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夜月花燈,盡管因為紅香閣麟女梳攏問紅塵一事,就導致今年的正月十五不與往年相同,但這畢竟也是山上事,如今雖然來到了山下,可熱鬧終歸是熱鬧,依然少不了猜燈謎、吃元宵。


    滿城燈火盡輝煌。


    隻是大街小巷之中,難免飄蕩著一些血腥氣。


    雲澤一口氣猜了許多燈謎,因為不是特意為此而來,也就沒有刻意去找那些用來當作噱頭的困難謎麵,便得了許多作為獎賞的花燈。諸如此類的燈謎行當,其實本就圖個熱鬧罷了,並不指望掙錢,更多還是在於拉攏客人,因而這些燈謎鋪子,往往是在酒館茶樓的附近,或者幹脆就在酒館茶樓的裏麵,隻是人群太過擁擠,雲澤幾人便不曾進入那些酒館茶樓,得了一些作為獎賞的花燈湊個熱鬧便罷,沒有必要非得擠破了腦袋奔著那些頂大的獎賞而去。


    山下凡人擺開的燈謎攤子,再好的獎賞,又能好到哪兒去?


    倒是那些山上修士,既然趕在今兒個來了臨山城,又沒有早早跑去富水河畔搶占地盤,分明不過湊熱鬧、看美人罷了,就沒有必要再去刻意與這山下煙火氣保持一定距離,因而大街小巷,酒館茶樓,總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實在是熱鬧非凡。


    也好在北中學府的某位府主已經出手立威,震懾了許多宵小之輩,哪怕有人仍是性情燥烈,不肯吃虧,隻是因為一些上不得台麵的磕磕碰碰就要大做文章,也得先行考慮一下自己是否能夠扛得住聖人出手。


    因而大打出手的情況,至少是在這些人來人往格外密集的地方,已經不再發生。


    但人群擁擠,總是難免意外。


    雲澤將猜謎得來的花燈全部交給身邊人,小丫頭柳瀅拿了兩盞,一盞葫蘆燈,一盞龍頭燈,少女鹿鳴一隻手被雲澤牽在手裏,另一隻手卻拎著足足五六盞燈,腦袋上還額外頂著一盞之後可以放在河裏任其隨波逐流的蓮花燈,就實在是不敢太過動彈,卻也依然止不住地眉開眼笑。


    鍾婉遊與青雨棠也跟著沾了光,各自從雲澤手中接過一盞蟠螭燈,也叫仙音燭和轉鷺燈、馬騎燈,但更廣為人知的還是走馬燈之名,點燃其中火燭之後,輪軸便會輕輕轉動,內部剪紙的投影便會落在燈籠紙皮上,兩人手中走馬燈內部剪紙並不相同,按照方才那位好不容易方才穩定了心神的攤主講解,鍾婉遊手中那隻,叫做“青梅竹馬”,是幾個男女孩童你追我趕的模樣,而青雨棠手中那隻,叫做“劍仙風流”,是一位山下凡人想象中山上劍修禦劍而行過千山的模樣。


    隻是兩人手中兩隻蟠螭燈雖有火燭在其中,卻又因為人來人往太過密集,為免傷及他人,便不曾點燃,包括柳瀅與鹿鳴手中的那些提燈,也是如此。


    鴉兒姑娘沒要燈籠,項威稍作遲疑,捱不住雲澤已經遞到麵前,就還是接過了那盞兔子燈。


    一行眾人,便不在此間多做逗留,轉身離開,一路閑逛去往富水河中遊那座臨水酒樓。


    其實此間便去,還是有些早了,距離夜半子時紅香閣麟女現世之時,尚且有著極為不短的一段時間,但臨山城今晚的熱鬧卻遠超幾人之前想象,倘若再要繼續在這雲龍混雜之中走下去,誰也不知是否會有什麽意外之事,尤其雲澤境況特殊,不與尋常相同,就更需小心謹慎,畢竟瑤光、姚家、火氏三方,一直都是狼子野心,尤其瑤光,早便已經有過逾矩之行,就誰也不敢保證那已丟了聖地之名的瑤光是否還會故技重施。


    鴉兒姑娘幾人對此心知肚明,便也沒有非議,更何況大街小巷吵吵鬧鬧,無論鴉兒姑娘,還是項威青雨棠,都是喜歡清靜的性子,早些離開這片魚龍混雜之地,自然合乎心意,倒是鍾婉遊出乎意料的兩者皆可,似乎無論怎樣的環境都能適應過來,一路走過,猶有閑心左顧右盼。


    鹿鳴吵著要吃元宵,最終如願以償拽著雲澤跑去買了一碗,七圓八不圓,一碗元宵便隻七個,雪白可愛,少女不顧元宵滾燙,一口一個吃得滿臉開心,原本還有些意猶未盡,想要再買一碗,卻聽雲澤說了一句“臨水酒樓那裏還有更多吃的”,就立刻打消了原本的念頭。


    景博文和薑北都是出手闊綽的,前後兩次,哪回不是好酒好菜?少女記憶猶新,當然知道留著肚子。


    臨水酒樓這邊,除去極為厭煩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的景博文之外,薑北也不曾跑去閑逛,羅元明是個憊懶性子,能躺不坐,能坐不站,自然不會到處亂跑,陸家平便隻跑去買了一些好吃好喝,之後就跟著一起來了臨水酒樓。


    等到雲澤一行人趕來此間,也就隻有南山君、鍾乞遊與阮瓶兒三人還在外邊。


    因為提前打過了招呼的關係,臨水酒樓這邊安排下來的廂房,就緊鄰富水河,靠近河麵的那一邊,並無牆壁阻礙,隻有一道欄杆便罷,以供平日裏喜好賞景的酒客食客能夠一覽無餘。雲澤這一行人,雖然人數眾多,卻也依然足夠寬敞,不會讓人覺得太過擁擠。但這也就隻是現在而已,等到還在外邊的三人趕來此間,盡管依然能夠坐得下,但靠近水麵的那邊就難免坐人,需要背對水麵,紅香閣麟女乘坐畫舫經過之時,便要回頭才能瞧見了。


    景博文瞧著席間一眾熟識亦或陌生的同輩翹楚,心中暗自盤算片刻,忽而苦笑不已,將手中司雷扇展開遮住半張臉,壓低了聲音與身旁薑北說道:


    “這裏可是臨水酒樓最大的一間臨水廂房了,卻到另外三人再來時,依然難免顯得擁擠,實在是出人意料。”


    薑北聞言而笑,目光看向方才伸出筷子,為那天線武道胚子的小丫頭夾了一塊魚肉過去的雲澤,眼神中頗多感慨,同樣壓低了聲音苦笑道:


    “還不是因為雲小子。”


    景博文啞然,當然知曉這場意外的關鍵。


    算上此間還在外邊閑逛的三人,一行眾人,相互之間並不是全部舒適,有些人相互之間不過點頭之交,有些人相互之間甚至隻有耳聞,卻偏偏同席而坐,還不是因為那個曾於人群之中也偏安一隅、頗有些遺世而獨立意味的雲小子?


    短短幾年,今非昔比。


    確也不怪薑北如此感慨。


    且不說兩個小丫頭,其他這些人,哪個不是堪比鳳毛麟角一般的人物?不知跟腳來曆的項威,鴉族麟女鴉兒姑娘,青蓮聖女青雨棠,鍾氏麟女鍾婉遊,殺力非凡卻又不肯顯山露水的羅元明,先天通幽眼的陸家平,以及此間正在外邊閑逛的三人,隨便一個拎出來,若非身份來曆嚇死人,就是修行天賦出類拔萃,真也不知這當初剛入學院之時,尚且還是不名一文的雲小子,究竟怎麽認識了這些人,尤其今晚能夠同席而坐,就足夠證明關係匪淺。


    但話又說了回來,就連自己二人,不也如此?


    景博文與薑北默然相視,啞然失笑。


    宴席過半,鹿鳴填飽了肚子,吃得滿嘴流油,很快就吵鬧著要去下邊渡口放花燈,雲澤無奈,隻得將吃飽之後莫名有些醉醺醺不想動彈的柳瀅,暫且交給了鴉兒姑娘與項威照看,等到鹿鳴拿上了那盞蓮花燈,又在一大堆燈籠當中選了兩盞提燈,便動身下樓。


    席間很少說話的鍾婉遊與青雨棠瞧見之後,許是覺得此間相互熟識之人太少了些,同在一山,雖不熟稔卻也相識的兩女對視一眼,便也各自拎了蟠螭燈一道去往樓下渡口。


    少女已經點燃了蓮花燈的火燭,小心翼翼趴在水邊,將那盞浮燈擱在已經漂了許多花燈的水麵上。


    水流平緩,帶著燈火燭光緩緩遠去。


    鹿鳴蹲在渡口岸邊,忽然皺了皺眉頭。


    “這就沒了?看是挺好看,也不怎麽好玩嘛...”


    嘴裏嘀咕一聲,少女興致缺缺從雲澤手中接過自己的兩盞提燈,左右打量一眼,歎了口氣,便將提燈還給雲澤,插著腰站在河邊。


    滿城燈火紅亮亮,一水流光。


    形形色色的浮燈從上遊而來,順水而下,渡口附近也有燈謎攤子,除此之外,另有許多附庸風雅的集會,人來人往,倒也熱鬧非凡,隻可惜少女不喜讀書,對於所謂的詩酒花茶實在是提不起興趣,眼前滿城燈火、一水流光的景色也很快就看得厭倦了,便將目光放在渡口周遭那些正在談情說愛的男女之間,眼珠子一轉,方才賊兮兮地咧嘴一笑,就被雲澤伸手拽住了衣領。


    鹿鳴愣了一愣,回頭看去,才見到那姓雲的竟是將兩盞提燈全都拿在一隻手裏,正眼神玩味地瞧著自己,顯然是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當即悻悻然撇了撇嘴,隻能乖乖留在原地繼續看人放花燈。


    青雨棠與鍾婉遊忽然一左一右走上前來。


    眼見於此,青雨棠無奈苦笑一聲,輕輕頷首示意,鍾婉遊卻忽的眼神幽怨起來。


    “雲公子好生福氣...”


    雲澤啞然,聽得出鍾婉遊言中深意,雖是知曉不過玩笑而已,可即便如此,也不知怎麽開口。


    青雨棠淺露笑意。


    “雲公子卻是好福氣,這渡口附近男男女女,談情說愛,卻如雲公子這般身邊跟了兩位...”


    青雨棠忽然啞口,不知應該如何去說。


    倒是鹿鳴忽然雙眼一亮,高高舉手跳著接道:


    “我知道我知道,師父身邊跟了兩位漂亮美人,真是羨慕死別人了!我剛剛瞧得可清楚了,好幾個男的看著師父的眼神都不對,就跟要吃人似得...”


    兩女啞然失笑。


    雲澤沒好氣抬手,嚇得鹿鳴立刻抱頭後退。


    鍾婉遊莞爾笑道:


    “童言無忌罷了,雲公子又何必嚇她,更何況鹿鳴方才也是所言不虛,在外人眼中看來,可不是雲公子享盡了齊人之福?”


    雲澤翻了個白眼,伸手拽過鹿鳴,抬頭看向富水河麵對過的一座酒樓,場麵倒是與這邊的臨水酒樓十分相仿,都是觀景廂房,而在左右斜對過的兩家酒樓當中,都是各自有著一群年輕一輩,左邊那撥少說能有二十來人,右邊更多,幹脆打通了相鄰兩間的觀景廂房,實在是格外紮眼。


    方才下樓剛到這邊渡口時,雲澤就已經注意到了這些情況。


    “左邊是趙飛璿籠絡來的那群人,右邊...是姬尚文?”


    聞言之後,鍾婉遊與青雨棠也就沒了繼續說笑的想法。


    前者雙眼虛眯,遙望右側斜對過的那群人,隨後目光望向左側斜對過。


    “姬家那邊暫且不提,會出現在此,或許隻是巧合罷了,但趙飛璿此人卻又同在此間,就未免太過巧合,畢竟這條富水河入城之後,蜿蜒至少也是百裏有餘,卻又偏偏在這兒撞見,難說背後無人指示。許是為了看公子的笑話而來?畢竟紅香閣上一代麟女與令尊之事,雖然距離近日已經過去許久,但在當年也是一樁美談,就連市井坊間都有得知,甚至還曾有人以此二人為原型,編撰了許多小說故事,廣為流傳。如今紅香閣這一代麟女問世,天下風雲在此匯聚,難免不會有人舊事重提...”


    說到這裏,鍾婉遊眉關緊蹙,沒再繼續說下去。


    青雨棠眼神漠然。


    “雲叔與孟仙子之美談,確會有人提起無疑,如今趙飛璿刻意選在河道對過的酒樓,便是圈定了這場盛事之中,獨屬於瑤光的地盤,雖然現在還未見到瑤光門下其他人,但在紅香閣麟女現身之前,至少瑤光麟子姚鴻飛,該會現身此間。”


    鍾婉遊又道:


    “此番受邀前來坐鎮的幾位聖人之中,便有瑤光聖主在。”


    聞言如此,雲澤方才麵露意外之色。


    先前兩人所說的那些,雲澤確已有所猜測,隻是不曾放在心上罷了,畢竟他與瑤光之間諸多恩怨注定的不死不休,早已形成定居,並且雖然談不上人盡皆知,卻也是在修士之間廣為流傳。因而北中學府這些弟子學員當中,最能代表瑤光的趙飛璿會將地盤選在河道對過,與這臨水酒樓遙相呼應,抬眼可見,並不令人覺得意外,畢竟景博文之前選定臨水酒樓的這件事算不上什麽隱秘,隻需稍加探聽,即可知曉,便是想要隱瞞也不太可能。


    正如兩人方才所言,無外乎想要借機取笑於他。


    但此番紅香閣麟女梳攏問紅塵的頂大盛事,竟然邀請了瑤光聖主前來坐鎮,就實在是令人有些意外。


    許是紅香閣因為早年之事,刻意為之?


    還是瑤光聖主主動找上門去,以某種手段強行攬下了坐鎮之事?


    若是後者,尚且好說,按照瑤光聖主殺雞用牛刀的性子與勢必斬草除根的做法而言,不會讓人覺得太過意外。卻若前者,就著實不妙,畢竟紅香閣這座一流門派,實在是牽扯眾多,且不說海外,就隻這片土地上,人族八大世家,九大聖地,以及十二妖城,絕大多數都與紅香閣有著一些不清不楚的關係。


    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在天下勢力盤根錯節的層麵而言,紅香閣無疑就是那所謂的“一發”,一旦有所表態,態度若好還則罷了,可若態度不好,就在雲澤來講,無疑會是雪上加霜。


    雲澤沉默良久,終於微微搖頭。


    “人家願意來看笑話,看就是了,我是不太在乎這個的,畢竟紅香閣麟女無論選誰作為入幕之賓,是看重修為境界與年紀,還是看重修行天賦與底蘊,無人可知。景大公子之前找過我一趟,說了一些有關紅香閣的事,其中就曾提到,過往年間紅香閣麟女梳攏問紅塵時,便不曾選中那些鳳毛麟角一般的同輩翹楚,反而選了其他不名一文的無名之輩,甚至諸如此類的事情,常有發生,因而紅香閣麟女究竟如何選人,許是隻看眼緣?”


    雲澤笑了一笑。


    “且不說誰被選中,好像更多還是依靠運氣,便是真的選中我了,難道就非得應邀前去?說什麽陰陽調和,雙修兩利,我可從來不信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當真存在。便是真的存在,就能落在我的頭上?”


    鍾婉遊莞爾,笑意明媚。


    “說是如此,卻不知道一旦那位紅香閣麟女當真選了雲公子,雲公子又是否還能記得此間所言?”


    雲澤挑眉聳肩,並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看了一眼河道左側斜對過的那家酒樓,殺機隱現,隨後悄然內斂,低頭問了一聲鹿鳴是否還要繼續在這兒玩兒下去,見到少女興致缺缺搖了搖頭,又問過身邊兩女的意見,同樣都是沒有繼續久留的興致,便轉身返回臨水酒樓。


    卻方才走出一兩步,雲澤就忽的身子一緊,臉色一沉,抬手捏拳,反身砸出。


    鍾婉遊周身陡然靈光大作,衣袂飄揚,其上刺繡顏色陡然一轉,變作青雨朦朧,分明是件品秩極高的法袍,方才顯出真容,就立刻騰起一片煙雨迷蒙,似是自發而動,甫一出現,便將她這周遭方圓丈許全部籠罩在內。


    青雨棠眼神微沉,神色冰冷,周身上下玄妙氣機肆意流轉,頭頂瞬間浮現花開一百單八瓣的天罡地煞青蓮花異象,大袖一揚,抬手便拍出一片浩渺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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