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吉湟在於波家的客廳裏看看表,已經是八點過一刻鍾了。他便和公安部派來的專家走進了地下室。


    昨天晚上,於波與汪吉湟、程忠查看了地下室的每一個角落。其中一間小房用磚頭封死了。於波指著封死的小房門,說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這個設想跟他的那個預感一樣,其實是沒有任何足以說明問題的根據。唯一的一點根據就是他曾把耳朵貼在地下室的地上,聽過無數遍的結果,仿佛地下有某種聲音。這聲音類似大汽車呼嘯而過給大地帶來的顫音。派人打開小房後,他的那種預感更加強烈了。小房裏全是廢棄的木棍、柴禾、破椅子、破凳子之類的東西。清完這一屋子破爛後,打掃幹淨的地上明顯的有一處新抹的水泥。新抹水泥的地方占了屋子的一半。雖然新水泥麵上打掃時留下了一層細土,但還是看得清清楚楚。這能說明什麽問題呢?開始的地有點不平順,就抹了第二次。或者這裏堆積過抹牆用的水泥,是最後處理好的。還有其它的種種可能……


    “呂黃秋的假煙工廠,很可能就在這個別墅的地底下!”於波根據這一切下出了結論。


    於波介紹說,這片別墅是八十年代末期環球建築公司修的。東、西、北的門麵小樓全是環球的資產。你們可以這樣想一想,如果在省委、省政府領導住的別墅下邊建有假煙工廠。有誰能想得到呢?有誰敢這樣想呢?


    汪吉湟被於波大膽的結論和設想吸引了。這種可能是存在的。卷煙廠的設備屬於輕型設備,動力並不特別大,把它裝在地底下,再裝上隔音牆板,別墅的住戶是不太可能聽到的。汪吉湟沉思一陣,毅然爬到了地上,把耳朵貼在了地上。於波遞上了兩張報紙。汪吉湟沒有要,他仍在認真地傾聽著……


    程忠可是嚇了一跳,如果於書記的預感成為現實,這可能是轟動全世界的新聞了。省級首腦的住房地下,竟然是假煙工廠。


    如果真是這樣,這些年來假冒的各種九龍牌香煙肯定就是從這裏生產出來的。因為,連同走私外煙的案子,到現在了沒有破獲。……另外,如果這是真的,這個地下室,很可能就是進入地下煙廠的通道。那麽,這間地下室的主人———原省委副書記馬炳,便是這個通道的主人了。如果這樣,馬炳是個啥樣子的人,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這天晚上,汪吉湟整整聽了四五個小時,可是,什麽動靜也沒有聽到。


    今天,他請來了公安部這方麵的專家,讓高精尖的儀器在這裏發揮作用。專家測試的結果是,地底下絕對有機器在運轉。


    這麽說,假煙工廠確實在這裏?


    又通過不同地點的測試,除別墅的西邊外,東北邊的近三分之二的地上都測出了地下有機器開動的聲音。


    這麽說,這個讓國家、省上,市上為之頭疼的假煙工廠真在這裏?專家的回答是肯定的:我不知道它是生產什麽的機器,反正這下邊有大量的機器在高速運轉。肯定?肯定。我們用的儀器是世界最先進的,它的靈敏度、擴音度都在普通檢測儀的100倍以上。……


    汪吉湟給省委書記把這一重大情況進行了長達一小時的匯報。於波的指示是:“秘密———方案———徹底。”六個字。


    要嚴格保密,以地下室的通道為突破口,用“口袋”把東、西、北三麵裝起來,在實施行動之前,不能把消息泄露出去。行動的方案要嚴謹,部署要得當,不能留任何的空檔。行動時要幹淨、徹底、全部的把涉嫌人犯、一般工人抓獲、集中起來,不能漏掉一個……


    為了做到萬無一失,汪吉湟決定新城市公安局的宿偉全力主持這項工作。他這樣做有幾點考慮,首先是近來省城的幾起涉黑案件都牽扯到了公檢法內部的個別幹警。環球集團樹大根深,如果走漏消息,一夜之間,地下工廠裏就會剩下一堆機器。犯罪分子不僅會逃個無影無蹤,而且雇傭的工人都會有生命危險。當然了,他這樣做決不是不相信省城的公安幹警,實在是怕萬一呀。


    其次,地下假煙工廠的案子一直是新城市公安局在偵察,雖沒有查出一點點結果來,可宿偉和他的戰友們卻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讓他們查處此案,這也在情理之中。第三,這是他到省公安廳上任後的第一次較大的行動,又是省委書記交辦的案子,說啥也不能出紕漏。如果出了問題不僅給上級領導不好交代,而且會挫傷自己工作的銳氣。


    會議是在極其保密的情況下進行的,參加會議的人都是特別可靠的公安精英。他們對黨無限的忠誠,對工作特別的認真。他們中大部分都是汪吉湟這幾年親自帶出來的,絕對是政治可靠,作風優良、業務技術過硬的優秀幹警。


    汪吉湟代表省公安廳講話,之後大家討論。


    宿偉建議說,抽三百名武警戰士配合,地下室、東、北、西四麵全線出擊。為了不漏掉一個犯罪分子,在1號別墅區同時設置三道保衛圈。隻有這樣,才能幹淨、徹底的抓獲罪犯、保護好無辜的工人。具體可分兩步進行,第一步,派專人負責尋找進入地下室的其它通道。第二步,專人負責將環球九龍公司全部人員集中,決不能放過在公司幹部職工中的犯罪分子。為了應付找不見地下通道的情況,於書記家地下室的人員暫時不行動,等到其它三方找到進口時,接到通知後同時進入……


    會議熱烈地討論了近三個小時,最後達成了共識。決定采納新城市公安局局長宿偉的建議,隻是在某些細節上進行了補充和完善。譬如說罷,於書記家地下室的通道,肯定有好幾道防線。同時,一定有人在防守。在沒有接到進攻命令之前,應該把地下室的水泥地麵揭開,然後再進入。如果裏麵的通道還有封死的地方,就有兩種情況了。一種是,仍然用水泥封死的。如果是這樣,那就肯定沒有守衛人員。第二種情況是用磚頭之類的東西封住洞口,如果是這樣的情況,弄不好就有守洞口的犯罪分子。他們手中一定有槍,所以,我們的公安人員武警戰士一定要穿上防彈衣,以保護自身的安全。


    再比如東、西、北三方很可能找不到洞口,是不是先對環球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進行詢問。最後的結論是,詢問和尋找雙管齊下,同時進行。萬一找不到洞口,就準備大型電鑽、大型切割機根據儀器測出的範圍破洞而入,強行進入地下工廠內……


    總而言之,這是一場戰鬥。汪吉湟希望各參戰同誌做好一切準備,在攻擊時,要注意保護自己,完成任務。


    宿偉首先表態,他說,為這個地下工廠,他和他的戰友們已經工作了無數個日日夜夜。遇到的困難,可以說是層出不窮。類似幾次查軍車查出的尷尬,他認為那是公安戰士的一種恥辱。他和他的戰友們一定不辜負首長的重托,要血洗恥辱,建功立業!……


    俗話說得好,好事不出門,惡名傳千裏。不到半月時間,全大隊就沸沸揚揚起來,呂黃秋把廠子辦倒灶了,大家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又打水漂了。在幾百戶社員聚集在一起的村子裏,一條彎彎曲曲的堂土路從一個大莊門前穿過。這大莊門前,就是大隊重要消息發布的地方。這天晌午,社員們三五成群的端著飯碗、領著孫子、抽著喇叭煙……


    “你們知道嗎?呂黃秋的廠子倒灶了。”


    “190萬哪,讓呂黃秋丟到冰眼裏了。”


    “這下有好戲看了,那錢可是社員們的血汗錢哪!”


    “這也不能怪他,聽說外國打仗了。”


    “他打他的仗,跟我們什麽相幹,我隻心疼錢!”


    “敗家子!敗家子哪!……”


    廠子辦砸了,本來怪不上呂黃秋。可不僅社員們不三不四的說長道短,連呂黃秋本人也感到像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似的,不敢順大莊門路過,而是悄悄地繞到大莊門的後邊,穿過一片冬麥田,偷偷摸摸地回家、進廠。他覺得無顏見江東父老,要想堂堂正正的像個人樣的從大莊門前經過,就必須想方設法讓廠子活起來,把錢賺回來。


    早上七點鍾,他又一次躲過社員們,早早來到了廠子裏。他想,自己是一廠之長,越是在這種時候越要沉住氣,決不能讓工人們從他的言行上看出這個廠子真的黃了。要讓他們從廠長的身上看到,這個廠子還有希望。悔不該當初隻憑外貿一句包銷的話,就上馬這個廠子,如今還有沒有退路?還有什麽辦法可想?退路是有的,辦法也可以想出來。在國內找銷路!


    他在會上說,國際市場因為伊拉克和伊朗打仗出不去,那我們就想辦法在國內銷……可是,他說這話的時候,哪裏知道國內因為大量壓縮基建項目,鉛絲的需求量也是很小很小的。


    呂黃秋接著說,今天開會的目的,就是要走出去,上新疆、下四川,走廣州、到長春,哪怕走遍全國,也要把產品賣出去!


    工人們在廠長的影響下,情緒很高,紛紛要求離家出去為廠子解憂。到外地去賣鉛絲。為大家送行時,他花自己的錢弄來了一隻羊買來了一瓶酒,和業務員們吃了一頓。他深情的端起杯子說:“來,弟兄們,為你們凱旋而歸幹杯!誰要是為我們的廠子賣掉鉛絲,誰就是全大隊的功臣。我呂黃秋代表全大隊社員群眾謝謝大家!”


    在呂黃秋為大家鞠躬時,大家都站起來扶住了廠長,他們說,廠長,你放心,做不成買賣,我們就不回來!


    麵對送行時心情極為沉重的廠長,大家懷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登上了破舊的長途汽車……


    春節過完不久,公社變成了鄉,大隊變成了村。可派出去跑業務的工人們卻一點消息也沒有。呂黃秋看著廠門口剛剛換上的牌子,看著上麵寫著的“呂九莊村鉛絲廠”幾個字發呆,難道這個廠子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呂廠長!錢虎來電報了,四川要我們的貨,三百噸呢!呂黃秋幾乎是搶過電報來的,那上麵赫然寫著:速發貨三百噸,貨到付款。這消息像一支興奮劑。全廠頓時一片歡騰。呂黃秋帶人采購原料、組織生產,聯係車皮,把三百噸貨發到了四川。之後,他又迅速派出了兩支人馬擴大銷售。可是,一個月過去了,訂貨仍然保留在錢虎訂的這三百噸上。原因是,國內鋼絲市場已接近飽和,別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村辦企業,就是國營企業的產品想重新贏得市場也是很困難的。即使你大量降價也是白搭,人家就是不相信你這個村辦企業。反過來說,你一個小廠,能降得起價嗎?


    這些天,呂黃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天天到村口去看去等,可是每天都是急急忙忙出去,憂心忡忡回來。長途汽車顛簸著在滾滾灰塵中過來,又在塵土飛揚中消失。他的業務員們連一個也沒有回來。越是著急,他們越是一個也沒有出現,仿佛失蹤了一樣……


    呂黃秋急壞了,早上一巴眼,晚上十多點,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一月下來,體重由一百三十斤降到了一百斤,整個兒掉下去了三十斤肉哪!


    業務員呂黃元回來了,他幾乎跑遍了東三省,一噸合同也未簽成。他是悄悄地進的村,偷偷把老婆叫出來,要了幾個錢,抹了兩把眼淚,掉頭就上了內蒙。臨走時對老婆說,別說我回來過,訂不出去貨,我不好意思見廠長。


    江南方麵的錢虎也回來了,他在外呆了兩個多月,差旅費全都花完了,也是一噸貨也沒有訂出去,也是不好意思回家來。無奈沒錢吃飯、住店,硬著頭皮回到了縣城。麵對回村的汽車,他沒敢上去,自己出去這麽多的日子,哪怕再訂上一噸貨也好給廠長有個交代。他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因為幾天沒吃沒喝,過度勞累便摔倒在了街上,碰得頭破血流。多虧交警把他救起送進了醫院,根據口袋裏的工作證上的廠名把電話打到了村上。呂黃秋聽到消息,含著熱淚把住了兩天院的錢虎接了回來。


    與此同時,發往四川的300噸鋼絲全部退回,原因是四川南部發特大洪水,廠家已停產,無資金付款。


    廠子就這樣完了,呂黃秋也累趴下了。躺了沒個把小時,他又爬起來,他不服這個輸。他走親串鄰、東湊西拚借了一筆錢,就立即召集大家來開會。首先他把借來的錢分發給了外聘的十幾個技術人員,好言好語地說:雖然廠子完了,可你們對我們的幫助我們永遠也不能忘記,這是給你們的工資,你們先拿著,等以後廠子有希望了,再請你們來。


    送走外聘人員後,接著開會。他留下了20多個有技術的人,什麽會開拖拉機的、會修理的、會砸桶的,五花八門,幹啥的都有。其餘人員全部打發出去幹活,什麽修路、包工蓋房等,啥活都幹,隻要能糊住口……飲食服務隊又在村長呂黃永的帶領下,奔向了油建公司……


    會剛開完,債主就圍了上來,說啥的都有。有的人一撲一展地想打人。呂黃秋說:請各位先回去,廠子雖然黃了,可我們又有新的門路,請相信我,趕明年,我們一定還清你們的錢……


    呂黃秋說的新門路是製管項目。鉛絲廠倒閉之後,他利用半年的時間考查、調研,最後下決心再上一個新項目。


    說上就上,好在呂黃秋的人緣極好,號召力極強,再加上縣委副書記馬炳的大力支持。在動員集資辦廠的支委會上,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人們都說願意跟著他幹,隻要他看準了的。有人說,咱呂九莊從來沒有什麽工業。鉛絲廠雖然黃了這不能怪你呂黃秋。你敢哪裏跌倒了在哪裏爬起來,就這一點我們村就有希望!


    還有人說,你說罷,需要多少錢?我們大家湊,不夠的到銀行貸款!呂黃秋感動極了,鉛絲廠黃了,班子中間,沒有一個人出來說過一句不是,現在要上製管廠,我幹不出個樣子來,就不是呂黃秋!賣掉了舊機器,收回了30萬元,村民們集資了3萬多元,呂黃秋又借了兩萬多,在縣委馬副書記的關照下,到銀行貸款50多萬元,還是不夠。大家眼望著呂黃秋:怎麽辦?


    呂黃秋揮了一下手說有辦法!


    什麽辦法呢?到設備廠家去磨:先交一半錢,另一半產品出來掙錢了再交清。


    廠家很熱情,生產副廠長說你帶了多少錢?


    呂黃秋說:58萬。


    才58萬?還差整30萬元呢!副廠長說,差個一萬兩萬的還好說,這差這麽多,弄不成!弄不成!


    磨了三天沒有結果,呂黃秋沒有灰心。他這人做事曆來這樣,開弓沒有回頭箭,我既然來了,就不空手回去。那時的國營廠是大鍋飯,別說你個30萬20萬的,欠個百十萬,也是常有的事,為什麽偏偏對我們這麽嚴?


    第四天晚上,呂黃秋敲開了這家企業副廠長的家門。副廠長被呂黃秋這種執著得近乎玩命的精神感動了,佩服了,相信了,他說:支援農民兄弟辦廠是我們應盡的責任,這事,咱們定了!


    第二天和這家廠家簽了合同,先交58萬塊錢把設備拉走,欠款半年內還上。就這樣呂黃秋把機器拉進了廠門。


    機器是安好了,可這管子咋個造法,誰也不懂。請退休工人來,人家不放心,一個翻過船的村辦工廠,誰能保證不再第二次出事呢?請不來技術人員就送工人出去培訓,可求爺爺告奶奶,沒有一家願意培訓你,賣掛麵的見不得挑白灰的,教會了你,搶了我們生意咋辦?跑了十幾家廠,終於聯係好了一家廠,呂黃秋親自帶隊學習,可你隻能隔著窗戶看,此外就是讓你打掃院子、搞衛生。這樣下去,說啥也學不到技術,呂黃秋就去找廠長交涉。廠長說:不讓你們進廠是為了你們的安全,到裏麵讓電打了怎麽辦?結果是給人家打掃了幾天衛生,連車間的門都沒有進去過。


    通過關係找到了河西一家廠,人家提了三個苛刻的條件:一是你們的原料要無條件的低價供應我們;二是我們的銷路不好時,你們要負責;三是你們廠的產品售價不能高過我們。第一第三條還能勉強答應,可第二條能答應嗎?不答應,那好,你請便。


    回到廠裏呂黃秋發話了,哪裏都不去學了,我們自己在實踐中學。有沒有把握?他不知道。他想,不管有沒有,先開機再說。


    在諸葛亮會上,呂黃秋說:“鉛絲廠辦砸了,對不起父老鄉親們,這第二次又這麽艱難,到處學技術學不來,我宣布,誰願意回家裏去我負責送回去,願意跟我幹的留下來!我本人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有信心、有決心。”


    大家紛紛說:“廠長我們跟上你幹到底了!”


    “那好,”呂黃秋說,


    “你們能這樣,也給了我信心。給大家一小時時間,到家裏拿幹糧、鋪蓋來!”


    一小時不到,大家全來了。呂黃秋說:“我們豁出去了,三天內吃住在這。不拿出合格產品來不罷休。渴了就喝涼水,餓了就啃烙鍋盔,困了就去睡覺。每個機器邊的牆上掛一個水桶,哪台機器出問題就敲水桶,聽到水桶響,拉掉電閘:鬼子來了!我們要找毛病。”


    呂黃秋的話音剛落,大家就各就各位,開動了機器。一天一夜過去了,鐵桶響過了多少次也記不清了,鐵桶一響大家就停車圍住了“鬼子”,共同找毛病,毛病找到了:定尺不齊、焊縫不直、斷續焊接。為什麽會出現焊接不牢的現象呢?是因為高頻離設備太遠,感應力達不到,把設備拉近後毛病解決了。


    為什麽會出現斷續焊接呢?呂黃秋和工人們仔細研究,分析可能是齒輪牙有問題,卸開齒輪,果然問題就出在齒輪上,有兩三個齒掉了,轉到沒齒的地方就咯噔響一下,這個地方就焊不上。把牙補上,打磨好,這問題也解決了。


    高頻焊管應是圓的,可出來的產品是橢圓形的。怎麽辦?呂黃秋想起10公裏外有家車磨銑刨廠,就派人去借來了卡尺,量具等儀器,一試整整差4微米,絕對的不合格產品。合格產品的差錯允許在1.5微米以內。經過認真分析,才知道是軋輥本身有問題。呂黃秋和幾個身強力壯的工人扛著100斤重的軋輥去廠家退掉貨,又去冶金機構廠買回了合格的軋輥,安裝好一試,合格產品終於出來了。到合格產品出來,是第三天的晚上10點多鍾,呂黃秋和工人們高興得停下機器擁抱著、跳著,就像一群小孩子一樣。


    蹦夠了,呂黃秋說:“回家休息!好好休息一天再幹。”


    工人們說,“不休息,接著幹。”


    呂黃秋說:“不行,先休息一晚上,明早接著幹。”


    冬天的長春市,氣溫降到了零下30度,錢虎和兩名業務員下車沒顧上休息一下,就背著幾十公斤的樣品走進了一家大企業。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吼道:“你們是幹啥的?快走開!快走開!”推推搡搡把他們推出來。


    沒過幾分鍾,他們又闖了進去,這回是打定主意了,你推咱也不出來。可是,又讓人家轟了出來。


    在寒冷的馬路牙子上,錢虎給業務員們鼓氣說:“這次一定要記住,他不聽我們介紹完產品就是不出來,”


    業務員都說:“要去,你去,我們不去了。”


    “去就去!”錢虎第三次闖進了辦公室。


    人家還是板著麵孔:“你這人咋搞的,趕也趕不走?還讓不讓我們辦公了?”和前兩次不同的是沒有推推搡搡。


    錢虎誠懇地說:“我就是來請你們看樣訂貨的,合格了算你的,不合格算我的,先用後給錢。”


    錢虎不屈不撓、忍辱負重、鍥而不舍的勁頭把國營老大哥打動了。他們認真查驗了管料,訂了50噸的貨。


    從此,錢虎徹底打通了這家大企業。50噸之後是100噸、300噸……3000噸。從此呂九莊的製管廠徹底打開了銷路。當年實現產值170萬元,利潤35萬元。1986年,呂黃秋以製管廠為起點發展起來的環球集團產值達到了50多個億,利稅達到了8億元。在全國鄉鎮企業排行榜中,環球名列前茅。


    為了表彰錢虎為製管廠做出的貢獻,呂黃秋把他任命為呂九莊第十一家廠的廠長。錢虎也確實是個能人,在他的協助下,呂黃秋領導的村辦企業滾雪球一樣迅速發展起來。


    從上午九點開始,1號別墅區東、北、西三麵的涼州路、杭州路、甘州路全麵戒嚴,一切行人、車輛禁止通行。其實,便衣警察在這之前半小時就已經全麵控製住了這些門臉房裏的老板和職員,隻許進入不許出門。等到三十分鍾後大批的武警部隊、公安人員突然開到這裏時,這三條路已經被全麵封鎖住了。用“裏三層外三層”、“天羅地網”等詞語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搜查開始前,環球“九龍”公司的經理馬軍親自帶著一幫全副武裝的保安人員想“修理”一下這幫“不講理”的公安人員。可是,馬軍還沒有來得及擺一下環球“九龍”總經理的派,警笛聲就像千軍萬馬的號角聲,從四麵八方向這裏壓過來。


    馬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時,荷槍實彈的武警戰士已經衝了過來。他急忙溜進了總經理辦公室,用腳踩下了通往底下煙廠的警鈴。


    這一切,讓隨後跟進的新城市公安局長宿偉撞了個正著。宿偉用對講電話提醒各個位置的人員:“注意!地下已經接到了信息,別讓任何人溜走!”


    馬軍惡狠狠地轉身看宿偉時,幾名公安人員已經站在了他的周圍。同時擁進的特偵人員手握檢測儀器在馬軍的裏外間辦公室、休息室進行檢查。馬軍無可奈何的坐在了老板台前的軟椅上。這是怎麽回事?地下煙廠的情況讓他們掌握了?怎麽可能呢?


    “你們究竟要幹什麽?”馬軍仍然惡狠狠地盯著宿偉說道:“你們這樣做是違法的。”


    “違法?”宿偉冷笑了一聲說:“如果你想舒舒服服在這個世界上活幾天的話,你就把地下煙廠的進口說出來!”


    一絲驚慌出現在了馬軍臉上,有一點很清楚,地下煙廠的事兒真讓他們知道了!


    馬軍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馬上假意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也裝出了一副什麽也不懂的樣子:“什麽?你說什麽?什麽地下煙廠?在哪裏?我怎麽不知道?”


    馬軍語無倫次的說話時,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已經是暴露無疑了。


    宿偉知道,在這個時候,你要想從馬軍身上得到點什麽,那簡直比登天還難。如果馬軍那麽容易突破的話,那他就絕不是什麽馬軍了,而是另外一個人。這個馬軍據說是原省委副書記馬炳的親弟弟,如果沒有猜測錯的話,他就是呂黃秋這個地下煙廠的老板。他能在省城1號別墅區的底下、在省上最高領導的眼皮子底下、在公安煙草等執法部門的省級機關所在地,讓假“九龍”煙和假外煙的煙葉、成品從這裏運往龍江省的各個角落、省外的大小煙草市場。能做如此“大事”的人,能讓呂黃秋如此看重的人,也必定是個城府極深的人。對於這樣一個人,你還想指望三下兩下,從他嘴裏掏出有價值的問題來?


    公安部的特偵人員,已經從馬軍的老板台下發現了問題。用腳踩踩最裏邊一個黑色的按鈕,桌下的純毛地毯自動卷到了最裏邊,緊接著,一個洞口出現在人們的麵前。與此同時,在大型二號地下車庫裏,特偵人員也查出了升降式的大型貨車通道。整個車庫的地是活的,電鈕一摁,裝滿煙絲的貨車就被送到了幾十米以下的地下工廠裏。卸下原料後,再把成品香煙裝上車,爾後再按電鈕,貨車就被升到了車庫的原來位置上。在這個地下車庫裏,類似的升降車庫就有六個。


    公安人員押著馬軍走進了地下室。同時,六個升降車庫已經送下去了三百多名武警戰士和公安人員。


    從八個進口進入地下工廠的公安武警戰士,沒有遭遇到任何抵抗。出乎宿偉他們意料的是,一個約七千平方米的大廳裏別說是機器,連一個人影也沒有。機器哪裏去了?生產工人哪裏去了?


    在地下室裏,檢測儀器也失靈了,特偵人員通過省公安廳向部裏求援,請求支持防幹擾檢測器。幾個小時後,這種防幹擾檢測器才能從飛機上運來。


    宿偉發現了一個新問題,地板是用鋼板焊接成的。鋼板地麵被一排排柱子割成一塊塊長方形。鋼板上一層塵土,腳踩上去,一個個腳印清晰、逼真。如果不是事先探測得清楚,你根本想象不到這個落滿塵土的地板上會有什麽問題。


    東邊庫房的一扇扇厚重的鐵門打開了,裏麵全是煙絲、包裝箱、封口等煙廠用的原料、材料。除此之外,機器、人的影子還是找不到。緊接著,四麵搜索的人員前來向宿偉報告,除了已發現的八個進入口,再沒有發現任何進入口。


    宿偉聽完匯報後,跑進庫房裏蹲下來用戴著手套的手指在地上蹭了一下,庫房地基本上是幹淨的。再看看大廳裏,塵土足有三毫米厚。正在這時,一偵察員報告說:“報告宿指揮,那邊發現動力電的電源和配電櫃!”


    宿偉他們大踏步到西邊的一角,兩間布置得很講究的配電室門已被切割機割開,裏麵一塵不染,配電櫃邊上的一杯茶水還是熱的。熱水瓶裏的水也是滿的。地上拖得很幹淨,沒有一丁點兒灰塵。


    宿偉忙跑出來觀察西邊地板的邊緣,問題發現了,西牆和鋼板地板之間有約十厘米的縫子。很顯然,這鋼板地板是從西牆下麵用電送過來的。


    宿偉讓電氣工程師到配電室找控製鋼板地板的機關。他肯定地說,“機器和人員很可能在鋼板底下!”


    電氣工程師終於把牆上鎖死的小櫃子打開了,上麵有紅,黑、紅三個鈕。他輕輕地把第一個鈕摁了一下。馬上,響起了轟轟隆隆的聲音。果然如宿偉下的結論一樣,幾分鍾後,鋼板地板全進了西牆下的縫裏,一個現代化的煙廠出現在了人們的麵前。


    下麵的工人在驚訝地瞧著上邊,他(她)們沒有來得及脫下工作服,有些甚至還在工作台上沒有站起來。電氣工程師手指又輕輕在電鈕上摁了一下,整個工廠徐徐升了上來。製煙車間、加工車間、包裝車間,質檢車間……


    在製煙車間裏,大家看到了成品“九龍”煙和煙絲,摸摸機器,還是熱的。也就是說,在馬軍發出警報前,這裏還在熱熱鬧鬧的生產著。宿偉身後一位煙草工程師對宿偉說,這些個造假機械全是進口的,比九龍煙廠的設備要好。加上其它工具、設備、原料等等,粗略估計這個地下工廠的價值在三億元以上。


    就在呂黃秋大說特說自己的過去、自己的輝煌時,省公安廳副廳長和新城市公安局局長宿偉到了。


    檢查官打斷了呂黃秋的滔滔不絕:“差不多了,你都講了三四天了。我們也承認,你的過去是有成績的。可是成績絲毫不能抵消你後來的罪行。”


    “我沒有想要抵消我的罪行。我就是想讓你們知道,你們的工資裏有環球的血汗。……好好好,我不再表功了。你讓我說完,行不行?”


    “不是已經說完了嗎?環球集團在你的領導下發展起來了,排在了全國鄉鎮企業的前幾位。我想,這些我們都知道了,你還是交待新問題吧。”


    “好好好,你再給我半個小時,我馬上交待問題。”


    呂黃秋征得檢察官的同意後,點燃了一支香煙。他說:“你們以為辦企業的困難就那麽一點兒嗎?這人為設置的障礙比企業發展中的困難更可怕。就在呂九莊的企業發展起來的關鍵時刻,縣委副書記馬炳被縣委書記搞走了。確切地說,是排擠走了。我呂黃秋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沒有馬炳書記的支持,就沒有環球集團的今天。那一年,縣委馬副書記因為‘包庇’我們‘吃大鍋飯’而被調離。縣委派工作組進駐到我們村裏,真正蹲了一年時間的點。這一年裏,我們的事業受到了難以想象的困難。本來新上馬的好幾個項目因為縣委工作組的幹預而被迫下馬。就在這年的年底,調到鄰縣的馬副書記從省裏、中央為我們爭取來了新政策。說是包田到戶、聯產承包的責任製可以不搞一刀切,像我們呂九莊這樣的情況,可以不搞聯產承包。實踐證明,我們走的路子是正確的。縣委工作組撤離村的那一天,全村老少到村口放鞭炮。名為給縣委工作組送行,實際上慶祝我們呂九莊村的勝利。這一年,我們提前半個月放假過年。鞭炮放了整整三汽車。“過完年不久,馬炳重新調到了我們縣上任縣委書記。第二年新城市在油建公司和湯縣的基礎上成立了。馬書記擔任了新城市第一任市委書記。在馬書記的支持下,我們環球集團正兒八經走上了高速度發展的快車道……”


    “上快車道了。這個環球集團就開始與黨和人民為敵了,開始幹壞事,從此,犯下了一係列令人發指的罪行!”


    汪吉湟副廳長打斷了呂黃秋的話,“我說呂黃秋,你就別再浪費時間了。快交待新問題吧,再不交待,恐怕你就沒有機會了!”


    “此話怎麽講?”


    “你的地下煙廠案,已經被我們徹底破獲了!”


    “……不可能!你們決不會找到!”


    “別再做夢了,你的煙廠設在1號別墅區的地底下,價值三個億的機器設備、半成品等等已全部移交九龍煙廠了!”


    呂黃秋聽到“1號別墅區”幾個字時,知道汪吉湟說的是真的。這個汪吉湟,真是太厲害了……呂黃秋從椅子上癱倒在了地上……


    “快說其它的事兒吧,要不然,你真是沒有一丁點兒機會了。”


    “我說。我說。……我們專門成立了一個注過冊的‘星輝’(行賄)公司,經理是馬炳書記的弟弟馬軍。”


    呂黃秋徹底交待了許多新問題。這些問題包括給馬炳行賄及馬炳包庇環球集團違法行為的許多問題。


    根據呂黃秋的交待,公安局、檢察院聯合對馬炳的弟弟馬軍進行了審訊。馬軍交待了“星輝”(行賄)公司從假煙廠開工以來向省、地煙草等部門127名高中級領導幹部行賄的犯罪事實。


    1998年春天,環球“九龍”公司經理馬軍根據呂黃秋的授意,為保護地下煙廠而注冊了一個叫“星輝”的公司,自任經理。星輝公司對外是環球“九龍”公司的物業公司,實際上是專門為假煙的生產銷售打通關節的一個行賄公司。其宗旨是用煙草局罰款的錢去取得打假官員的保護,疏通關係,編織上上下下的保護網,以利保證假冒“九龍”煙及外煙的銷售“安全”。“星輝”公司分兩個業務部,一個專門搞物業管理,收取房屋租賃費;一個專門行賄,由馬軍直接領導。兩個業務部互不相幹。行賄人員由馬軍親自挑選,共24個人。每人一輛小轎車。其待遇之高、威風之凜,讓全公司人人都羨慕。行賄公司的手段是非常獨特的,也非常有耐心。經理馬軍要求大家一旦決定了對某個官員進行行賄時,就要有戰勝一切的決心和信心。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十萬不行十五萬,十五萬不行二十萬,直到對方收下為止。他們對九龍市市委常委、市政法委書記兼市打假領導小組組長王培源行賄時,就做好了打一場持久戰的準備工作。因為王培源的廉潔在九龍是出了名的。首先他們派人送去了十萬元,被擋了回來後,第二次加到了二十萬元又被拒收,第三次送了三十萬元仍然被王培源退了回來。馬軍覺得還是有文章可做的,據送禮人員回來匯報說,王培源一次比一次的態度有所變化。雖然禮未收,可態度是非常客氣的。馬軍分析了其原因,王培源不是不收,而是不好意思收。當他了解到王培源愛玩麻將時,就派送禮人把王培源請到了環球“九龍”公司。理由是王書記清正廉潔,省委馬副書記的弟弟馬軍十二分的佩服,要請他去玩,表示對清官的尊敬。王培源一聽是馬炳的弟弟馬軍有請,不敢不去。結果,王培源輕輕鬆鬆地贏了馬軍三十萬元,高高興興被送回家。從此以後,王培源就徹底被馬軍拉下了水,為環球“九龍”公司說情九十多次,通過玩麻將的手法受賄三百多萬元。


    如果遇上了不收錢的執法幹部,他們就投其所好,送女人、送旅遊、送物品。采取這些實在不行的,他們就打上省委馬副書記的旗號,讓馬軍親自去送。結果呢。在短短的四年時間裏,拉下水的幹部達127名之多,送禮就達兩億七千多萬元。尤其是省煙草公司,從總經理(局長)到副總經理(副局長),從稽查局長到一般工作人員,以及各地市的煙草局長,幾乎無一例外的成了馬軍他們假“九龍”香煙的保護傘。


    由於“星輝”公司行賄的高明,龍江省以及周邊省的打假官員漸漸成了環球“九龍”公司地下煙廠的後台老板。到後來,一些執法機關的領導對舉報單位和個人的舉報不聞不問、無動於衷。非但如此,還想方設法給造假者透露消息,致使舉報者遭到馬軍等人的報複。他們不僅如此,還為被上級部門及鄰省抓獲的假“九龍”煙、假外煙開脫和說情。正因為這樣才使環球九龍公司的造假活動日盛一日、猖獗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星輝”公司還通過一著名歌唱演員與部隊的關係,在部隊上弄出來了好幾輛軍用貨車,用來專門運假煙,為環球的造假推波助瀾……


    曆時四年零五個月的環球地下煙廠給國家造成的直接稅收損失達一百二十多億元,給國營九龍卷煙廠帶來的幾乎是滅頂之災。環球“九龍”地下煙廠案,在中國的西部地區是獨一無二的,就連南方沿海地區的造假者也是望塵莫及。他們之所以存在了四年多,除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保護傘外,還有一個因素就是他們吸取了1999年環球大案的教訓,他們裝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不橫行霸道,不胡作非為。環球“九龍”公司地下煙廠案破獲後,許多老百姓,包括一些假“九龍”的煙民都表現出一種無動於衷的樣子來。這與幾年前新城市的環球大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黨和政府加強了對黑社會及假冒產品的打擊力度,可是還有相當一部分沒有引起民憤的犯罪行為還存在著。”省公安廳副廳長汪吉湟在給中央領導匯報九龍假煙案時如是說:“作為一名公安警官,不能讓犯罪分子小心翼翼的假象所蒙蔽,要擦亮眼睛,堅決地同隱藏在地下的犯罪行為作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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