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明城這場遭遇,很湊巧,入城第一天的夜裏,就被雲澤與寧十一兩人撞見了那清臒妖道坑騙錢財,也正因此,才有了後來的事情。


    但雲澤心裏很清楚,這件事的背後,肯定是與那個自稱酒中仙的郝老頭兒有關,並且深知那位天權大聖不辭辛苦布下這場問心局的根本緣由,主要是在寧十一身上。


    臨別之前,雲澤問了一件事,郝老頭兒並未隱瞞,坦誠說道:


    “過得去,雖然談不上前途無量,但肯定要比現在走得更加順暢。過不去,那她這輩子也就隻能這樣。”


    郝老頭兒說的後半句,還是收斂了一些。


    隻怕是輕則一蹶不振,重則道心崩壞。


    ...


    庭院中,寧十一消失不見,唯獨留下一條拔地而起的雪白絲線。緊隨其後,雪白璀璨的刀罡劍氣,宛如潑雪一般,一邊向著四麵八方肆虐出去,撞在符籙拘禁的小天地四麵壁壘上,倒卷而回,與後續肆虐而來的刀罡劍氣撞成一團,碎作柳絮模樣,瞬間充斥了整座庭院,連同雲澤腳下樓閣,也在頃刻之間就被絞殺成廢墟,唯獨有著一隻蠶蛹激射而出,其上絲線根根崩斷,很快就將裏麵那個冒冒失失並不幸落入敵手的少年暴露出來,一邊向著上方洶湧而去,直奔淩空蹈虛的清臒妖道,與那懸空如月的煞氣古鏡。


    妖道麵露駭然之色,眼見刀罡劍氣翻湧而來,臉色急變,抬手一撈,那懸空如月的煞氣古鏡,就立刻落在身前,被妖道一掌拍在古鏡背麵。


    煞氣滾滾,光華鏡麵的四周,湧動著無數凝如實質的煞氣,全部都是指頭大小的寸許小人,一個個麵目猙獰,扭動掙紮,這一掌拍下之後,寸許小人立刻衝出,迎風見漲,瞬間化作常人大小,縈繞在庭院中的陰風哀嚎,也瞬間變得更為陰冷刺耳。


    鏡麵震動,陡然射出一道深邃烏光,周遭纏繞著那些陰鬼邪物,徑直撞入雪白璀璨的刀罡劍氣之中。


    宛如滾燙油鍋裏麵滴了一滴水。


    也似潮水翻湧一般的刀罡劍氣,瞬間沸騰起來,胡亂卷動的刀罡越發凶猛,劍氣滾滾陣陣,吞沒絞殺陰鬼邪物,縈繞在庭院中的哀嚎聲隨之愈發淒厲刺耳,嚇得那個甫一掙脫了拂塵束縛,就迎麵見到一片雪白迎麵而來的少年駭然欲絕。


    雲澤早便高高躍起,還在半空中,就已經注意到了那個真名黃灝的少年,而後身形一翻,便頭下腳上,穩穩當當踩在十丈高出的無形壁壘上,繼而雙膝微曲,用力一蹬的同時,眼簾開合,一雙瞳孔當中,就各自悄然流溢出一條雪白絲線,隨後身形迅猛掠出,趕在刀罡劍氣將那少年吞噬之前,一把鉗住少年脖頸,另一隻手翻出骨刀,帶著少年旋身劈斬,生生將那宛如潮水一般的刀罡劍氣劈出了一條裂口出來,穩穩落地。


    丟下黃灝之後,雲澤抬手再劈一刀,仗著武道天眼胚子,以及一身武道境界,即便刀法就連登堂入室也沒有,卻生生劈出一片耀眼刀光,迎麵而來的雪白洪流便一分為二,沿著雲澤所在之處,擦肩而過,撞向兩邊。


    整座小天地轟然震動。


    圍牆上的符籙隨之劇烈搖晃,也似街巷之中有著狂風吹襲一般。


    另一邊。


    雪白璀璨的刀罡劍氣,終究還是殺進了陰煞邪物與那深邃烏光,千堆白雪一湧而上,瞬間將那清臒妖道連同古鏡一並吞入其中。整座小天地中,全被雪白璀璨的刀罡劍氣充斥,良久之後,方才悄然消散,恢複清明。


    再看去,那清臒妖道手持一張已經滿布割裂痕跡的符籙,依稀可見,其上複文書寫“高壁深壘”四個字,隻是其中靈氣已經全被消磨殆盡,連同符籙本身,也在度過了這場刀罡劍氣的洗禮之後,沒撐多久,就砰然炸碎。


    可即便有著符籙庇護,那清臒妖道一身明黃道袍,仍是慘被切成了布條一般掛在身上,妖道披頭散發,臉色發白,已經額頭見汗,大口喘息。


    麵前隻是靈兵品秩的古鏡,更是早已在那刀罡劍氣的衝刷之中化成齏粉,沒了蹤影。


    寧十一悄無聲息出現在清臒妖道的身後,神情冷硬,殺氣磅礴,高舉柳葉刀,明明是大好時機,可她眼神當中忽然閃過一抹掙紮之色,短短瞬間,清臒妖道已經回過神來,驟然反身一掌拍出,五指蜷縮,整條手臂都隨之瞬間變作漆黑顏色,落在寧十一左邊肩頭,直接將她拍飛出去,狠狠撞在小天地的壁壘上,砸得砰然無形之中,外界景象砰然一晃。


    那清臒妖道神情猙獰,已經起了殺心,破如布條一般的大袖當中,忽然湧出黑煙滾滾,腥臭刺鼻,化作一條黑蛇張開血盆大口,直奔寧十一撲咬而去。


    後者神情痛苦,口中咳血,左邊肩頭前後黑衣已經破了一個窟窿出來,能夠瞧見原本的雪白肌膚,迅速變得黑紫潰爛。


    野修散修,尤其是走了邪門歪道的野修散修,與人廝殺之時,最不講究,什麽下作手段都能使得出來,畢竟諸如此類的人物,修行本就十分艱難坎坷,一旦與人廝殺打鬥,就往往需要分出生死,就自然需要不擇手段,用毒也好,偷襲也罷,或者攻殺下三路,亦或直奔女子胸脯而去,司空見慣。


    雷光一閃而逝。


    白駒過隙之間,雲澤身形陡然出現,骨刀下劈,沒什麽招數技法方麵的講究,純粹蠻力,卻是一如之前那般,仗著武道天眼胚子,以及自身武道境界,斬出一片無形刀罡,由那黑蛇上頜下頜交界之處為始,將之一分為二,同時左手一攬寧十一腰肢,就一掠而過,穩穩當當落在庭院另一邊角落。


    寧十一再次咳出一口鮮血,神情萎靡,身軀已經開始發燙。


    雲澤一手持刀,瞥了眼寧十一左邊肩頭的潰爛傷口,皺起眉頭,將她暫且放下之後,就隨手去了一張複文書寫“人莫予毒”四字的符籙,啪的一下貼在她肩頭傷口處。


    青氣滲透,黑氣飄蕩,帶有一股極為刺鼻的濃烈腥臭。


    畢竟是出自秦九州這位符籙派聖人之手,雖然不過隨手寫就,但要對付一些尋常毒物,也能算得上是手到擒來。


    寧十一的狀態迅速好轉。


    那模樣淒慘的清臒道人,抽空喘了口粗氣,瞧見這一幕後,眼神陡然一沉,隨後瞥了一眼樓閣廢墟那邊,背靠庭院圍牆癱坐在地的黃灝,眯了眯眼睛,這才重新看向雲澤。


    “雲小友,寧麟女,您二位果真不肯收了符籙陣法,放貧道一馬?”


    雲澤麵無表情看他一眼,然後彎腰伸手試了試寧十一的額頭溫度,前後方才短短數息,就已經恢複如常,再看左邊肩頭,傷口雖然依舊存在,卻已經不見潰爛黑血,便將符籙揭了下來,繼而塞到寧十一手中。


    “貼身帶著,雖然談不上百毒不侵,但要應付這妖道的邪門兒手段,應該足夠。”


    寧十一喘了兩口粗氣,悶不吭聲將符籙塞在腰帶處。


    那清臒妖道眼神陰鷙,死死盯著重新起身的寧十一,眼見這位洞明麟女重新提了那把品秩極高的柳葉刀,以某種走樁步伐,開始緩步向前,每一步落下之後,自身氣勢都會有著明顯攀升,驀然獰笑道:


    “寧十一,真以為貧道看不出來,你就隻是裝腔作勢,根本不敢真將貧道直接打殺?”


    說著,那清臒妖道手掌一翻,就取了七八張符籙出來,其上痕跡,全部都是讓人看不懂的鬼畫符模樣,大同小異,而後手腕一抖,其中一張符籙就立刻化作一片黑煙一卷,變作那雙臂被他挖去了全部血肉的少女,被妖道另一隻手鉗住脖頸,用力極大,少女立刻麵露痛苦之色,下意識伸出隻有白骨的手掌,抓住妖道手腕,雙腿懸空,胡亂掙紮,喉嚨中卻是發不出半點兒聲響。


    寧十一迅猛攀升的氣勢陡然一滯。


    那清臒妖道麵上獰笑更甚,瞥了一眼手中隻是畜人的少女,將她提至近前,在那少女胸脯上狠狠嗅了一口女子芬芳。


    雲澤皺了皺眉頭。


    寧十一滿腔殺機,勃然而發,卷起一陣凜冽罡風席卷出去。


    那妖道眼神變得詭譎起來。


    “第一次,是貧道之前有意退走,卻不想,兩位已經動用符籙陣法,將這庭院拘禁成一方小天地,貧道可不知道啊,就在腦袋上麵撞了一個老大的鼓包出來,疼得呦...”


    清臒妖道咂舌搖頭。


    “當時貧道的腦袋裏麵,真可謂是一團漿糊。你寧十一要殺貧道,那可是天賜良機,卻不知為何,竟然一時手軟,才給了貧道回神的機會,撿回一條性命。方才又是一次機會...不得不說,你寧十一不愧是洞明麟女,方才初入靈台境,就有這般足夠嚇死人的手段,不過最主要的還是貧道不敢真對你這洞明麟女痛下殺手,畢竟這座東明城,也是聖地腳下,一旦貧道真的宰了你這洞明麟女,肯定沒辦法活著走出東明城,這才給了你可趁之機。”


    清臒妖道收起其他符籙,裝模作樣唉聲歎氣,指了指腳步停在原地的寧十一。


    “可你呢,明明又是一場天賜良機,可以一刀就將貧道的頭顱砍下,卻偏偏不忍下手。是這些日子瞧著貧道每夜都與那位朱家主母歡好至天明,動了情愫,想要試一試貧道的本事究竟如何,還是生怕貧道一死,這些境遇悲慘的可憐畜人,就全部都要給貧道陪葬?優柔寡斷,這就是洞明麟女?”


    話罷,那清臒妖道立刻嗤笑一聲,滿臉不屑。


    寧十一咬牙切齒,氣息紊亂,死死盯著清臒妖道,一言不發,隻是攥緊了手中柳葉刀。


    雲澤將骨刀拄在地上,隨口問道:


    “要不換我來試試這妖道的手段?”


    那清臒妖道臉色一沉。


    寧十一神色間出現片刻掙紮。


    按照她對雲澤的了解,無論是那雙臂慘被挖去血肉的少女,還是人臉黑毛的猴子,亦或那個被這妖道剝去了皮膚的血畜,雲澤都不會理會他們的死活。一方麵是雲澤本就不是什麽優柔寡斷的性情,另一方麵,則是這些畜人,如今唯一的出路就隻有早死早超生。


    所以雲澤一旦出手,必然不會半點兒留情。


    寧十一目光看向那個已經因為窒息,就麵色發青的少女,咬了咬牙關,再次提步上前。


    仍是走樁步伐,每一步落下,寧十一的自身氣勢都會有著極為明顯的攀升,到第十一步落下之後,她的氣勢就已經攀升到頂點,手中柳葉刀陡然間發出陣陣極為清亮的長吟,滾滾刀氣,已經順著刀身流溢而出,雪白璀璨,隻是寧十一抬頭望著那位已經逐漸開始有些無力掙紮的少女,這一刀,始終不能真正斬出。


    清臒妖道鬆了些鉗住少女脖頸的力氣,讓那少女可以呼吸,立刻發出一陣幹嘔咳聲。


    寧十一手臂一顫,已經攀升到頂點的氣勢,隨之滑落一大截。


    那清臒妖道再次麵露獰笑。


    “寧十一,貧道最後再跟你商量一次,那個名叫黃灝的家夥,你可以帶走,貧道絕不阻攔,但要撤去這座符籙陣法拘禁起來的小天地,放貧道離開,在此之後,咱們就當無事發生,日後江湖再見,咱們再說那個時候的事。”


    清臒妖道將手中少女翻轉過來,使其後背緊貼自己胸前,麵朝寧十一,繼續說道:


    “貧道隻給你三息時間考慮,若你不肯,大不了貧道先將這小娘皮的脖頸擰斷,然後將你三人一並宰了,最多不過事後被洞明聖地派人追殺,就算逃不過去,咱們也是同歸於盡!”


    清臒妖道冷笑一聲。


    “貧道不過一介散修,黃泉路上除了那些畜人之外,還有你們三個陪著貧道一起走,不算虧。”


    方才說罷,那清臒妖道鉗住少女脖頸的手指就陡然發力,捏得少女頭顱後仰,滿臉痛苦。


    “一!”


    雲澤目光看向寧十一背影,皺眉不已。


    那真名黃灝的少年,依然背靠圍牆坐在那裏,抬頭傻傻望著居高臨下的清臒妖道,然後看向寧十一,臉上滿是驚疑不定。


    可那清臒妖道,卻不會多等,眼神愈發陰厲下來,死死盯著神情冰冷的寧十一,繼續數道:


    “二!”


    雲澤無奈揉了揉眉心,提起骨刀,開始邁步上前。


    那清臒妖道神色一獰,鉗住少女脖頸的五指再次發力,已經將那少女喉嚨捏得變形,可雲澤仍是以《八卦訣》八步走樁緩步上前,腳步連連落定,沒有半點兒遲疑,自身氣勢攀升速度,比起先前十一步走樁的寧十一,還要更為迅猛,瞳孔當中始終有著兩條雪白絲線流溢而出,隨著身形晃動,拖拽出兩條肉眼可見的痕跡。


    眼見於此,那清臒妖道立刻有些慌神,另一隻手手腕一抖,就再次取了一張符籙出來,瞬間化作那隻看似人臉黑毛的猴子,被他以同樣手段鉗住了脖頸,猴子短小仿佛稚童一般的四肢立刻劇烈掙紮起來,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的嘶啞尖銳之聲,人臉猙獰。


    遠處的黃灝看得一陣心驚肉跳。


    雲澤已經踏下第五步,手中骨刀刀尖點地,隨著步伐上前,擦出一陣刺耳聲響。


    他抬頭望向清臒妖道,忽然冷笑起來。


    “三呢?需不需要我替你數?”


    第六步踏下。


    雲澤自身氣勢已經攀升到了一個極為可怕的程度,周身流瀉、出璀璨明亮的沸騰拳意,落至骨刀,沿著刀身緩緩而下,凝為鋒芒。


    他抬起左手指了指那雙臂隻有白骨的少女。


    “我可以順便幫你將她宰了,放心,我的刀還算夠快,對於一介凡人而言,就隻是一個恍神的功夫罷了,沒什麽太大的痛苦,立刻就會頭顱落地,然後脖頸就會噴血三丈高。或者幹脆一刀兩斷?還是直接將頭顱打爛?”


    第七步緩緩邁出,緩緩落定,如置泥潭之中,看似艱難,可雲澤周身氣勢卻再次攀升,體內靈韻血氣沸騰起來,攀上身前體後雙命橋,火龍走道,瞬間充盈十二橋,以至於體內傳出陣陣轟鳴之聲,猶如大江大河滾滾東流,回蕩在這座隻有庭院大小的小天地中。


    氣機翻湧,如火如荼。


    陣陣罡風,隨著殺氣戾氣的逸散,悄然而起,卻甫一出現,便在短短瞬息之間,就湧遍了整座庭院,宛如鋼刀一般,呼嚎不止。


    寧十一黑衣獵獵,清臒妖道一身襤褸道破,更是抖如破袋。


    少年黃灝被嚇得臉色發白,原本還想出聲質問那個手提骨刀的家夥,怎的如此殘忍,這會兒出現在這裏,究竟站在哪一邊,現在卻是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將手臂抬起擋在麵前,被這庭院當中潛藏著濃鬱殺氣戾氣的罡風,吹得肌體生寒,心驚膽顫。


    那清臒妖道神色駭然,下意識吞了口唾沫,難以置信地望著那個已經在此提起腳掌,即將踏出又一步的雲澤,著實有些想不通,這個前段時間方才在江湖聞名的雲大魔頭,怎麽一身氣勢,竟是比起那位洞明麟女,還要更強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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