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剛過,就有一場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大年初一的早上,才堪堪停下,但天氣依然不是特別好,一片灰蒙蒙,或許是老天爺下雪下累了,需要休息一段時間,之後還會再下一場。


    柳瀅一如既往早早起床,推開房門,迎著瞬間湧入弟子房中的寒霧吐出一口熱氣,白霧一束,攪動著肉眼可見的寒霧流轉,湧成一團,整座北中學府,都被白雪覆蓋,銀裝素裹,恰好這間弟子房的房門前,栽有一棵胡楊樹,樹幹筆直,枝杈繁複,織密如同蛛網一般,條條道道積雪壓枝頭,好似銀錠。


    小丫頭早就換上了自己最喜歡的那件紅棉襖,領口袖口,都有白色絨毛。


    四周看了看,天還不算太亮,但北中學府的中央主峰卻已經熱鬧起來,周遭有著許多北中學府的弟子學員,已經早早起床,或是在空地上練拳練劍,熱火朝天,或是緩步而行,呼吸吐納,鮮少會有憊懶之人,因為一場大雪就賴床不起,怠慢了修行。


    鹿鳴便是其中之一。


    柳瀅哈了兩口熱氣在手上搓了幾下,出門之後,乖乖關好了房門,就跑去隔壁那間弟子房,開始砰砰敲門。


    “師姐,師姐,出來練拳啦!”


    砰!


    房門一晃,聽著像是鹿鳴將枕頭給丟了過來。


    緊隨其後,阮瓶兒就一隻手拎著枕頭,將房門打開,然後又將鹿鳴的枕頭丟了回去,滿臉無奈。


    “鹿鳴,快點兒起床,柳瀅年紀比你還小,都知道刻苦修煉,你這個做師姐的可不能丟了麵子,被師妹給比了下去。”


    床榻上,鹿鳴翻了個身,將厚實棉被抱在懷裏,腦袋已經睡成了雞窩模樣,對於阮瓶兒的言語無動於衷,還順便撅起屁股,放了個餘音悠揚的臭屁。


    房門大開,冷風入室,鹿鳴忽然打了個寒顫,迷迷糊糊又將被子蓋在身上。


    阮瓶兒歎了口氣。


    “行吧,你想睡那就接著睡,反正再過一會兒你師父就該過來叫你起床了,我看你能賴到什麽時候。”


    鹿鳴在被子下麵抓了抓屁股,充耳不聞。


    看得阮瓶兒直翻白眼。


    柳瀅也滿臉無奈,隻得轉身離開,自己回去弟子房門前的空地上獨自練拳。《武道正經》的那部拳法,統共六式六步,看起來相當簡單,實際上卻有很多細節值得推敲,尤其六步走樁之間的氣勢攀升,每一步邁出途中,體內血氣所走路徑、血氣運行路徑之時的快慢分別,以及呼吸吐納之數與快慢,容不得半點兒疏忽,所以每一步落下之後,自身氣勢的提升也有不同,屬於先緩後快,蓄勢而起的路數,也便最後一步,尤為艱難,幾乎等同於拔地而起,上衝霄漢。


    時至今日,柳瀅也依然沒能在認真出拳之時,走出最後一步,遞出最後一拳。


    甚至就連第四拳都格外艱難。


    也便是說,倘若需要與人廝殺,如今的柳瀅,也就隻有三拳而已。可即便如此,數量也絕不算少,畢竟《武道正經》不止記載了拳法,還有劍法、刀法、棍法之類的許多武學,總體而言,頗有些一法通則萬法通的意思在,大同小異,但這僅限於柳瀅這位先天武道胚子,可以舉一反三,所以如今的柳瀅雖然隻能順利走樁三步,遞出三拳,可《武道正經》統共記有一十八部武功技法,一旦全部加起來,手段數量,就極為可觀。


    在最近一次的年級榜之爭上,靠著《武道正經》記載的一十八部武功技法,柳瀅的實力相當不弱,隻可惜修為境界比之他人還是太低了一些,更何況年級榜之爭,本就不是什麽江湖廝殺,沒必要為了隻是牽扯到修煉資源的排名,就相互之間打生打死,但凡北中學府的學院弟子,都會有所保留,也便最終的柳瀅,就隻能拍在“中下遊”。


    不是倒數第一,但也沒差多少。


    雲澤最近幾次的年級榜之爭,都在八九徘徊,甚至更早之前的幾次,沒能進入前十之內,實在是這一屆的北中學府能人太多,且不說薑北、鍾乞遊、陳子南、胡狄、葉知秋這些來頭極大的鳳毛麟角,單單隻是鴉兒姑娘、南山君、吳麟子這些人,就不比雲澤差半點兒。


    八九之爭,便是雲澤與鴉兒姑娘,關鍵在於雲澤能不能接住鴉兒姑娘轉瞬即逝的拔劍術,接得住,位列第八,接不住,位列第九,至於更高一些的排名,若是不計代價的手段盡出,或許可以嚐試再往前進一兩名,但前五之列,卻是想都不用想。


    不過最讓人感到意外的,還是盧取與薑星宇兩人。


    前者排名從來沒有跌出前十,但這並不意味著盧取的實力就隻在前十,這人的手段比較古怪,一身本事沒多少,全靠某種叫做“天下大同”的異象,與儒家所講的天下大同沒有什麽太大的關係,近似於某種劃地為王的手段,可以強行拘禁一方小天地,卻並非化為己用,而是一旦進入其中,無論修為境界,還是體魄堅韌的程度,都會被強行拉扯到兩人相仿的程度,換句話說,就是跟誰都能爭一下,雖然勝負難說,可哪怕比起一直都在前五上下浮動的薑北幾人,也是半點兒不弱。


    再者便是薑星宇,年紀雖小,可手段極多,實力更是強得發指,進不去前五,卻也從未跌出前十五,並且自從入學以來,修為境界的進展勢頭也是極為凶猛,前後方才一年有餘,就再次突破一個大境界,已經成功築靈台,隻待靈台穩固,神光發芽,就可以著手準備煉精化炁。


    這一屆的弟子學員,無論是最頂尖的一小撮,還是緊隨其後的一些人,數量全都遠比往屆多出許多。


    前十五的排名之爭,尤為激烈。


    但說是前十五,也就隻是取個整數罷了,實際上最為激烈的,就隻有最前麵的十二三人,再往下,手段實力就立刻出現了一個極為明顯的滑坡,上下差距明顯,有如天蜇,任憑看似隻有一名隻差的那位弟子學員如何努力,也始終不能進入更前麵的排名之爭。


    可說到底也就隻是年級榜的名次罷了,不會打生打死,也沒必要打生打死,所以當不得真,倘若真要換做沒有規矩可言的江湖廝殺,先不說別人,就隻是陳子南,排名必然不會上下浮動,更有一次甚至不慎跌出前五,被大多時候都在跟青雨棠爭奪排名六七的項威取代,而是始終排名第一,無人可爭。


    畢竟擂台上的規矩,對於陳子南這種最擅殺人的修士而言,約束實在太大了一些。


    有關這件事,無論學府中的四位府主,還是名列前茅的那些弟子學員,全都心知肚明。


    而四位府主真正關注的也不會是這些人,畢竟這些名列前茅的鳳毛麟角,無論是誰,都有一定的出身來曆,滿打滿算,也就隻有一個項威好像沒有跟腳靠山,再就是出身鴉族的鴉兒姑娘,鴉族雖然不弱,可終歸隻在一流之列,兩個人都可以嚐試爭取一下,使之進入其中一家的譜牒擔任客卿身份,但希望卻不是很大。前者是與雲澤走得太近,尤其自從鹿鳴與阮瓶兒來了中央主峰之後,兩人甚至直接住在同一間弟子房中,難保身後沒有楊丘夕的暗中支持,而後者則是有著一定的跟腳來曆,鴉族雖然不比四大世家,但也是一流行列當中名列前茅的幾個勢力之一,鴉兒姑娘又是鴉族的麟女,可未必看得上一座世家的客卿身份。


    所以四位府主的目光,更多還是落在了後麵的那些人身上。


    但具體哪位府主暗中接觸了哪些人物,就不是外人可以暗中窺探,也沒必要為了這些事情勞心傷神。


    除了那位別有目的的鍾氏麟女鍾婉遊。


    自從來到北中學府,鍾婉遊就一直都在忙前忙後,很少會有休息的機會,暗中接觸一個又一個北中學府的弟子學員,與四位府主較勁,爭奪其中一些天之驕子的最終歸屬。


    雲澤上一次見到鍾婉遊,就在昨夜,一行人在仙宴閣相聚,開懷暢飲,鍾婉遊因為一些瑣事纏身,來得晚了一些,已經酒過三巡這才終於現身,甚至破天荒地略施粉黛,可即便如此,也無法遮掩神情之間的疲累,顯然是為了爭奪那些天之驕子的歸屬,耗費了不少精氣神,以至於就連笑容都顯得格外牽強。


    這些龐然大物之間的明爭暗鬥,小輩之間常常都是修為境界的高低之爭,非常簡單,而另外一些勾心鬥角的事情,就往往屬於那些老輩人物。鍾婉遊雖然是被他人暗中稱作“遊龍”的女子,智謀過人,可終歸還是太多年輕,論起經驗,遠遠不比四位府主這些老人,所以插手這件事後,竟會勞心勞力到這般地步,以至於席間飲酒之時,數次昏昏欲睡,並不會讓人感覺特別意外。


    所幸因為中間還有個雲澤的關係,所以鍾氏妖城與南域薑家,雖然有些勾心鬥角,但在不包括薑星宇的幾個小輩之間,至少還能算得上是相當和睦。


    ...


    天色大亮。


    雲澤這才姍姍來遲,敲響了阮瓶兒與鹿鳴那間弟子房的房門,來叫鹿鳴起床。


    聽到雲澤的聲音之後,原本還在酣睡的鹿鳴,立刻一個翻身跳了起來,匆匆忙忙穿上衣裳,穿鞋穿襪,前後不過幾息時間,就已經全部收拾妥當,然後就頂著一頭雞窩模樣的腦袋跑去開門,見到門外雙手插袖的雲澤,立刻咧嘴一笑,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高舉雙手,額頭砰的一下砸在門檻上,將昨天夜裏就已經想好的吉祥話脫口而出。


    “師父新年好,萬事吉祥,武運必昌!”


    然後迅速抬起頭來,腦門兒通紅,眼眶裏麵淚珠子打滾,還死死咬著牙關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剛才那一腦門兒磕在門檻上的時候,動靜是真不小。


    雲澤被鹿鳴的模樣氣笑了。


    又過一年,又長一歲,結果這才大年初一,就先沒輕沒重地給自己賞了個“紅包”?


    雲澤笑著搖頭,將手從衣袖裏麵抽了出來,用紅布縫好的錢袋子,裏麵裝了幾塊碎銀子。其實最開始的時候,雲澤也想過是不是可以出手闊綽一些,畢竟自己現在還算有錢,隻是想了想日後兩個小丫頭還要大把大把的花錢,就隻能無奈放棄,提前準備好的兩個紅包,也都沒裝多少錢,是個意思就行了。


    鹿鳴抬手用力抹了抹眼睛,然後接過紅包,低頭瞧了一眼,沒嫌少,立刻咧嘴一笑,揣入懷中,忙不迭地爬了起來。


    雲澤伸手揉了揉少女雞窩一樣的腦袋。


    “去把頭發搭理一下,再好好洗把臉,過會兒我就帶你們下山去找師爺他們,別人給你壓歲錢,你可以拿,但不能自己開口要,記得多說些好話,讓你叫什麽你就叫什麽,不許亂跑。”


    鹿鳴眨眨眼睛,立刻停止了腰板,將胸脯拍得砰砰作響。


    “師父放心,您就瞧好兒吧,徒弟我肯定會把師爺他們哄得開開心心的!”


    雲澤啞然失笑,又抬頭看向阮瓶兒,開口問道:


    “你去不去?”


    阮瓶兒連連搖頭。


    “不去不去,我知道那座府邸裏麵有好些個厲害的前輩,萬一其中一個是我師父以前得罪過的,我這趟過去,豈不就是羊入虎口?不去,說什麽都不去,有那些時間,還不如留在山上多做幾張人皮、麵具,日後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到哩!”


    雲澤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阮瓶兒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已經轉身回去桌子那邊,重新拾起桌上的刻刀,繼續製作那些自從上山之後就一直沒有機會用到的人皮、麵具。


    時至今日,已經做了不知多少張新的人皮、麵具出來。


    雲澤拍了拍鹿鳴的肩膀,示意她先去梳洗打扮,然後在桌子的另外一邊坐了下來。


    “有時間給我弄張人皮、麵具出來,過段時間,或者最近幾天,我就要出一趟遠門,已經太長時間沒有回去過了,總得回去看一看。”


    阮瓶兒有些狐疑,但也沒有多說其他,點點頭就開口問道:


    “要什麽樣的?”


    雲澤微微搖頭。


    “這件事你拿主意就行了,不過最好還是簡單一些,畢竟這次我還真不一定能夠回得去,得看薑家府主是不是可以幫我說服其他三位府主,給我批假。總之,先做一張,可能這次用不到,但之後終歸也能用得到。畢竟我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雖然瑤光已經算是徹底廢了,可還有火氏妖城和姚家。”


    阮瓶兒了然,低頭看了看桌麵上那張還沒刻完整五官的“人皮”,想了想,拿了一根卷尺出來。


    “先給你量一下吧,你的人皮、麵具我還沒做過,這些該有的數據都要精準測量,這樣以後你自己用的時候,直接貼在臉上就行了。”


    阮瓶兒笑了笑,將卷尺展開,頂端對準了雲澤的下巴,最先量了整張臉的長短。


    之後又拿來一張紙,在上麵寫寫畫畫。


    “主要是我現在混跡江湖的時間還短,手裏的東西不是很多,做不出什麽靈兵法寶品秩的人皮、麵具,若是材料足夠的話,倒是可以做出一張品秩高些的麵具,能夠主動契合五官臉盤的那種。還有就是師父留給我的一些其他手段,同樣需要用到一些比較珍稀的天材地寶,甚至可以做出能夠遮掩自身修為氣機的麵具。”


    聞言之後,雲澤心中一動,這才記起自己的氣府當中依然留有一張人皮、麵具,還是上次遠行東海之前,席秋陽專程送給他的,靈兵品秩,不僅可以忽略五官距離與臉盤長寬,直接貼在臉上,並且正如阮瓶兒所言,可以遮掩自身修為氣機。


    雲澤闔起雙眼,在氣府當中尋找片刻,這才拿出了丟在角落當中“吃灰已久”的那張人皮、麵具,擱在桌麵上。


    “你看看這個,是不是你說的那種人皮、麵具。”


    阮瓶兒愣了一愣,將那人皮、麵具拿了起來,翻來覆去看了許久,麵上逐漸露出一抹驚色。


    “你,你從哪兒弄的?”


    雲澤道:


    “上次出門遠行前,師父給我的。”


    阮瓶兒吞了口唾沫,幹笑兩聲。


    “我就說,我肯定不能跟你一起去那邊拜年...”


    雲澤深深看她一眼。


    “這是你師父做出來的?”


    阮瓶兒神情怯怯,輕輕點頭。


    “雖然我沒見過這張人皮、麵具,但確實是我師父做的,她有個習慣,做出來的人皮、麵具,眼角的地方基本上都會有個不太明顯的豁口,戴在臉上之後,可以讓眼睛看起來顯得大一些...”


    一邊說著,阮瓶兒伸手指了指那張人皮、麵具的眼角處,確有一個豁口存在,並不明顯,若不湊近了細看,基本看不出來。


    不過雲澤對於這些倒也不是非常在意,略作沉吟之後,便開口問道:


    “這張人皮、麵具我之前已經戴過一次,有人可以認得出來,所以肯定不能再用了。你能不能把這張麵具煉化之後重新做一張?或者幹脆就在這張麵具上改動一下,盡可能的變化大一些。”


    阮瓶兒麵露為難之色,捧著那張人皮、麵具左看右看,這才遲疑不定道:


    “可以試著改動,不過成功的希望不是很大,一個不小心就會把麵具弄壞。”


    說著,她小心翼翼看了雲澤一眼。


    “如果你非得要試的話,我隻能盡力...”


    雲澤略作沉吟,最終點了點頭。


    “那就盡力試一下,然後另外再準備一張麵具出來,畢竟也是保命的東西,不嫌多。”


    阮瓶兒鬆了口氣,將那人皮、麵具暫且擱在一旁,重新拿了卷尺開始測量雲澤的五官臉盤,相當複雜,需要用到的數據數量很多,一絲一毫的細節都不能出現任何差錯。


    在此期間,鹿鳴已經梳洗完畢,跑來雲澤這邊看了片刻,就轉身出門,將正在練拳的柳瀅叫了過來。


    前後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阮瓶兒麵前的那張宣紙上,已經滿是寫寫畫畫的痕跡,左上角有個雲澤的正臉,額頭、臉頰、下巴、五官,幾乎各個位置都有數據標注,右上角則是左邊側臉,甚至標注了顴骨最高處到鬢角某個位置的高度差別,除此之外,還有左邊斜視方向的畫像、右側臉畫像,以及右邊斜視方向的畫像,需要用到的數據之繁複,饒是雲澤,也看得一陣頭大。


    倒也難怪上一代的千麵郎君,竟然能夠做出那些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來,關鍵還是在於人皮、麵具的巧奪天工。


    阮瓶兒正趴在桌上寫寫畫畫,雲澤就在旁邊抬手搓了搓臉頰。


    “給我做張麵具就需要測量這些東西,你之前假扮景博文的時候,從哪兒弄到的這些?”


    阮瓶兒頭也不抬。


    “這不一樣,如果隻是假扮別人的話,五官之間的距離,臉盤的大小寬窄,還有整體的胖瘦,肯定會有很多不同,所以除了麵具之外,還要用到很多其他東西,比如你的顴骨要比我的高,就要在麵具下麵填充泥粉,或者我的顴骨更高一些,就要用到縮骨功來壓低顴骨,不過比較精準的數據肯定拿不到,就隻能目測。師父她老人家的目測本事,比我厲害得多,隻需要看上一眼,就能裝扮得半點兒不差。所以我那天假扮景博文,其實差別很大,問題很多,按照我們這一行的說法,就是‘像’,但不是‘是’。”


    阮瓶兒在宣紙上畫了最後一筆,標出最後一個需要用到的數據,鬆了口氣,然後滿意笑道:


    “像和是之間的差別,還是很大的,不過這件事說了你也不懂,畢竟你也不是這一行的人。總之,給你做的這張麵具的模樣,不是假扮別人,而是按照你的底子憑空構造,所以在某種程度上而言,這就是你的臉,但也不是你的臉,最重要的關鍵在於契合二字,也隻有這樣,才不會出現什麽讓人感覺違和的地方,也更容易瞞天過海。”


    她抖了抖那張墨跡未幹的宣紙,一臉得意。


    “這可是我師父的經驗之談,準沒錯兒!”


    雲澤左右轉頭看向鹿鳴與柳瀅,師徒三人,全都聽得雲裏霧裏。


    任何一個行當,都有一些外行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事,一旦落在內行人眼中,就會莫名其妙變成錙銖必較。尋常可見的,像是一些行腳商人,常常來往於兩處較遠之地,通過買賣兩地特產來賺錢,並且每次購買活物的時候,數量相對而言都會比較龐大,那麽一些兩顆銅子兒的小事,看似差別不多,可買方賣方卻會為了一兩顆銅子兒的差別吵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就是因為看似極其細微的差別,一旦放在全部貨物的龐大數量上,就會變得同樣龐大。


    這還是件比較人盡皆知的“小事”,除此之外,其他像是耕地、屠夫、牧牛、漁人之類的行當,同樣有著各自的“小事”,以及各種不為外行所知的講究。


    甚至包括練氣士、練體武夫、補天士、器家煉器師、丹家煉丹師之流,同樣都是難以免俗。


    柳瀅鹿鳴兩個小家夥,還在皺著小臉糾結阮瓶兒所說的兩者差別,雲澤卻已經拋之腦後,與阮瓶兒囑咐了多說不必的小事,像是小心提防,以免被人瞧去了麵具的模樣之類,之後就帶著兩個小丫頭離開了北中學府。


    大雪封山,山路難行。


    來到通往大乘佛堂的懸空橋梁之後,雲澤一手牽著柳瀅,一手牽著鹿鳴,縱身一躍,就直奔那座迄今為止也在半空中的府邸而去,穩穩當當落在府邸門前,而並非直接落入其中。


    敲門之後,不多時,黑衣小童就快步跑來,一開門瞧見了門口三人,黑衣小童當即眼眸一亮,就要一揖到底,想要說些吉祥話,從雲澤這裏討個壓歲錢。卻不想,黑衣小童方才抬起手來,鹿鳴想也沒想就已經雙膝一彎,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然後黑衣小童就眼睜睜看著這位洮兒鎮少女將腦門兒磕在了地上,發出砰的一聲。


    “前輩吉祥,萬事如意,武運必昌!”


    黑衣小童瞠目結舌,跟捂著腦門兒慘兮兮抬起頭來的鹿鳴大眼瞪小眼。


    雲澤一隻手牽著柳瀅,在旁邊好整以暇的看著兩人。


    最終還是黑衣小童最先回過神來,賤兮兮咧嘴一笑,踩在門檻上蹲了下來,伸出手去揉了揉鹿鳴的腦袋。


    “呦嗬,這麽客氣呀,可惜我這裏沒準備什麽壓歲錢呢,不過剛才這個頭磕得是真響,一會兒進去見到師爺師奶奶什麽的,再要磕頭,可千萬不能比剛才那個聲音小昂,要不就是看不起他們,沒有壓歲錢嗷!”


    鹿鳴猛地瞪起眼睛,一巴掌拍開黑衣小童的手,剛才破口大罵,又忽然一滯,連忙爬起身來就抱住了雲澤的大腿,慘兮兮地抬著小臉,淚眼汪汪。


    “師父,這小子欺負我,我不管,你得讓他給我壓歲錢,要不就得給我磕回來!”


    雲澤搖頭失笑,沒去理會作勢欲哭的鹿鳴,跟黑衣小童問了席秋陽與烏瑤夫人幾人的所在,就領著兩人進了府邸。


    路上,黑衣小童就走在鹿鳴身旁,滿臉賤笑。


    “小丫頭,要不你再給我磕一個?這次我可以給你壓歲錢嗷!”


    鹿鳴狠狠瞪他一眼,吐舌頭做鬼臉,一陣齜牙咧嘴,然後伸手拽了拽雲澤的衣角,抬起頭來,立刻變得淚眼汪汪。


    “師父,這家夥欺負我!”


    黑衣小童一臉見了鬼的模樣。


    老子活了兩千年了,見過變臉快的,還真沒見過變臉這麽快的,你那眼淚都不用醞釀一下的嗎?真就是說哭就說?


    雲澤無奈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鹿鳴的腦袋,領著幾人去了後院,席秋陽與烏瑤夫人正在後院那座觀景亭裏喝茶賞雪,秦九州則是躺在涼亭上麵小口喝酒,看似都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主要還是修為境界到了這種程度,哪怕耽擱一段時間的修行,也無關緊要,平日裏又沒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所以才會顯得無所事事,可諸如此類的人物,一旦開始認真修行,動輒就會閉關十年百年的時間。


    山中不知歲月長,奈何人間百年蒼。


    說的就是這些聖道修士。


    因而無論過年還是正月十五,這些市井坊間極為看重的節日,聖道修士經曆多了,見得多了,也就不再注重,找不到什麽新奇玩意兒,隻有一些小輩修士才會喜歡過年過節。


    席秋陽與烏瑤夫人,還有秦九州,天還沒亮的時候就知道雲澤今兒個肯定帶人來拜年,這才早早就在這裏等候。


    觀景亭的石桌上,正擺著幾隻大紅繡金的錢袋子。


    過不多時,孟萱然也來了這邊,笑意盈盈,同樣準備了好幾份的壓歲錢,柳瀅鹿鳴,包括雲澤與那黑衣小童,人手一份。


    這邊觀景亭裏正熱熱鬧鬧,青雨棠也趕來拜年,主要還是為了烏瑤夫人,可席秋陽與秦九州、孟萱然三人,仍是提前準備了這位青蓮聖女的壓歲錢,都不是很多,一隻大紅繡金的錢袋子裏,就隻寥寥幾枚靈光玉錢,對於凡夫俗子而言,或許數量龐大,可對山上修士而言,想要買個什麽相中的山上物件,就連領頭都不夠,但這畢竟隻是壓歲錢,為這些年輕小輩討個好彩頭罷了,實在沒必要太過破費。


    午膳的時候,雲澤與青雨棠、柳瀅、鹿鳴幾人,就幹脆留在府邸這邊,烏瑤夫人與孟萱然親自下廚,做了滿滿一桌子好菜,秦九州也頗為大方的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酒。


    席間,雲澤也跟席秋陽幾人提起,過段時間,或者幹脆最近幾天,想要回去一趟,具體緣由還沒來得及說,秦九州就已經主動問了是否與那雲溫裳有關。


    雲澤點了點頭。


    席秋陽略作沉吟之後,又與烏瑤夫人對視一眼,便率先開口答應下來,隻讓雲澤出門之前先來一趟,提前打個招呼,到時候會有人暗中相隨,護他安危。至於那段時間肯定會被留在學府裏的柳瀅鹿鳴,就不必雲澤操心。


    一頓家宴過後,雲澤就帶著鹿鳴柳瀅離開府邸,回去了北中學府,但在臨走之前,烏瑤夫人又找到了雲澤,拿了幾隻大紅繡金的錢袋子交在雲澤手裏,說是他們這些做長輩的送給那隻青丘狐的壓歲錢,這次雖然沒來,可畢竟是與雲澤關係匪淺,由其提到了往常閑聊之時,秦九州曾經與她說起過,雲澤在北城南域那間房子,就在床板下麵,有著一隻用來封藏陰鬼邪祟的罐子,裏麵裝滿了陰鬼邪祟身死之後的灰塵。


    言至此間,烏瑤夫人就話鋒一轉,讓雲澤帶話給那小狐狸,替她道謝。


    可即便烏瑤夫人沒有繼續說下去,雲澤也能大抵猜到,該是早年間死在那間房子裏的人數太多,怨氣太重,雖然早先還在俗世的時候沒有出現任何意外,但後來俗世回歸人間,天地靈氣灌入其中,雜糅了那些濃重怨氣之後,就難免滋生陰鬼邪祟,卻全部都被小狐狸處理幹淨。


    至於為何留了那些陰鬼邪祟身死之後的灰塵,還藏入罐中,又埋在床板下方的地板之中,雲澤就所知不多,但也大概能夠猜到一些,應該是為了避免房間當中依然有著怨氣殘留,才會留下灰塵,通過某種手段使之可以吸納怨氣,避免繼續滋生陰鬼邪祟,為禍一方。


    雲澤代為收下了那些大紅繡金的錢袋子,其中一隻,尤為鼓鼓囊囊,應該是出自烏瑤夫人之手,看得鹿鳴一陣眼饞,卻又不敢開口討要,暗自傷心。


    ...


    北中學府山下的那座臨山城,今時已經不同往日,所以一眼看去,除了柏氏妖城的那位聖賢君子還算講究,刻意更換了芝蘭室的對聯門神,又貼了許多福字春字之外,就再也沒有半點兒年味兒,甚至就連號稱雜貨鋪,什麽都有的敬香樓,都沒準備對聯門神福字春字,甚至就連煙花炮仗也沒有。


    老輩修士,尤其這些有著正兒八經出身的老輩修士,到了這個年紀,已經很少還會在意這件事。


    所以北中學府這邊的這個年,實在是沒什麽滋味兒。


    中央主峰上。


    雲澤剛從薑家府主那邊回來,眉關緊蹙,舒展不開,主要是薑家府主讓他對於此事不要抱有太大希望,畢竟如今距離這一批的弟子學員前往補天閣,已經不剩多少時間,滿打滿算,不過半年之久,可雲澤此去東海,前前後後怎麽也要一個多月,實在是太久了一些,以至於就連那位薑家府主,也在聽說這件事後,就接連幾次規勸雲澤這段時間最好還是靜心修煉,煉炁化神倒是不必奢求,畢竟到了這個境界,就絕非先前可比,最需要水磨工夫,花費在其上的時間精力極為龐大,但也需要力求修為實力的進一步提升,畢竟初入煉精化炁,與境界已經足夠穩固的煉精化炁,或者更在其上的煉精化炁圓滿之境,三者之間有著天壤雲泥之別。尤其補天閣的入閣考核,並非隻有雲澤見到的這些,還要包括許多海外勢力出身的年輕一輩。


    也便是說,隻以雲澤如今煉精化炁的程度而言,能否順利通過入閣考核,還是不太好說。


    雲澤突破至今,已經四個月有餘,煉精化炁的過程進展緩慢,體內靈韻與血氣的揉練成炁,也才隻有冰山一角,九牛一毛,關鍵在於這個過程需要靈台神光的輔助,或者該說需要足夠強橫的神識,強迫體內靈韻與血氣揉練相合,形成元炁,從而取代之前的血氣氣韻。


    橫練體魄的純粹武夫,則是需要進一步凝練血氣,純粹練氣士與之相仿,但無論走了哪種路數,靈台神光的高大與否,都與修為境界的提升速度息息相關。


    也正因此,無論在此之前的修為境界究竟如何進境迅猛,倘若靈台神光不夠壯大,在突破煉精化炁境之後,修行速度都會急轉直下,這也是煉精化炁境被稱為氣府境之後第二道修行鴻溝的原因,畢竟靈台神光的砥礪溫養,本身就是滴水石穿的水磨工夫,偏偏煉精化炁又與靈台神光的強壯與否息息相關,才會導致世上許多修士,無論山上自稱正統的譜牒修士,還是山腳處無根浮萍一般的野修散修,困死在煉精化炁境的人數最為龐大。


    雲澤曾在劍氣小鎮遇見的老人衛熵,就會是其中之一。


    更早之前,曾在嵇陽遇到的矮漢史墨,以及美人章蘿,倘若時至今日也還未死,這輩子同樣無望攀登更高處。


    尤其不僅煉精化炁需要靈台神光的從旁輔助,更在之後的煉炁化神、煉神反虛,以及煉虛合道,全部都與靈台神光的強壯與否息息相關,隻是四者之間的難度差別,也是“步步登天”。


    而如今的雲澤,也才隻是在這步步登天的道路上,剛剛邁出一步距離。


    倒也難怪那位從來都是向著雲澤的薑家府主,在聽說了雲澤想要請假離開一段時間的時候,竟會再三勸阻,想要雲澤靜下心來好生修煉,先將補天閣的入閣考核過了之後,再說返回東海的事情。


    但雲溫裳那邊,雲澤確也放心不下。


    回去弟子房後,雲澤獨自枯坐了片刻,思慮良久,最終還是無奈一歎,重新出門下山,去了府邸那邊,再次找到秦九州,想讓這位已經前後去過兩次東海岸邊的老熟人,再幫自己走一趟,與那撐船老人問一問雲溫裳的近況如何,倘若尚可,就在半年後過了入閣考核再說回去的事情,但若不好,就隻能暫且放下修行一事,回去一趟。


    聞言之後,秦九州抽了抽嘴角,氣得眼皮直跳。


    “混小子,沒你這麽使喚人的!我跟你說啊,不去,說什麽都不去!給再多的好處都不去!”


    無奈,雲澤隻得轉身離開,找了孟萱然過來。


    然後秦九州就如雞啄米地連連點頭。


    “去去去,你說啥是啥,不就是走趟東海嘛,多大點兒事,給我五天時間,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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