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匠人的舌頭不是太利索,說話結巴,所以平日裏都是盡可能地少說話,真要到了非說不可的時候,就盡可能地言簡意賅,否則便會很惹人煩。


    這是打從很早以前留下的習慣,哪怕如今已經成了聖道修士,並且還多了一層天璣聖地客卿長老的身份,也依然沒有更改過來,大抵是與這位大胡子匠人讀過不少聖賢書有關,隻覺得沒有必要將別人的時間浪費在聽自己說話這件事上,與人無益,與己無益,所以還是盡可能地長話短說,言簡意賅。


    所以適合柳瀅用來建造命橋的天材地寶,大胡子匠人這裏沒有,不過卻也給雲澤指明了一條另外的路子。


    “一,一...尺雪,光,青丘,老,老祖,墓...”


    這已經算是盡可能的長話短說了。


    聞言之後,雲澤這才記起還有這件事,隻是很快就又遲疑起來。


    青丘老祖的另一座大墓,雲澤知道,就在青丘山附近,也是青丘狐族世世代代的落腳之處,隻是後來發生了那樣一場滅頂之災,就導致青丘山原本的山明水秀,變成了荒蕪破敗。但這並不是什麽太大的重點,真正重要的,還是青丘山所在之處,與北城東域格外靠近,盡管不在城內,但兩地之間卻也沒有多少距離。


    作為一位古代大妖的墳墓,陪葬之物,肯定會有不少稀世之物,倘若真能順利找見青丘老祖的另一座大墓,柳瀅用來建造命橋所需的天材地寶,自然不會再是什麽天大的難題,同時還能幫助雲澤將那一尺雪光修複完整,使之成為飛劍雪光,算得上是一舉兩得。


    可與姬家相距太近,就讓雲澤不得不慎重考慮。


    大胡子匠人擱下手中竹片,抬起一隻手在兩人之間來回指了指,又一次開口說道:


    “我,我...幫,你,咱,咱們...一,起!”


    說完,大胡子便嗬嗬傻笑了起來。


    然後起身走到身後那座早便已經雕刻完整的異獸鬆架旁,抬起一隻手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拿下了其中一條鬆枝架子上魚身蛇首六足的木雕冉遺,又拿了三首六尾的木雕鵸鵌,轉過身來擺在櫃台上麵。


    雲澤早便已經熟讀《白澤圖》,對於這些貌似罕見的異獸,也有著相當程度的了解與認知,知道無論異獸冉遺,還是異獸鵸鵌,其實都有著可以躲避凶邪之氣的能力,隻是除此之外,那大胡子匠人又在鬆枝架子上拿了一件身負紫翼的木雕鴕鼠,按照《白澤圖》記載,鴕鼠好食擅於覓食,或可用來作為尋探之用,再之後,又是一件木雕九尾狐,這就已經足夠明顯,可以不中妖邪毒氣。


    鬆枝架子上,異獸木雕足足上百件。


    雲澤神情訝異,伸手拿來那件木雕冉遺,倒是雕得栩栩如生,線條靈動,入手之間甚至能夠感受到些許溫潤柔軟,也不知具體材質究竟如何,竟會帶來這樣的手感。


    但他還是搖了搖頭。


    “東西確實很充足,但這件事我還得考慮考慮,畢竟青丘那邊距離姬家所在的北城東域還是太近了一些,紅香閣的事情這才剛剛過去沒多久,不到半年而已,誰知道姬家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沒有任何動作,是不是正在等候良機。很多事都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雲澤將手裏的木雕冉遺放了下來。


    大胡子匠人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臉上滿是為難之色,然後低頭看著桌麵上的幾件木雕異獸,歎了口氣,隻能依次重新擺回身後的鬆枝架子上。


    雲澤轉頭看了眼書香齋外邊,見到橋上無人,天璣麟子葉知秋更是已經沒了蹤影,這才開口問道:


    “你跟天璣聖地,到底怎麽回事?那本《武道正經》,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


    大胡子匠人眨了眨眼睛,然後咧嘴嘿嘿一笑,竟是滿臉的羞赧之色,坐在櫃台後麵的那條板凳上一陣扭扭捏捏,直到雲澤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之後,他才終於伸手抓來桌麵上的一塊竹片擱在雲澤麵前,指了指上麵的一句話。


    “君子不器。”


    雲澤有些沒太明白。


    大胡子匠人忽然站起身來,走出兩步之後,又停下腳步,衝著雲澤跟柳瀅兩人找了找手,示意他們一起跟上。


    眼見於此,雲澤雖然還有疑惑,但也依然牽著小丫頭一起走了上去,跟著那大胡子匠人去了書香齋二樓,然後就進了一座不為人知的密室,機關放在書架角落裏的一本書上,往外一抽,將書拿出之後,整座牆麵就立刻響起一陣哢哢哢的古怪聲響,跟著便牆麵旋轉,露出背後的深邃通道。


    大胡子匠人帶著雲澤兩人一路往下。


    一直走到最深處,雲澤才終於見到這間深埋地底的密室當中,竟然滿滿當當全是書架,許多書架仍是空空蕩蕩,隻在最前方的幾座書架上,才擺有一些看似一般無二的書本。


    雲澤順手抽了本書出來,立刻就瞧見了書皮上的《武道正經》四個大字。


    換一本,還是《武道正經》,再換一本,仍是《武道正經》。


    雲澤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位大胡子匠人,後者立刻挺直了腰板,滿臉都是洋洋得意,然後側過身子,一隻手做了個近似於請的動作,讓雲澤能夠瞧見密室當中除去這些書架書本之外,唯一的一座矮腳桌案,案上分明擺著筆墨紙硯,除此之外,還有一本尚且沒能來得及寫完的《武道正經》,已經到了收尾階段,顯然這些與之相仿的《武道正經》,都是出自這位大胡子匠人之手,沒有例外。


    雲澤神情古怪,低頭翻了翻手裏的那本《武道正經》,忽而恍然,搖頭苦笑。


    “君子不器,原來指的是這個。”


    他將書本放回原處,目光掃過周遭,感慨道:


    “這裏的《武道正經》,少說得有幾百本吧?且不說你究竟要寫多少《武道正經》,就隻是現在的這些,一旦全部分散出去,也會影響極大,你就不怕天璣聖地將你視作必殺之人?之前我可聽得相當清楚,《武道正經》的成書,跟天璣聖地的《祿存星經》有關,不過其中具體有著多少《祿存星經》的內容,我不知道,可無論多少,那好歹也是天璣聖地的第二大立身之本,那樣一座龐然大物,絕對不會置之不理。”


    大胡子匠人一陣搖頭歎氣,隻是眼眸晶亮,顯然沒將這件事給放在心上。


    雲澤忽然問道:


    “你還將《武道正經》送給過誰?”


    大胡子匠人眨了眨眼睛,也不說話,伸出右手,左手依次按下右手手指,一臉思索的模樣,嘴裏還順便咕噥著聽不清楚的人名,然後如法炮製,然後如法炮製,然後如法炮製...


    雲澤嘴角一抽。


    好嘛,原來除了天璣聖地沒有見過《武道正經》的內容之外,這位入聖散修的畢生心血,都已經快要變成爛大街的貨色了。


    難怪當初雲澤問他自己能不能看那本《武道正經》的內容之時,這位大胡子匠人竟然答應得那般爽快,根本沒有半點兒遲疑。卻也不知這位散修出身的入聖修士,究竟是為那般,竟然親手促使自己的畢生心血變成這般爛大街一樣的存在,需知老人姒庸對於《武道正經》的內容,已經算是給予了最高程度的評價,除了那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之外,還曾言說隻憑這本《武道正經》,無需其他,就已經足夠這位大胡子匠人開宗立派,廣收門徒。


    不過得知這件事後,雲澤也無形之中放下心來。


    畢竟被迫參與到這場麻煩裏麵的,也不止是柳瀅一個人,尤其雲澤還在大胡子匠人的口中聽懂了一個“姬尚文”,一個“贏清薇”,前者是姬家麟子,後者是贏家麟女,甚至就連“衛洺”這個名字也在其中。


    雲澤擺了擺手,製止了還在念念叨叨的大胡子匠人。


    “真不知道您老人家的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雲澤四周打量,歎了口氣。


    “對於別人而言,《武道正經》這本書可能隻是錦上添花,但對柳瀅而言,卻絕不僅限於此,如果以後遇見麻煩了,有什麽我能做到的地方,我可以試著幫你一把,不過能不能夠做得到還得另說,畢竟天璣聖地也是一座龐然大物,隻憑現在的我,能夠做到的事情著實有限。”


    大胡子匠人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嘿嘿傻笑,不點頭,也不搖頭,隻有一雙眼睛格外的明亮。


    雲澤帶著柳瀅轉身離開了密室。


    又是一陣哢哢哢的響動之後,牆體就已經恢複如初,找不見半點兒有門存在的痕跡,不得不說,大胡子匠人在這方麵還是有些本事的,尤其牆門背後,還暗中刻有一座極其古怪的陣法,近似於幻陣,所以陣法本身能夠起到的作用就絕非隱藏,而是掩飾。


    兩者大抵相仿,卻又有著雲泥之別。


    看似憨憨傻傻的大胡子匠人,心思卻是端的巧妙,不容小覷。


    重新回到書香齋的一樓之後,雲澤沒太久留,就帶著柳瀅告辭離去。臨山湖上統共一十三座懸空小山,除去那座遺世而獨立的府邸之外,其他的一十二座懸空小山,相互之間並未再架橋梁,也正因此,雲澤還得帶著柳瀅先回一趟北中學府,之後才能轉去其他方向。


    大乘佛堂。


    這座佛堂建立至今,也還尚且不足半年時間,最開始的時候也能算是門庭若市,畢竟大乘聖地的本質也是佛門清淨之地,很少去做這些有關商業的事情,更多還是自給自足,靠著佛門弟子耕種田地,滿足吃喝即可,其他方麵則是依靠大乘聖地設立各處的寺廟收取香油錢,再者就是去找檀越施舍,謂之化緣,所以眼前這座大乘佛堂,還是大乘佛寺出去寺廟之外唯一的產業,自然會有不少學院弟子願意過來一探究竟。


    之後卻又發現,這座大乘佛堂就隻售賣各種佛經以及佛門典籍,時至今日,便一改往日門庭若市的場麵,變得門可羅雀,隻有北中學府當中幾位書院出身的儒家弟子,才會偶爾跑來翻一翻佛堂裏的佛門典籍,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用來借鑒其中觀點,印證自身所學。


    盧取與南山君,自然也是這裏的常客。


    隻是今兒個卻沒見到兩人的身影。


    大乘佛堂裏還有一尊香火小人兒,通體上下都是金燦燦的,每天就在靜室當中,學著那位坐鎮此間的聖人修士打坐念經,偶爾肚子餓了,就自己跑去香爐那邊吞吃香火氣,性情純善,介於動靜之間,偶爾打坐累了,還會主動現身,幫著客人解釋佛經當中看不懂的一些晦澀之處,尤其受到南山君身邊的那隻文小娘喜愛。


    書香齋裏也有一隻書香小人兒,隻是不太常見罷了。


    至於大乘佛堂的那位坐鎮聖人,很奇怪。


    是位披著一件金線袈裟的...熊。


    確實是熊,並且還是一頭黑熊,平日裏就一直維持著黑熊的模樣,卻又並非十分高大,與常人相仿,隻是身軀比較壯碩罷了,實打實的聖人修為,每天出去打坐念經之外,還會在固定時間清掃這條通往大乘佛堂的懸空橋梁,從佛堂門前,一直到北中學府,整條橋梁之所以每天都是幹幹淨淨,一塵不染,便是出自這位黑熊之手。


    雲澤帶著柳瀅前往大乘佛堂的途中,就在半路撞見了這位正拿著一條掃帚打掃灰塵的黑熊。


    雲澤雙手合十,低頭誦了聲佛號。


    柳瀅有樣學樣,也跟著低下頭來,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偷偷摸摸抬起頭來看向麵前的那頭壯碩黑熊,哪怕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可每次見到,小丫頭仍是忍不住有些好奇。


    她之前還在一本書上讀到過一個故事,裏麵就有那麽一位偷了袈裟的黑熊,穿在身上不倫不類,當時還在奇怪,一頭黑熊,怎麽才能穿得上一件人穿的袈裟?這回好了,明明白白的例子擺在眼前,自是容不得小丫頭不去好奇偷看。


    雲澤伸手按住了柳瀅的腦袋,小丫頭知道自己偷看被發現了,吐了吐舌頭,滿臉羞紅。


    黑熊搖了搖頭,麵帶笑意,兩隻熊眼幹淨純澈,沒去多說這件事,也從來不會放在心上,腋下夾著那條掃帚,雙掌合十,微微低頭之後,就瞧見遠處那座佛塔模樣的大乘佛堂當中,有一道金光激射而來,正是那隻香火小人兒,落在黑熊的肩膀上,然後縱身一躍,就來到柳瀅高高捧起的雙手手心。


    雲澤已經帶她來過好幾趟,兩個小家夥早就已經相互熟稔,互相都是極為喜愛。


    黑熊誦了聲佛號,瞧著柳瀅與那香火小人兒相互逗趣,玩兒得開心,感慨一句“我見青山多嫵媚”,而後方才開口問道:


    “施主今日造訪,緣故為何?”


    雲澤開門見山道:


    “來問一問大師身上是否帶有什麽天材地寶,晚輩可以花錢購買。柳瀅如今修行已經到了瓶頸期,很快就要著手準備築命橋,可適合她這先天武道胚子體質的天材地寶,我這裏還沒有半點兒苗頭。”


    聞言之後,黑熊略作沉吟,口吐人言道:


    “貧僧乃是佛門修士,自然囊中空空,但前段時間,倒是聽聞西北那邊有著一座古界小洞天已經徹底崩壞,盡管事情已經過去許久,但由自其中散落而出的諸多物件,卻不會很快就被處理幹淨,施主若是此間前去,或可在那附近尋到一些臨時搭建起來的黑市,或許就有施主需要的物件。”


    雲澤微微搖頭。


    “這件事我也知道,但那地方還是太遠了些,而且恰好處在一個民風彪悍,不服教化的地方,大師也不是不知道晚輩如今的境況,若是真的去了,能不能回來還得兩說。”


    雲澤拍了拍氣府所在之處,苦笑不已。


    “更何況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黑熊啞然,隨後低頭思索,方才言道:


    “貧僧倒是知曉大乘聖地有著一條多年以前偶然得來的龍筋,不是什麽天材地寶,而是上古時期一條得道蛟龍的背筋,但卻十分契合先天武道胚子的體質,但此物又並非是在渡難神僧的掌管之下,倘若施主有意,貧僧可以書信一封送回大乘聖地詢問一番,或可看在施主與渡難神僧有過一段恩遇的份兒上,清楚渡難神僧說一說話,卻也肯定難免需要施主付出足夠的代價,靈光玉錢,或是以物換物。”


    雲澤略作遲疑,還是開口問道:


    “龍筋這東西,能值多少錢?”


    黑熊悶不吭聲,伸出一隻手來。


    雲澤當即嘴角一抽。


    肯定不是五千靈光玉錢,畢竟也是一條上古時期得道蛟龍的背筋,那就是五萬靈光玉錢。


    而且黑熊給出的價錢,肯定還是最低價格,再不濟也是個公道價,可這事兒畢竟不是黑熊可以做主,也不是渡難神僧可以做主,所以最終的價格肯定還會更高一些。


    雲澤抬手拍了拍額頭。


    都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可這哪裏又是一分錢?


    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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