下通地戶,俯瞰不知其深。


    一行尚且不足兩百人,穩穩當當撞出虛無,平平安安腳踏實地,四周望去才知,原來此間是在一座高山山崖上,腳下前方便是一條鐵索橋,一路綿延而去,直通前方那座險峻大山,偶有罡風吹拂,鐵索橋便搖搖晃晃,吱呀作響,好似隨時都會從中折斷,端的凶險嚇人,再下方,便是雲翻霧湧,不能得見山下真容。


    險峻大山在中,五座懸空山浮於雲海之上,相互以鐵索橋相連。


    雲澤看得有些心驚膽戰。


    席秋陽卻是不予理會,目光望向橋頭一旁身著青色勁裝的妙齡女子,徑開口道:


    “北臨城南域學院。”


    後者聞言,麵露驚愕之色看向席秋陽,嘴裏嘀咕兩句,似是再說“沒有騙人”之類的,隻是具體說了哪個名字,雲澤身在人群之中,耳邊全是驚歎之聲,沒能聽得清楚,卻也見到這位似是已經在此等候許久的妙齡女子彎腰抱拳,自報家門,仍是沒能聽得清楚,卻在隨後,驚歎聲略小一些,方才知曉,這位妙齡女子原是學府之人,專司領路之事。


    言罷,便側過身形,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席秋陽難得轉回身來囑咐一句。


    “莫要亂走。”


    而後便不再多說,徑直上橋,與那勁裝女子並肩而行。


    雲澤眉關緊蹙。


    這勁裝女子顯然知曉席秋陽之名,雖是引路,卻長幼有別,可即便如此,這勁裝女子也依然不肯落後席秋陽半步。


    心性倨傲,鋒芒畢露。


    雲澤微微搖頭,沒有過多計較這件事,隻是不留痕跡放緩腳步,最終落在人群最後方,卻也方才踏上那座鐵索橋,察覺橋身搖晃,雲澤神色立刻一緊,已經心跳急促,滿身冷汗,下意識就要重新退回去。卻眼看身前眾人已經漸行漸遠,雲澤死死咬牙,迫於無奈,終究還是深吸一口氣,跟上一步,隻是動作格外僵硬,已經死活無法邁出第三步,隻能顫顫巍巍站在這座搖晃不斷的鐵索橋上,臉色漸白,汗如雨落。


    懷有俊與項威停在不遠處,回頭望向雲澤,麵露驚愕之色。


    青雨棠同樣有所察覺,站在更遠一些的位置上,黛眉輕蹙,眸光狐疑。


    雲澤身患恐高一事,知曉之人並非很多。


    所以至今也依然喜歡趴在雲澤肩頭的小狐狸,眼神之中頗多無奈,隻得抬起尾巴掃過雲澤麵前,使其眼前景象忽然一變,換做一條河流水麵上的鐵鎖浮橋,盡管仍是搖搖晃晃,可雲澤卻也立刻放鬆下來,衝著項威、懷有俊與青雨棠歉意一笑,抹了把冷汗,穩穩當當繼續邁步上前。


    小狐狸的嗓音忽然響在雲澤心頭。


    “日後、進入學府,常來此間,或可以毒攻毒。”


    雲澤沉默一點下巴,算是做過了回應。


    來到項威兩人身邊時,懷有俊立刻問道:


    “澤哥,你...恐高?”


    雲澤扯起嘴角幹笑一聲,衝著前方依然等候原地的青雨棠微微點頭示意之後,隨便找了個借口。


    “小時候從高處掉下來過,所以難免留下一些恐高的問題,要說嚴重確實嚴重,就像現在這樣,但如果心思全在別的地方,不去注意這些,就反而沒事,所以也能說是不太嚴重。”


    雲澤伸手用力搓了搓臉頰,仍舊帶著些許濕意。


    “還是先走吧,已經沒問題了。”


    項威與懷有俊兩人將信將疑,見到雲澤確實沒有太大問題之後,這才終於放心。


    青雨棠便與幾人一道而行,目光望向雲澤略顯迷蒙不清的雙眼,黛眉輕蹙。


    “雲公子是以迷幻之法自欺欺人?如此一來,雖然可以暫時無妨,但在日後,依然不免會因此事帶來許多麻煩,雲公子還是盡早設法解決這些問題為妙。”


    青雨棠沉吟片刻,嚐試問道:


    “倘若日後能夠留在北中學府,或可常來此間,以毒攻毒?”


    雲澤一滯,忍不住苦笑一聲,隻得點頭。


    “多謝聖女好意,我...盡量。”


    聞言之後,青雨棠便不再多說,隻是目光收回之時,不留痕跡看了一眼雲澤肩頭上的小狐狸。


    後者有所察覺,睜開雙眼,眸光幽冷看向青雨棠,並無殺機,亦無惡念,卻也仍是讓她激靈靈一個寒顫,麵露驚懼之色,愕然看向小狐狸,也是不曾想到,這青丘餘孽,竟是已有這般修為。


    小狐狸沒再繼續理會,閉上眼睛,安安靜靜繼續趴在雲澤肩頭。


    走過鐵索橋,步入山林,拾級而上。


    雲海之上,更有雲海。


    罡風凜冽,仿佛刮骨鋼刀。


    還未真正走上山巔,便已有人承受不住罡風吹拂,懷有俊亦是其一,忍不住縮著脖子裹緊衣裳,卻也仍是麵容猙獰,需要死死咬牙才能勉強抵抗。


    而到後來,更是需要書畫靈紋拍在自己身上,才能繼續向上。


    除此之外,另有許多人已經麵帶恐慌之色,腳步邁出,格外艱難,身形搖晃,好似隨時都有可能會被吹下山去。


    隻少數幾人能夠神色如常。


    雲澤便是其一,再者還有項威、青雨棠、鍾乞遊、陳子南、趙飛璿、穀永言,以及其他一些有著一定來頭的學員,莊穆蘭、妊思真之流,便在其中,另外還有一些雲澤叫不出姓甚名誰的學員,數量極少,隻有那麽三五位罷了,雲澤也從未與之有過任何交集。


    然而越是上山,罡風也就越是凜冽。


    席秋陽與那勁裝女子仍是緩步而行,不曾理會後方已經逐漸拉長的隊伍。而至此間,便是雲澤幾人,都已經忍不住皺眉,各自施展手段,或是鼓蕩血氣靈韻,或是施展秘術神通,也有些人仰仗靈兵法寶、靈紋符籙,繼續向上,亦有個別幾人,需要依靠身邊好友,才能堅持上山。


    但也有人實在承受不住山間罡風凜冽,雖然無奈,滿懷不甘,卻也隻得到此為止,轉身下山。


    不知打從何時起,已是罡風怒號卷玉龍。


    山路階梯也已滿布冰雪,寒霧滾滾,流瀉而過,冰叢如樹,梯石如玉,越發步履維艱。


    懷有俊走至此間,終於無奈搖頭,哪怕雲澤已經盡力依靠一身血氣氣韻渾厚蠻橫,為其擋下罡風冰雪,卻至此間,寒意已是如同萬千鋼針,無處不存,無孔不入,隻以懷有俊的本事,倘若還要繼續堅持下去,哪怕有著雲澤相助,也依然無法抵抗寒意刺骨,而其如今尚且能夠仰仗靈紋之道抵抗片刻,卻也僅僅隻是片刻罷了,並無希望走上山巔。


    無奈,雲澤隻得將其送下山去。


    再回此間,項威與青雨棠依然等候在此。


    抬頭再看,山巔尚在遠處。


    雲澤張嘴吐出一口白霧,立刻就被罡風拍散。


    “繼續走吧。”


    登山長階上,已經隻剩一行三人。


    眼看山巔漸行漸近,雲澤暗自估量,便知想要登上山巔,倘若沒有靈兵法寶,沒有符籙丹藥,就至少也得命橋境巔峰的修為才能勉強可行,大抵也是北中學府的一種篩選手段,但凡新生,都要走上這麽一遭,就既能剔除一些無用之人,也能幫助之後、進入古界小洞天,避免一些沒有必要的繁瑣。


    最後一步踏上山頂,原本的罡風凜冽,就立刻變作春風拂麵。


    一條白磚大道懸於空中,直通前方山門高聳,隨後可見宮闕巍峨,熠熠生輝,伴有龍鳳異象,霞光萬道。再遠處,則是石橋漫長,連接一座座懸空石坪,極遠處有更是有著一座青山巍峨,落雲成瀑,端的雄齊壯觀。


    烈日當頭。


    身後便是罡風怒號,玉絮飛揚。


    身前卻是四季如春,草綠花香。


    雲澤張嘴吐出一口寒霧飄散,目光看向前方山門所在,方才見到席秋陽眾人正在等候,原本烏央烏央一大幫人,如今卻已寥寥無多,二三十人罷了,其餘學員,則是早已半路下山。


    那勁裝女子正皺眉望來,高高在上,麵露不滿。


    席秋陽麵色平靜,自然知曉雲澤是因送返懷有俊,方才耽擱了時間。


    “既已無人再來,便到此為止。”


    席秋陽沒有責問勁裝女子的傲慢無禮,語氣平緩道:


    “勞煩,將他們送往住處。”


    言罷,便不再多管,徑直轉身去往那座異象紛呈的巍峨宮闕,縮地成寸,身形一晃就已出現在那巍峨宮闕足有十丈高的大門前,背負雙手,步入其中。


    雲澤三人方才走上山門台階。


    勁裝女子忽然冷笑一聲。


    “鼎鼎大名的雲魔頭和青蓮妖女,果然架子都不小。”


    雲澤瞥了這位勁裝女子一眼,方才不過十二橋境罷了,隻在小境界方麵略高些許,雖然不知具體是個什麽來曆,卻想也便知,最多不過如同妊思真,也或早便已經身死道消的孔漢博、焦洪光一般,甚至還會稍有不如。


    所以雲澤實在懶得理會。


    眼見於此,勁裝女子立刻俏臉微沉,卻也沒有繼續糾纏,隻目光緩緩掃過身前或是對其視若無睹,或是低頭不語,好像所有一切全都事不關己的一眾新生,方才發現,竟是隻有極少數人方才麵帶拘謹不安之色,胸脯當即微微起伏。


    但畢竟時候未到,勁裝女子便也沒有繼續發難,隻冷哼一聲。


    “此去東南方向,過橋之後的懸空石坪,便是你們今晚的住處,沒什麽具體安排,自己去找房間。”


    言罷,勁裝女子便不再多說,徑直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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