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北京的金橋,雖沒見到香港金橋老總的麵,可房間已經安排好了。程忠傑住的是標價兩萬元的總統套間,其他人都是單間。大家前呼後擁地把程忠傑送進了房間,程忠傑說:“劉經理,是不是有點太奢侈了?”


    一


    於江波在大平縣賓館吃完午飯後,上樓準備了一下就要出門時,衣服口袋裏的手機響了。這個號是領導們的保密號,知道的人也極少。常委中隻有兩人知道,一個是程忠傑,另一個是金安。


    沒有重大事情,這兩個人是不會打這個號的。他見手機上顯示的是程忠傑的手機號,就接上了。


    “於書記,你好。”


    “你好!你在哪裏?”


    “我在北京,現在有一個事向你請示一下,看怎麽辦?”


    “說吧,程市長。”


    “覃安平來電話了,說中組部考查組的同誌已到金州市了,是省委組織部杜部長和管行政的李子一副秘書長陪同來的。陣勢還不小哩,近二十號人呢。”程忠傑說。


    覃安平是金州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於江波來大平縣之前,就安排了接待中央和省上考查組的事情,隻不過沒有定具體的時間罷了。按常規,提拔一個副省級幹部,中組部的考查組一般是不會到地區一級來考查的。這裏有兩個因素,一是於江波本身就是副省級幹部,是全省十四個地市領導中包括省城市委書記在內的兩位省委常委之一;這二是如果於江波到了省委,很可能是省委一把手。就因為這些原因,中央考查組才可能來金州市。但於江波不這麽認為,他壓根兒就沒有朝“省委書記”這邊想。他想這些做法本身就有悖於常理,考查一個省委副書記的人選,用不著中央來人一竿子插到底,直接到地方考查。他想,可能這中間出什麽問題了。這個問題很可能是有人不希望他去省委工作。不希望去就不去吧,金州還有好多工作沒有做完呢,這也是他這次避開考查組的原因。想到這裏,他還是決定在考查期間不露麵的好。


    “程市長,”他說:“我的意思是你告訴家裏,先讓考查組看材料,找最近市委發的文件、指示、報告一類的材料。看完材料帶著他們看市容、看引水工程、看市場、看物價等等。你呢,一兩天之內馬上飛回來。”


    “怎麽?”程市長問道:“你真的不照一下麵?”


    “照什麽麵呀?我是被考查者,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的不好,我說呀,老兄,你就全權代表了。”


    “就說你微服下鄉了,這之前並不知道上麵要來人,可是,他們非要找你呢?”


    “非要讓我來,我隻好來吧。”


    “那好吧,於書記,我明天晚上飛回來,我先讓家裏的同誌帶他們上引水工程工地。”


    “很好。”


    “再見。”“再見。”兩人同時掛了電話。


    於江波早就知道現在的領導都是明星,一出門誰都認識。好在臨離開金州市時,他讓手下給他準備了一套行頭:大禮帽、畫夾和假胡子。他簡單地打扮了一下,這金州市的市委書記於江波就變成了西裝革履、頭戴大禮帽、肩背畫夾的大胡子畫家了。


    於江波的打扮馬上引起了大平賓館保安的注意,其實,他在餐廳用餐時,就有人認出了他。此時此刻,大平縣委、縣政府的四巨頭——書記、副書記、縣長、副縣長正聚在大平賓館頂樓的房間裏認真地觀察著於江波的行動呢。


    於江波走過馬路,一位釘鞋的老師傅叫住了他,要給他擦鞋,雪已經停了。太陽雖然出來了,可街上還是很冷的。於江波說,地上是雪,擦了也是白擦,給我打個鞋掌吧。


    釘鞋師傅麻利地從小木箱裏取出了一雙新新的棉拖鞋遞了過來,於江波笑笑說,是剛買的吧。


    老師傅說:“買了好些日子了,沒舍得讓人穿,你是第一個,穿吧。”


    於江波說了聲謝謝,換好了鞋。


    釘鞋匠問道:“看你的樣子是省城來的吧?”


    “是呀,老師傅。畫畫的。”


    “噢,是大畫家吧,一看就像,到咱們這裏來是給縣太爺畫像的吧?”


    “為什麽要給縣太爺畫,就不能給老百姓畫嗎?”


    “你是省裏頭來的,我這個大老粗就敢說話了,不然,我可是不敢說話呀。”老師傅說著還朝四周看了又看。


    於江波馬上意識到了什麽,問道:“老師傅,能不能說說,為什麽會不敢說話?我絕對不會告訴第二個人。”


    老人又看了一下四周低聲說:“作孽呀!今年夏天大平銀礦出大事了,死了聽說有兩百多號人呀。”


    “兩百多號人?”於江波吃了一大驚:“縣裏處理這事了嗎?”


    “處理啥呀,縣裏不敢往上頭報,為了壓住這塌天的事兒,縣裏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了。”


    “拿這麽多錢幹啥?”


    “堵死人的口唄,一個人八萬,兩百多死人就得兩千多萬元。”


    “能不能說詳細點?”


    老人又朝四周看了一眼說:“你可千萬別往外說,說出去了我這條命怕是保不住了。”


    “放心吧,老師傅,我不會告訴第二個人的。”


    “一個死人八萬,我鄉下有個親戚,一家子就死了兩個人哪!


    他的兩個兒子都死了,現在家裏就剩下一個孤老頭子了。”


    “這錢是哪裏來的?”


    “你聽說過一段順口溜吧?”


    “噢?老師傅,你說說吧。”


    “順口溜挺長的,我隻記下了最後幾句,後兩句就是說我們大平縣的,叫‘楚輝掙錢學校化,下崗工人街上爬;政府的債務火車拉,老師的工資貸款發’。”


    “政府的債務火車拉?什麽意思?”


    “縣上把下麵鄉鎮的工資都扣了,湊齊了賠給死人了。下麵的幹部、老師拿不上工資。幹部們問題不大,再說他們有的是找錢的辦法,可老師們就不同了,老師沒辦法弄錢是吧?不發工資還不行,因為老師們愛告狀。怎麽辦?就貸款發吧。這一下可不得了,銀行不給貸,就到信用社貸,信用社的利息高。這不到年底了,信用社別說收本錢了,連利息都收不上來……”


    “所以,這政府的債務火車拉,就是說債務越來越多了是不是?”於江波打斷了老師傅的話問道。


    “不錯,就是這麽個理。”老師傅已經把一隻新的掌子釘好了,另一隻鞋的底跟一半被磨出了月牙形狀,他靈巧的用刀子剃平了,麻利的抹上了膠水。


    “你那個親戚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


    “叫王老栓,大兒子叫王金,小兒子叫王銀,是王莊鄉王莊村人,四社。”


    “噢。”於江波不能在釘鞋師傅麵前表現出更多的驚訝。


    這下來跟不下來就是不一樣,蹲在市委機關裏,你隻能聽到順口溜,而順口溜的實質你連一點兒也不知道。這化妝跟不化妝也不一樣,如果你是市委書記,你肯定聽不到來自老百姓心底的聲音。你變成另外一個人了,才知道了一起重大的銀礦事故,他從老人口裏還知道了這起重大事故的大致情況:大平銀礦的礦石含銀量特別的高,因為是非法開采,管理自然跟不上去。隻要你有錢,隻要你交錢,誰都可以采,在哪裏采都可以。有一家小礦在濫采時打通了地下水,他們沒有采取措施,也不知道要采取必要的措施,這家小礦在井下丟下了三具礦工屍體後,其他人全都撤上來了,一夜之間,水漫金山,把整個礦區淹了個七零八落,造成了死231人、失蹤116人的重大事故。


    於江波簡直不敢想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會出現如此特大的事故,更為嚴重的是共產黨的大平縣委竟敢瞞著不報。直到後來他實在控製不住氣憤的情緒了,眼看就要發泄出來了,老師傅的一句話提醒了他,他強忍住了憤怒。


    老人說:“不好了,我惹禍了,你看他們來抓我了。”


    於江波回頭一看,見十幾個警察都朝他們包抄過來了。於江波又一次意識到了自己和老人所處的危險,他立刻低聲說:“我們啥話都沒有說,我倆都一口咬定。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老人點點頭說:“知道了。”


    於江波接過老人遞過來的鞋,看了看,他大聲說:“不錯!你的手藝好呀!”


    老人哈哈哈笑著說:“我釘鞋已經幾十年了,要釘不好,全家人早就喝西北風了。”


    於江波低估了大平縣的這幫警察了,確切地說,他們不是正式警察,而是合同製的治安聯防隊員,還有大平賓館的保安隊員。


    高個子的大平賓館保安隊長吳彥強站在了於江波的麵前:“起來吧,起來!跟我們走!”


    於江波說:“讓我跟你們哪裏去?”


    吳彥強說:“跟我們到你該去的地方接受本保安隊長的詢問。”


    “我釘鞋沒有什麽錯吧?”於江波強壓住火說。


    “這沒有錯,可我懷疑你是公安機關通緝的一名重要人犯!”


    於江波無言以對,他承認自己是市委書記吧,覺著不妥。不承認吧,又拿不出自己是畫家的證明。無奈之下,他隻好隨這幫警察來到了大平賓館。


    於江波想,到賓館也好,到賓館可以打電話給大平縣委書記毛二升,讓毛二升教育一下這幫缺乏教養的“假警察”。然而,於江波又想錯了,到目的地後,保安隊長把他的手機、畫夾等全都沒收了。


    於江波問:“小夥子,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吳彥強說:“雖然你沒有問我的權利,可我還是告訴你,本人是大平賓館保安隊隊長吳彥強,口天吳,共產黨的產字下麵三撇的那個彥,堅強的強。”


    “吳彥強,快讓你們縣委書記毛二升來見我!”


    “喲,你以為你是誰呀,還讓我們毛書記來見你?”


    “我是誰,我可以告訴你,我是毛二升的上級,市委書記!”


    “市委書記?”吳彥強笑著對幾個穿公安服的合同製警察說:“聽見了吧,現在什麽樣的假貨都有,假煙假酒假文憑,如今又出了個假市委書記。我說你膽子不小呀,敢冒充市委書記?我們市委書記,誰不認識,他老人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再說了,他根本就沒有胡子……”


    於江波把大禮帽扔到了牆角,又三下五除二扯下假胡子,也扔到了牆角說:“這回……”


    吳彥強大聲說:“別扔,別扔,這就是你犯罪的證據。同誌們,快撿起來!”


    “我說吳彥強,你看,這回像了吧?”於江波無可奈何地說。


    “像不像,我們先不說,就是像你也不是市委書記,我們於書記做事從來都是光明正大,哪像你,還化妝,弄個假胡子貼上,一看就……就,就不對勁。”


    真是自作自受呀,於江波縱然生氣也毫無辦法。他克製著自己的情緒說:“吳彥強,是不是真的,我打個電話給你們毛書記,一切都清楚了。”


    “那不行!”吳彥強頭搖得像撥浪鼓:“我要是讓你打了電話,就說明本保安隊長包庇壞……哦,包庇你,為你串供提供方便。”


    “我說吳彥強,你要是耽誤了我的工作,可是負不起責任的。”


    “別急,既來之則安之,今天下午我們領導休息,你呢,就耐心呆著,本隊長陪你聊,陪你吃喝,陪你睡覺,等我們領導來了,看是不是把你送到公安局去。”


    “你現在就送,送我去公安局!”


    “那也不行!”吳彥強十二分的耐心,始終是笑嘻嘻的:“如果你不是罪犯,送你去公安局了,人家就會笑話本隊長,這樣會影響大平賓館的形象的。”


    於江波真成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兩百多條性命的特大事故隱瞞事件,哪裏還有“則安之”的工夫,怎麽能陪上這個姓吳的在這裏浪費時間?


    什麽叫權力?權力就是在一定的時間、一定的地點,限製你的人身自由,權力就是有權的人想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權力就是讓你不能按自己的意誌做事,權力可以高高在上,權力可以隨心所欲,權力可以胡作非為,權力可以草菅人命,權力可以把白的變成黑的、把紅的說成是綠的……權力呀,你是多麽的可怕呀!一個小小的保安隊長,他可以限製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這個吳彥強為什麽膽子如此之大,是奉了誰的命令,還是別有隱情?是為了阻止他了解“教師工資貸款發”的真相,還是真的因為自己像個嫌疑犯?這裏頭的道道恐怕是十分複雜的。如果你真的是壞人,他可以受表彰獎勵,如果真是一個市委書記,他也會說:“堂堂正正的市委書記在臉上貼個假胡子幹啥?”你如何回答?是因為要微服私訪?即使你告訴他了,你又能怎麽樣?他會來個一推六二五,確實不認識你,你又能怎麽樣?要命的是現在他有權力限製你的自由,有權力不讓你打電話,有權力不讓你去做想做的事情,哪怕現在的天要塌下來,他仍然可以不讓你走出這個大門一步!


    於江波由此感到了有一句話是何等的正確,這句話叫失去監督的權力是可怕的,權力如果沒有了製約和監督,會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掌權者是真正的共產黨人,他用手中的權力為人民服務;另一種是掌權者是黨內的敗類,他可以用手中的權力謀私利而不顧國家的利益和人民的生命安全。


    此刻,於江波已經安靜下來了。他在暗暗地尋找擺脫這個小小保安隊長的途徑,他在想著如何能和大平縣委聯係,如何能和市委聯係。


    正在這時,於江波的手機響了,他說:“快把電話拿給我!”


    吳彥強看都沒有看來電顯示,就關上了手機:“對不起,在沒有弄清楚你究竟是什麽人的問題之前,你不能與外界聯係。”


    於江波說:“那你快點弄清楚我的問題,我一刻也不能在這裏呆了。”


    “這由不了你,在這裏我說了算。”


    於江波麵對這樣一個家夥,實在是一點招也沒有了。看看另外兩個合同製警察,他們幹脆閉上眼睛裝著睡著了。他們不打你,不罵你,反正不讓你出去。


    於江波說:“你們這是違法行為,知道扣留一個市委書記的後果吧?”


    吳彥強仍然是心平氣和地說:“你如果是市委書記,我吳彥強長十個腦袋也不敢呀,可惜呀,你不是市委書記……”


    於江波早感到這兩年自己變了,首先是脾氣越來越大,其次是城府也比過去淺了。可是,兩百多條人命呀,你就不是一個市委書記,也不可能等閑視之,對不對?於江波知道再跟這個吳彥強磨嘴皮子已經絲毫沒有任何意義了,不如沉下心來吧,看這個大平縣能把我於江波怎麽樣。


    “吳彥強,我要回我的房間。”於江波終於沒有任何脾氣了。


    “好呀,這就對了,走,去你房間。”吳彥強等人“陪”著於江波來到了房間……


    於江波啥話也不想說,反正說了也白搭,不如看陳作家的采訪筆記吧,今天就看看祁富貴的過去吧,他從包裏取出了一摞稿子看了起來。


    吳彥強裝著沒看見,於江波拉開了被子,把一杯剛倒的熱開水灌下肚後,躺在了床上,悠然自得地把稿子豎在肚子上,看了起來。文章沒看進去,倒想起了劉曉妍,她隨程市長上北京了,不知此刻在幹什麽呢?……


    二


    程忠傑不得不把看劉曉妍舅爺的計劃提前,因為明天晚上就要飛回金州去了,他召集隨行人員和北京辦事處的同誌開了一個會,把未辦完的事一一交代他們辦理,把一切安排妥當後,他和劉曉妍、索玉準備出發,去拜訪劉曉妍的舅爺——田老部長。


    北京金橋的奧迪把程忠傑和劉曉妍拉到了亞運村的一家古玩公司,他們上樓找到了古玩鑒賞專家錢先生。錢先生是香港金橋公司老總覃一平的朋友。劉曉妍和程忠傑敲門進去時,錢先生正戴著花鏡、手握放大鏡看著一張古畫。錢先生頭也不抬,隻用手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劉曉妍衝程忠傑笑了一下,伸手請程忠傑一塊兒坐在了沙發上。錢先生放下放大鏡,從畫上抬起頭來說:“二位是覃老先生的朋友吧?”


    “是。”劉曉妍站了起來,把程忠傑介紹給了錢先生。


    錢先生開門見山:“劉小姐,你把東西帶來了?”


    “噢,這就來了。”劉曉妍用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馬上把箱子抬到6樓609室。”


    劉曉妍合上電話對錢先生說:“錢老師,馬上就到。”


    錢先生說:“聽覃先生講,是一個彩陶盆,是吧?”


    “是的,錢老師。”劉曉妍說:“聽覃總講,錢老師是這方麵的專家。”


    “不敢,不敢。”錢先生謙虛道。


    程忠傑問:“請問錢老師,這彩陶是什麽年代的文物?”


    錢老坐在了對麵的沙發上說:“嚴格意義上講,彩陶距今已有5000年的曆史了,是原始社會咱們的老祖宗們用來祭祀用的一種器皿。”


    “噢,這真成了文物了,5000年前的東西,能保留下來,真不容易。”程忠傑感歎道。


    “這些東西都在墳墓裏,剛出土時,有些缸呀盆呀什麽的,都是軟的。有經驗的人呢,先不動手拿它,那樣容易爛。先人為地風幹它,或是慢慢地吹幹它。這樣出土的東西,最珍貴。當然了,市麵上有好多都是贗品,還有的是破碎了粘起來的,不是行家,根本看不出來。”


    “是嗎?”程忠傑說,“還有這麽多學問哩,我們來請錢老師指教,就是怕弄個假的什麽的,那就丟人現眼了。”


    正說著,司機和索玉抬著箱子進來了。


    程忠傑說:“小索,你們先下去吧,到時我打電話給你。”


    索玉點點頭和司機退下了。劉曉妍認真地檢查了一遍封皮,見沒有什麽問題時,才把箱子打開了。程忠傑小心地把盆端了出來,放在了錢先生的工作台上。


    錢先生又操起了放大鏡,他邊看邊說:“程市長,這可真是個好東西呀。這是西北地區新石器時代著名的馬家窯文化老窩裏的東西,你要想得到最地道的三足鬲和魚紋盆,恐怕非此地莫屬。”


    程忠傑和劉曉妍一聲不吭,也緊緊地盯著這個寶貝。


    錢先生繼續說:“這個盆的確是個寶貝,從花紋看,這是地道的‘舞蹈紋彩陶盆’。就是這樣一個東西,曾使許多專家學者爭執不休,也曾舉世矚目。”


    錢老對盆簡直是愛不釋手了,他說:“你們看,這盆非常之奇特,盆沿上跳舞的這些人,都是咱們人的老祖宗,頭上之飾物應該是發辮,均披於腦後。你們再看這下體之物,很可能是男性的生殖器。舞者裸體而踏跳,奔放恣肆,性器官很是突出……”


    錢先生的介紹,使劉曉妍紅了臉,她看看程忠傑並沒有注意她,而是專注地看著盆,她隨之膽量也就大了起來。


    她說:“我們的老祖宗可真行,豪放不羈,自由自在。做這盆的人更是了不起,這筆勢、這動感、這構圖、這線條,倒像是出自哪位大藝術家之手,根本就看不出這麽奇妙的藝術品會出自5000年前我們的先民之手。”


    “嗯。劉小姐的眼力不凡,像是搞藝術的人,不像是個商人。”錢先生讚賞地看了劉曉妍一眼。


    程忠傑說:“劉小姐在外國讀酒店碩士學位時,業餘愛好就是美術。”


    劉曉妍吃驚地看了程忠傑一眼,錢先生說:“怪不得呢。”


    程忠傑問:“錢老師,你看這個盆按現行的價值看,該值多少錢呢?”


    錢先生說:“這是國寶,是無價之寶。”


    “無價之寶?”程忠傑和劉曉妍都吃驚不小。


    “是呀!好在你們要把它送給田老部長,他可是個愛國者,要是別的人,我會反對你們這樣做的。”


    “你認識田老?”


    “豈止是認識呀,我們還是老朋友呢。他的那點彩陶鑒賞藝術還是在我這學的呢。”


    “是嗎?”程忠傑說:“這就巧了,那就請錢老師和我們一塊去吧。”


    “免了,我給他打電話吧,他見到這個寶貝會高興得請你們喝酒的。要知道,田老可是很吝嗇的。”


    “錢老師不會是因為我舅爺吝嗇才不去他家吧?”


    “這倒不是,我確實還有點事,你告訴田老,等我閑下來,一定登門拜訪。”


    辭別錢先生後,他們在劉曉妍的帶領下去見田老。


    奧迪車在東長安街的一個巷子裏鑽了好幾個胡同,才在劉曉妍的指揮下停下了。


    劉曉妍說:“我和程市長抬箱子進去,索秘書和大劉師傅等我們一會兒。”


    程忠傑看了一眼索玉,流露出了一絲兒難為情的意思,他說:“我們要進去喝酒了,讓你……”


    索玉說:“沒關係的,我正好有點困,想睡覺。”他嘴上這樣說,其實心裏卻在想像著部長家該是個啥樣子呢?他省長家裏也去過,就是沒有去過部長家裏。


    劉曉妍和程忠傑把箱子抬到了一個四合院的街門前。劉曉妍摁了一下門鈴,裏麵馬上就有人來了。


    開門的是小保姆,劉曉妍問道:“我舅爺在家嗎?”


    還未等小保姆回答,老爺子就迎了出來:“在!在!曉妍哪,小心點兒。”


    劉曉妍說:“舅爺,這位是我們金州市的程市長。”


    田老說:“哦,程市長,請、請吧。”


    程忠傑:“老部長,你的身子骨還這麽好呀。我尋思著,你說啥也應該是老態龍鍾的樣子。沒想到,你老這麽精神啊!”


    程忠傑見田老迎了出來,知道錢先生的電話早到了,既然田老知道今天給他送的是他特喜歡的寶貝,所以,雖是第一次見麵,說話倒是格外的隨便。沒想到田老更是隨和:“小程呀,你給我送這麽重的禮,我是該收呢還是不收呢?”


    程忠傑笑著說:“田老不收好呀,不收你貼上飛機票我們再運回金州去。”


    田老聽程忠傑這樣說,高興地哈哈大笑起來。劉曉妍衝程忠傑努努嘴,然後點頭笑了。那意思是說,你和老爺子能說得來呀。


    把東西抬進屋裏時,田老就迫不及待地讓劉曉妍快打開,要小心翼翼地拿出來。田老見了彩陶盆,忙戴上了老花鏡,他左看看右看看,然後又用手指蘸上水擦盆上的花紋,擦了半天才說:“小程呀,果然是個好東西,好東西!曉妍呀,快叫你奶奶來,給我們做菜,我要和程市長來個一醉方休!”


    小保姆說:“爺爺,你忘了,奶奶今晚上不回來。”


    “噢,你瞧我這記性。曉妍呀,你幫小家夥一下吧。”


    “好咧!”劉曉妍應著隨小保姆進了廚房。


    劉曉妍走後,田老還是一個勁的和程忠傑說彩陶盆。說了半天才把話引到了正題上。


    “強將手下無弱兵呀!”田老說:“程市長前途無量呀。”


    “哪裏呀,不過陳書記倒是很關心我們的。”


    “陳小剛也該退了,我聽說你們那個小於也很能幹。”


    “是呀,田老,我這次就是既代表我自己也代表他來看您老人家的。”


    “能幹就好,讓他去省裏,你先把金州的擔子挑起來。至於以後的事嗎,再說吧。”


    “謝謝田老,就怕我挑不起市委書記這個擔子。”


    程忠傑真沒有想到,這位老革命竟這麽直截了當地把自己這次來北京的主題點了出來,好像隴原省的省委書記不是陳小剛,而是他田老。


    “我會給陳小剛打電話的,他不會不給我麵子的。再說了,中組部我也能說上話的。”田老又重複了他的意思,這還不算,他立即撥通了陳小剛的電話。根據田老不看電話本就能撥出去電話這個細節,程忠傑知道這位田老果然和陳小剛的關係不一般。


    “桑樹呀……是呀,是你老哥。噢……身體還可以。……我說呀,我不給你說廢話了。……嗯,我有事要你辦。……什麽事?我今天還真有事。……我說桑樹,我在金州市還有個小老鄉,你一定得關照一下喲。……他是那個小於的助手……對,是姓程。我看呀,小於走後,就讓他接替小於得了。……嗯,你呀,臨下台了,就放心大膽讓年輕人幹吧。小於雖然有人在告狀,可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嘛!哎,桑樹呀,我那個小老鄉怎麽樣?……好好好!下次你來北京,我請你喝酒。……好好好!……好好好!……”


    程忠傑聽著田老和陳小剛的通話,見田老這麽直接,確實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感覺中,部長說話,肯定很含蓄,絕對不會這麽直白、這麽直露。田老的性格本來就是這樣,還是這個彩陶盆起了作用?從田老跟陳小剛的對話中他聽出,陳小剛對自己是沒有看法的,可對於江波像是有點看法。有人在省裏告於江波的狀這一點看來是不會假的。關鍵是告狀的內容是什麽?應該和行賄受賄有關係。如果是這樣,於江波上省裏做省委副書記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問題是,坐等省裏來查時把有關問題交出去呢,還是不等省裏來人查就直接去找省委談呢?


    這個問題對於程忠傑來說,那是太重太大了。重得就像一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如果處理得不好,不但會毀了於江波,也會毀了自己。不過,有一點是清楚的,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和於江波的清白天地可鑒、問心無愧。


    “程市長!”田老的電話打完了,走過來坐在了程忠傑的一邊說:“陳小剛答應了讓你坐市委書記,可於江波的事不好辦,他說有人告了於江波的狀。可陳小剛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估計問題不會太大。他也是信任小於的。”


    正說話間,劉曉妍說飯已經好了。田老說:“程市長,咱們上客廳去吃飯!”


    飯菜還算豐盛,有魚、有雞、有鴨,還有肉,紅黃綠白幾樣蔬菜齊全,還有一個湯。程忠傑暗自高興,北京人在家裏招待人一般都不做這許多的菜,這就證明,田老沒有把他當外人。小保姆從田老興高采烈的神色上判斷出來者是尊貴的客人,再加上劉曉妍又是田老的親戚,因此才做了這樣一桌色、香、味俱佳的飯菜。


    “舅爺,你嚐嚐我這湯。”劉曉妍說著給田老盛了小半碗湯:“看看,我這幾年的手藝有沒有長進。”


    “嗯,好湯!程市長也嚐一嚐。”田老誇張地咂咂嘴,笑著:“不過曉妍呀,哪有上桌子就喝湯的道理,次序弄錯了嘛!”


    說著又喝下了一口湯。


    程忠傑、劉曉妍都喝下了一口湯。田老看看小保姆拿來的酒說:“這酒不行,拿最好的來。”


    小保姆說:“聽我阿姨說,這洋酒一千多塊錢一瓶呢!”


    “再換,還有更好的。”


    小保姆就換了一瓶好酒來,劉曉妍看看酒瓶說:“爺爺,這酒可好幾千塊錢呢,你舍得?”


    “也不看今天是誰來了。……哎,吃吃吃,做上了我們就把它消滅掉,吃不完就得進冰箱,進了冰箱十有八九就得倒掉,怪可惜的。來來,吃吃。”


    劉曉妍也特別的會來事兒,一會兒給老舅爺夾這個菜,一會兒又來那個菜,哄得老爺子吃了不少。


    “我說曉妍呀,別老是讓我吃,要讓你的市長吃好,別把對象搞錯了。”


    大家在飯桌上說說笑笑的,田老說的話最多。自從劉曉妍上桌到現在,田老沒有提過陳小剛的一個字,程忠傑就思忖,看來田老說話不一定對誰都隨便,在外孫女麵前,他在關鍵的問題上隻字不提,就足以說明老爺子並不糊塗。在他和於江波的問題上,並非是信口開河,說說而已,而是當真的。要是這樣的話,這次北京之行,可真是旗開得勝,滿載而歸。


    吃過飯回到客廳,程忠傑隨意地參觀了一下田老的書房,書房的一麵牆上全是博古架,上麵擺滿了陶缸、陶盆、陶瓶、陶壺、陶碗等等,不像是家庭的一般擺設,更像是一個展覽館說。


    田老說:“程市長呀,謝謝你了,你這個彩陶盆豈止是這裏的鎮堂之寶啊,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無價之寶……無價之寶,就是國寶,等我死的時候,我要把這些全捐獻給國家,這就叫有來有往呀。”


    “田老這身體,離那一天還遠著哪。”程忠傑附和著說:“不過田老,你這些寶貝要是捐給國家,就足以開一個小型博物館了。”


    “舅爺,這個盆和我們帶來的一模一樣呀。”劉曉妍在一個彩陶盆前站住了。


    “傻孩子,這個怎麽能和市長帶來的一樣呢?這個是正兒八經的贗品。”


    “贗品?”程忠傑見確實和他們帶來的一模一樣時,驚呼了一聲。


    “真寶貝來了,這個假寶貝就該扔了,你看看——”田老在一塊餐巾紙上倒上了礦泉水,在盆的花紋上輕輕地擦了一陣,那花紋居然給擦去了。


    “看到了吧,真的是擦不掉的。”田老說著真的把假貨放進了一個箱子。


    從書房走進客廳時,程忠傑看到了客廳牆上的一條橫幅,上麵的字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跬步”的“跬”字程忠傑不認識,這句話的意思,他也不懂。而後半句他懂,沒有小溪的匯集,就不可能有長江大海。


    田老見程忠傑看著橫幅,就說:“程市長也喜歡字畫?”


    “談不上喜歡,但對寫得好的字總要看一看的。”


    劉曉妍讀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哎,小劉,小銀老夫子不是給田老畫了一幅畫嗎?”程忠傑打斷了劉曉妍的話。


    “喲,舅爺,我可真忘了,咱們程市長還請書畫家陳小銀老先生給你老畫了一幅中堂呢!”


    “是嗎?”田老一聽是大畫家陳小銀的畫,忙說:“快看看,在哪裏?”


    劉曉妍在放彩陶盆的箱子底下取出了卷得好好的中堂畫遞到了田老的手裏。田老打開一看,果然是陳小銀的真跡,便嘖嘖讚歎說:“真不容易,真不容易,現在求小銀老夫子的一幅畫可是比登天都難哪,這是一不容易。二不容易是這幅畫正好畫的是這個無價之寶彩陶盆啊。哈哈!程市長,真得謝謝你呀!”


    程忠傑說:“不用謝,田老,這是我們於書記的一點兒心意。”


    “嗯,好,曉妍呀,回去代我向小於問好。”


    “沒問題,爺爺!”


    田老還沒有要放下畫的意思,他讓劉曉妍把他的花鏡和放大鏡拿來,又一次認真地看了一遍。“不愧是大畫家,你照照這紋,這人,畫的多逼真,多神奇,這又是我書房中的一寶了。”


    田老放下畫,又興致勃勃地談了不少。程忠傑的心裏還惦著車上沒吃飯的兩個小夥子呢。劉曉妍也似乎看出了程忠傑的意思,就說:“舅爺,我們該走了,因為程市長明天就要飛回金州了。”


    但田老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時,就說:“你們先回去也好,你們的事我會放在心上的。你們就放心吧。”


    田老一直把程忠傑和劉曉妍送出了四合院,走了幾十米,他們回頭時,田老還在門口站著。他們向田老揮手說:“快進去吧。”田老也向他們揮了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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