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遠離人間的激烈廝殺,突如其來,卻將整個人間都給殃及在內,所以人間四季錯亂,歲月長河洶湧翻卷,大雨大雪大霧大風,一息一變,前一刻還見夏日炎炎,下一刻就是隆冬飛雪,又有地龍翻身,河流倒轉,蒼穹崩塌,雷光如暴。


    整座人間,如置末日,血流漂櫓,哀鴻遍野。


    而在高於人間的戰場之中,黑白兩色化作龍蛇天劍,相對傾軋,於是碰撞之間,便有無數亂流激蕩開來,好似上下各有一潑顏色截然相反的水流砸在地麵上,一邊四濺開來,一邊四麵流淌,很快就將整座蒼穹都給完全充斥,所以天地之間,再也沒有其他顏色。隻是出手之人,那位看似年少白發的山上修士,卻隻堅持短短片刻,就忽然臉色微變,氣機一滯,低頭張嘴咳出血珠飛濺,與此同時,在那黑白兩色的水流對衝之間,就忽然多出一抹熠熠光彩。


    熾盛火焰終於找見了一息空隙,從這陰陽黑白之間瘋狂躥出,繼而盤轉攪動,連帶著黑白兩色同樣如此。


    本就雜亂無章的黑色亂流,變得越發紊亂,被那火焰攪動纏成一團,驀然之間,亂流之中傳出一聲可怕獸吼,震徹九霄,但見火焰翻卷咆哮,竟是生生將那黑白兩色撕扯開來,而在其中,則是那位手中拄拐的火氏老嫗,神色獰厲,雙臂艱難緩緩展開,竟是在這亂流碾壓之中,強行撐起一片小天地。


    然後手中拐杖用力一揮,火氏老嫗周身立刻騰起熠熠火光,翻卷之間,化作一頭百丈巨蜥搖頭擺尾,轟然衝出,與那從天而來的起陸龍蛇砰然相撞,同歸於盡,洋洋灑灑落下漆黑“碎步”與火苗流逝,宛如楊柳棉絮一般亂飛亂舞。


    那火氏老嫗已經嘴角帶血,衣袍破爛,眼見下方天劍殺來,便將手中拐杖用力一頓,身形頓時拔地而起,狠狠瞪了一眼遠處還在低頭咳血的席秋陽,卻又見到這位發絲雪白的年輕人,氣息逐漸趨於平穩,當即臉色微變,沒敢撂下什麽狠話,身形一擰,便作一抹熠熠流光遠遁而去。


    席秋陽重新直起腰杆,神色冷靜,望著火氏老嫗離開的方向,殺機蓬勃,隨後緩緩抬起僅剩的左手,五指如鉤,緩緩扣下,於是天地殺機再次反覆,帶起一陣轟鳴之聲,重新擰轉變作黑下白上,移星易宿作天劍,龍蛇起陸滾雷鳴,一同追殺而去。便在片刻過後,遙遠之處,忽然傳出一聲巨大轟響,宛如一輪大日落入人間,照耀九天十地,歲月長河掀起萬丈巨浪。


    人間再次慘遭殃及。


    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可即便如此,席秋陽依然沒有收手的打算,隻徐徐吐出一口濁氣,便要抬腳追去。正此間,遠處忽然湧來一抹雪白光芒,所過之處,黑白兩色便如春雪消融,一觸即散。


    席秋陽眉頭一皺,收回腳掌站在原地。


    不多時,這裏便又多出一人,白衣勝雪,正是本該在那極北之地的白先生,神情複雜看著席秋陽,幾次欲言又止,到最後,千言萬語盡作一聲長歎。


    席秋陽大袖一拂,收了神通,天地重新恢複清明顏色,而其則是一言不發,徑直轉身返回東海度朔山。


    尉遲夫人與白先生微微拱手,便緊隨其後而去。


    人間之上,白先生抬頭仰望這片浩瀚深邃的星空,神情悵然,後又低頭俯瞰人間,聽風語來天下事,於是眉眼之間的憂愁之色,便比先前更重一些。


    大聖修士,移星易宿不在話下,但也正是因此,天下間的聖道修士,打從很早之前,就已經有了一些不成文的嚴苛規矩,尤其大聖,無論境況如何,最不能在人間出手,哪怕二十多年之前的那場慘烈圍殺,那般狀況之下,雲溫書也好,皇朝也罷,就連瑤光那位真名姚君的老聖主,都深知規矩嚴苛,不能隨隨便便越過雷池,便甫一出手,就不約而同離開人間,殺入星空,若非如此,一旦因為雙方廝殺造成人間災難,莫說出手雙方必被天下共殺之,甚至還要掘祖墳,誅十族,挫骨揚灰,萬劫不複。


    此與天下之間全部生靈息息相關,故而嚴苛至極,後果也是嚴重至極。


    已經多少年沒有出過這種生靈塗炭的慘事了?


    好像是自從近古人皇平定戰亂以來,就再也沒有過...


    白先生麵露痛惜之色,緩緩閉上雙眼,封閉視聽,努力平複心湖波瀾,直到許久之後,這才終於恢複冷靜,轉而一步踏出,追著前麵兩人,去往東海。


    度朔山上。


    席秋陽單手負後,神情冷漠站在山頂最高處,身後便是尉遲夫人與霍成兩人。後者嘴裏叼著那支老煙杆,吧唧吧唧抽個沒完,眉關緊鎖,幾次想要開口說話,卻與先前的白先生一般無二,全都欲言又止,到最後隻得長歎一聲,上前說道:


    “多餘的事情我不想管,也不想說,之後自會有人...”


    話沒說完,白先生便破碎虛空來到席秋陽麵前,淩空蹈虛而立,周身氣機盤繞,白光如練。


    霍成適時閉嘴。


    白先生語氣平靜道:


    “席秋陽,你可知曉此番行事,後果如何?”


    席秋陽抬眼看向白先生,沉默片刻,還是微微頷首。


    白先生皺眉,沉聲說道:


    “禍及人間者,天下共殺之,掘祖墳,誅十族,挫骨揚灰,萬劫不複...這些,你真知道?!”


    席秋陽忽然扯了扯嘴角,麵露微笑。


    “白先生要殺我?”


    白先生眼神一滯,沉默不語。


    席秋陽收斂笑意,語氣變得冷漠無比,緩緩說道:


    “禍及人間者,天下共殺之,掘祖墳,誅十族,挫骨揚灰,萬劫不複...說得倒是有板有眼,可我就在這裏,誰敢來殺我?”


    白先生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閉口不言。


    席秋陽不再理他,忽然伸手一提蔽膝,原地盤坐下來,目光看向下方那座早就已經空空蕩蕩的雲府,麵無表情。尉遲夫人低頭皺眉片刻,緩步上前,來到席秋陽身旁,嗓音低沉緩緩解釋她從霍成那裏聽來的事情。


    包括雲溫書當年竟在區區兩方聯手之下,就險些身死的幕後真相。


    席秋陽始終一言不發,安靜聆聽。


    當年的事情,席秋陽自是有些懷疑的,不止是他,天下間但凡知曉雲溫書是為何種龍鳳的修士,甚至就連瑤光皇朝,都對此事有些難以置信,畢竟那人可是雲溫書,哪怕當時是因自斬重修的關係,才隻聖人修為,卻也不該因為兩方聯手,便如絕境一般。但事實如此,成王敗寇,就哪怕天下人都有懷疑,也極少有人願意如同烏瑤夫人那般,哪怕已經竭盡全力,也想知曉幕後真相。


    隻是相對而言,除去白先生之外、包括席秋陽在內的天下大聖,要比其他人更加有跡可循。


    東海,鬼門,度朔山,雲家雲凡。


    但也隻是有跡可循罷了,雲凡與雲溫書畢竟也是父子關係,就哪怕席秋陽也或天下大聖再怎麽懷疑,也沒有誰能找到雲凡暗中加害雲溫書的具體理由。


    所以在此之前的整個人間,或許就隻天生具備“耳聞天下事”這一天賦神通的白先生,才能大概知曉幕後真相,卻也因為種種緣由,不能坦然相告,便隻以各種隱晦方式暗中提醒,可即便如此,仍是沒能避免慘事發生。


    原來是氣運盡則氣數盡。


    雲溫書死於氣運,死於雲凡之手,如今就連雲澤...雖還未死,但他卻已落入那座自來號稱懸日為燈的陰間,又在茫茫無邊的黃泉,怕也逃不過同樣的下場。


    席秋陽忽然變得兩肩鬆垮,腰背佝僂,就連自身氣機也都出乎意料地忽然沉寂下來,盡數收斂藏入體內,變作古井無波。


    尉遲夫人抿了抿唇瓣,解下腰間那隻劍氣葫蘆,遞到席秋陽麵前,隻是劍酒還未重新釀成,並且正在關鍵時刻,一旦拔出葫蘆塞子,恐怕就要前功盡棄。


    席秋陽對此不知,卻也仍是不曾伸手去接。


    尉遲夫人歎了口氣,將那劍氣葫蘆重新係在腰間。


    霍成抬頭看向白先生,遞了個眼神過去,後者麵露遲疑之色,沉吟良久,這才緩緩開口道:


    “天下大勢,虛族原人將要禍亂人間,需以攘外安內共行之。一建長城於極北,抵抗虛族之禍;二召天下有誌之士,鎮壓原人之亂。席秋陽,你可有意隨我前去,戴罪立功?”


    霍成隨後說道:


    “天下大勢是大事,若你有意如此,或可緩刑...一甲子。”


    說完之後,霍成見到席秋陽仍是無動於衷,便繼續說道:


    “若你不肯,今日便罰,我將借來天道之力,將你...”


    這一次,不等霍成說完,席秋陽就忽然嗓音低沉開口道:


    “天下大勢,與我何關。”


    霍成話音一滯,拿著煙杆的手掌微微一顫,抬頭看向白先生,卻見後者神色淒涼,麵露痛苦閉上眼睛,而後大袖一拂,便轉身離去。


    霍成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什麽,隻將老煙杆塞進嘴裏,抬起另一隻手舉過頭頂,作出五指如鉤,在那天幕之上,緩緩拉出一片極光幻彩,緩緩垂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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