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咳嗽一聲,嚇唬一下他,可奇怪的是我媽並沒有反抗。我爹肆無忌憚地弄出了許多我不明白的聲響,我媽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如果我媽發出呼救的訊號,我會義無反顧地去救她的。可是,我爹老牛喘氣般的動靜沒有了時,我媽仍然沒有向我呼救。


    一


    我的家鄉在西部涼京地區一個叫勾蠍虎子的村子裏。


    確切地說,這個村的名字不應該叫“勾蠍虎子”村,其實我們村的真實村名叫靠山村,山大溝深,交通閉塞,像個沒娘的孩子一樣,躲藏在祁連山的“腳指頭”縫裏嗷嗷待哺。


    勾蠍虎子村是靠山村的綽號。因為我的母親,演繹出了一個讓村民們飯後茶餘津津樂道的愛情故事。無風不起浪,無針難穿線。我媽有了那個奇特的經曆,村子才有了這個稀奇古怪的名字。在涼京地區,勾蠍虎子村這個名字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啊!


    俗話說得好:“鼠多有病貓,深山出俊鳥。”二十年前,我媽剛好十八歲,是老家十裏八鄉最漂亮的姑娘。據我外奶奶講,她家堂屋三代祖傳的杏樹門檻,生生地讓前來給我媽提親的媒婆給踩折了。


    那時我媽是靠山大隊鐵姑娘隊的隊長,《隴原日報》是這樣評價她的:“靠山大隊一朵花,風風火火笑哈哈;民兵隊中顯神手,大寨田裏是行家。”


    我媽針線茶飯樣樣活計沒有人不誇的,隻有一樣,讓我外爺爺傷透了腦筋。根紅苗正的貧下中農子弟,她看不上眼;有權有勢的社隊幹部後代,她不屑一顧。她單單相中了“狗崽子”楊有富。


    楊有富是個啥東西?他爹是強xx犯,是現行反革命分子,這幾年雖說不批鬥了,可那也是地地道道的階級敵人。這個人瞎熊年紀輕輕的,不求上進不學好,滿腦子的資產階級思想,今天倒騰些雞蛋送進城裏,挖社會主義牆角;明天弄點肉票白糖什麽的,腐蝕革命群眾。楊家還和外爺爺家是親戚,楊有富是我媽的表哥,也是我外奶奶的親侄子。可我外爺爺外奶奶自從楊有富爹因為強xx大隊書記的閨女被判刑後,就再也沒有認過這門親戚。可我媽是一根筋、死腦袋,任憑我外爺爺說破天罵破地,她除了楊有富,誰也不嫁。


    楊有富偷偷送了我媽一台收音機,我媽把能說話的“小匣子”當成了心肝寶貝。那時候,改革開放已經開始了。我媽閑來無事時就聽收音機,她認為,表哥楊有富就是“小匣子”裏說的那種“能人”。跟上楊有富,雖說不能“大把花錢”,可也絕對能“吃香喝辣”,弄不好還真能像楊有富說的那樣,“帶著”她到“城裏去打天下”呢!


    我們村太苦焦了,完完全全的靠天吃飯,老天不開恩不下雨,你就有日天的本事也是白搭!所以,我媽隻有一個心思,一定要走出農門,跳出大山,正式當他個城裏人。這個願望,我外爺爺外奶奶是無法幫她實現的,隻有表哥楊有富這樣的能人,才能改變她的命運。


    這一切,我外爺爺外奶奶“養了她的身,不知她的心”。他們至死也不明白,他們的閨女有一顆“野心勃勃”的心。


    山溝裏的荒坡上有不少“蠍虎子”,這種小動物的學名叫蜥蜴。我們山裏人不知道蜥蜴這個洋名字,隻知道它叫蠍虎子。據說蠍虎子是蛇的舅舅,人要打死蛇一定要把蛇碎屍九段,少了一段,蠍虎子都能救活外甥子(蛇)。蠍虎子救蛇很是容易,它把蛇(八段以內)的屍體拚好,然後灑上尿水,那蛇就活過來了。為了不讓蠍虎子救打死的蛇,村人們要麽不打蛇,要麽就下死手,把蛇用鐵鍁剁成九段,或是石頭對石頭將其砸成肉醬。


    一天,我媽家牆頭上有一公一母一對雀娃子在窩邊盤旋著,嘰嘰喳喳叫著,就是不進窩。


    我媽搭上梯子一看,原來雀娃窩裏有一條毒蛇。我媽天不怕地不怕,根本沒有把刺刺地吐毒信子的蛇放在眼裏。她瞅準機會,一把抓住了蛇的頭部。那蛇也不甘示弱,立馬將蛇身子纏繞在了我媽的胳膊上。我媽知道,蛇之所以凶惡,就是因為蛇身上有毒,隻要拔去了蛇的毒牙,再可怕的蛇也沒有什麽了不起。


    梯子下邊的姐妹們嚇得吱哇亂叫,忙不迭地跑離了梯子。我媽不慌不忙,踩穩當了梯子,用左手硬是拔掉了蛇嘴裏的毒信子。


    在姐妹們的又一次驚恐萬狀中,我媽頭仰天叫著雀娃子:“快來吧,我把壞蛋降住了!”


    一對雀娃子盤旋在我媽的頭上,嘰嘰喳喳叫著,說了一通感謝的話,然後就鑽進窩裏親熱去了。


    下梯子後,我媽招呼姐妹們過來,“別怕,它的毒牙沒了,變成我趕牲口的鞭子了。”我媽說。


    姐妹們見我媽把玩著張牙舞爪的蛇,仍然不敢上前,隻是遠遠地看著。


    這時候,隊裏的羊倌章大話過來了,他嚇唬我媽:“快放開!要是讓蛇的外甥子知道了,那家夥可要鑽溝子哩!”


    我媽表麵上一點也不怕,可心裏多少還是有點擔心。姐妹們都說把蛇砸成肉醬,快快扔進深溝裏,隻有這樣蠍虎子就得不到它舅舅的消息。


    我媽帶著姐妹們,把蛇砸碎了扔進了村外的深溝。回家的路上,我媽她們還真就和一群蠍虎子遭遇了。此時已是晌午時分,這個時辰,在陽坡上碰著蠍虎子曬太陽也是很正常的事,可我媽她們自認為這是蠍虎子找她們報仇來了!


    大我媽一歲的大胯胯囡囡說:“了不得了!丫丫,快把褲腿紮住!蠍虎子鑽溝子來了!”


    丫丫是我媽的小名。我媽聽到這話心裏咯噔了一下,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麵對忙著紮褲腿的姐妹們,她又一次恢複了自信,她心想,我就不相信,老子把它舅舅都治了,還拾掇不了一個小小的外甥子?


    我媽輕蔑地看了慌作一團的姐妹們一眼,大步走進了蠍虎子群裏踩蠍虎子,邊踩邊說:“踏死你!踏死你!……”


    蠍虎子嚇得四散逃走,慌忙中一隻蠍虎子竄上了我媽的腳脖子,被囡囡看了個真切,她大叫:“丫丫,快!蠍虎子鑽你褲腿了!”


    其實,鑽進我媽褲角的蠍虎子早就逃走了,它不可能像村人說的那樣會鑽人的溝子,就連人打死蛇蠍虎子報複人這事兒也隻是個傳說而已。可是,驚慌中我媽分明感到那涼颼颼的蠍虎子真鑽進她的私處了,叫大胯胯囡囡這麽一叫,我媽嚇得在原地跳了幾個蹦子,企圖把蠍虎子墩出來,不見蠍虎子出來時,我媽大叫一聲就昏死了過去。


    涼京醫院遠在一百多裏以外,縣醫院離村子也有七八十裏。村人們想不到把我媽送醫院搶救,隻是請來了遠近聞名的王神婆子給我媽了病。


    王神婆子神神道道地跳了一陣,又殺公雞又殺羊的,知道賺頭也不少了時,才煞有介事地說:“找個xx巴長的小夥子來,和丫丫同房,蠍虎子就勾出來了!”


    迷迷糊糊之中,我媽的神誌還是清醒的,她有氣無力地說:“除了楊有富,皇上也不嫁。”


    我外爺爺火了,把老鷹膀子煙鍋子從嘴裏抽出來,“啪!啪!啪!”在牛吃水鞋(西部農民用牛皮自做的專門犁地用的鞋)底上磕去了煙灰說:“由了你了!我也把話給你放這!除了楊有富!全大隊的小夥子裏你看上誰是誰!”


    我媽自然知道我外爺的脾氣,要不是蠍虎子鑽進溝子(屁股)裏要她的命,他才不會讓她在全大隊的小夥子中挑女婿呢!我媽也一心想找個好小夥子勾她的蠍虎子,隻是天命難違,心愛的男人又不能找,怎麽辦?總不能隨便找一個在這窮鄉僻壤裏滾一輩子吧。可是,如果不找個男人來勾我的蠍虎子,別說進城爭個好前程,就連在窮山溝裏滾蛋蛋的權力也沒有了!該死的蠍虎子!狠毒的蠍虎子!等老子好了,老子專門找你算賬!老子像奶奶那樣纏上褲腿,我看你往哪裏鑽?老子要把全大隊的蠍虎子全都消滅淨,就像八路軍打小日本一樣!


    不管怎麽樣,活命是第一位的。我媽把全大隊的小夥子們都篩選了一遍,一個她中意的也沒有。


    就在村人們焦急地等待、小夥子們幸福地憧憬著做我媽的男人的時候,一個消息傳來了:在沙城煤礦當下井工人的王墩兒回來了!


    別看王墩兒粗不愣墩、矮不愣墩的,可人家好賴是吃公家飯的,是工人啊!我媽為了實現她跳出農門的願望,隻好降低標準讓王墩兒勾她的蠍虎子了。


    最終,王墩兒也沒有勾出我媽的蠍虎子來,可我媽的病確實是好了。


    我第一次知道“一朵鮮花插到了牛糞上”這句話時,就想作家這句話絕對是對我爹我媽說的。


    變成了我爹的王墩兒雖沒有勾出蠍虎子,卻先後勾出了我姐姐還有我。


    從那時起,全大隊的人不說嫖風養漢偷男人偷女人的話了,隻說張三勾李四媳婦的蠍虎子了,王五的女人讓趙老大勾蠍虎子了,白麻子看上劉家姑娘了,這劉家丫頭的蠍虎子讓白麻子勾定了……從此,在涼京地區的字典上一切跟男女有關係的詞全變成了“勾蠍虎子”,靠山大隊就這樣變成了聞名涼京的勾蠍虎子大隊了,後來又成勾蠍虎子村了。


    勾蠍虎子大隊出名後,不但本鄉本土的男人們都想著勾我媽的蠍虎子,外鄉人也踅摸到我們大隊來打我媽的主意,都想勾一次“勾蠍虎子大隊一朵花”的蠍虎子。


    二


    我家的土房子坐落在勾蠍虎子村北邊的山坡上。條件好點的人家用夯土牆把三間土房圍起來,一個農家小院就形成了。條件差的人家,沒錢請人打院牆,孤零零的兩三間土屋就擺在山坡上開出的那塊平地上,美其名曰“明房子”。


    有男人的人家住這種沒遮沒攔的“明房子”,是無所謂也很正常的事情。而男人不在家的”明房子”麻煩就多了,今天丟隻雞明天丟個鐵鍁之類的東西,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兒了。如果“明房子”裏住的是大姑娘小媳婦,那保證就禍不單行了。小媳婦住“明房子”難,那漂亮的小媳婦子住“明房子”那就更難了。


    我媽豈止是漂亮的小媳婦呀,她是我們十裏八鄉大名鼎鼎的一朵花,就是她和我爹上演了一出“勾蠍虎子”的鬧劇,才使靠山大隊變成了“勾蠍虎子大隊”。這樣的小媳婦這樣的小美人住在這樣的“明房子”裏,還能有好事嗎?


    我爹兄弟姐妹八個,男孩四個,他排行老四,正因為此大隊才把一個煤礦下井工的指標給了我爹。


    我媽嫁過來不久,我爺爺奶奶便先後去世了。老人生前遇上了大隊規劃居民點的好機會,於是我爺爺就做主把我大爹二爹三爹分了出去。老人在世時,我媽和他們住著有院牆的房子,再加上老人的保護,我媽勉強過了兩年安穩日子。老人過世後,我三爹慫恿大爹二爹欺負我媽,說老人住過的老院子理應由弟兄四個平分,老四當著工人,她一個女人家外帶一個孩子(我姐姐),憑什麽住父母親的院子?


    我二爹是個老實人,說老人生前把家分好了,老院子就歸老四的媳婦住,老三這話我不讚成。陰險的三爹就嚇唬二爹,迫使膽小怕事的二爹退出了支持我媽的行列。


    我媽孤立無援,再加上我爹的“老好人”性格,我媽眼睜睜地被三爹二爹趕出了老院子,住進了本來是三爹家的“明房子”。這樣一來,隊裏隊外打我媽主意想勾我媽蠍虎子的男人們都像蒼蠅聞著了肉味,從四麵八方圍了過來。


    為了幫我媽趕跑這群討厭無恥的蒼蠅,我外奶奶把她家的“大花”牽來拴在了我媽住的小屋門前。


    “大花”是一條狗的名字,在保衛我媽的工作中,它為我們家立下了汗馬功勞。


    那個時候,我才幾歲,我過早知道了什麽是男人。在我幼小的心靈中,動物是好的,村外的男人是壞的,而村裏的男人更是太壞了!深更半夜裏,這些男人們在大花的狂吠中砸我們家的後牆,往我們家的房頂上扔石頭土塊,我們娘兒仨個嚇得戰戰兢兢不敢睡覺。


    給我們壯膽的除了門口的大花外,還有我媽當年的夢中情人、她的表哥楊有富送的那台小巧玲瓏的半導體收音機。我媽的嗓音真好,在煤油燈下,她抱著我拉著我姐姐,跟著收音機唱歌,什麽革命歌曲呀、秦腔呀、隴劇呀、眉戶什麽的從她嘴裏唱出來,那是太好聽了。今天的我能在大庭廣眾之中眾目睽睽之下高歌一曲,還多虧了我媽呀!


    朝我家房上扔土塊的下三濫男人們,也太可惡了!


    我媽實在是忍無可忍了,狠狠地罵道:“真是欺人太甚!把老子欺負的沒法活了!”


    我媽把我背在背上,左手拉上姐姐,右手拿上捅爐火的火鉗,雄赳赳地來到牆後破口大罵:“是哪個驢日的、馬下的、青草棵裏長大的在欺人哩?……想勾老子的蠍虎子?不去勾你媽的、你姐兒妹子的蠍虎子幹啥哩?啊?”


    大花不叫了,那些壞男人立馬藏在暗中不敢動彈了。


    大山像一堵牆,黑沉沉地立在對麵,七高八低的居民點在山坡上靜悄悄地睡著,給人一種危機四伏的感覺。


    近處,“吱嘎”一聲開莊門的聲音傳來,我媽知道,那是被下三濫男人們和大花弄出的動靜驚醒了的鄰居。


    我媽罵人的話越發凶狠了:“我日你的先人!有本事了出來!老子不怕你!”


    “有本事了,出來呀!在老娘的馬麵台台上顛給三腦勺子!”


    “見天黑裏欺著老娘幹啥哩?老娘的馬麵台子上搭戲台著哩嗎?啊?……你們家有你媽,還有你姐姐妹子,你不去勾她們的蠍虎子幹啥哩?啊?她們沒有長蠍虎子嗎?啊?”


    “來!你是個男人了從你媽的蠍虎子裏出來!來!把你的皮剝掉,把扳掉,兩個卵籽兒都吃掉!”


    罵到最後,我媽越罵越厲害,越罵言語越粗,直到左鄰右舍來勸,媽的怒氣才漸漸平息了。


    鄰居們把我媽勸進屋,我媽拿出我爹從礦上拿來她舍不得吃也不讓我們吃的好吃的讓莊鄰們吃。


    這些人也太不像話了,像餓皮瘋虱子一樣,一陣陣就把一堆饞人的蛋卷、餅幹、花生全吃光了……


    我的童年就是這麽過來的。


    我是在男人欺負女人的過程中長大的。世界上的男人真不是東西!包括我爹在內。他一年四季回不了幾次家,可每次回來都要欺負我媽、打我媽。


    麵對我爹鐵錘一樣的拳頭,我媽一點也不鬆茬,她奮起反抗,也打也抓我爹,有時我媽氣急了還會砸東西,鍋、碗、瓢、盆等家私拿起什麽砸什麽,唯獨不砸她那台半導體收音機。


    我爹欺負我媽時也在半夜三更,打我媽時多一半在男人們往我家房上扔土塊的時候。


    睡覺時,我爹媽都睡在我和姐姐的兩邊裏。鄉下睡的是大炕,主要材料是手工脫的土塊、炕麵子。土塊當立柱,炕麵子是炕板,再用長柴泥巴抹好,這就是炕了。天冷的時候,在炕洞裏塞幾把麥草,添上幾把牛糞驢馬糞,那炕熱乎乎的比城裏人家的床和電褥子不知要強上多少倍!窮點的家庭在炕上鋪上席子、羊毛氈就便當了,條件好的人家在羊毛氈上再加一條絨單子就很闊氣得了不得了。我們家炕上鋪的就闊,因為煤礦上三天兩頭給爹發床單發毛巾,所以我家炕上的鋪蓋在農村中是最闊氣的。


    夜黑了,屋裏伸手看不見五指,隻有牛肋巴窗戶裏透進的星光影影綽綽。我於是盼望著月亮趕快出來,月婆婆最懂我的心,她那無孔不入的光把屋裏照得亮晃晃的,能讓我看清楚我爹大山一樣的身影。可惜的是今天黑裏天上隻有星星沒有月亮。有月亮的當兒,我爹無法欺負我媽,他偷偷摸摸到我媽身邊時,我啥話不說坐起來看他。雖彼此看不清對方的麵容,但大家的身影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我爹見無隙可乘,便裝作出門尿尿的樣子,“咚咚咚”走了出去,一陣陣功夫我爹回來又睡到了他的位置上。


    這天夜裏老天爺太不近人意了,她沒有讓月亮婆婆出來幫我,我很是失落也很是擔心我媽,她又免不了讓我爹欺負了。我該死的爹估摸著我們姐倆睡著了時,便摸索著順著我們的腳頭子爬了過去,我雖然看不清他的身影,可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告訴我,他已經掀開了我媽的被子。我忽地翻身坐了起來,可沒有用,他們沒有聽到我的聲音。我本想咳嗽一聲,嚇唬一下他,可奇怪的是我媽並沒有反抗。我爹肆無忌憚地弄出了許多我不明白的聲響,我媽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如果我媽發出呼救的訊號,我會義無反顧地去救她的。可是,我爹老牛喘氣般的動靜沒有了時,我媽仍然沒有向我呼救。


    我爹又爬回他的地方睡下了,不一會兒,驚天動地的呼嚕聲山呼海嘯般響了起來。也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人把土塊扔到了我家的房上。第一聲,我爹沒有醒來,第二聲響時他隻翻了個身,第三聲響過後,他忽地翻身坐了起來大嚷道:“死婆姨!這又是哪個賊男人?”


    我媽也不示弱,立馬翻身回擊:“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知道是哪個下三濫!哼!他們太小看老子了,想勾老子的蠍虎子,門都沒有!”


    “做了虧心事,半夜鬼叫門!你讓賊男人勾你的蠍虎子,夜裏才害得老子睡不成覺!”


    “放你媽的驢屁!那叫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我媽三下兩下穿上了衣裳,她知道一場大戰是難免了,索性由她的性子來了:“我日你媽!老子沒有那麽賤!你在外麵當次貨勾賤女人的蠍虎子,一年半載了來家裏一次半次,還冤枉老子!”


    我知道,今黑裏我們家裏是絕對安生不了了。這時候,又一塊土塊扔到了我家房上,我爹騰的跳下炕衝到了我媽的頭跟前,我聽到我媽也跳下了炕:“你本事大了動老子一指頭!”


    我聽到爹一拳打到了我媽身上,在我媽河東獅吼時我點亮了煤油燈。我媽劈頭蓋臉抓我爹、打我爹,我從心裏叫好。


    可我想錯了,我爹三下兩下就把我媽打倒在了地上,我媽嘴角裏流出了血,額頭上一個大包上也滲出了血跡。她雖被打得爬不起來了,可嘴裏還在罵著:“我日你媽!你有本事了把老子打死!老子活夠了!……”


    我爹又要打我媽時,我撲到媽跟前護住了她。我雖小小年紀,但說出的話讓我爹我媽至今也難以忘懷。


    我握著明晃晃的剪子對我爹惡狠狠地說:“你再敢動我媽一指頭我也不活了!我死給你看!”


    我爹愣住了,朝我們揮舞的拳頭懸在了空中,最終沒有落在我和我媽的身上。這是我第一次反抗一個強大的男人,而且取得了偉大的勝利!


    要不是我這個令他們吃驚的行動,按過去的慣例,我媽會被我爹打得在炕上睡三個月!那還是輕的,弄得不好很可能我媽還得住幾天醫院呢!我爹曾說過,他賺的錢全花到他的拳頭上了:一半給我媽治傷了,一半買鍋碗瓢盆了。我媽打不過我爹時,乒乒乓乓砸家私,一場仗打下來,家裏凡是能碎的全碎了,不能碎的也傷痕累累、體無完膚。


    我這突如其來的行動,也震住了我媽。


    事後我媽摟著我說:“我的良良長大了,你那一剪子,捅醒了你爹也捅醒了我呀!我再也不打家私了。這些年,我打了多少東西呀!光鍋和碗就買了不下二十回了!”


    我突然想,女人為什麽要嫁男人?男人為什麽要欺負女人?勾蠍虎子是啥意思?男人為什麽要勾女人的蠍虎子?女人為什麽要把自己的蠍虎子給男人勾?……


    我媽笑了,她說:“良良呀,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知道勾蠍虎子是啥了。”說到這裏,我媽拿出了她的寶貝:“良良呀,這個收音機是你表舅舅送我的。這輩子,我最後悔的就是沒有把蠍虎子給他呀。……要是他勾了我的蠍虎子,哎,哪怕是一次,我也甘心了。”


    “媽,蠍虎子是地上跑的那東西嗎?”我們勾蠍虎子村,到處都是蠍虎子,我當時把勾蠍虎子理解成了玩。我想我的表舅一定比我爹好,不然的話,我媽為啥要和他玩勾蠍虎子的遊戲呢?


    我媽說:“是呀,那東西可好玩了,尤其是要跟相好的玩,那可是太好太好了!”


    “媽,相好的是啥?”


    “相好的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的關係好,好得了不得。”我媽說這句話時,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


    “媽,我長大了絕不嫁人!”


    “啥?”這回,又輪到媽吃驚了,“那可不成,是女人總要嫁人的。”


    “天底下的男人可惡極了!”


    我媽沒有再與我探討男人的問題,她臉上飛著幸福的光暈說:“良良,我給你唱段涼京花兒吧。”


    “媽,太好了!”我拍著巴掌叫好。


    我媽最愛唱歌了,就我姐姐是個笨牛,怎麽學也不會唱,我是媽的歌迷,我不但愛聽媽唱歌,而且自己還會唱不少歌呢!


    我媽唱得太投入了,後來,我才知道,媽當時唱這些花兒的時候,心裏想的是她的表哥楊有富。


    我媽左手托腮,唱完了幾段花兒,緊接著她又唱了一段隴原河西的民間小調《鬧五更》,歌詞是村人修改過的。這也是我長大後才知道的,當時,她唱得神采飛揚:


    一更裏喲嗨,


    好不心焦,


    小妹妹想著親哥哥的好呀,


    雙手把門開呀,


    親哥哥請進來呀(哎嗨喲)。


    二更裏喲嗨,


    臉紅心跳,


    親哥哥抱住了小妹妹的腰呀,


    乒當親個嘴呀,


    才活了一回人呀(哎嗨喲)。


    三更裏喲嗨,


    好不熱鬧,


    西北風刮得太厲害呀,


    妹妹的花苞門呀,


    哥哥衝進來呀(哎嗨喲)。


    四更裏喲嗨,


    小妹妹叫喲,


    親哥呀美得不得了呀,


    啊喲叫一聲呀,


    大山倒下來呀(哎嗨喲)。


    五更裏喲嗨,


    好生難熬,


    小妹妹還要親哥哥抱呀,


    妹妹沒瞌睡呀,


    哥哥睡大覺呀(哎嗨喲)。


    三


    我初中畢業後的那一年,跑到靠山寺裏當了三天尼姑。


    讓我下決心出家為尼的原因還是男人!


    可惡的男人!可恨的男人!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值得留戀的人和東西的話,那麽這個人就是我媽,這個東西就是一台微型收錄機。


    收錄機是我十六歲生日時經過我的頑強抗爭我爹才給我買的。我說,十六年來,生日都是我媽給我過的,今年這個生日一定要讓你來給我過,否則,我們就斷絕父女關係。按說,這點小小的要求,我爹會答應的,不就兩百多塊錢嘛!可是,我爹那個煤礦沒煤可采了,他已經下崗在家兩年了!僅有的幾個錢都讓他喝酒了,他手裏確實沒有錢。”


    我爹說:“丫頭,辦法有一個,你隻要聽老子的,你立馬就有收錄機了。”


    我說:“隻要給我買一台收錄機,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爹!”


    “你都十六歲了,初中也快畢業了,不小了,上門提親的人也不少,……”


    我一聽這話頭立馬大了,掉頭衝進了小屋裏,我媽也追了過來:“良良!良良!你做啥哩?”


    我拿起剪刀推開我媽就衝進了堂屋,衝衝驚恐萬狀的爹說:“我告訴你!我王良良這輩子不嫁人!你要讓我嫁人,你就準備給我收屍!”


    我媽抱住我奪剪刀,我死不鬆手。


    我爹在不喝酒的時候,還是疼我的,他見我這樣,忙說:“好好好,不嫁就不嫁,快把剪子給你媽!”


    見我的怒氣平息下來了,我爹搖搖頭歎息說:“看看,跟你媽三像!”


    哪三像?我爹說,一是幹活像,丟下耙兒撈掃帚,放下蘿兒端簸箕……潑辣得很!二是長得像,我比我媽年輕時還漂亮!三是脾氣像,我這脾氣比我媽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了收錄機後,我著實在人前頭出了不少風頭,我那可憐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人歡快的時候,時間就像日頭爺落山一樣一不留神就過去了。因為心情好,同學們都說我這個班長的脾氣也好多了。


    我初中快畢業的一天,班主任魏老師讓我留下來登分數。雖然住校的同學們都回家了,可我還是欣欣然答應了。魏老師是個複員軍人,三十幾歲,滿肚子的學問,這一切都讓我特別敬畏。同時,他還特別的溫文爾雅,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男人。


    我登完全班的各科分數後已經很晚了,我家離學校很遠,大概有十五裏山路,所以回家的可能性已經沒有了。沒有就沒有吧,住到明天再回吧,反正學校要放三天假哩,明天趕晌午回到家裏,看我媽幫我媽挖山藥的時間是綽綽有餘了。雖然食堂的大師傅也回家了,可魏老師說他已安排他媳婦梁老師給我做晚飯呢!梁老師是個漂亮賢惠的女人,我喜歡她是因為她救過我的命。一次我半夜三更感冒發高燒,是她和兩個男生背著我到鄉衛生院看醫生的。醫生說,我來得很及時,否則我都燒到四十度了,肯定燒壞了,弄得不好小命都丟掉了。


    想到梁老師,我急躁的心情緩解了許多,字也寫得不那麽潦草了。可是,奇怪的事情出現了,卷子全登完了,這中間唯獨沒有我的卷子!開始,我就沒找到我的卷子,當時我想,我的卷子一定在後邊!登吧,登完了,它總會出現的。現在的問題是,七十三套卷子隻有七十二套,差的那一套正好是我自己的。


    就在我急得像熱鍋裏的螞蟻一樣飛上跳下找我的卷子時,魏老師的腳步聲傳來了。


    我急不可待地衝出了教室門:“魏老師,怎麽沒我的卷子?”


    魏老師笑容可掬地問我:“登完了?”


    我點頭說:“完了,就缺我的!”


    “你的在這呢!”魏老師從手中的書裏取出了我的卷子,“你的數學、物理沒及格,要登上去了,你連參加高中統考的資格都沒有了!良良,你難道不想上高中?”


    “想!”我見我的數學58分,物理才考了45分時,我的臉羞紅了,臊得我連頭都不敢抬了。沒有了統考資格,別說上高中了,連進考場的資格都沒有了!


    “別當心!”魏老師拍拍我的肩頭,“我有辦法!”


    “你有辦法?”我驚喜地問,“老師,你是說我能參加統考?”


    “是!”魏老師點點頭說,“我給錢老師、王老師都說好了,把你的分數改過來!”


    錢老師和王老師是我們的數學老師和物理老師。我被魏老師突如其來的說法嚇了一跳:“改過來?”


    魏老師指著數學卷子上的第三題說:“你把這個題改對了,我在8分前邊給你加個1,就成了18分,你的數學成績不就成68分了嗎?”


    我懷著感激的心情改完了兩道錯題,我的數學和物理全及格了。


    回到食堂,餐桌上有梁老師的留言條,她說菜在鍋裏,麵在盆裏,讓我和魏老師先吃,她去一個老師家裏了,等我們吃完飯她也就回來了。留言條上是梁老師那娟秀、熟悉的字體。


    魏老師不讓我動手,我隻好看看他麻利地扯行麵,“啪啪啪”幾下子,麵進了煮沸的湯鍋裏。我忙拿著碗過去撈麵,魏老師也不反對,他又準備下一碗行麵了。揭開扣著的菜鍋,撲鼻而來的是我最愛吃的豬肉炒白菜。說實在話,食堂平時一個星期一次的葷腥,僅僅是菜裏邊有點肉星星而已,而今天梁老師給我和魏老師炒的菜,這肉真是太多了。


    我香甜地吃著肉菜行麵時,暗自慶幸,今天老師留我登分那是太值了,不但有了進中考考場的資格,而且還美美地吃了一頓肉拌行麵。


    然而,我高興得有點早了,這世界上絕沒有白吃的肉行麵,這天上更不會無緣無故的掉下餡餅來。這天姓魏的留我登分數、幫我改分數,完全是為了達到他勾我蠍虎子的目的,包括梁老師的留言條,都是他偽造的。


    吃完飯後,姓魏的先回他的住處了。我興衝衝地洗完鍋後按他的要求到他住處找梁老師。


    可是,等待我的是猛獸撲食一般衝我撲來的班主任老師。我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扯開了我的衣服,當他狠狠抓我的胸脯並抓疼我的時候,我才明白過來他要幹什麽。這時候,他正在解我的褲帶繩,我大叫一聲,咬住了他的胳膊,這時候,我腦海中出現了小時候欺負我媽企圖勾我媽蠍虎子的那些個可惡的、壞得淌水的男人們,他們就像妖魔鬼怪一樣朝我撲來。我不顧一切地咬下了姓魏的胳膊上一塊肉,姓魏的大叫了一聲放開了我。


    我緊緊還沒有鬆開的褲帶繩,在穿上衣時才吐出了嘴裏的人肉。


    我還朝姓魏的臉上吐了三口帶血的唾沫:“呸!呸!呸!我日你媽!想勾老子的蠍虎子,門都沒有!”


    媽呀,你的良良長大了,我像當年你治那些壞男人一樣把姓魏的給治了!我比你老人家當年勇敢多了,你那時候充其量也就咬爛過幾個男人而已。而今天,你十六歲的寶貝女兒卻咬下了企圖勾她蠍虎子的那個男人身上的一塊肉。


    你說過,漂亮女人的牙上有毒,咬下的傷口會化膿會流黃水,就讓這個披著人皮的禽獸老師流壞膿淌黃水吧!誰讓他狗膽包天打我的主意來著?


    媽呀!你說過,女人身上別的啥都可以丟,什麽都可以給別人,唯獨蠍虎子不能讓人勾!尤其是不能讓壞人勾!媽呀,我照你說的做了!而且做的還真漂亮!姓魏的別說勾我的蠍虎子,他連我的褲帶繩都沒有解開呢!


    哎?媽呀,什麽是蠍虎子呀?壞男人為什麽要勾女人的蠍虎子?


    四


    咬下禽獸老師一塊肉的那天夜裏,我跌跌撞撞回到了家裏。


    麵對半夜三更突然回來的我,爹媽想知道這是為什麽?


    就在他們打破砂鍋問到底時,我三爹來了。三爹說三媽想我了,讓我趕緊跟他去他家。


    我正巴不得呢,要不然,我該如何向爹媽張口說明我的遭遇呢?


    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的男人一路貨。這是我創作的凡人名言,也是我三爹逼我上山當尼姑後我對人生的感悟。


    我爹是男人吧,不錯,他不但是男人,而且是生我的親爹,他常常打得我媽鼻青臉腫,在我內心深處,他是壞男人。我小時候,欺負我媽的那些山外男人、村裏男人,當然,這些被我媽稱為“下三濫”的壞疽們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們圖謀不軌,企圖勾我媽的蠍虎子,不但讓我們娘幾個整夜提心吊膽,而且還導致了我爹媽之間的一次次戰爭!這些男人是世界上最壞的男人,壞得頭上流膿、腳下長瘡。


    我三爹,是我爹親親的三哥,是一塊吃我奶奶的奶水長大的,應該說,他也是我的親人。可是龍生九子,有一個是壞種,我三爹就是一個壞透的壞疽。為了達到讓他兒子當村長的目的,半夜三更,他把我騙到了他家裏,企圖讓鄉長強行勾我的蠍虎子。


    雖然沒有得逞,但給我的心靈帶來了極大的傷害。


    我仿佛一下子長大了,一夜間看破了紅塵,這個天下是壞男人的天下,這個世界,是女人們受苦受難的世界。於是,我毅然上了山,決心當尼姑。


    我爹我媽終於在我失蹤後的第三天知道了我的去向,他們雇了輛手扶拖拉機,連夜找到了靠山寺。


    後來我才知道,我上山的消息是我師父傳下山的。她說我凡心太重,不宜出家。其實,她是怕如花似玉的我難以忍受空山空寺的寂寞。怪不得她沒有給我剃度,她騙我說過七天後才能剃去我的長發,我居然信以為真了。知道這一切時,我有點恨我師父,她的法名叫空山。


    空山師父為什麽不收留我呢?至今仍是個謎。


    我爹媽找到我時,我正“心靜如水”地坐在蒲團上念“經”呢!我媽一把拉過我就大放悲聲哭了起來。


    我學著電影裏的某些場景,對媽的哭泣、爹的勸阻無動於衷,甚至還驢唇不對馬尾地說:“施主,回去吧,這裏沒有你們要找的良良姑娘,這裏隻有靜山尼姑!”


    我媽抱著我大哭,見我這個樣子一百二十個不解。我爹的勸說,我隻當是耳旁風。


    空山師父的一句話,才讓我睜開了眼睛。她說:“靜山,你馬上下山,等過兩年你的凡心退了,我下山接你!這也是佛的旨意,你不能違抗!”


    我這才發現了我媽眼睛裏的好幾股子眼淚,我突然被我媽感動了!我想,我是不該出嫁,我要去城裏打工,去掙錢買樓房,然後把我媽接進城裏去!我要完成我媽一輩子想蹦出大山的願望!


    我這才撲進媽懷裏大哭起來:“媽,媽,我跟你……回、回家!”


    第二天,我媽帶著我去看表舅,說是讓表舅帶我去省城念書。我欣然答應了,我為什麽不能去省城念書?我不但要去,而且要好好念書,畢業了絕不回來,我要在省城找工作!憑我的努力,我會如願以償的。


    我仿佛看到了一家現代化工廠的大門,我就在大門裏邊的車間裏做工;我還看到了一棟漂亮的住宅摟,上邊有一套大房子就是工廠獎勵給我的;樓門前,我優雅地停下了我的高級小車,我打開車門讓我媽下了車,然後把我媽請進了我的樓房裏……


    我和媽帶著胡麻油、野兔子去看我表舅。這個表舅是我媽的表哥,也是她的初戀情人。


    說到初戀呀、情人呀什麽的,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我不明白包括我媽在內的女人們,為什麽非要嫁人?為什麽呀?就為挨男人的打、受男人的氣?……我百思不得其解。


    為了我的前程,我們決定——不!確切地說,是我的決定!


    聽說表舅楊有富坐著小車領著小蜜回來了,我就慫恿我媽找他去,我爹也很支持,大清早的就進山打來了野兔子。


    我媽更是不用說了,她走東家串西家,湊齊了一拉子胡麻油。胡麻油是植物油中最香甜最綠色最緊缺的食用油,我們山裏人大魚大肉吃不上,可胡麻油卻能吃上,這是城裏人最羨慕也無可奈何的事情。因為胡麻的產量低,所以農民除少種點自己榨油吃外,一般都不願意多種胡麻。所以,對於城裏人來說,胡麻油是掏多少錢也吃不到的美味。


    一路上,我媽很是興奮。她說,你表舅是個大好人,我們求他幫忙肯定錯不到哪裏去。我表示讚同。既然當年我表舅那麽迫切地要娶我媽,那麽,他肯定是喜歡我媽的。我問我媽,當年你真的喜歡我表舅嗎?我媽滿臉紅暈,說在整個山裏,最有出息的就是你表舅。他一沒後門二沒關係,憑著自己的能耐闖世界,居然闖出名堂來了,現在可了不得了,混出名堂來了,一頓飯錢一頭牛,溝子底下坐著一棟樓。


    我說:“表舅坐高級小車、吃大酒店都板上釘釘沒有錯,可我也聽人講,他還領著小蜜呢!小蜜你懂不懂?小蜜就是專門讓男人勾蠍虎子的女人。我表舅整天拉著個小蜜,勾人家的蠍虎子,要我說呀,欺負女人的男人絕不是好東西!”


    “良良!”我媽生氣了,“不許說你表舅!他是好人!”


    “好人還勾小蜜的蠍虎子!”我反唇相譏,“我看他……”


    見媽拉臉子了,我怕她生氣才強忍著咽下了後半句話。


    見我不吭氣了媽的臉色才變得正常了。她說,丫頭呀,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喜歡上一個好男人了,你就啥也明白了。


    我說,我是不會喜歡男人的!


    媽笑著說,是女人就要嫁人,嫁的那個男人就是喜歡的男人。


    “不!”我理直氣壯地對媽說,“我王良良絕不嫁人!”


    “為啥呀?”我媽又一次吃驚了。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他們的本事就是欺負女人!我絕不會讓男人欺負!”


    我如願以償的到省城念了四年技校,在畢業後找工作的日子裏,我表舅提出要勾我的蠍虎子,我斷然拒絕了他!我心想,離了狗屎連辣辣(一種靠狗糞生長的植物)都不變了!我自己去找工作!


    我轉了六個月,沒有找到我滿意的工作。我的命很不好,我滿意的工作也有,可老板全是男人,他們無一例外的都要勾我的蠍虎子,否則就走人!


    我想勉強幹我不滿意的工作,麻煩也不少。


    服務行業的老板清一色的全是女人,可是我實在是幹不好這些工作,客人乘機拉我手或者摸我胸脯摸我臉,我都拒絕了。


    他們不高興,我就挨老板的罵。


    個別男人甚至想勾我的蠍虎子,我反手就是一耳光:“去你媽的!你媽也有蠍虎子,你為啥不去勾?”


    客人火了,去找我老板算賬,老板居然當著客人的麵大發雷霆:“你以為你是誰呀?得罪了我的上帝,別說你吃不上飯,連老娘都吃不上飯了!何去何從,你自己選擇!要麽陪客人上床!要麽滾蛋!”


    別說這個渾身臭氣、老氣橫秋的臭八怪“上帝”,就是我媽的初戀情人——一表人才的表舅,老子都不願意!


    我說:“要上你去上!老子立馬就走人!”


    走在大街上,沒有了工作的我,心情很是壓抑。天很低,雲也很密,那雲都壓到城市的高樓頂上了。我感覺,此刻的烏雲就是那些張牙舞爪的男人們,他們企圖想撕碎、壓塌城市的樓群。城市如果沒有了高樓,我還能存在嗎?與其讓不認識的男人們欺負我,還不如把蠍虎子讓我表舅去勾呢。他曾說過,隻要讓他勾了我的蠍虎子,別說一份體麵滿意的工作,吃香的喝辣的,貴婦人的日子任我過。我不想依賴他人過什麽貴婦人的日子,我想通過一個跳板,先有一個穩定的工作,然後成一個真正自食其力的城裏人,然後再通過努力奮鬥,過上真正屬於我王良良自己的日子。


    這個跳板就是我表舅。二十年前,他沒有勾上我媽的蠍虎子,是因為我外爺爺看不上他。如今他要勾他二十年前初戀情人女兒的蠍虎子了,與當年不同的是,我媽是願意的,而我是被逼上梁山的。


    為了完成我媽跳出大山的畢生大業,也為了我能真正擁有一份工作,我給表舅打了個電話,他熱情得不得了,讓我在原地等,他馬上開車來接我。


    我被接到了他寬大的臥室裏,他讓我看筆記本電腦放出的黃色錄像,我僅偷看了那麽幾眼,就臉紅脖子粗了。


    我表舅像老虎一樣撲倒了我,像牲口一樣強暴了我。撕心裂肺的劇烈疼痛和從天而降的恐懼,讓我領教了被男人勾蠍虎子的痛苦經曆。


    我又一次感歎,包括我媽在內的女人們,為什麽要結婚?為什麽讓男人勾自己的蠍虎子?難道也像我一樣,僅僅是為了擁有一份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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