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雲澤重新蘇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月上梢頭,萬籟俱寂,隻是遠處卻又隱約傳來熱鬧喧嘩的聲響,便與寧心院的鴉雀無聲,對比鮮明。


    那一條條雪白匹練,已經悄然消散。


    而其身上那件本是鼓蕩不已的法袍,也就隨之安靜下來。


    雲澤雙眼無神,瞳孔渙散,剛剛睜開眼睛,就開始躺在床上走神,過了許久,這才終於逐漸聚焦,隻是相比於以往,這雙眼睛,明顯已經變得渾濁許多,空洞無神,仿佛心裏已經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的老人一般,就連之後的起床動作,也是如此,無形中竟會給人以行將就木的感覺。


    雲澤緩緩穿好鞋襪之後,就在床邊呆呆坐著,然後起身來到窗邊,看向窗外,神情怔怔地尋找那片熱鬧喧嘩傳來的方向。


    很遠的地方,大抵是在後院那邊,燈火如晝。


    但又好像少了什麽?


    雲澤緩緩皺起眉頭,時至此間,方才算是徹底清醒。他抬頭看向遙遠夜空,明月高懸,星漢燦爛,一時間又有些出神,然後慢悠悠地明白過來。


    那棵枝椏繁茂幾乎蓋住了整座山頂的老桃樹,沒了。


    雲澤眼神閃爍,但很快就眸光內斂,然後轉身走出房間。


    門前台階上,正坐著一隻膚色蒼白的萎靡小鬼,雙腿蜷曲,兩隻手肘撐著膝蓋,拖著臉頰,渾身上下仍是一如往常那般濕漉漉的,所以身邊有著大片水漬,聽到房門打開傳出的吱呀一聲,連忙回頭,眼神當中迸出驚喜之色。


    “澤哥兒,你醒啦!”


    穀良麻利起身,臉上綻放出極為燦爛的笑容。


    雲澤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看著他,片刻後,這才神情恍惚地試探問道:


    “錢淼?”


    雲澤的嗓音有些沙啞。


    穀良用力點頭。


    “在呢,澤哥兒!”


    雲澤深深看他一眼,不動聲色,緩步走出房間,順便也將房門帶上,然後雙手揣袖走下門前台階,轉頭看向那片熱鬧喧嘩、燈火如晝的方向,緩緩問道:


    “那邊,在做什麽?”


    穀良來到雲澤跟前,小聲說道:


    “在吃團圓飯呢,澤哥兒。”


    穀良停頓片刻,抬頭問道:


    “澤哥兒,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會忽然變成這樣啊?”


    雲澤隻是遠遠看著那片燈火輝煌,並不回答。


    穀良便稍作思量,便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語氣幽幽道:


    “澤哥兒,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但這確實不怪六小姐他們,畢竟今兒個也是大年夜,家主又說要讓府上所有人一起吃個團圓飯,所以他們實在抽不出身來。澤哥兒,你可不知道在你昏迷不醒的這些日子裏,六小姐、仁哥兒,還有雪姬、木靈兒他們各自來過多少趟,他們都很擔心你呢,光是六小姐,之前就一直都在床邊守著你,根本不敢隨便離開,每天都是那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不等穀良把話說完,雲澤忽然開口道:


    “錢淼。”


    穀良話音一頓,抬頭看向雲澤,麵露詢問之色。


    雲澤轉身坐在門前台階上,取了兩壇梨花釀出來,一壇擺在身旁的位置,算是送給這個“錢淼”的,另一壇則是自己掀開酒封,小口喝酒。


    穀良也在台階上坐下,懷裏抱著那壇梨花釀,掀開酒封之後,深深嗅了一口清甜酒香,烏黑深陷的眼窩當中,眼神炯炯。


    雲澤潤過了嗓子,這才問道:


    “你怎麽沒去吃飯。”


    穀良連忙放下酒壇,抬頭笑道:


    “澤哥兒,你忘啦?我可是水鬼呀,又不愛吃那些大魚大肉的東西,隨便喝點兒酒水果釀就飽了,隻可惜沒有味道更好的水運精華...不過這也沒有什麽好埋怨的,畢竟山上東西雖然不少,可很多東西到底是數量有限,哪有那麽多的水運精華可以讓我拿來填肚子,偶爾能夠吃上一兩顆,我就已經心滿意足啦!”


    雲澤忽然有些走神。


    府上有且僅有的那隻水鬼,確實愛吃水運精華,這件事雲澤很早之前就曾見過一次,但他當時還不知道那是水運精華,隻覺得那個渾身上下總是濕漉漉的羸弱小鬼,很奇怪,竟然喜歡跑去山腳下的那片沙灘上找些很好看的小石頭吃,雖然經常無功而返,但每當他能如願找到那些很好看的小石頭,就會高興好長時間,隻是每次笑起來的時候,他那兩頰凹陷、滿臉頹喪的模樣都會顯得有些嚇人,所以最早的時候,雲澤往往對他敬而遠之。


    再後來...


    具體是哪次,雲澤已經有些想不起來了,隻記得那次自己是跟孟支離一起跑去沙灘玩兒沙子,就恰好遇見了那個不會說話的羸弱小鬼,又恰好,雲澤當時一把鏟起的那捧沙子當中,就有一顆晶瑩剔透的石頭,所以那隻羸弱小鬼,就可憐兮兮地站在遠處,眼巴巴地瞧著自己。


    當時孟支離還笑著與他解釋道:那個瘦巴巴的小家夥,名叫錢淼,他知道你有些怕他,不敢過來呢。


    於是雲澤猶豫片刻,就把那顆小石頭撿了起來,小心翼翼走過去,將石頭送給他。


    那個時候,錢淼臉上綻放出來的笑容,就跟剛才穀良臉上綻放出來的燦爛笑容,如出一轍。


    然後錢淼就將那顆石頭小心翼翼地擦拭幹淨,手掌一翻,就忽然間消失不見了,看得雲澤目瞪口呆。


    之後錢淼又故技重施了幾次,讓當時的雲澤大為驚歎。


    也是那天,當時年紀還小的雲澤、孟支離,便與錢淼一起玩兒了好半天,等到玩兒膩了沙子之後,就去山上到處亂跑,孟支離和錢淼就跟山野中的猴子一樣,隨隨便便一條藤蔓,就能從這兒蕩到那邊,讓當時的雲澤極為豔羨,也想體驗一把,卻不敢說,還是錢淼有所察覺,便笑著對他伸出手來,然後一隻手拉著雲澤,一隻手拽著藤蔓,從一座深穀山澗的這邊,一口氣蕩到了那邊。


    落地瞬間,雲澤還因為恐高腿軟,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被孟支離好一陣取笑。


    然後那天傍晚,回府之前,孟支離就忽然提出了要跟雲澤、錢淼比賽撒尿,誰尿得最遠,誰是老大,另外兩個以後都要無條件聽從老大的任何吩咐。


    最開始是雲澤贏了。


    不過當時的孟支離卻是山上最野的那個,也是山上最凶的那個,不僅從來沒把自己當成女孩子,並且當時府上那麽多的哥兒小小姐,無論年紀大小,哪個沒被她給按在地上錘哭過?


    又恰好當時的雲澤,偏偏是山上最乖的那個,也是最“懂事”的那個,還是最好欺負的那個。


    於是孟支離就開始瞪著眼睛耍無賴。


    錢淼就在旁邊咧著嘴笑,笑聲很奇怪,短促,難聽,隻是那雙原本黑洞洞的眼睛裏麵,卻滿是熠熠光彩。


    ...


    雲澤抿了抿嘴角,忽然笑了起來,輕聲說道:


    “以前我還不懂這些的時候,每次回山,都會找些機會獨自跑去山腳下的那片沙灘上,幫你找些好看的小石頭回來,那個時候我一直以為你就喜歡吃這些,不過現在想想,裏麵有一大半都是普通石頭,根本不是什麽水運精華。但你每次都會滿臉開心地從我手裏接過去,然後吃得嘎嘣作響。”


    正在偷偷喝酒的穀良聞言之後,立刻羞赧一笑。


    雲澤忽然擱下酒壇站起身來,走到麵前那座袖珍惡土的跟前,又一腳踩上水池邊緣,硬是扛著水裏的陰邪煞氣,任憑手掌被這陰邪煞氣腐蝕得嗞嗞作響,從裏麵摸出了一顆黝黑的鬼山黑石。


    穀良神情一怔,就見雲澤不覺痛癢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對於手掌已經血肉模糊的傷勢置若罔聞,回身將那石頭遞到自己麵前。


    雲澤微笑說道:


    “再吃一次給我看看。”


    穀良眼角一跳,神情尷尬地伸手接過,然後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雲澤滿臉微笑的模樣,又瞧了瞧手中這塊兒鬼山黑石,遲疑許久,這才嗓音艱澀道:


    “澤哥兒,這就不必了吧...”


    雲澤麵上笑意逐漸收斂,雙手揣袖,轉身繼續看向遠處的燈火如晝。


    “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


    穀良眼神變得陰沉下來,手裏攥著那顆質地尤為堅硬的鬼山黑石,一陣遲疑,但最終還是咬了咬牙,一把將那黑石塞入口中,然後用力一咬。


    就聽嘎嘣一聲。


    穀良臉色猛然一變,低頭捂嘴,指縫當中有些漆黑如墨的粘稠鬼血,緩慢溢出。


    雲澤斜眼看他,眼神當中滿是譏諷,然後轉身重新坐在門前台階上,剛剛拿起那隻酒壇,就見穀良可憐巴巴地抬頭看著自己,滿嘴鬼血,眼神當中盡是哀求之色。


    雲澤就隻嗤笑一聲。


    穀良神情一怔,後知後覺恍然大悟,豁然起身,卻聽雲澤忽然問道:


    “你知道什麽才叫城府深沉嗎?”


    穀良雙眼虛眯,強行壓下體內險些就要翻湧而出的澎湃鬼氣,索性不再繼續裝模作樣了,扭頭吐掉嘴裏那顆鬼山黑石,咬牙切齒滿臉猙獰。


    雲澤伸手指了指他。


    “一直說真話,做真事,關鍵時刻說假話,辦假事,這才叫城府深沉,但很顯然的是,雲凡從來沒有與你說過這個。可能是他太過相信你的幻術了,也可能是...他也不懂什麽才叫城府深沉。但假的畢竟是假的,成不了真的,雖然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你,可六姑姑給我的那部《百鬼圖錄》中,依然寫了你的名字。你一直都在盡量讓我不會注意到,這府上還有一個名叫穀良的幻鬼,甚至就連我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在翻閱那部《百鬼圖錄》的時候,竟然總是無意間把你忽略過去...直到仁哥兒忽然跟我提起你的名字。”


    雲澤收回手掌,從懷裏摸出那枚螭龍紋珮,放在手心。


    “隻是我很好奇,你想怎麽從我手裏拿走這個。”


    穀良抬手抹去滿嘴鬼血,神情陰冷盯著那枚螭龍紋珮,忽然咧嘴一笑。


    “赴宴之前,澤哥兒理應沐浴更衣。”


    雲澤麵無表情點了點頭,將那螭龍紋珮係在腰間,然後收起那壇還沒喝完的梨花釀,雙手一撐膝蓋,站起身來。


    “沐浴更衣就不必了,去見雲凡而已,不值得我再沐浴更衣。”


    穀良麵上笑意逐漸收斂,恢複了往日裏的慵懶無神,慢悠悠地跟在雲澤身後走向那片燈火如晝。


    離開寧心院後,穀良忽然記起一件事,便抬頭問道:


    “澤哥兒就不擔心六小姐和仁哥兒他們?”


    雲澤頭也不回。


    “你以為我碎掉的是什麽。”


    穀良眉頭一揚,微微睜開眼睛,笑了起來。


    “原來澤哥兒就連良心也一起沒了啊!”


    雲澤雙手揣袖,緩緩答道:


    “我隻想活著。”


    穀良忽然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雲澤便一並駐足,轉過身來冷眼看他。


    許久之後,穀良這才笑聲漸止,然後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笑出的眼淚,悠哉說道:


    “那澤哥兒怕是要失望了,你可活不過今晚。”


    雲澤就隻嗯了一聲,轉身便走。


    穀良快步追上,似乎心情不錯,也可能他本身就是個修煉幻術走火入魔的瘋子,便一臉笑眯眯的模樣,背著雙手,從側麵彎腰抬頭看向雲澤。


    “其實我很好奇呀,澤哥兒之前是將什麽道理立為道心?”


    雲澤語氣平靜道:


    “萬物唯心,由我生滅。”


    穀良麵露恍然之色,直起腰來,邁著大落落的四方步行走,口中嘖嘖驚歎。


    “澤哥兒真是膽大包天啊,這種話,就連家主都不敢想。是從古代聖賢那所謂的心學推演出來的?偏得挺遠啊!”


    雲澤不答,穀良便繼續說道:


    “那現在呢?就隻是單純想要自己活著?所以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那哥兒你現在還想繼續活著的目的是什麽?反正其他一切全都已經不重要了,還活著作甚?”


    雲澤依然沉默無言。


    穀良歪著腦袋看向雲澤,麵露譏諷之色。


    “澤哥兒真不在乎六小姐他們的死活?”


    話音方落,穀良便遊刃有餘地微微後仰,與此同時,就有一抹伴隨著刺耳聲響的蒼白雷光,從他的眼前一掠而過,與他鼻梁隻有毫厘之差,雷弧激烈閃爍,掠過之後,仍有一條蒼白顏色凝成一線,經久不散。


    穀良裝模作樣拍了拍胸口。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澤哥兒怎麽有些不講武德呀,好歹說過一聲再動手,這麽突然出手,很容易嚇死人的好不好。”


    剛剛說完,穀良又哈哈一笑。


    “不對不對,不是嚇死人,是嚇死鬼才對!”


    雲澤麵無表情,依然保持著手掌斬過的姿勢,右手指尖也依然跳躍著無數細小雷弧,仍是悶不吭聲,甩了甩手腕,指尖雷弧便被丟在地上,發出一道刺耳聲響,將這猶比後山一般堅硬的地麵都給生生砸出一片焦黑,之後轉身就走。


    穀良口中嘖嘖輕歎。


    之後的一段路上,穀良沒再多說其他。


    兩人並肩而行,來到後院。


    不同於之前時候,這裏確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模樣,府上諸多鬼仆,幾乎全在這裏,大大小小的團圓飯桌,幾乎已經擺滿了空地,桌上各種大魚大肉,珍饈美味,不止香氣四溢,並且光彩輝煌,好像一團又一團洶湧烈火,璀璨奪目,顯然都是一些來曆不凡的東西,以至於那些正在大快朵頤的鬼仆,一個個的都是渾身上下霞光噴薄,所以後院這片空地上,便是一片風起霞光湧的奇異景象。


    雲澤還在四下環顧。


    穀良忽然開口道:


    “澤哥兒,家主在最裏麵。”


    雲澤收回目光,緩步走去。


    途中經過,不少鬼仆都有注意到府上這位澤哥兒,有些鬼仆,麵上隱有不忍之色,畢竟往年雲澤回山的時候,總會帶上一些山下出產的吃食,談不上琳琅滿目,卻勝在滋味兒獨特,府上十有八九的鬼仆都曾分到一些,雖然絕大多數不會在乎這份好意,但總有一小部分,因此便與雲澤相互熟絡,隻是真正會在此間略感傷懷的,數量卻又更少一些。


    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大多鬼仆,臉上滿是幸災樂禍,也有鬼仆,哪怕雲澤就從身邊經過,仍是吃吃喝喝,大吵大鬧,對於府上這位澤哥兒,視若無睹。


    雲澤將這一切全都看在眼裏。


    但在途徑某一張圓桌的時候,雲澤卻忽然駐足不動。


    這張桌子,在後院這片熱火朝天的氛圍當中,尤為矚目。


    滿臉病容的雪姬,臉頰還有淚痕殘留的木靈兒,眼神冰冷的希兒,神色要比以往更加萎靡的錢淼,以及另外一位相貌其實不算陌生的黑衣男子,與雲澤靈台當中端坐不動的某隻小人兒,樣貌一般無二,便是雲澤從未與之有過任何交談的夤夜。


    除此之外,桌旁還有另外一人。


    山肖。


    幾人全都動彈不得,隻有山肖不太安穩,身體微微顫抖,儼然是在嚐試掙紮。


    雲澤麵無表情,並不理會桌旁幾人遞來的眼神,目光轉向別處,很快就在某個固定位置上,找見了雲鴻仁與孟支離兩人,與此間一般,又不同於別處的熱火朝天,兩人全都一動不動,並且臉色奇差無比。而當雲澤目光看向與他二人同處一桌的其他人時,立刻愣在原地。


    一個又一個尚且稚嫩的麵孔,與當年命喪災變之日的時候一般無二,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約莫是在十六七歲,而年紀最小的那個,則是八九歲模樣,全都睜著眼睛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麵帶微笑,活靈活現,好似發自肺腑地感到開心,隻是他們雖然看似如同活人一般,卻早已不剩半點兒生機。


    雲澤心裏忽然升起一陣不妙的預感,臉色鐵青。


    穀良笑眯眯地抬頭望著雲澤,咧嘴笑道:


    “澤哥兒,回神了,家主還在等著澤哥兒入席呢!”


    雲澤揣在袖口當中的雙手用力握拳,臉色很快恢複如常,跟著穀良繼續往前走。


    然後慢慢走過另外兩張氛圍熱絡的圓桌。


    雲澤再次駐足。


    在這空地最深處,獨立於眾多鬼仆之外的地方,正擺著一張已經許久不曾拿出用過的巨大圓桌,桌上同樣擺滿了各種珍饈美味,霞光如霧,嫋嫋升騰。


    身為雲家家主的雲老爺子,正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喝著茶水,並且極為難得地拿了自己那支煙杆出來。雲老爺子其實沒有抽煙的習慣,也沒有喝酒的習慣,隻是在這山上待得久了,實在無事可做,又不喜歡酒水的味道,便學著府上某個乞丐模樣的老人,弄了一支煙杆放在身上,隻有偶爾心情極好的時候,才會拿出來抽上兩口。


    但這次也就隻是拿出來罷了,放在手邊,就連煙葉都不曾填過。


    而在雲老爺子的左手這邊,則是正在閉目養神的陶老爺子。


    右側,在本該屬於雲溫章的位置上,卻是一位雲澤從未見過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筋肉精悍,身上穿著一件極為寬鬆的布衣,雙臂裸露,膚色黝黑,也似是察覺到雲澤看來,那中年男子便扭頭與雲澤笑了一笑,然後拿起酒杯示意一下,一仰頭,便一飲而盡。


    雲澤眼神陰沉,揣在袖口當中的雙手,愈發捏緊。


    雲家十二子,真真假假,全在席間。


    從最是年長的雲溫章,麵帶微笑,端坐不動,手中握著那隻“吾善養吾浩然之氣”的玉佩,動作看似正在緩慢摩挲。


    到性情如火的雲溫瀾,一手按在桌麵上,高高舉杯,臉上露出一副爽朗大笑的模樣。


    再到溫文爾雅的雲溫鳳;一隻腳踩在椅子上,手中正拿了一雙筷子放進酒杯裏的雲溫仲;眉眼之間媚態盡顯的雲溫燕;雙臂環胸,正在閉目養神雲溫季;一手托腮,目光看向末席空座,麵帶微笑的雲溫情;手裏拿著筷子正往桌上伸去的雲溫太;背上劍匣從不離身的雲溫霜;手中筷子方才夾了一塊兒好肉,正往末席空座那隻碟子上放過去的雲溫書,全在此間。


    雲溫裳正在末席空座的另一邊,神色淒然,滿臉淚痕。


    本是極為安靜的桌上,忽然傳來瓷器相碰的清脆聲響。


    原來是雲溫河方才提杯的時候,不慎撞到了麵前一隻白瓷碟子,灑出了不少酒水,正慌忙起身卷著衣袖用力擦拭,連連道歉。


    雲老爺子放下茶碗,麵帶微笑,看向遠處駐足不動的雲澤,輕聲說道:


    “就等你了,入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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