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朔山。


    霍成來得很快,幾乎就是前腳剛從極北之地一步邁出,下一瞬間,就已經出現在這雲府上空,所用手段並非世間修行之人所能掌握的任何一種,而是遠遠高出人間的天道法門。


    此事對於霍成而言,早就已經習以為常。


    但其現身在此的第一時間,尉遲夫人就已有所察覺,登時臉色一變,雙指並攏作一劍刺出,立刻就有雪白劍氣凝作一條纖細絲線,破空而去,直將空間都給斬出一條漆黑裂痕,覆在雪白劍氣的表麵,直奔霍成。


    後者神情平淡,屈指一彈,便將那條鋒芒畢露的劍氣一指擊碎。


    尉遲夫人神色駭然。


    霍成打從腰後抽出那支老煙杆,抬起一條腿,在腳底板上磕了磕煙灰,之後塞進嘴裏,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目光掃過雲府後院空地上,正並列橫陳的三人,眉關緊蹙,尤其瞧見夜米的眼神,心裏更是五味雜陳,隻是再有千言萬語,最終也隻化作一聲長歎。


    夜米神情萎靡,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隨後唇瓣微顫,勉強開口,微若蠅蚊的嗓音極為沙啞,讓人聽不明白。


    這位從來都是不修邊幅的蓬頭老人稍作沉默,便轉而斜眯尉遲夫人,開口說道:


    “不用這麽緊張兮兮的,我對你沒什麽惡意,隻是單純與你囑咐一句,今日今時此間所見,萬不能說與他人聽,這是天道定下的規矩,也是我的職責所在,所以隻要你能做到守口如瓶,我就不會對你出手。”


    尉遲夫人神情警惕。


    霍成有些無奈,知道眼前這位被人冠以絕世劍修之名的豐腴婦人,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弄懂,並且還對天道臣子、鬼門之事,全都一無所知。


    但這些事情解釋起來太過麻煩,難免有些浪費時間,更何況霍成本就沒有解釋的習慣,就像之前小狐狸慘遭滅族之禍,不得已隻能仰仗某件法寶橫渡虛無以逃命,卻在機緣巧合之間闖入這座小天地的那一次,霍成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麵,就連有且僅有的一次解釋,也隻是為了能讓雲澤明白雲府中的風波詭譎,僅此而已。


    可這些事情如果不能解釋明白,這位所謂的絕世劍修,可未必能夠放下警惕之心。


    霍成抽了兩口老煙杆,愁眉不展,然後衝著尉遲夫人伸出一隻手來。後者立刻有所察覺,臉色急變,周身劍氣瘋狂流瀉,白光燦燦,卻被無形中的某種壓力“一把攥住”,雪白劍氣便砰然炸碎,身在其中的尉遲夫人,更是動彈不得。


    片刻過後,霍成收回手掌,吞雲吐霧道:


    “我要殺你,隻是輕而易舉。”


    尉遲夫人滿臉蒼白,渾身冷汗,怔怔望向身形緩緩落向地麵的霍成,越發驚疑不定。


    後者最終來到夜米跟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這位邪祟夜叉的胸口膻中之處,有肉眼可見的雪白氣機順著霍成手臂流瀉而出,通過夜米胸口穴竅潛入體內,通經絡、穩髒腑,於是夜米忽然身軀繃緊,扭頭嘔出大口漆黑如墨的粘稠淤血,直到霍成收手而立,站在一旁安靜抽煙,等到夜米體內氣息終於變得順暢起來,身軀重新癱軟在地,又用力喘了兩口粗氣之後,這位邪祟夜叉,這才終於能夠勉強開口,便主動說起了之前發生的事情。


    這番話說得極為艱難,時常需要大口喘氣,還要強忍體內傷勢帶來的疼痛,就難免有些磕磕絆絆。


    霍成越聽越是臉色難看。


    尉遲夫人同樣如此,尤其是在聽到夜米說起雲澤墜入兩界夾縫的時候,哪怕已經強行壓製,可其周身氣機仍是紊亂無比,在這小天地中掀起狂風亂流呼嘯不止,甚至時常能夠見到霍霍寒光宛如楊柳棉絮一般悄然浮動。


    霍成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隻在一旁安靜聆聽,偶爾口吐白煙如箭,就會直接撞碎那些因為雜亂無章,就難免有時會在夜米身旁出現的霍霍寒光。


    夜米一直都在拚命壓製自己的情緒,嗓音嘶啞,語氣起伏不定,用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才終於全部說完。


    霍成已經換成盤腿而坐的姿勢,在夜米說完之後,沉默許久,這才目光看向一旁已經臨近蘇醒邊緣的雲溫河,緩緩問道:


    “你想殺了他?”


    夜米一言不發,眼眸當中滿是恨意。


    霍成沉默片刻,起身緩緩說道:


    “我是天道臣子的身份,注定了不能隨便殺人,否則就會遭受天道反噬,所以報仇之事,還是另請高明吧。”


    說完,霍成便不再繼續耽擱下去,轉身緩步走去鬼門方向。


    尉遲夫人目光望向霍成背影,良久方才收回目光,閉上雙眼,做了一次深呼吸,強行壓下心湖中的波瀾壯闊,也將自身氣機盡數內斂,等到做完了這些,她才終於一步邁出,來到雲溫河跟前,眼神當中寒光畢露,咬牙問道:


    “他就是那半個幕後之人?”


    夜米呼吸顫抖,輕輕嗯了一聲。


    聞得此聲,尉遲夫人眼神立刻變得冰冷無比,雙指並攏,緩緩舉過頭頂,於是雲府上空,就忽然出現了一粒雪白光芒。


    原本還在昏厥中的雲溫河,恰此間,忽然手指一動,緊隨其後,就微微張嘴吐出一口濁氣,緩緩睜開雙眼。但其蘇醒之後第一眼所見,就隻一粒雪白光芒正在眼前迅速擴大,甚至還沒來得及回神,就忽然覺得眉心傳來針紮一般的刺痛,之後便是眼前忽然蒙上一層黑紗那般,無數顏色晦暗的光點密密層層,隻在轉瞬之間,就已光彩散盡,隻剩一片無邊黑暗...


    ...


    鬼門之中,兩界之間。


    霍成一步踏來,四下環顧,皺眉不已。


    這條無形之中連接了陰陽兩界的小路,仍是一如往常的狹窄逼仄,黑暗無邊,左右上下全都圍繞著肉眼不見的風暴-亂流,雖然肉眼不見,但也隻是因為此中無光,所以無法瞧見這些陰陽之氣,卻也隱約能夠聽到一些呼嘯之聲,來來去去,十分密集。而在極為遙遠的黑暗之中,也依稀能夠隱約瞧見一粒細如灰塵的朦朦白光,細看去,正是提前一步闖入兩界夾縫中的席秋陽,時常屈指輕彈,偶爾一掌拍出,每逢此際,總能聽到一陣或大或小的轟鳴傳來,隻是有些時候不知為何,竟然出手極重,便震得此間陰陽之氣滾滾而動,連帶著鬼門這邊也不安生,陰陽亂流越發紊亂。


    那粒白光,還在漸行漸遠,直奔黑暗深處而去。


    霍成看了片刻,收回目光,轉而望向這條小路的另一邊盡頭,與那既是陰間守門人,也是鬼獄典獄長的半鬼半佛四目相對。


    這兩人,相互之間不算陌生。


    畢竟同為天道臣子,雖然因為一些不被世人所知的原因,導致兩人身份相仿,卻又沒有什麽太大關聯,可即便如此,在兩人已經活過的漫長歲月之中,哪怕關聯再少,也難免會有一些無法避免的交集存在,就導致兩人之間可以說得上認識,卻也談不上有多熟悉。


    在鬼獄那邊被人尊作四爺的鬼佛,稍作沉吟,還是抬腳走來,最終與霍成並肩而立,看向正在兩界夾縫當中漸行漸遠的席秋陽。


    霍成率先開口道:


    “澤哥兒已經墜入陰間的事情,你不知道?”


    四爺麵露意外之色,隨後笑著反問道:


    “施主何出此言?”


    霍成抽了兩口老煙杆,吞雲吐霧道:


    “鬼門外邊,前些年來了一隻名叫胡夢的無垢道體青丘狐,這事兒你該知道才對,它曾在雲凡老賊的逼迫之下,與澤哥兒簽訂血契,這會兒正在極北之地遭受煎熬,渾身上下死氣彌漫...或許旁人看不出來,但我確能見到,那些死氣當中,隱隱雜有一些不為常人所能察覺的死土黃氣...澤哥兒若非是從兩界夾縫墜去陰間黃泉,還能去哪兒才會牽連胡夢落到這般地步?”


    聞言之後,四爺稍作沉默,搖頭說道:


    “陰間畢竟不是門外那座所謂的陽間可比,地域遼闊,懸日為燈,縱使貧僧身為天道臣子,可以假借天道之力窺探天下之象,卻也隻是說來輕鬆,倘若真想在這茫茫遼闊的陰間,準確尋到某一人的具體去向,實在是難、難、難...”


    霍成眉頭越皺越深,卻也知曉這位四爺方才所言,並非虛假,實在是陰間太大,絕非鬼門外的這座牢獄可比,畢竟懸日為燈的說法並不隻是說說而已,便一時間沉默下來,愁眉不展。


    四爺看他一眼,稍稍沉吟片刻,便緩緩說道:


    “處世戒多言,多言多敗,言多必失。”


    霍成抽煙的動作微微一頓,神情古怪瞥他一眼,忽而恍然,冷笑說道:


    “怎麽,真以為我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所以我才最煩你們這些修佛的禿驢,都以為天底下就隻自己懂的道理最多,明明知道多言多敗,也沒見你少說一句。”


    四爺也不惱火,隻是雙手合十誦了一聲佛號便罷。


    霍成忽然深呼吸一次,抬起另一隻手用力揉了揉臉頰,強行壓下心頭煩躁,後又將那老煙杆重新塞進嘴裏,吧唧吧唧抽個沒完。


    良久,在這隱隱之間的呼嘯聲中,傳來一聲長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淞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淞南並收藏不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